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死,你怎么担惊受怕成这样?”
他不言语,盯着窗户外面,闷闷地开口道:“你有没有怨恨过我?”
“什么,什么?”柏恩彻底糊涂了。
“如果那天我没有把钱借出去,如果我没有让你发现借钱的事,如果我在你生气时能想方设法哄你开心,如果我无论如何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又或者我能在电话里再多叮嘱几句,是不是那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是不是也不用把婚礼推迟到现在?”
徐献清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也只会在情绪波动较大时才会倾吐出这些话。他知道这些字字句句都过于无理,但是它们却难以阻挡地在午夜时分,轻而易举地将他困于那天无数次。
柏恩一呆,而后被气得不轻,斥道:“你真是个死脑筋啊。”
她站起来,反复拽着裙摆踱步,她仍不适应高跟鞋,险些被绊倒了。徐献清眼疾手快地起身,揽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对不起。”他低声道。
“你道什么歉,不许道歉!”她凶狠道。
徐献清闭口不言,两个人并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柏恩想抓抓自己的头发,又想起来自己头发是花了很长时间做的,只好作罢,语气不善道:“等婚礼结束,我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
徐献清伸手勾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颊侧,顺从应道:“嗯。”
等他缓了一会儿,柏恩拉着他下去,管家顿时放松下来,对他们道:“牧师已经来了。”
到了休息室,妆造师又赶紧上来帮柏恩补妆。
华丽神圣的婚礼现场。
牧师主持着婚礼,念完主持词,然后崽崽挎着花篮上场,板着小脸上台撒了一路的花瓣。这小家伙可不好诱哄,徐献清答应她婚礼结束之后,给她买新出的系列玩偶,她才勉为其难地愿意配合。
很快,他们相互挽着手沿着花瓣的痕迹顺着庄重的地毯走入场地。
牧师开始念起长长的祷告词。
柏恩面上维持着笑容,实则站得脚酸,眼睛往宾客席上乱飘,数着今天到底来了多少位客人。
终于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崽崽从自己的小篮子掏出了戒指盒,然后把它打开,递到他们面前。
“呐。”
柏恩笑着把里面那只男士的戒指捏了出来,滑进他左手的无名指中,戴起来刚刚好。然后他同样这么做,看着她的手指终于带上他们的婚戒,他忍不住将手拉到唇边吻了吻。
戒指还是柏恩当年求婚用的那一对,她查出来怀孕之后就没好好带过几天,但是他好像格外中意,送了她许多项链手镯,就是不送戒指。
她问他原因,他眨眨眼答:“我就想戴你送的这个。”
仪式结束之后,午宴开始,侍者将餐点送到桌子上,柏恩将他们的婚礼蛋糕切开,让侍者一块块分下去。她自己多吃了两块,又拎着裙摆,去柏爸柏妈那里蹭了几口吃的,正吃得开心,旁边不断有人送上祝福,她只好捂住嘴,慌张忙乱地回头应声。
徐献清将她解救出来,拉到角落里,失笑道:“饿了吗?”
“有一点吧。”主要是他最近投喂得太多,她忽然被饿一下还有点不习惯。
“等会儿还得一直站着,换双鞋吧。”
他半蹲下,从旁边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柏恩撩起裙子,将高跟鞋给踢落,看着他帮她换好鞋。
“好了。”他起身,“再忍忍,等会儿就换别的裙装。”
一直等到舞会和晚宴结束,宾客渐渐散去,柏恩躺倒在卧室的沙发上,腿搁在扶手上,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看徐献清精神很好地走进来,不禁佩服极了,问他:“都安顿好了吗?”
“嗯。”
“崽崽也睡了?”
“嗯。”
“那我们也睡吧。”柏恩眼神没有聚焦地放空着。
“这么累?”他伸手摸上她的头发,上面还残留一些发胶。
“还行,主要是身体累。”柏恩乖乖地说,“不过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食物都很好吃。”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洗完澡再睡。”
“好哦。”
柏恩打着哈欠去洗了澡,头发湿哒哒地出来,摸索着上了床。
徐献清出来时,就看见她长发垂在床边上,半干的毛巾掉到了地上,人已经睡着了。
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气恼地叹气,另找了一条干毛巾帮她擦拭得半干,然后拿来吹风机将她头发吹干,把她抱回到床中央。
将这一切做完,她还没醒。徐献清关了灯,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确信她熟睡时,他怎么折腾都行。
次日清晨。
柏恩醒来时,天已经亮全了,世界仍旧安安静静,她小幅度地伸了一个懒腰,内心十分平静和满足。
她回头,鼻尖几乎要碰上徐献清的嘴唇,他们挨得极近。她难得比他醒得早,带着恶作剧的心情用指腹蹭了蹭与他本人性格极不相符的羞涩的睫毛,然后如愿地看见他被撩拨醒来,睁开颜色浅淡的眼眸。
柏恩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说:“早上好。”
他礼尚往来道:“早上好。”
柏恩看向窗外,想起来一件事情:“我昨天想讲一件事给你听,可惜我睡着了。”
“嗯,讲吧。”他重新闭上眼睛,看着还有几分倦意。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好好听。”然后她把自己上一世的事情还有之后所有的事情全讲给他听,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徐献清伸手压了一下她的脑门:“是不是没醒,再睡会儿吧。”
“我睡什么睡,我看你该多睡一会儿。”柏恩抓住他在她头顶作威作福的手掌,没什么攻击性地瞪了他一眼,“我没和你开玩笑,你爱信不信!”
“我信。”
柏恩有点感动:“没想到,你竟然爱我到这种地步,我说什么你都信……”
他撩起眼皮,嗓音惫懒:“好好讲话。”
“是真的,你比我更清楚我们宝宝的生还是奇迹。”她正色道,“所以那两年……其实是我自愿的,没有向你提过、害你担惊受怕这是我的过错,所以你不用自责,也不要害怕,我一直都是好好的。”
徐献清彻底没了睡意,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泛起细碎波澜:“你有没有和岳父岳母讲过?”
“没讲过,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次意外一样同意这种‘出卖身体’的交易,再说我平时一向惜命得很,小伤小病就治,大病就听天由命,不想多干涉。”柏恩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算佛系。
“所以,意外是意外,选择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哪怕不是车祸,也许还有别的意外,我也许还会面临同样的困境。不过这些全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能一直这样惩罚自己。”
“我知道了。”他神情带着复杂,“我会调节好自己的心理。”
过了一会儿,柏恩又悄悄问他:“你怎么看待我这种嗯……体质?”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他凝神望着她的眼睛道,“这很好,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而且我不知道……你一直背负这些。你为她做了这样的决定,很勇敢。”徐献清嗓音低哑。
“这其实根本没什么。”柏恩仍旧笑嘻嘻道。
“辛苦了。”
“……嗯。”
九月份,天空高远,云淡风轻,悬铃木舒展挺拔,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香。
沉寂了一整个夏天,宜西大学变得热闹起来,校内校外学生络绎不绝。
柏恩重新回到校园,生活理所当然地变得繁忙起来。不过她倒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认识许多新朋友,除了集中上课,平时几乎没什么机会和其他同学交往,也就和自己同门师兄妹熟悉一些。
起居方面,她现在久住在之前租下的那件公寓里,时不时蹭柏爸柏妈的车回家里,只有周六周日回水云居。
原本柏恩打算和父母一样吃食堂,但是徐献清清楚她早晚饭吃得不规律,还请了一位打扫做饭的阿姨专程照顾她。他平时也督促着她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令柏恩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养老的生活。
与此同时,崽崽也顺利地上升上了中班,还是同一批同班同学,柏恩都能细数出来哪一个小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她下课晚,徐献清便让司机去幼儿园接崽崽,送到自己公司玩一阵,等他下班,两人再一同去柏恩的小公寓里等她吃晚饭。
房子有些小,但是胜在整洁舒适。崽崽现在认识了几个字,便躺在她房间的地板上,腿翘在床上翻看着绘本,脸上时不时带着思索的神情,小小的人是越来越稳重。
当然房子太小也有很多不方便地方,一点动静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有一回,他们正吃着饭。崽崽忽然目露疑惑认认真真地问他们:“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每天洗澡要洗那么久呀?”
柏恩猛地被呛了一下,“因为额……因为我们比较爱干净啦。”
徐献清接过话问:“吵到你了吗?”
“没有。”崽崽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是我看书上说,洗澡太久对身体有伤害。”
“嗯。”徐献清给她碗里夹了青菜,“长期呼吸的人最后都会死,你别太担心。”
“……哦。”崽崽扒着小碗,如临大敌地盯着青菜,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想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扔进垃圾桶里。她越长大嘴巴越刁钻,都是被周围人不知不觉给惯出来的。
“有研究表明,不爱吃蔬菜的人死得更快。”徐献清告诫道。
崽崽用筷子夹起一根菜叶,叹气道:“我活到五十岁就行啦。”
柏恩乐道:“还五十岁,你计划得这么清楚啊?”
“嗯!”崽崽计算给她听,“人类的寿命是七十岁到八十岁,我五十岁,正好和爸爸妈妈一起死掉,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寂寞了。”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柏恩面色复杂用手肘地捣了一下徐献清,“少给孩子看乱七八糟的书,多给孩子看会儿动画片吧。”
“你想太远了,你还没有四岁。”徐献清压着柏恩的手摩挲着,对崽崽道,“你以后如果有了小孩子,你要陪他还是陪我们呢?”
“我以后不会有小孩子。”崽崽信誓旦旦道。
“为什么呢?”
“因为生宝宝要……”她做了一个切腹的动作,苦着脸道,“会好痛哦。”
柏恩顿时大笑起来,乐呵呵道:“你怎么,哎呀,你怎么懂这么多呀?你还知道怎么生宝宝呀?”
崽崽气咻咻地瞪了她一眼,别开脸不管她的嘲笑。
徐献清揉了揉她的软发道:“好吧,这种事只有你自己能做主。”
吃过了晚饭,柏恩将碗筷丢进洗碗机里,等着明天上午阿姨过来收拾。然后又陪着崽崽洗完澡,哄她去睡觉,她很享受这些琐碎的日常。
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刻,她和徐献清并肩躺在床上歇息,床垫和被子都特别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味,她睡得很舒服。
柏恩翻了一个身,对枕边人小声道:“真想不到她这么小竟然会懂这么多事情。”
“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她会明白越来越多的东西,现在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徐献清低沉的声音穿透黑暗落在她的耳边。
“真有些舍不得她长大呀,她以后慢慢独立起来,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吧。”柏恩想到他们以后会变成了老头子老太太,而女儿会慢慢遇见更多难忘的人,有无限的不舍得。
“大概生命弥足珍贵就在于此,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此刻多陪陪他们。所以你要记得,我才是那个会一直陪你到最后的人。”
他从背后拥住了她。
日子过得很平静顺遂,时间溜得飞快,气候渐渐冷了下来。
柏恩去办公室找自己的导师周平良交报告,待到出来时,忽然遇见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对方看到她时,似乎也认出了她是几个月前见过的、摔倒在自己面前的姑娘,略微迟疑地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好像只是校园内一次平平常常的偶遇,在她们即将擦肩而过时,柏恩脚步忽然顿住,然后调转方向,冲她喊道:“向颜。”
向颜惊愕地回头望向她,“……柏恩?!”
“竟然能在这里碰上,真巧。”柏恩笑了笑,“你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向颜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就知道,唉,我就知道,我早看你眼熟得很,你倒是一点都不认识我的样子,我还以为认错了呢。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不联系?”
“忙吗?”柏恩看了看周围,这不是讲话的地方。
“不忙,走吧。”向颜拉起她的胳膊带她往外走。
她们一边走出大楼,柏恩一边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下午正好没课,就去那里吧。”
“你住得这么近?我现在倒还和我爸妈住在一起,只是他们最近催婚催得紧,我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搬出去。”
两个人许多年没有见面,心里压着一箩筐子话要说。
走了几步路到柏恩的公寓里,柏恩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给她,然后邀请她进屋,“你随便坐,我去厨房拿点吃的出来。”
向颜坐在柔软半新的沙发,眼睛四处打量。虽说柏恩讲这里是出租屋,但是布置装修得一点都不潦草,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柏恩拿了些石榴柚子之类的时节水果出来时,向颜正在看墙上的照片。她便把果篮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指着一张三口的合照对她道:“这个是我的女儿。”
向颜看了半响道:“长得真像你,她叫什么名字?”
“徐款冬,小名崽崽。”柏恩仔仔细细地看崽崽的眉眼道:“你真觉得她像我吗,你不会也是跟我客套吧,我怎么感觉更像她爸爸呀。”
向颜笑道:“我和你客套什么,她五官和你像,但是气质更偏向爸爸一点。”
转而气愤道:“虽说我当时出国念书,我们之间的联系是变少了一些,但是你怎么能直接断联,直接杳无音讯,我原本该当崽崽的干妈!”
“这就说来话长。”柏恩回到座位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动作灵敏利落地剖开一只石榴,将完整的果肉露出来,“来尝尝,特别甜的。”
向颜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拿了一瓣石榴剥进嘴里吃。
“我那个时候出车祸了。”
向颜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地看她,确认她没有缺少什么零件。
“反正身体倒还行,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柏恩无辜道。
“所以你现在才好了。”
“是啊。”
向颜蹙起眉,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你现在才是研一?”
柏恩郁闷地应声:“是啊。”
向颜一拍大腿,爽快笑道:“恩恩,你也有今天!”
柏恩追问:“那你呢?”
“我现在是高校青年教师,是社会人士。”向颜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柏恩更郁闷。
向颜勾上柏恩的脖子道:“等姐姐我混成博导就带你飞!”
柏恩忍住笑意道:“你什么时候入的职?”
“去年秋天吧。”向颜的脸苦了下来,“聘期三年,非升即走,我他妈都忙成生产队的驴了!”
柏恩捏了一瓣柚子塞进嘴巴里,好奇问她:“那你现在有课上吗?”
“没有,就做做实验写写论文。”向颜心烦意乱答。
柏恩干巴巴地宽慰了一句,“那你加油吧。”
向颜白了她一眼,接着道:“我这边工作还没稳定呢,我家里天天催婚,你不知道,我爸妈催,我男朋友爸妈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柏恩继续吃柚子:“你为什么不结婚呀?”
向颜摇摇头:“我跟你又不一样,我这个男朋友才交往两年,人确实是温柔帅气,但是有点中央空调那味,感觉不适合结婚。”
“那你为什么不分手呀?”
“我舍不得呀,他对我挺好的。”向颜捧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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