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想让他开开心心,想看他笑。
高跷队过去了,后面是套着大头娃娃的罗汉舞,苏宝珠把买的小玩意儿们往王萍手里一放,忽悠一下跑进大头娃娃的行列。
她戴上大大的胖嘟嘟的头套,一手拿扇子,一手拿帕子,学着前面人的动作扭动。
“表姐!”王萍愕然,继而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红红绿绿的大头娃娃里乍然混进个小姑娘,动作生疏笨拙,街道两旁的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人们的笑声似乎鼓励到那个小姑娘,她跳得更卖力了,一会儿和旁边的大头娃娃互动,一会儿跑到围观的人前跳舞。
当然,在缘觉面前呆得最久。
一股又热又辣如血似气的东西直往上顶,冲得缘觉鼻腔发酸,却是笑了。
看着他的姑娘,他如何不欢喜?
苏宝珠摘下大头娃娃的头套,发髻压得乱糟糟的,碎发被汗浸透了,粘在额上、脸颊上。
她抱着头套微微喘气,脸颊泛红,眼睛闪闪发亮,隔着人群微微地笑,那么的可爱。
缘觉眼中的忧思已然消散,他看向皇宫,轻轻道:“走吧。”
声音很低,却很稳,不知是对道武说,还是对自己说。
卖花姑娘挎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鲜花,吆喝着经过。
苏宝珠把头套还了回去,叫住卖花姑娘,挑了一簇紫色的花。这花颇有意思,待开的花苞状若僧帽,盛开的花又像个铃铛,宁静高雅,淡泊幽静,莫名让她想起缘觉。
“这是什么花?”她问。
“桔梗花,五文钱一捧。”
苏宝珠给了钱,忽一阵人流涌动,走旱船的队伍过来了。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好容易站住脚,却看不到缘觉的身影了。
一阵懊恼,又好奇,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心情低落,还分外的严肃。
“哟。”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吓得苏宝珠差点跳起来。
“吓到了?”裴禛似是非常满意她的反应,嘴角扬得老高,“舞跳得不错,王府的舞姬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苏宝珠剐他一眼,扭头就走,“狗嘴吐不出象牙。”
挨了骂,裴禛也没不高兴,仍笑嘻嘻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手里的花,禁不住嗤笑道:“你不会想送他花吧?哈,你告诉我,和尚怎么簪花?”
苏宝珠轻哼一声,“花不一定要簪啊,插在花瓶里赏花,编成花串戴在手上,还可以吃呢。”
“吃?”
“嗯,还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吃法,到了二月十五花朝日那天,采集百花捣碎,混着糯米粉、糖做成百花糕,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姚州那边大多数人家都会做,我来长安,看相府也有做,并不是特别稀奇的吃法,你不知道?”
裴禛笑道:“没吃过,来年你做给我吃。”
苏宝珠手里的桔梗花砸到他身上,“做梦!”
裴禛笑容一僵,随即蹲下身捡四散的桔梗花,人群拥挤,脚步纷沓,他抬手挡着护着,也只抢下一朵完好的桔梗花。
他很高兴,追到苏宝珠身旁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苏宝珠伸手去夺,“才不给你,这是我的。”
裴禛把手举得高高的,低着头无情嘲笑苏宝珠,“够不着,够不着,小矮子再跳高一点。”
“你……幼稚。”苏宝珠小脚一跺,转身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又被裴禛一把拽住,咚的一下,把她摁在道旁的墙上。
苏宝珠寒毛登时立起来,声音也不由发颤,“你要干什么?我要喊救命啦。”
裴禛笑了下,捏着花梗在她面前转了几圈,张嘴,咬下一片花瓣,一边笑着,一边吃了下去。
灿灿阳光洒落,异色的瞳孔闪过金色的流光,明明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妖冶得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裴禛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被你打的,起先恨得我要死,现在想想,也不全然是坏事。瞧,你都挪不开眼了。”
苏宝珠僵硬地移开视线。
“花,我吃了,抱歉,不能还你。”裴禛弯下脊梁,贴着苏宝珠的耳边低低道,“你这朵花,早晚也要入我的口腹。”
苏宝珠又惊又怒,不要命地推他一把,不知是蛊虫又开始起反应,还是心里阴影在作怪,她又觉得浑身难受了。
慌慌张张从荷包里翻出凤娘给的解药,可还没来得及划血口子,小瓷瓶就被裴禛夺走了。
他打开瓶塞闻闻,脸色变了,“我娘给你的?”
“与你无关,还我!”苏宝珠那个后悔啊,刚才为什么不跑远点再拿呢,真是的,他一吓唬,她就慌神。
尽管他不似从前那般阴狠毒辣,可对他的恐惧和戒备,仍是没有完全消失。
出乎苏宝珠的意料,裴禛竟把小瓷瓶还她了。
“能不用就不用。”他说,“这药不是好东西,用喂养蛊虫的药材制的,缓解是能缓解,却把蛊虫的胃口养大了,养刁了。等蛊虫不满足这药的时候,会变得异常暴躁,你承受不住。”
苏宝珠攥着瓶子,后退几步问:“我会死吗?”
“会。”裴禛垂眸看她,“你会……做到死。”
苏宝珠倒吸口冷气,旋即脸涨得通红,啐他一口道:“说什么没办法再欺负我了,都是骗我的,你真想放过我的话,就把蛊毒解了!”
裴禛一摊手,“我说过啊,和我欢好就能解毒,你偏不,我有什么办法?”
“你混蛋!”
“谢谢夸奖。”
苏宝珠一个倒噎气,再也不与他废话,扭头蹭蹭往前走,裴禛背着手,嘴角啜着一丝微笑,就那样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
“表姐!”王萍站在庙门前的石墩子上头,冲苏宝珠使劲挥手,“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半天……诶,诶?”
她瞠目结舌看着慢悠悠走近的裴禛,腿一抖,差点一跟头摔下来。
苏宝珠忙扶住她,低声道:“别理他,权当没看见。”
王萍颤巍巍点头,又苦着脸地摇头,“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当没看见啊。”
裴禛轻笑,轻轻戳一下王萍的额头,“小丫头,上次在宫里见你,不挺能耐的,还拍着胸脯说,要在皇上面前狠狠告我一状。现在怎么怕了?”
王萍嘴巴一扁,就要吓哭。
苏宝珠喝道:“你非要逼得所有人都恨你吗?”
裴禛听话地往后退一步,“小丫头不经逗,还是你好玩。别哭别哭,我逗你玩的,不会报复你。这样好了,我请你们吃饭,就当赔罪了。”
苏宝珠道:“谁要你……”
“我想吃冷淘。”王萍一句话,让苏宝珠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你不害怕了?”
王萍哼哼唧唧道:“能让裴禛请客吃饭,说出去多有面子。”
“你呀。”苏宝珠哭笑不得拧了一把表妹的香腮,待看到裴禛略略僵硬的脸,又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萍不明所以,“怎么了?进了九月立马就变冷,冷淘就剩这几天可卖,再不吃,就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苏宝珠忍笑道:“吃,一定要吃!”
前面就有一处冷淘摊子,人很多,没有空桌,店家问可不可以拼桌。
裴禛低低问苏宝珠,“什么叫拼桌?”
“就是和其他食客坐一桌。”苏宝珠忍不住问他,“你从来没在小摊子上吃过东西?”
裴禛轻哼一声,“我走到哪里都是包场,何须将就别人?”
“不可理喻。”苏宝珠摇摇头,拉着王萍坐下,“老板,来三碗冷淘。”说着一指裴禛,“掏钱。”
裴禛笑笑,抓一把铜板扔给老板,想要坐下时才发现,一桌四人,都坐满了,竟没他的位子。
便踢踢苏宝珠旁边的食客,“你,走开。”
许是他看起来忒不好惹,那食客没敢言语,抱着碗挤到另一桌。
没多久,这桌另一个食客也抱着碗也离开了。
苏宝珠一边吃冷淘,一边翻着买来的小物件,和王萍说说笑笑的,竟是连个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裴禛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王萍率先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左右瞅瞅,捂着肚子喊疼,不等苏宝珠说话就溜之大吉。
苏宝珠也想走,裴禛敲敲桌子,“坐下,我头一次请人吃东西,把食物吃光,是对请客之人的尊敬。”
苏宝珠埋头吃着,仍是一言不发。
好巧不巧,有个食客从旁经过,不小心踩到了裴禛的脚,那人道了声对不住,就要走。
“让你走了吗?”裴禛冷冷道,突然掐住那人的脖子往地上一掼,脚已经踩到那人的脸上。
那人吃痛惨叫,然而裴禛的架势太瘆人,周围的人都吓住了,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拉架的。
“裴禛!”苏宝珠扯他的胳膊,“他又不是故意的,都已经道歉了,快放开人家!”
裴禛斜斜看她一眼,笑了,慢慢收回脚,把钱袋子往那人怀里一扔,“赔你的医药费,如果不够,去崇仁坊吴王别苑找管家要。”
那人不敢不从,捂着脸走了。
苏宝珠低低怒道:“平白无故又发什么疯!”
裴禛支着下巴看着她笑,“当然是为了引起你注意呀。我老老实实呆在你旁边,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干坏事,你立刻就理我了。”
“你……”苏宝珠瞠目,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记住他的模样,也是因为他欺负一个卖干枣的老伯伯。
当时她孤身在外,不敢贸然出手相救,只是在事后请郎中给老伯伯看病疗伤而已。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自己了?觉得自己和他对着干,所以才盯上了她。
苏宝珠忍不住把疑问说了出来。
裴禛挑挑眉,“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是吗?苏宝珠满脸的迷茫,她是真想不起来何时第一次见他了。
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埋头干饭,吃完就走人。
裴禛跟着她出来,脸色又冷了,“你就那么不想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和你说什么?”苏宝珠直言道,“我对你的生活不敢兴趣,如果硬要说有,那也让吴王不要抢我家的盐井——这事你能做主吗?”
裴禛笑道:“如果我能保住你家的盐井,你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
“以身相许吧。”
“想得美。”苏宝珠呵呵两声,“那些都是我的嫁妆,绕了一圈,我家不但没保住盐井,还得把我搭进去,你的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两人又没话说了。
裴禛沉默一会儿,摇头唉声叹气,“我是真不想,真不想提他……你想不想知道缘觉去哪里了?”
果然,一提缘觉,苏宝珠立刻换了副面孔,“他去哪儿了?我看他情绪很低落,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
裴禛哼了声,“想知道?做我半日的婢女就告诉你。”
苏宝珠才不答应,“不说拉倒,我自己去问缘觉,他不会瞒我的。”
“只怕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他。”裴禛背着手慢慢道,“他进宫了,进宫就会被软禁,太妃的病什么时候好,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宫,而太妃的病,大约是不会好了。”
他笑得得意又伤感,“你想见他,只能跟着我进宫。”
软禁,一辈子?
好像一棍子敲在头上,苏宝珠懵了,耳边嗡嗡直响,一刹那周遭的人声飘得很远,她的魂儿好像都散在风中了。
“苏宝珠?”裴禛张着手在她眼前晃晃,“吓傻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为、为什么?”苏宝珠结结巴巴道,“难道我和他的事暴露了……不对,那也应该先抓我啊。”
裴禛冷哼道:“还算你没傻透,这次是为了寺院侵占土地之事,缘觉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了。”
苏宝珠大吃一惊,“难道后宫也沾染了?不会吧,妃嫔们轻易不出皇宫大门,她们怎么可能勾结寺院?”
“后宫不止有妃嫔,还有宦官。”裴禛指指上空,“我朝对宦官的倚重,世人有目共睹。还不止这些,那些世家大族,侵吞民田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王相爷,手也不那么干净。”
“寺院的口子一开,这些人自然会想,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你说他们能容许查下去吗?缘觉太天真了,他脱离朝堂太久,多年的积弊,只凭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的。”
苏宝珠登时急出一身薄汗,“怎么才能救他?”
裴禛不以为然笑笑,“他是皇子,皇上还在呢,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害他,最好的结果,就是缘觉闭口不言,两方相安无事,他继续念经,那些人继续敛财。”
苏宝珠闷闷道:“他不会的。”
“你倒了解他。”裴禛冷笑,“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保得了你?识相的话,就……”
“我要进宫看他。”苏宝珠飞快把他的话赌了回去,“半日,就做你半日的丫鬟,只限于皇宫,出了门就不算数。”
裴禛吞下口冷气,“明日辰时一刻,我在建福门门口等你。”
仙居殿,金兽香炉口中飘出细细的轻烟,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要断掉。
周勇的夫人姚氏正带着一双儿女给贤妃请安。
贤妃端坐在软塌上,对娘家嫂子爱答不理的,还不如对普通宫人的态度好。
姚氏知道小姑子的脾气,不管她如何冷淡,自己脸上笑容不减,还饶有兴趣说起剑南道风光,还有周家的一些趣事。
当她不说话的时候,殿内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周嘉娘自小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见亲姑姑这般做派,自然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
贤妃瞧见,啪的放下手中茶杯,冷冷道:“嫂子若真心同我亲近,就劝大哥进京,省得我在皇上面前难做,旁的都是虚的。我看你的女儿也累了,来人,送客。”
周嘉娘窘得脸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直打转,姚氏用眼神暗暗安抚女儿,依旧从容得体的行礼告退。
出来时,却看到一位年轻俊逸的僧人踏入殿门。
姚氏心头一动,悄声问宫婢此人是不是七殿下缘觉,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娘,他就是那天咱们遇到的和尚。”周明基拉拉母亲的衣角,“你还记得吗,就是和……”
“明儿,你记错了,我们没见过殿下。”姚氏轻轻摇头,周明基呆了呆,乖乖闭上了嘴巴。
却在这时,听到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
姚氏垂眸,眼中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
她还是这般高傲任性,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些年的风光尊荣,真当是她自己挣来的么?没有周家,没有她那个听话的儿子,她又能做得了几天的宠妃?
宫婢们小心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赵妈妈偷偷看一眼僧衣下摆的茶渍,欲言又止,领着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场,贤妃更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你没错,你都把太妃气病了,居然还敢说自己没错?”
缘觉淡淡道:“太妃的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递交御前的案子,母亲心里清楚。”
“住口!”贤妃脸色煞白,“你还敢提这事,你当别人都眼瞎,就你看得见?你也不想一想,为什么别人不说,偏你去逞能。”
缘觉叹道:“母亲是否见过底层的百姓如何生活,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连糟糠野菜都不能果腹,冬天没有棉衣,只能缩在稻草堆里。你们口口声声为皇上解忧,皇上所忧虑的你们知道是什么?”
“你竟质问我?”贤妃有些恼羞成怒了,“你一个出家人过问这些国家大事有什么用,你能解决?还是好好念你的经文才是正事。”
缘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出家时,可曾有人问过我的意愿?”
这一句声量不大,在贤妃听来,却无异于惊天霹雳了,乃至她怔楞好久,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意思?”
“母亲,我必须是出家人吗?”
“你必须是,你一定是!”贤妃走下软塌,用力抓着儿子的胳膊,“你出生时手握佛珠,你是转世佛陀,你是天生的佛子!”
“我出生时当真手握佛珠?”
“当然是真的。”
“母亲,你送我出家,当真是一心为太妃祈福,没有其它缘由?”
“当然!”
缘觉叹道:“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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