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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露君恩(骑猪上高速)


薛琅脸上愈发不耐,没有堵着耳朵已经是很给沈氏大公子面子了。
“其中有一人精通医术,院子里的药材数不胜数,我跟着他,见着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告诉我,荼芜香与荼薇香的味道相似,若非专门研究过,恐怕是分不清的。”
“我恰好从一处典籍上看到过,君子兰的香气加上荼薇香会使人中毒,轻则头晕恶心,重则侵入肺腑。”
他每说一句,薛琅的脸色就淡一分,最后完全浸在阴冷中。
皇后喜欢君子兰,凤仪宫中种了许多。这两日薛琅日日用荼薇香熏衣裳,在东宫长伴在太子身边,太子分不出其与荼芜香的味道,哪怕这香气蹭到自己身上也并未生疑。
每日他去凤仪宫请安时,就是皇后身体不适的来由。
马车内茶香氤氲,沈云鹤就在那斑驳的光影中隔着升腾的雾气望着他,温和中带着冰冷,“薛琅,谋害皇后,你意欲何为。”
这事他做的隐蔽,若不是有沈云鹤这个变数,原本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毕竟那毒量很小,最多就是让皇后吃点苦头,不会危及性命。
他指望着太子,而皇后又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后台,他还没这么愚蠢。
也正因如此,沈云鹤才没当着太子的面戳穿他。
薛琅眉眼阴郁,“太子的性子不争不抢,我若不算计,他如何保得住储位。”
沈云鹤摇摇头,“为人处世当光明磊落,你这般行事,令人不齿。”
他的声音与上辈子弹劾自己时的情形遥遥相应,薛琅心中某处隐秘的紧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他上前一步,猛地拽住沈云鹤衣领,死死盯着对方,“你了不起,你清高,如果没有我,太子早就身首异处了,我是太子幕僚,一切为太子登基着想,你们这群人,说的永远比做的好听,你想双手干干净净不染血腥做你的忠臣你就去做,别来妨碍我。”
说罢他喊了停车,掀起车帘便走了下去。
马车再次缓缓行驶,帘子被风吹起一角,沈云鹤瞧见外面薛琅冷淡的面容,帘子落下,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云鹤轻轻叹息一声。
有些人,初见便知此生都不会是一路人。
这种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太子身边,终成大患。
当日夜,司天台急急上奏,跪在皇上跟前时神色慌张,直言天象有变。
大致意思是宫中西北角的贵人怀胎冲撞了中宫,若不及时分开,轻则龙胎落,重则中宫陨。
皇上一听,急了,连忙问该怎么办。
司天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第二天皇上就下令将容嫔迁出京城,安顿她去了冀州行宫。
容嫔出宫那日,身后跟了一眼看不到头的人马,排场十足,皇上是拉着她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走到时候还登上墙头一直看着车队远去才回宫。
她一走,皇后的身体果然渐好了。
又过一月,驻扎边疆的谢将军携家眷回宫复命。
恰逢此时春雨急生,薛琅染了风寒,告假三日。
高热了一夜,清晨终于才褪去了些,薛重唤换掉毛巾,浸水拧干后重新去擦。
“大人,四皇子来了。”
薛琅睁开眼,眼底迷蒙无神,好半晌才含糊道,“他来做什么。”
“知道大人病了,前来探望。”
听后薛琅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门吱呀一声开了。
“兰玉!”
薛琅轻轻抬手,薛重唤收起水盆,轻声退了出去。
闻景晔三两步便绕过屏风来到他榻前,薛琅撑着身体倚靠在床边,闻景晔半蹲下身,“你病了。”
他伸手去试薛琅额头温度,又跟自己比对了一下,道,“不那么烧了。”
薛琅因为高热一晚身上没劲,嗓音也有气无力,“四皇子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慧妃小产的事儿本就没风没影的,四皇子被审了两天就放出来了,自那以后慧妃便有些萎靡。
闻景晔的手又贴在薛琅的脸颊上,“还是有些烫。”
他刚从外面来,身上带着雨后的冷气,微凉的手掌那么贴着,薛琅竟然感觉到一丝清爽,便下意识地蹭过去了些。
闻景晔眸色微暗。
恍惚间想到了以前在冷宫里住着的时候,有只野猫经常来他院里,闻景晔十分喜欢,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饭分给它一些,那只猫很乖,摸它的时候,它也是这样蹭着自己的手心。
只是后来它被一个宫妃看上,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再也没来过冷宫,偶尔见到闻景晔,它也不会搭理,只埋在新主人身边讨好撒娇。
宫中风水轮流转,尤其是后宫,落势不过一朝一夕的事。野猫没了庇护,于是又一瘸一拐地回来找他,靠在他腿边卖力地蹭着,就像之前在新主人那一样。
闻景晔直接将它扔出了墙外,心中有种隐秘的,报复后的快感。
如果换成薛琅,他想自己可能不会将他丢出去,他会把薛琅带回去,关起来,让他再也没办法离自己而去。
毕竟比起那只野猫,他对薛琅的喜欢要多得多。
但薛琅不是野猫,他是毒蛇,每一次靠近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算计。
要怎样才能让他像那只蠢猫一样自己跑回来呢。
等贴着脸颊的手心温度升上去了,薛琅推开了他,病恹恹地靠坐在床边,眼皮一垂下去就懒得再抬起来。
闻景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轻笑。
薛琅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用的弃如敝履。
他趴在薛琅的床榻上,慢慢伏在臂弯里,歪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薛琅。
对方容貌艳丽,生了病后的皮肤透着绯色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兰玉,你生的真好看。”
薛琅一怔,眯起眼睛望着闻景晔。
闻景晔勾着他落在床边的发丝卷在手指间,神色平静,仿佛真是情不自禁夸出口的。
“四皇子,你从宫中跑出来,不怕被发现吗?”
“怕。”闻景晔坐在薛琅榻边,倾身过去,“但我更怕见不着你。狗洞太小了,我已经越来越钻不过去了。”
想到闻景晔扭着身子钻狗洞的模样,薛琅忍不住笑了一声。
闻景晔心神一动,竟不可自控地凑过去蹭了薛琅的面颊,那过于温热的滑腻皮肤擦着唇尖若有若无,呼吸间全是馥郁的香气,简直叫人迷了心智。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都愣住了。
薛琅面色冷静地望着他。
手心里沁出汗水,闻景晔直觉身上燥热,皮肤发痒,他僵在原地,等着薛琅反应。
半晌,淡唇轻启,“殿下都多大了,还这样撒娇。”
闻景晔一怔。
薛琅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奴才身上有病气,不要过给殿下了。”
他……并不生气。
薛琅自然不会生气。
他知道闻景晔自幼无人教导,如林中小兽般做这样亲昵的举动无可厚非,上辈子的他也是这般对曲嘉文。
闻景晔的心忽然如擂鼓般敲响。
他面色如常地凑过去缩在薛琅怀里,如同寻求庇佑似的,只是这回他的唇实实在在地贴在了薛琅的肩颈处。
做这些时,他的身体僵硬,神经紧绷,等着薛琅一脚将他从榻上踹下去。
可是一息,两息……
薛琅没有动作。
闻景晔按捺住心底的兴奋,道,“我心疼兰玉,不怕病气。”
薛琅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他只是有些疑惑,于是轻轻拍着闻景晔的后背,“四皇子是不是在宫中受欺负了?”
闻景晔闷闷嗯了声,“兰玉,我何时可以出宫。”
薛琅眼底的光微微暗了下去,只是声音依旧温和,“很快了。”
闻景晔在宫中于太子并无任何好处,不如早早出宫立府,离陛下远些,也就离皇权远了。
没有人可以与太子争。
慧妃肚子里的孩子哪怕没有小产,薛琅也不会让他活过五年。

第三日薛琅的病已经大好了,但还是懒懒地坐在躺椅上翻书。
薛重唤进来时,就看到他微微蜷曲着腿,身着月白里衣,窗子里探进来几支冒着绿芽的抽条,似乎留恋不舍地碰触着薛琅的青丝。
“大人的病初愈,还是别吹风的好。”
说着他将窗子关上,那几根枝条也丢在了外面。
他转过身,手里捧着一个金光镶玉锦盒。
薛琅淡淡看一眼,“这是什么?”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剔透明珠,夜间能照亮百米之路,璀璨明丽,入手微凉,风水大师说这珠子最难得的是有温体固魂之效,世所罕见。
“是梁肃从岭南送来的。”
薛琅上手一摸,在手中把玩了会儿,“他倒是有心。”
自梁肃回去后,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差人送东西来,有时是玛瑙,有时是翡翠,有时是珠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是百户中等人家的家产总和。薛琅知道他有钱,却不知他竟土豪至此。
看来他平时给梁家的那些也不过是小恩小惠。
徐福酒楼。
薛琅踏进来时,小二眼尖的瞧见他,连忙凑了上来,“薛公子来了!”
小二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殷勤地介绍最近的新菜品,等到了二楼却发现天字一号房有人,他脸色微变,道,“公子稍等片刻。”
房内有两位公子,一位身穿白衣,温文尔雅,另一位却是武生装扮,红甲如烈焰般明耀,小二斟酌片刻,朝白衣男子走去,“不好意思啊二位客官,这间房有专人定了,所以想请二位移步隔壁。”
谢承弼放下茶杯,静静抬眼,“是我们先来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这间房是我们店专门给薛公子准备的,这样,今天二位公子这顿我们酒楼请了,给小的行个方便吧。”
提到钱,谢承弼面色缓和了些,沈云鹤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二人点点头,跟着小二出去。
只是谢承弼有些疑惑,他从未听过京城有什么薛家,刚想开口,迎面便走来一个人。
那人面色浅淡,黑衣云纹,墨发半束,遥遥走来如皎月清辉,擦肩而过的瞬间,谢承弼闻见一股冷香,不同于女子的脂粉香。
他自小于战场中长大,最烦的就是京城中那些故作斯文的粉面书生,可这个人,生的可真是好看。
谢承弼回过头,正见那人脚步微滞,随后踏入那件上房,房门关合。
绕过半个酒楼,小二推开木门,“二位公子请。”
这里虽小了些,但胜在安静雅致。
二人一落座,谢承弼便问,“刚刚那人……”
沈云鹤又掏出帕子将杯子擦过一遍,道,“他就是薛琅。”
“什么!”谢承弼吃了一惊,“他就是那个谋害皇后,心思歹毒的太子幕僚!”
薛重唤将椅子拉开,待薛琅入座后问,“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薛琅摇头。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见到谢承弼。
方才那一瞬间,脖颈发寒。
薛重唤倒了杯烫茶推过去,薛琅垂眼,茶叶被风拂开后露出他模糊不清的面容。
这辈子,他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
从徐福酒楼出来时,薛琅让马车先回府,自己在街上随便走着。
长街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忽然一道人影直直的撞了上来,定眼一看竟是个叫花子。
那叫花子摔了个狗啃泥,破碗也掉在地上,他见薛琅穿着非凡,连忙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薛琅将人扶起,神色温和,“无事。”
薛重唤将破碗捡起来,薛琅往里面放了几块银子,刚站起来的叫花子又跪了下去,“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酒楼上开了窗,谢承弼坐在板凳上,一条腿曲着踩上去,刚好瞧见这一幕,道,“这薛琅,看上去跟你口中说的不大一样。”
沈云鹤轻轻摇头,“你尚不了解他。”
街上人多,薛琅的身影很快就远去了,等绕过两条路,他忽然脚步一转,来到了个小胡同。
走到尽头,薛府几个家丁将人压在地上,那人衣衫褴褛,正是刚刚的叫花子。
家丁将钱袋子呈上来,“大人,我们把他捉来了,这是他偷的钱财。”
薛重唤拿过来掂量了下,对薛琅道,“没少。”
跟梁肃合谋后,薛琅并不缺钱,他只是心底狭隘,还有一点点恶毒罢了。
叫花子两手被家丁架着,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世家后,他便一下下把头磕在地上,“大人我错了大人我再也不敢偷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你是哪只手偷的?”
家丁将他踹趴下,两只手也压在地上。
薛琅慢步走上前,不染灰尘的靴子踩在叫花子的右手上,“是这只吗?”
叫花子发出一声惨叫,但很快就被家丁用破布给堵了嘴,只能拼命地摇头。
“嗯?不是这只?”鞋尖换了只手,缓缓地碾压下去,“那就是这只。”
叫花子身上脏兮兮的,挣扎时有树枝灰尘往外掉,薛琅觉得他脏了自己的脚底,于是后退了两步,“处置了。”
这些家丁准备把人打死丢了完事。
薛琅离开后没多久,忽然有人从房梁上跃下,一脚便将家丁手里的棒子踹飞几尺远。
家丁大惊失色,“什么人!”
巷子的另一处,一道白影缓步走来,停在叫花子面前,“你没事吧。”
这些家丁不是谢承弼的对手,很快就都跑了。
沈云鹤将伤药放在叫花子的碗里。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谢承弼一脚踢开棍子,眉头拧着,“不过是撞他一下,竟然要人性命,真是条毒蛇。”
沈云鹤站在原地不语。
他也不曾料到薛琅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太子……怎么会宠信这样一个人。
谢承弼将棒子一丢,对沈云鹤招招手,“之清,我有个主意。”
薛琅身子并没好全,没逛多久就乏了,让薛重唤去把马车驾来准备打道回府。
过了片刻,有家丁模样的人过来喊他,说这边人多,薛总管把车停在了另一边街口,得徒步过去。
街上人确实不少,来回走动都有不长眼的会撞到。薛琅眉眼沉了沉,眼底有些不耐,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走过两条路,薛琅问,“还没到吗?”
那人停住脚步,忽然对着转角说,“公子,我已经把他叫来了。”
薛琅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接着他的双眼就被什么东西给覆盖住,刚要挣扎,双手就被人反剪至背后。
一根棍子打在腿弯,薛琅猛地跪在地上。
“是谁!”
薛琅被人用绳子绑起来,丢在了墙角。
土墙粗糙,薛琅的手臂划破了皮,他双手胡乱摸着,只能摸到土块和石头。
“是谁。”
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接着脚踝忽然传来剧痛,疼的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谢承弼靠在角落,手里上下抛着块石子,手袖上的金甲片映射出光芒。
“之清,我这招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立在边上的沈云鹤摇摇头,“以薛琅的性子,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谢承弼笑了笑,抱着双臂,“他既然敢做出这种事,等哪天落到自己头上,也怪不得别人。”
“你是谁,”薛琅咬住牙,“你再进一步,我会杀了你。”
他目不能视,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手被绑的很紧,一时挣扎不开。
站在原地的叫花子捉着自己手里的棍子,脏乱的头发中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刚刚那位救他的贵人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最好现在放了我,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破空声近在耳边,下一刻那棍子便打在了肩膀上,薛琅被那力道带的往边上偏去,扑了一脸尘土。
叫花子在京城里乞讨多年了,见过最漂亮的也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薛琅样貌生的极好,面如珠玉,身若柳枝,挣扎的时候墨发散落在肩头,黑布蒙着眼时,猛一看跟女子没有两样。
叫花子握着棍子的手忽然发紧,呼出灼热滚烫的气息。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盯着薛琅的脸,慢慢蹲下身子。
薛琅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刚一动就感觉到有人在摸他,他以为是那人手里拿着什么匕首,可很快就发现这人手中什么都没有。
粗糙的手从脖颈摸到肩头,接着衣领被人扯开。
“滚开!”
察觉到对方在做什么后,薛琅恨得牙都咬出了血。
此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竭力偏过头,挣扎着喊出声,鼻息间都带了血气,“谢承弼,你竟卑劣至此!!”
自始至终没注意这边的谢承弼听见喊声转过了头,刚要离开的沈云鹤也站住了脚步。
待看清那边狼藉景象后,谢承弼瞳孔微缩,“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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