康二哥眼底的杀意半退,但他轻抬下巴,看向那死得透透的老坛主,“你不是说他跟张员外交情好,现在他死了,我们怎么进张家?”
“我们将老坛主扶过去,就说他身体不适,半夜宵禁又找不到大夫,所以去求他们府上的大夫帮帮忙,”乔四儿站直身体,解下自己的外衫俯身去裹住老坛主满身血污,“只要有机会见到张员外,你们就可挟持他一块儿出城去。”
“康二哥,咱们必须得快些出城,大哥他们说了马上就要去临台,只怕他们这几日就要从罗宁山上下来了,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顾及着康二哥的矮小,弯身在他耳朵边说着。
窄巷里安静,乔四儿隐约听见了,但他没作声。
康二哥眯一起双眼来将他二人打量一番,粗声道,“你们两个若敢耍心思,这老东西就是你们的下场。”
大武浑身一颤,一句话也不敢说,他要去扶老坛主,却被乔四儿满是冷汗的手一下子拉住。
他抬起脸,只见他四哥脸上都是汗,表情却镇定地说:“还不快来帮忙?我们两个吓得腿软,抬不动死人。”
几人得了康二哥一个眼神,便都将刀收到后腰外衫底下藏着,死人比活人重许多,他们俯身去抬老坛主之际,乔四儿慢慢站起身。
张府不远了,但他真的要将他们带过去吗?
老坛主已经死了,他又不能真将这些祸害带去张府,但眼下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再拖不得了。
一旁大武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这一路的花生皮兴子他们见着没有?他们到底有没有找来捕役?
他正心乱如麻,却见身边的乔四儿抬起一只手,朝背对着他趴下去抬老坛主的一名贼人后腰摸去。
才碰到刀柄圆环,那人像是忽有所感回过头来,一双阴冷的眼盯住乔四儿的手,“你做什么?”
“随便摸摸别见怪!”
大武一把将乔四儿的手抓回来。
乔四儿见他们几人将尸体扔在地上,手齐齐摸向后腰,他立即将大武推开,“大武,你快跑!”
大武往前踉跄数步,回头见那刀刃如雪,寒光落向乔四儿——
“四哥!”
这时,一道银光闪过,正中那人提刀的手,他吃痛一声,刀落了地,才看清自己虎口扎着一枚银叶。
康二哥一见那银叶,他脸色一变,猛地转过脸去,郎朗月华之下,那道纤瘦的身影提灯立于檐上,秋风吹着她黛紫的衣摆。
“是你!”
康二哥认出她,他手中烟杆子掉头,“呲”的一声,尖针飞出去。
细柳一手抽刀,侧身抵落尖针,又飞快踩着檐瓦掠来,她翻身落地之际,银色腰链碰撞轻响,手中短刀竖劈向康二哥。
康二哥吓得连连后退,连忙抽出一柄刀来接招。
大武看那几个贼人面露凶光地朝乔四儿奔去,他大喝一声,抄起地上的碎砖朝他们一顿乱砸。
“哎哟!”
乔四儿捂着被打疼的脑袋,“大武你瞅准了打啊!”
大武来不及道歉,躲开一个人挥来的大刀,再看乔四儿也被人追得够呛,眼看刀锋挥向他颈子,细柳听见他的叫喊,她一刀在康二哥身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再反身落去乔四儿身前双脚踢开一人,又一刀划破乔四儿身后另一人的脖颈。
如此行云流水,乔四儿与大武几乎呆住。
那康二哥捂住腰,“走!快走!”
几人听令回身护到康二哥身边,扶着他往巷子口跑,细柳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们,果然不多时,他们停下了。
巷子口灯火闪烁,黛袍侍者持剑而来。
康二哥几人一下子回头,视线越过细柳几人,只见巷尾亦有灯影闪烁,青衣罩甲的捕役密密麻麻挤进窄巷来。
康二哥倏尔盯住细柳。
他忽然挥开扶住他的人,扬起手中刀朝细柳劈去。
细柳一脚踢中他的腰腹,反手刀柄重击他的颌骨,康二哥一下倒地,吐出的血沫子里刹掺着几颗牙齿。
细柳看着他的惨状,忽而俯下身:“你因何而反?”
康二哥抽搐着。
她一脚踩在他腰腹的伤口上,重重压出更多的血来,康二哥的惨叫充斥窄巷,他满嘴是血,声音含混:“皇帝不仁,以,以万民为刍狗……”
这话听起来就是他常背的口号。
“刍狗?”细柳一脚踩得更重,碾压着他的血肉,她眼底映着他狰狞痛苦的模样,而她神情淡薄:“扯上一面大旗就认为什么都可以遮得住?”
“你们这些人就活该是刍狗。”
第22章 立冬(二)
天色昏黑,湿冷的秋风直往人衣袖里灌,赵知县却是满头大汗,这院子里太静了,门内那十几具堆在一起的尸体没人敢动,他小心翼翼地偷瞧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公子,斟酌着该不该开口说话。
“赵大人不要着急,”
陆雨梧身上拢着一件披风,他轻抬下颌,“坐着等。”
自半夜被刘师爷捶门惊醒,赵知县一路跑来这命案现场,他屁股就没沾过身后的凳面,此刻听陆雨梧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不好意思再站,手才扶着膝盖坐下去,便见数道身影整齐疾行而来。
领头的正是尧县巡检司的张巡检。
“卑职张用,问陆公子安。”
他上前来抱拳作揖。
“张巡检何必多礼,请坐。”陆雨梧温和道。
眼下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练兵的时辰也还没到,张巡检也是听人来报说燕京陆家的公子要见他,才麻利地钻出被窝,匆匆套上一身甲衣赶回城。
哪知道过来了,这位陆公子却让他坐。
那,坐就坐吧。
张巡检满脸清澈的迷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一碗热热的香茶递来,张巡检才伸手接过,便听那位陆公子道:“此前在青石滩多亏张巡检与赵大人及时赶到解我之围,按道理来说,我早该设宴答谢二位,但奈何身上有伤,到此时方才再见张巡检。”
这一番话实在客气。
张巡检受宠若惊,险些被热茶烫了嘴,他忙捧开茶碗,道:“公子哪里话,一切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他到此时方才抬起头去细看那陆公子,却不防檐下灯火一照,他视线落在陆公子身后,门内尸山几乎流尽了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巡检一下直起身,满面愕然。
大燕初立,太祖皇帝敕令州县凡是关隘冲要之地设巡检司,缉捕盗贼,巡视乡里,尧县正好与永西边界接壤,虽然如今各地巡检司被裁撤大半,好在尧县巡检司尚存,作为长官,张用常不在城中,而在冲途要路设关巡视。
赵知县坐得满屁股都是汗,此时与刘师爷相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有些变化。
“听闻在青石滩,那姓康的反贼是被张巡检你拿住的?”
陆雨梧问道。
“的确如此。”
虽不明白陆公子为何提起此事,但张巡检还是如实答道。
“他人呢?”
“他畏罪服毒,已经死在狱中。”张巡检说。
“是吗?”
陆雨梧看向身后那道门内堆积的死尸,“那你说这些人是谁杀的?”
张巡检愣了一下,他先是看着陆雨梧,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内惨状,脑子飞快转了几转,他猛然道:“陆公子,姓康的的确已经死了!只是封城,城中的弟兄没来得及将他拉出去埋了!”
“是啊公子,”赵知县搭腔道,“这事下官也知道,说不定是那乔四儿看错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来这儿杀人呢?”
“乔四儿怎么能认识姓康的,他又没见过。”刘师爷也开口说道。
“人是没见过,”
线儿忍不住道,“可我跟四哥听得真真儿的!”
“放肆。”
刘师爷呵斥他,“这里哪有你区区一个杂毛串子说话的份儿,人都没见过,只听几句话就知道他是谁了?记着今儿夜里你擅闯县衙,活该是要吃板子的!”
线儿被吓住,一下子往兴子身后躲。
这时,陆青山听了一名从门外来的侍者的话,他走到陆雨梧身边低语一番,赵知县与刘师爷,乃至张巡检都小心地望着,心里各有各的抓耳挠腮。
陆雨梧垂眸片刻,手中一把勾描青山黛色的折扇散开,正好遮住赵知县等人窥探的目光,他对陆青山低声说了几句话,扇面倏尔一合,正聚精会神偷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的赵知县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
察觉陆雨梧的目光扫过来,赵知县连忙坐得端正些,才见那陆青山出门去,他又听陆雨梧道:“我初来尧县便觉此地民风淳朴,官民仿佛一体,足见赵大人治理地方之功。”
这突然而来的赞赏令赵知县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红光来,他忙摆手,“公子言重,这哪里只是下官一人之功。”
陆雨梧继续说道,“尤其像乔四,线儿他们这些人,虽是百姓并无实职,却又与你们尧县衙门密不可分,若非你赵大人治理有方,又怎会使百姓如此主动热忱地为官府做事。”
赵大人听得忍不住嘿嘿笑。
陆雨梧也笑,“所以我想,你这位父母官一定不舍得过分苛责他们。”
赵知县脸上的笑意一僵。
“……”
他看了一眼那被刘师爷一句打板子吓住的线儿,反应过来,讪讪地说,“这是自然,自然。”
张巡检在旁不尴不尬,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姓康的反贼转到了这儿,他正纳闷,却听门外一阵动静。
乔四儿和大武一人拎着一条腿,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给拖了进来,十几名黛袍侍者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陆雨梧抬眸,正见那紫衣女子提灯而来。
二人相视,而并无一言。
乔四儿与大武两个将人扔下,张巡检离得近,只见那人一嘴的牙齿虽然七零八碎,但那张脸他却并不陌生,“这……果真是他!”
“陆公子!”
张巡检立即朝陆雨梧俯身作揖:“卑职近日不在城中,实在不知这贼人到底是如何逃脱的,卑职这便去查!”
“张巡检不在城中,自然有许多事不知道,”陆雨梧点点头,随后看向一旁的赵知县,“我却想不通为何这反贼会提前知晓衙门中有客天亮将要出城?”
这客自然便是细柳了。
这夜才将将过半,她要离城的消息却已经传出衙门。
一时数双眼睛都落在赵知县身上,院中一时寂静,隔了片刻,他稍稍直身,清嗓:“想不到这反贼竟炸死脱逃,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内情,下官与张巡检都是这官场里的人,定会查个清楚。”
话至此处,他一顿,用衣袖慢慢擦了擦脸,一举一动,灯影在他脸上明灭,他俯身作揖:“公子清贵,身上有伤未愈,还请好好将养。”
一句“官场里的人”,几乎令细柳侧目。
她颇为意外地瞥了一言那赵知县,再看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雨梧,他眉峰似乎轻动了一下,他这个官场之外的人不会听不出这赵知县的弦外之音。
张巡检满脸的惊诧都遮掩不住,他盯着赵知县,这人喝大酒了吧?在陆公子面前说什么疯话呢?
“赵大人是嫌陆公子多管闲事?”
细柳出声。
赵知县多么委婉的一番言辞被她这么一句话给总结了个干净,他脸上神情古怪,看看身边的刘师爷,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细柳道:“先是夜市里刺杀我与陆公子的杀手,再是这个曾在青石滩追杀过我们的反贼,赵大人你说这哪一件是与我二人无关的闲事?”
“这……”
赵知县先是一愣,但仅仅只是片刻,“公子是在我治下遇袭,怎敢再让公子劳心劳神,本官自当竭力破案,查他个水落石出!”
院中又是一静。
陆雨梧忽然起身,院中所有人都看着他走到那康二哥的面前,灯火照着康二哥一嘴的血,他深陷的眼窝更青黑了。
“门内的人是你杀的?”
陆雨梧问他。
康二哥张嘴,“求,饶我……”
“他们求你了吗?”
康二哥慢慢点头,门牙都没了,他说话漏风十分费劲,“求你……”
陆雨梧却看着他,片刻,“你因何而反?”
此话一出,乔四儿和大武几乎同时抬头,陆雨梧察觉他们的目光,抬眼,和煦道:“怎么了?”
乔四儿与大武回头看了一眼细柳,齐齐出声:“皇帝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大胆!”
赵知县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喝。
乔四儿跟大武两个被吓了一跳,乔四儿忙指着那说话漏风的康二哥,“他说的!我这不是怕公子听不着么!”
陆雨梧此刻注视着细柳,而她八风不动,眉目淡薄。
他笑了一下,手指一抬,只听“噌”的一声,细柳反应迅速地看过去,只见陆青山手中剑忽然出鞘,银光一闪,剑锋割断康二哥的脖颈,顷刻鲜血迸出,溅在赵知县的官袍衣摆。
这一切发生太快,赵知县几乎吓呆了。
细柳倒没太多反应,但她的目光停在陆雨梧身上。
康二哥被割开的颈项就在眼前,陆雨梧眼睫微颤一下,嗓音仍清如玉磬,“县尊可有疑议?”
“……下官,”
赵知县堪堪回神,他胡须抖动,“没有。”
陆雨梧颔首,“刘师爷,过来写罪书。”
“什,什么?”
刘师爷人还发蒙。
细柳一把摘下刘师爷头上的一样东西,他的发髻散下来,看清她手里原是一支笔,他才想起今夜里他原本是在为县尊老爷要往上递的札子润色,听见衙役的禀报,他笔也没搁下就往县尊的卧房跑,这笔还是来这儿的路上匆忙插在头上的。
“没有墨,”
细柳俯身,刘师爷看着她将县尊赏赐的狐狸毛笔往地上那一摊血液里一蘸,他心吊到嗓子眼儿,又见她起身将沾满殷红的毛笔递给他,“刘师爷不如将就一下。”
陆青山一剑将柱头一帖楹联揭下,摊开背面来,刘师爷颤颤巍巍地握笔,紧张地措辞。
笔尖落在纸页沙沙作响。
那响声几乎在刺激着赵知县的心脏,他人已经有些恍惚,再回过神,只见陆青山拿着刘师爷写好的罪书,走到那康二哥的尸体前,俯身握住他的手来,在罪书上按下血印。
“此等反贼为祸乡里已非一日两日。”
陆雨梧将陆青山展开在他面前的罪书略扫一眼,随即道,“如今尧县城中人心惶惶,赵大人何不将此人头颅悬于城门之上,或可暂安民心。”
他说着,侧过脸看向赵知县,神情清澈而温和。
“公子所言极是!这反贼自永西逃窜而来,在我尧县境内可谓无恶不作!”张巡检说着,以手作刀一般往下一切,“依卑职看来,的确也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又是一滴冷汗从官帽里淌下来,赵知县动动嘴唇,“公子的意思是……不必再封城了吗?”
“城多封一日,就多妨碍一日百姓之生计,再者,如今连这姓康的反贼都已搜出,杀庆元府盐商的真凶若还在此地,也应该早就露了马脚。”
陆雨梧说道。
“青山。”
他看向陆青山。
陆青山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将手中剑递给赵知县,嶙峋灯火照着刃上未干的血迹,细柳眉峰微动,她看着那赵知县往后退了两步,“这,这是做什么?”
“罗宁山一干反贼残害枣树村及周边乡里无辜性命,实在罪大恶极,我等今日在此皆为见证,赵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将这康姓反贼亲自枭首,以平民愤。”陆青山一张脸冰冷,说着又将剑递给赵知县。
赵知县眼角狠抽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赵大人,一个死人而已,怕什么?”张巡检看不惯他这文官磨磨蹭蹭连剑都不敢拿的样子。
“……”
赵知县心中暗骂无数句张巡检这个棒槌,但最终所有脏话都化作一口唾沫,被他咕嘟一下咽下去,他握住剑来,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先对准康二哥的颈子,再撇过脸闭起眼,一剑下去。
陆青山的剑很是锋利,这么一剑斩下去,竟也不算费力,细柳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地上分了家的尸首,再抬眸,陆雨梧早已背过身,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檐下的灯笼,还是门内的尸体。
“何捕头,将他们好生安葬。”
一直猫在门口,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何捕头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天还没亮透,尧县城门徐徐打开,县衙的衙役在第一批出入城门的百姓目光注视下将一颗带血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之上:“罗宁山康姓反贼屠杀无辜,为祸乡里,罪大恶极,今日枭首示众,以彰天理!”
赵知县步履虚浮,才从轿子里出来,青灰微亮的天色里皴擦着一片又一片的浓影,他定睛一看,原是一些百姓聚集在县衙门口。
相似小说推荐
-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素小离) [穿越重生]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作者:素小离【完结+番外】红袖VIP2023-04-30 完结古代言情穿越奇情简介: ...
-
强夺高冷仙君后他成魔了(秦灵书) [穿越重生] 《强夺高冷仙君后他成魔了》作者:秦灵书【完结】晋江VIP2024.06.07完结总书评数:615 当前被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