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竺蕾要称呼她嫂嫂,柏恩赶紧摆手,说两个人年纪差不多,没有什么辈分讲究,直接称呼姓名就行。
“那我叫你恩恩吧。”她有点开心,又看着崽崽问,“款冬现在有没有上学,有没有请过老师启蒙呀?”
柏恩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竺蕾有点惊讶,随后笑盈盈伸手摸了摸徐英光的头,温柔道:“恩恩,你这可就落后了啊,我们英光明年开学可就上三年级了。”
这下轮到柏恩惊讶,她意外道:“英光不是只比款冬大四岁吗?”
竺蕾掩面笑着解释道:“他成绩好,我就让他跳了一级,从一年级跳到了三年级。”
闻言,柏恩不禁感叹:“英光好厉害。”
竺蕾轻声地拦她的话,“你可别夸他,他这孩子一夸就骄傲了。”
“小孩子夸一夸又怎么样,他平时学习肯定很用心,说不定还得牺牲出去玩的时间,实在难得。”
柏恩自己这个年纪整天就想着玩,故而真心觉得他厉害。
竺蕾不赞同地摇头叹气:“难得什么,我给他请了好几位老师,又辞掉工作一心陪着他学习,他再考不出来成绩,实在对不起我。”
她这样说,柏恩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斟酌道:“我倒觉得你是对待孩子苛刻了一些,对小朋友而言,每天快快乐乐成长才最重要吧。”
竺蕾笑了一下道:“那就是我们教育观念不同了。”
这句话柏恩是赞成的。
一旁的崽崽伸手拽了拽柏恩的袖子,焦急道:“妈妈,尿尿。”
她刚才喝完了一大杯牛奶。
柏恩知会他们一声,带崽崽去上厕所。厕所里没有其他人,柏恩在隔间外晃悠了一会儿,便出到门外等她。这个角度,正方便她看见竺蕾和徐英光两人逆光的背影。
柏恩有些无聊,稍稍往外走了走,忽然听见竺蕾低声对徐英光说话,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英光,你刚才听见了,那个小丫头是绝对比不过你的,你好好学习,把她甩得远远的,叔叔伯伯们一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你千万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徐英光一直垂着头,柏恩特别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想,他会认同母亲的话吗?他就这样一直抱着让所有人另眼相待的期望活着,是会觉得疲惫,还是会觉得享受呢?
崽崽在洗手间里洗干净了手,走了出来,疑惑地看了柏恩,叫了一声“妈妈”,餐桌那边顿时也没有了声息。
柏恩看着崽崽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没想到她三岁的姑娘连竞争对手都有了。但是,天呐,他们才只是小孩子而已。
崽崽回去时路过了放蛋糕的柜台,顿时走不动路了,眼巴巴地望着柏恩道:“妈妈,我们买一个吧。”
柏恩说:“先把你的三明治先吃完再说。”
崽崽又央求道:“妈妈,你吃饭多,刚才肯定没吃饱。我们买一个,一人一半,好不好?”
因为餐厅太贵,柏恩没舍得多点,此时她用眼睛权衡了一下蛋糕的性价比,这一整个让她吃饱刚刚好,顺便给崽崽留一口,很完美,便点点头。
崽崽挑了一个巧克力草莓蛋糕。
柏恩端到桌子上后,竺蕾又好心说:“这样不健康的食品,吃了会很容易蛀牙发胖的。”
柏恩懒得跟她多讲话,只是简单道:“是我吃,只分她一口。”
崽崽在旁边不满意道,“妈妈,说好是一人一半的。”
柏恩“嗯”了一声,“我一大半你一小半。”
崽崽委屈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
竺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临走时,她碗里的沙拉跟没吃过一样,柏恩看她纤弱的身板,都要担心她会血糖过低晕倒了。
下午,崽崽终于一鼓作气地学会拐弯和刹车,能够在平地上顺畅的滑行,她虽然滑得慢,但是有模有样,十分开心。
柏恩有些累了,慢慢地在边缘滑动,忽然在场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单手插兜,向柏恩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保温杯,柏恩立刻滑了过去,问他:“你事情弄完了?”
徐献清把杯子递过去,含笑道:“嗯,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又看向远处的小身影,“她学得好快。”
柏恩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见崽崽正加速往前滑,后面还缀着小尾巴,不好意思跟他解释她是被撩急眼了硬学会的,就为了离徐成毅远远的。
崽崽也看见了爸爸,调转了位置,滑过来,刹车停住。
徐献清问她:“累不累?”
崽崽说:“热。”
下午,柏恩和崽崽没去坐来时的车,而是坐着徐献清的车回去。
崽崽嘴上没喊累,刚上车就睡着了。
下了车,徐献清把她抱回到床上让她先休息。
柏恩把东西拎近屋里,然后又和徐献清讲了她白天听见的那些话,问他:“你怎么看?”
徐献清“唔”了一声,“挺正常的,人人都有私心嘛。”
这不是柏恩关注的重点,她问:“别人的小孩这么厉害,你不着急吗?”
徐献清反问她:“那你急不急?”
柏恩奇怪道:“我当然不急,我又没什么财产。”
徐献清沉吟道:“我在她这么大时,已经会背千字文三字经了。”
柏恩洗耳恭听,等他的高见。
就听徐献清开口道:“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处,她现在这个年纪能从一认到二十,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太过操心。”
柏恩持怀疑态度,“我记得她只会从一数到十。”
徐献清很淡定,“那是半年前,后来我又教了她认十一到二十。”
柏恩抓了抓头发,她被他说服了。
到了正月里,贴春联,放烟花,吃饺子,大人给小孩发压岁钱。
孩子们聚在一起,在雪地里放鞭炮,声音震耳欲聋。崽崽不喜欢和他们凑在一起,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和猫猫阿福玩。
她正给猫顺着毛,小猫忽然跑出去,她一愣,紧跟着追了出去。
柏恩刚才只是稍微被那个会螺旋上升的鞭炮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一回头,孩子又跑没了。
崽崽见小猫七拐八绕,跑进了一个寂寂无声的院子里,它垂着脑袋把地上的东西给叼起来,那团灰白色的小东西顿时尖声叫了一声。
崽崽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丢过去,“坏猫猫。”
被砸中的阿福很委屈,低声喵呜了一声,嘴里叼着的东西落了下来。
崽崽凑过去,发现这是一团幼鸟,便小心地把它拢到手心里。
“谁在外面?”
徐英光听见动静,以为是来找他的兄弟姐妹,便推开窗户。往外看,见是崽崽,神色一愣。
他转而从门内出来,看到崽崽站在他的院子里,手里捧着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大人全聚在厅堂,小孩都聚在一起玩,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徐英光问她:“你自己跑来的?”
崽崽低着头应了一声,“高哥哥,你看小鸟。”
徐英光心说怎么叫他高哥哥,得叫他大哥哥才是!
在心底纠正过她,垂眸,看见受伤的小鸟,明白了。
只是他一向没有那么多同情心,更何况每天那么多受伤的鸟,救一只根本没什么意义,但是看她很珍视的样子,还是对她道:“你跟我进来。”
徐英光自己有一个小房间,桌案摊开了好几本书,刚才应该正温习功课。哪怕是过年这种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刻,他也丝毫不松懈。
徐英光招呼她坐在屋内的小凳子上休息一下,然后弯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里面装的是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具。
“我以前在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做过义工,会包扎伤口,你把它递给我看看。”徐英光在桌子前坐好,对她道。
“什么是……义工?”
“就是免费去帮助人或者动物。”他解释,“比如我们去看病要付钱的,但是义工会免费帮你看病。”
崽崽听明白了,她有些犹豫地看着躺在手心的痛苦抽搐的小鸟,抿紧唇伸手把小鸟递给了他。
徐英光边动手扒开它的翅膀,边用手指蹭它脑袋上的羽毛道:
“你看它这里的白斑,这应该是白头翁的幼鸟。我猜它是跟着妈妈学飞时被风吹掉了,刮破了翅膀。”
小白头翁有气无力地细声叫了两声。
他仔细地用酒精帮小鸟的翅膀消毒,然后又用绷带帮它包扎好。
“等它伤口长好了就又能飞了。”
他重新把小鸟放回到她手心里。
崽崽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谢谢高哥哥。”
徐英光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快点回去,不然伯母会着急的。”
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崽崽伸手指向窗外,那里的雪地上留了一串梅花印记,道:“阿福认识。”
阿福早跑没了。
徐英光叹气:“那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
等柏恩正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院子找崽崽时,意外地碰上送小孩上门的徐英光。等见到崽崽手上捧着的小鸟,更是摸不着头脑。
崽崽把小鸟捧在柏恩面前,字正腔圆地介绍给她听:“白头翁。”
柏恩点点头,知道她今天做了好事,和堂兄一起救了一只小鸟。
她看着这个站姿端正的少年,虽然她一看见他总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她确实要感谢他送崽崽回来,温柔道:“谢谢你送她回来,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再回去?”
徐英光摇了摇头,又道:“伯母,款冬年纪小,你得好好看着她,万一跑丢了或者受伤了该怎么办?”
柏恩讪讪笑了一下,让她一刻不停地盯着人,实在有些难。
不过她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诚恳道:“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会注意。”
一直等小少年走远了,柏恩才回过神来,觉得他教训起人,真像个小大人。
晚上,徐献清捏着虾干把小鸟给喂饱了,又伸出手指逗弄着这只幼鸟。
不过幼鸟并不太喜欢他,圆滚滚的身子一直避开他,还时不时地偏头啄弄他的手指。
“哪捡到的?”徐献清问崽崽。
崽崽歪了歪脑袋,道:“那个……高哥哥家?”
徐献清莫名其妙,什么高哥哥?
已经洗完澡赤着脚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柏恩插嘴解释:“是她最高的哥哥呀,她在徐英光院子里捡到的,那孩子还把崽崽送回来了呢。”
徐献清“哦”了一声,顿时觉得这只小胖鸟真是麻烦,又吵又笨,还一点没有眼力见。
他打量这只幼鸟,“你把它捡来了,它妈妈找不到怎么办?”
崽崽跟他解释:“它翅膀好了,会自己飞去找妈妈的。”
徐献清斜斜睨了她一眼,“我可不帮你养这麻烦的小东西。”
崽崽撇嘴道:“不要你养。”
说什么鬼话,他养的她,她又养鸟又养猫,跟他养了鸟和猫有什么区别?
徐献清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
白头翁伤得不重,喂它吃过东西,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只是不能飞。
它在窗户边跳来跳去,鸣叫不停。
柏恩说它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
结果第三天,一只成年白头翁就停在了窗户边,不停地叼来浆果和昆虫给它吃,是它妈妈无疑了。
没过几天,柏恩就帮它拆了绷带。
小白头翁的伤势恢复了很好,拍了拍翅膀,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它又回到了窗户边徘徊良久,舍不得走。
柏恩想,它在这里吃得这么好,当然舍不得。
崽崽轻轻对她道:“再见。”
小白头翁终于是飞走了。
柏恩见她这么平静地放走了小鸟,还有些吃惊。
她问:“你放走它,不难过吗?”
崽崽说:“可是小鸟妈妈来找它,我不让它走,它妈妈会更伤心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
柏恩默默地回去房间里。
春节一过,大家就陆陆续续地收拾行李各奔天涯海角。
孩子们见这些天一直过得平安无事,知道大概不会东窗事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跟着自己家长回家里,并且发誓一定管好自己嘴。
徐献清正在房间内收拾两个人的行李,柏恩忽然走进来,照着衣柜和床底一通乱找。
“你在找什么?”
柏恩茫然道:“我一眨眼,女儿又不见了。”
天地可鉴,她只是不小心又发了一个呆。
徐献清沉吟:“别急,周围全是熟人,别人看到了肯定会送回来。”
柏恩沮丧道:“好吧。”
她想,幸好庄稼不会长腿跑,不然她肯定连地都种不好。
崽崽跟在三花猫阿福的屁股后面,穿过假山、草丛、小桥,她看见熟悉的院子,眼睛一亮。
她循着记忆跑去了徐英光的窗户下面,奈何窗户太高了,她只好从旁边搬来砖头,垫在脚下,然后用石头敲着窗台,企图吸引屋内人的注意力。
“咚咚、咚咚。”
徐英光皱眉听着这声音,谁家的孩子在恶作剧?
他推开窗户,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认出来,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唔,你出来!”
崽崽手指扒着窗台,用力垫着脚,露出巴巴的眼睛来。
徐英光只好道:“你等一下。”
竺蕾撞见了他从房门里出来,问他:“你去哪?”
他只好解释有东西落在了外面,才被允许出去。
徐英光跑去了屋后的窗台下,问她:“你来做什么?”
崽崽从垒高的砖头上下来,解释说:“妈妈说我们今天就回家,不对,是去外婆家里。”
“嗯。”徐英光知道他们今天要走,他们也要走了。
崽崽把自己身上外套的拉链拉了下来,她穿的衣服有内口袋,然后把自己藏在衣服里的巧克力,棒棒糖,奶酪棒全部拿了出来,塞进了他手里。
她最近的零食份额全忍下来没吃,留着给他。
“高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都给你吃,谢谢你救小鸟。”
徐英光抱着这堆零食,眨了眨眼,没想到她惦念着他。
小姑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爸爸说,骂别人精神病的都是大坏人,高哥哥你是好人,你别和他们一起玩了。”
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他呆住,站在了原地,几乎失声。
崽崽又重新把自己拉链拉好,乖乖道:“我能找回去的路了,今天不要你送了,再见。”
她又悄悄地跑了出去。
只有窗台下堆砌起的砖头,还有手里被捂得暖烘烘的糖果,昭示着曾经有人来过。
徐英光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比其他弟弟妹妹加起来还卑鄙。
柏恩老家在北方的钢铁小城里,房子更是建在乡下。
自从她的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柏臣几乎不和那堆五毒俱全的亲戚联系,所以这个老家指的是她妈妈的故乡。
下了高速,驶入了这座灰色的小城,又开了三四十里,开入了乡间灰色的水泥路,路边是低矮错落的红砖房,墙皮光裸,像个衣不蔽体的流浪汉。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天凝地闭,只能听见村头偶尔的几声狗吠。
这里太冷了,文雅早就叮嘱过他们一定多带衣服,所以他们早有准备,全部都裹得严严实实。但是等到了地方下车,还是被冻得一哆嗦。
崽崽作为一个南边过来的娃,哪里受过这种冻,围得密不透风还不停地抽着鼻子。
好在柏臣和文雅提前接过电话,没睡下,而是在家里留门等着接他们。接到人,赶紧把崽崽抱入室内,屋内有地暖,人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柏臣领着徐献清停好车,进门道:“幸好你们没早来,来了也没地方住,我们光收拾也花了好长时间。”
文雅说:“太晚了,献清你赶紧先去睡。”
说完,带他们去收拾好的房间。
农村自建房哪里都宽敞,床也大,睡他们绰绰有余。
现下已经是大半夜,他们也来不及去洗澡,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睡觉。崽崽早就困得眼皮睁不开,沉沉地躺在床上睡,柏恩帮她脱衣服她是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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