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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暖(女王不在家)


晚膳时,这饭菜虽说家常,但也还算丰盛,有那八糙鹅鸭,间笋蒸鹅,三鲜笋炒鹌子并酒醋蹄酥片等正菜,并凑了几个新鲜切时果,是那生藕铤子,切绿桔,鹅梨饼子和乳梨月儿等。
或许并不是在宫中的缘故,官家倒是看着比往常亲厚慈爱许多,和阿畴谈笑了几句,又搂着芒儿,让芒儿坐在他膝上说话。
这么乍一看,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翁翁了。
希锦从旁伺候着,凡事小心,免得让这老人家挑出什么毛病来。
说直白点,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就差那么最后一哆嗦了,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谁知道正吃着,官家突然对希锦道:“你往日在家中,可擅厨艺?”
——突如其来的问题,来自翁翁的考验。
希锦略犹豫了下,便坦诚道:“翁翁,我在家时,没学过下厨,确实不会做,不过翁翁若是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学了来,到时候给你做啊!”
她笑着问:“那翁翁你快说,你喜欢说什么啊?”
她声音软软甜甜的,乖巧好听,又带着几分天真,倒是听得官家笑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她:“罢了,罢了,我是不能指望你什么的,你倒是很会说些好话哄人。”
这话说得随和,希锦便也不装了,她笑道:“翁翁,我确实是不会,翁翁可不要笑话我啊。”
官家听着,了然,之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天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再说了,便是咱们燕京城寻常富贵人家,挂画插花,焚香品茗,这都是你们往常要修习的,什么洗手作羹汤,那是寻常人家妇人之道。”
希锦便笑道:“翁翁说得对,如今那些该学的我都留心在学,以后万不能让人笑话了,总要给阿畴撑起场面来。”
官家听她这甜蜜话就跟不要钱一样,不免哈哈一笑:“你啊你,倒是跟小孩儿一样的性子呢!”
希锦听着这话,不像是夸赞,不过好在官家看起来高兴,且也是很喜欢她的。
她自然便不敢懈怠,越发铆足劲奉承。
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肯定爱听奉承话嘛,就说给他听!
官家显然心情不错,因问起来:“你们家请的这厨子,倒是有些手艺?”
这个……
希锦心虚,瞄了一眼阿畴,见阿畴并无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笑着道:“翁翁,我们这不是自家厨子,生怕你吃不惯家中的饭菜,便请了四司六局过来家里。”
官家听这话,却是越发笑了:“你们年轻,不愿意在家里布置那么多,倒是也情理之中,其实外面那些酒席饭菜,我倒是也喜欢,我年轻时候,身子骨还好,便每每要过去外面逛逛,吃些新鲜的呢。”
希锦听着,惊讶:“是吗?”
这可是皇帝啊!
当皇帝的,守着御膳房还不满足,竟还要吃外面的?
官家道:“以前身子骨还好,上元节时,我每每都要外出看灯买市,还要叫那嗦唤,来一些有滋味的市食,那时候外面常吃的,有李婆婆鱼羹,还有南瓦张家圆子,我都爱吃,他外面闲汉便直接给我送到宫里头来。”
希锦:“……”
好贪嘴的皇帝!
官家想起往昔,显然很是回味:“我还爱吃杂菜羹,胡饼,还有各样小糕点,我最爱吃的就是土步辣羹了。”
希锦诧异,轻佻眉,疑惑地道:“翁翁你也不怕吃坏肚子吗?”
官家听着,却是叹:“也曾吃坏过肚子,当时夏天,我贪凉,吃那水晶角儿,还有荔枝膏,实在美味。”
希锦听着,顿时来了兴致:“还有冰雪冷元子,还有冰雪甘草汤!”
官家连连点头:“是,这些美味的很,我每每让人送到宫中来,黄昏时候,我批奏章累了,便用一些,倒是惬意得很,结果有一次可倒是好,我吃坏了肚子,在早朝上险些闹了笑话!”
希锦看他那愁眉苦展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谁想到呢,初见时高高坐于龙椅上的那真神皇帝,竟还能这样!
这会儿他换一身粗布衣衫坐在地头,说这是村里老农,谁还怀疑呢!
旁边阿畴听到这个显然也是意外。
官家看到他那疑惑的样子,道:“说起来,你爹爹小时候也是贪嘴的,他让小太监带着他偷溜出去看花灯,当时把宫人吓坏了,倒是好一番找,等找到后,把他揍了一通呢!”
阿畴自是万没想到他竟提起这个,倒是微怔了下。
一旁希锦也是感觉到不对了。
官家的儿子,阿畴的爹爹已经死了啊,当爹的说起往昔,说起自己如何教训那顽劣小子,可那小子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是最悲伤不过,可那黑发人竟是白发人一手推到了悬崖的。
这让人怎么说?
官家说完这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愣住了。
愣住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曾经的亲爷孙也是熟稔亲近过的,只是后来出了事,父子离心,那当爹的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孙子流落民间,从此亲情斩断,再不相见。
十几年后,那流落民间多年的孙子终于回来了,你喊我翁翁,我叫着你畴儿,仿佛又唤回了爷孙情,偶尔间也能谈笑几句。
但只是彼此都明白,各自心里有个禁忌,是不能跨越的,也不能触碰的。
如今不经间,白发帝王说起曾经,曾经他那嫡亲的小儿子,曾经那抱在怀中肉嘟嘟小婴儿,这么说着说着,突然一个激灵才意识到。
是了,那肉嘟嘟的小婴儿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死了,还是被自己逼死的。
于是此时此刻,夏风沁凉,灯火阑珊,这已垂垂老矣的天下至尊坐在宴席上,竟有些恍惚,仿佛过去的十几年二十年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抱着肉嘟嘟嫡亲儿子的父亲,他还感慨着这小子太能吃。
风吹过烛火,烛火扑簌扑簌的。
希锦不曾吭声,她不知道说什么,怕说错话什么都没了,到时候只是一场梦。
阿畴也不曾说话,他更无话可说,十二年生死路,他能说什么?
唯独芒儿,懵懂的芒儿,才刚学会说话的芒儿,指着桌上那蜜冬瓜鱼儿,流着口水道:“翁翁,吃,吃这个!”
很小很小的重孙子正喊着翁翁,喊得稚气天真。
他还小,不懂在场三个大人的心思。
官家便木然地伸手,用勺羹擓了一些放在芒儿面前瓷盘中。
芒儿得了那蜜冬瓜鱼儿,欢喜地吃起来,吃得喷香的样子,口中还道:“好吃!翁翁吃!”
多么乖巧的样子啊。
官家看着孩子澄澈而期待的眼睛,扯了扯唇,似乎想挤出一个笑来,不过那笑格外难看。
于是他终究无力地靠在那座椅上,苍白地笑着道:“乖乖芒儿,可真是好孩子呢。”

第70章 发财了发财了
自从那一夜官家在皇太孙府中用膳过后,他似乎精神便有些不济,太医院过去诊脉,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仿佛有些心病。
那御医给开了药方子,要好好补的。
不过官家却是没什么胃口,身子疲乏,精神萎靡,以至于连着两日不曾早朝,都是要阿畴和韩相代为打理朝政。
这对阿畴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好机会,他和韩相难免有些分歧,偶尔间还有些较量,不过至少没直接撕破脸,彼此还都存着一些顾忌。
希锦:“你觉得官家是什么意思,那一晚,他那精神头看着不好。”
阿畴:“不知道。”
他说完这个后,沉吟了下,想着怎么和希锦说起自己的感觉。
“自从那晚后,我觉得官家有些回避我,他显然也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希锦:“肯定是心虚了。”
阿畴觉得希锦说的有道理,不过事情显然也没那么简单。
官家是他翁翁,但在是他翁翁之前更是一位帝王,一位上位者,处在万人之上,他的心思注定比一般人更微妙复杂。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变化,官家对他少了几分提防,更多了一些亲厚。
希锦却开始猜想了:“他开始回忆年轻时候了,这说明他老了,心灰意冷了,可能不想干了。”
皇帝这活也是苦差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何必呢,老人家赶紧退位多好。
阿畴:“静观其变吧。”
**************
日子烈火烹油一般,宁家几个兄弟陆续被安置了位置,宁四郎也被放了外任,希锦在皇城的买卖如火如荼,眼看着这一家子处处如意,内外没有不顺心的。
不过就在这时,却出了一档子事。
就在这天傍晚,阿畴在书房中时,穗儿竟然跑过去,假托了希锦的名义要给阿畴送些食,之后竟然行勾搭之事。
乍听到这个,希锦也是惊讶不已。
之前时候,她是感觉穗儿不安分,一人得道,她可能觉得自己也鸡犬升天,竟然还敢叨叨起来自己了。
这让她反感,便干脆将穗儿安置在外面,派做它用,是想小做惩戒。
可她万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打起来阿畴的心思了。
她不可思议之余,并没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奈。
她来到这皇太孙府后,是铆足劲想把这大娘子的活儿干好的,她当然也要栽培自己的心腹,除了鲁嬷嬷外,如今这若圆和红燕也都慢慢地熟悉起来,成为她倚重的左右臂,她也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结果可倒是好,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这丫鬟竟然给自己整出这种么蛾子,她竟然想爬阿畴的床!
希锦不敢置信,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觉得自己待穗儿也不差,不说当年穗儿险些被那孙嬷嬷给卖给人拐子,她为了救她也是仁至义尽了,只说自打来到这燕京城,她虽然提拔了若圆和红燕,可她最信任的还不是秋菱和穗儿吗?
秋菱那里倒是好,安分守己,做事也不错,可这穗儿怎么回事,竟然开始肖想阿畴了?
就……没想到这穗儿竟有如此野心,她觉得阿畴是那种贪恋自己妻子房中丫鬟的人吗?
她是觉得她比陈宛儿美??还是觉得她身份地位比陈宛儿高?
或者她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随手拿起旁边剥好的那鸡头米,尝了一口,望着跪在那里的穗儿,道:“我待你不好吗?你如今在这皇太孙府中,我不敢说给你荣华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不是比你昔日在汝城宁府更好吗?我是哪儿对不起你,倒是要让你肖想皇太孙殿下?”
穗儿颤巍巍地跪在那里,含着泪道:“娘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
希锦:“我就是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这穗儿脑子怎么想的。
她叹道:“你若想嫁人,那不是很好,我也曾说过,你们这些跟着我的旧人,但凡有看中的,我可以替你们安排。穗儿,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府中侍卫小厮还不是任凭你选,就算你看不上好了,你看中外面的,但凡你和人家两情相悦,可以,我便把那市券还给你,还能资助你几两银子,出去好好过日子那不是很好吗?”
希锦这么说着的时候,旁边若圆并秋菱等人也是觉得想不通。
其实娘娘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家听了谁不感念遇到一个好娘娘,肯替她们着想,大家伙只要踏实做事,总归是有好出路的。
但大家跟着娘娘这么多日子,多少也看出娘娘性子,她可不是能和人共享一夫的人。
当丫鬟的却把手伸到了娘娘的饭碗里,想着爬殿下的床了,这怎么想都是糊涂了。
完全不明白这穗儿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穗儿听了希锦的话,那眼泪便迳自往下流。
她哭着道:“娘娘,你安排的这路纵是千般好万般好,可我心里却不情愿,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知道娘娘会骂我,说我不知好歹,可我就是想服侍殿下,想为殿下尽一些心,这也是我做奴婢的一片心意。”
希锦听着,却是气笑了:“穗儿,你要尽心,怎么,你要尽心不对着我尽心,反倒是尽心到殿下那里去了?你要明白,你的市券和籍契在我手里,我才是你的主人,你尽心你爬殿下的床?”
穗儿面红耳赤,不过却到底咬牙道:“娘娘,我自是知道娘娘才是我的主人,不过当初孙嬷嬷要拐我害我,是殿下从人牙子手中把我救回来的,我至今都记得——”
提起这个,她神情泛起追忆来:“我至今都记得,我那时候多害怕啊,以为自己要被糟蹋了,我都吓傻了,是他突然出现,从那人牙子手中把我救了,他护着我,我——”
也许是过多的情绪冲击而来,她的身体情不自禁打了一个颤。
她喃喃地道:“是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一旁的秋菱听到这话,突然间恍然。
她想起过去,最初穗儿被救回时,神情恍惚,似乎在梦里都曾经唤过阿郎等字眼,只是当时言语模糊,秋菱也没细想。
之后穗儿言语间总是更多关注那时候的皇太孙殿下,可她还是没多想。
毕竟那时候皇太孙殿下还是赘婿,谁能去想那些呢!
至于后来皇太孙殿下身份骤然尊贵起来,更不是她们能肖想的了,谁曾想这穗儿竟还是不死心呢!
而希锦听着这话,也终于明白了。
回忆昔日一些细枝末节,她才明白一切有迹可循。
叹只叹她丝毫不曾提防。
可能昔日阿畴是自己赘婿,赘婿,仰自己鼻息,哪可能存着二心,是以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阿畴身份尊贵了,今非昔比了,她骨子里一些下意识还没改过来,以至于这穗儿竟然存了爬床的心思。
穗儿咬牙,干脆道:“我生得周正,昔日殿下也曾夸我伶俐懂事,殿下救我时,我可以感觉到殿下对我的好,我不过是想侍奉殿下罢了,有错吗?”
希锦哑然:“你还有理了你?”
到了这个时候,穗儿自然明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豁出去了。
她深吸口气,道:“娘子,在我们汝城,各家员外阿郎房中,哪个丫鬟收了房,这不是常有的吗,便是来到燕京城,我看这里各位大老爷,那些王孙公子房中有几个丫鬟陪房,也不是没有,怎么轮到我们皇太孙殿下,身边就不能有个服侍的?”
她咬牙道:“我听说皇室中有随嫁一说,我怎么就不可以?我自认尽心尽力,对殿下对娘娘都是忠肝义胆,娘子若是容我,我自是百倍用心地服侍,这样有错吗?”
希锦听着这穗儿小嘴儿好一番叭叭叭地说,倒是仿佛说得很在理。
宫中确实是有随嫁一说,嫁入皇室的贵女在未出嫁前的婢女是可以侍奉皇室阿郎的。
穗儿既然知道这个,看来她是下了很多心思的。
想到此间,希锦倒是笑了,道:“穗儿,以你的身份还不够格和我理论这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今的皇太孙殿下自是身份尊贵,他这样的身份,要想纳妾或者有两个通房确实也没什么,而你身为府中的丫鬟,要想爬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天底下走到哪里,一个当丫鬟的,想侍奉府里的老爷,凭什么不可以?”
穗儿沉默地咬着唇,就那么看着希锦。
希锦话锋一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这里就是不可以,家中阿郎,无论他是赘婿还是皇太孙殿下,我都是当家大娘子,我这个大娘子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穗儿听此,心狠狠沉下,人也绝望了:“娘娘,你以为你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殿下那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不要个伺候的?若你提拔了我,我自然和你一心,回头皇太孙殿下纳了外人,你又如何自处?你只一心当妒妇,长久下去,殿下岂能容你!”
希锦听笑了:“将来殿下能不能容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就不能容你。”
说完,她慢慢收敛了笑意,看着这穗儿,道:“你这人,贪图那俊逸郎君的美色,春心蠢蠢欲动,不知自己身份,自甘下贱,居然想爬上家中阿郎的床,你既是存了这自甘下贱的心,就不要给自己扯什么由头了,什么知恩图报,你配吗?”
她扯唇,冷笑道:“只说当时,你的市券和籍契在我手中,我若说不要你了,不救你了,当时还为赘婿的皇太孙殿下,他会救你吗,他还不是听我的,才要救你?没有皮焉有毛,你不知根本,只是看阿郎俊美,便动了这歪心思罢了,你不感恩我,只是因为我是娘子,你不能爬我的床而已。”
穗儿脸色微变:“我,我——”
希锦直接呸她一口:“下贱坯子,眼睛里只盯着那里行货子,我没行货子,要你安分干活,早晚有一日给你好处,你却不听,只盼着走捷径,爬上皇太孙的床好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也不看看,就凭你这姿色,你配吗?殿下正眼都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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