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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千秋(年年雪在)


到时再由吴宝林一力认下此事,岂不稳妥?
柔妃拿手里的团扇往后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糊涂东西。若那宫女当真就那么容易告诉你了,或还要掂量掂量。可有人不让她说,使劲藏着掖着,不正说明,此事已万无一失。”
总不能是意嫔早就已经看破计划,故意下套。
除非她是什么能窥人神志的山精木魅,否则哪来这样的通天本事?
康云本还想说什么,想到柔妃对尺素那般倚重,自个儿若再唱反调,恐要平白坐失在娘娘面前得脸的机会。
最后只道:“娘娘所言甚是!”
月下阁那边,莺时想将消息卖给康云未果,被琼钟抓了现形,反倒是不敢嚼舌头了。
若这时候风言风语闹将开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能揪出源头是她?
可憋着这样关乎自己前程的消息,莺时几乎失张失智,频频犯错,青釉杯打碎了一只,带水的抹巾还把主子的书给洇湿了。
筠停将人诫饬了一番,进到里间。
孟绪素日不大爱用香,但今次难得金猊中篆盘正烧,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气味。
床头还搁着茶褐色的小半碗汤药,没匀干净的药渣子沉在底心。
筠停大惊:“主子怎么了?”
自今早起,主子就避着人,莺时仿佛也是进了一趟内间之后,就神思恍惚的模样。
再加上簌簌不让人靠近帐榻,筠停手心都沁出冷汗。
可她很快听到女子懒洋洋的声线,像空谷黄昏的一场青梅雨,能让人心稳静下来。
帘后依稀可见囫囵的一剪倩影。
是她漫坐榻中,秀发散垂。正道:“没事的,筠停姑姑,只是偶患微恙,几日便好了。”
“没事就好,主子保重身体。”
筠停似乎徐徐缓出口气。
她不再多问,躬身退开。亦不曾试图向帘后窥探,只是规规矩矩将那一剂喝剩的药汁端了出去,合门时低眉道:“主子还信不过奴婢,奴婢知道,且让时间证明罢。”
孟绪倚帘轻笑:“谈不上信不过,若有必需劳驾姑姑的地方,我不会客气,若没有,就暂让这些笨拙的小丫头多做些事,也好磨砺磨砺。”
知道主子这是言词之间给自己几分薄面,筠停识趣地未再辩驳:“是。”
何况确也无可辩驳。
筠停走后,簌簌也自告奋勇去外面守着,不让人再来扰主子清梦。
人去室静,孟绪重新躺下。
她其实有些惊讶于筠停前后情绪转变之快。自己一句话,就能打消她的惊虑了么?
还有她最初的反应,远也比孟绪想象中剧烈。
孟绪自问,与这位掌事姑姑不过是最浅末的主仆之谊。
如她这般能力出众之人,也自不必愁旧主垮台,来日会没有好去处。那么,筠停到底在怕什么?
怕到,能让一个平日谨持冷淡、宠辱不惊的人,乍然如同灾祸临头般的失态。
孟绪暂时还不得其解,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出于对自个儿的关心紧张。
若真的关心紧张,不会只有出了事才紧张。对一个人的关切,必定渗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不会无迹可寻。
就像所有人在做坏事之前,也都必定有迹可循一样。
因此,孟绪也不曾害怕这传闻里诡谲得要吃人的深宫,人心虽可畏,却亦可善识善用。
三日一次的请安之期又到,这次是晴日,孟绪早早让人告了假。
皇后虽不爱给人好脸色,但这上头应准得却很痛快,仿佛十分体恤宫嫔,直言让孟绪身子不适便多休息一阵。
柔妃的动作,比孟绪想象中更快。
孟绪故意让莺时宣播消息,也正是猜到了柔妃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她虽心思阴毒,却也急于求进。
只要给出一点饵料,让她确定自己计谋得逞,自然就会咬钩而上。
凤藻宫里,好容易捱到请安散场,柔妃叫住了陈妃:“我有要事欲报呈皇后,若不想陛下回头治你个治宫不严之罪,就一起来听听?”
陈妃与皇后一样,素日无宠。若说皇后还有凤位加身,柔妃还愿意敬她两分,那么陈妃之于她,若非还有个与她平起平坐的妃位,便是全然不足放在眼里了。
所谓掌管宫务的实权,也就是听着好听,实际上充其量不过是个管家。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对她都无甚感情,给出去的权力,还不是想收就收走了。
皇后身边的女官将两人引进内殿。
常年服药不断,室内苦气熏天,柔妃不由掩鼻。
而后开门见山道:“妾前些日子让人去给意嫔送高升的贺礼,娘娘不妨猜猜,妾派去的人,遇着什么了?”
皇后:“说。”
一边的陈妃对柔妃的话反应平淡,却因她的行举深深皱眉:“对皇后娘娘说话,岂可以手掩面?”
柔妃睨了她眉心一眼:“管这么宽,仔细生皱纹。”
她并未放下悬在鼻下的茜纱袖,只对皇后道:“妾的大太监送完礼正待离去,月下阁的宫女,一个唤作莺时的,却求到了他跟前,直呼救命。娘娘你说,这事稀不稀奇?”
“反正妾是稀奇的很。后来就让去问清楚,因何才要救命。才知这宫女竟然撞见意嫔突发恶疾,满脸溃烂,也不知会不会传人。意嫔还想瞒着,妾心里却怵得慌。这不今日见人没来请安,心知宫女说的多半不假,即刻便来报给娘娘了。”
“哦?”
皇后命人传问莺时。
皇后罹患心悸多年,不能车马劳顿。便只陈妃代行其责,与柔妃一起朝着月下阁来了。
两人分坐两乘辇轿,柔妃要行在前头,陈妃也不欲与她相争,口沸目赤,惹人笑话。
下了辇,宫人跪在柔妃的珠鞋边,为她顺开裙上压出的细褶。
陈妃对此等做派看不过眼,错开两目,正要率先前去,柔妃却在时幽声道:“皇后娘娘要来,你何苦拦着?也亏娘娘还听你的话,倘或换了我,定要觉得你是权瘾犯了,意欲攥权不放,怕娘娘在场,没你做主的份。”
“所以皇后贵为皇后,而你——”
陈妃气度温和,点到为止,却气得柔妃牙痒。
她一脚踢开身边跪着的宫人,跟了上去。
“听闻意嫔有恙,本宫前来探问。”陈妃说道,“还请让开。”
主理六宫的妃子既至,琼钟不能再拦,月下阁中,亦无人能拦。
琼钟和簌簌都只能慌手慌脚,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妃和柔妃后头,任由二人进内间“探问”。
短短几步,胳膊都不知该抬起去挡,还是该袖垂两侧毫不作为,好似怎么做都不对。
余下的宫人看茶的看茶,奉座的奉座,月下阁内,骤如被捅了巢窝的蜂蚁,众人乱作一团。
见这兵荒马乱的场面,柔妃直想发笑,她已经想得到,当床幄掀开的那一瞬,会看到怎样让人目悦情怡的画面了。
周流通身的热血都要破脉而出一样,凫趋雀跃不止。
只是进了内间之后,陈妃却未如她之意,不曾粗莽地扯开床帷,而是在丈外站定,竟对榻内不肯露脸的人好言商劝起来:“意嫔,不要讳疾忌医。如若你当真抱恙,本宫已让人去太医署请医。若你无事,本宫看一眼,也便放心了,至于讹传之人,本宫自会依照宫规,严惩不贷。”
此刻看不见榻内情形,唯听清凌凌的女声:“有劳陈妃娘娘挂心,妾无大碍。”
柔妃厌看这一个二个惺惺作态的样子,疾言催道:“和她废话什么,我等都是要伴君侍君之人,若我们当中,果真有人感染恶疾而不实报,害了各位姐妹便罢,届时有损天子龙体,这罪,却有谁担待得起?”
陈妃也明白这样的事上含糊不得。
她不会自己动手,只给身边的宫人递了个眼神。
“既无大碍,就请见上一面,平息众论罢?”
宫人会意,上前欲撩帷幄。
千钧一发之际,筠停却跨迈一步,张开两臂,峙身堵在了前头:“等等。”
柔妃变了脸色:“等什么?大胆奴才!”
并不太透光的重帷后,早已整衣危坐相待的孟绪也糊涂了,等什么?
“等朕来。”
且清且厉,字逾千钧。如松林之风吹彻襟怀。
遍室一寂,所有人都望向门口。
不知几时,原来外间也没有那些嘈闹的杂声了。
一干人众,无不肃起面色,持正身态,闭紧嘴巴。
高岸的男子长衫玉带,一身衣色玄深,唯织绣处暗涌着淡淡金光。他体貌修匀,行步间亦有绝然的清拔之气,远比同龄的王孙公子更加殊俗绝伦。
众人行礼,萧无谏就这般自跪伏的万籁中穿过。
他看见,一只俨白如吴盐的荑手、和春笋一样柔腻的手,挑分帘幄。
而擘开的帘帷后,是那张竟惹“天妒人怨”的无暇桃面,盈盈含笑。
簌簌和筠停便一人一边,顺势把轻绸的幄子卷拢挂起。
“平身。”萧无谏:“朕来的太迟,卿卿已经好了?”
“妾日前过敏,起了小红疹,好几日才消下。陛下若早些来,妾还不敢见呢。”孟绪道。
柔妃分不出心去想陛下为何会来,只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消下,那分明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倏地噤口。
可天子那疏疏冷冷,凌驾万众之上的眼刀,已指了过来:“分明是?”

第18章 交锋
萧无谏虽让众人平身,可众人皆是都大气不敢喘。便是站着,也要垂颈低眉、屏息绷劲,再没有比这更恭正规矩的时候了。倒不如乌泱泱跪倒一片,还省力些。
尤其是月下阁的许多宫人,这甚至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圣驾。
柔妃与陈妃忽然闯宫就够让他们傻眼了,还口口声声说得跟主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他们只知主子这几天大约是有些身子不适,不爱见人,可连太医也未请,足见应当不严重啊?
怎么如今连陛下都惊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这些宫人在内,着实是谁也没想到陛下这个时候会来。
柔妃却是无暇去想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找补。从来帝王多疑,方才吃惊之下,她的反应实在太不明智,没准已让陛下起疑了。
她收敛起面上的讶色,走到帝王身边,换上柔心弱骨的模样,“陛下明鉴,是莺时这侍女将孟妹妹的症状说的太严重,弄得我们忧心忡忡,这才不请自来,反倒搅了妹妹休养。”
“陈妃姐姐当时也在场。”
陈妃冷不防被提到,也道了句:“确实是那丫头说的骇人。”
这一声后,陈妃没管柔妃是如何说变脸就变脸,只是探究地扫过榻上女子的粉靥。
干干净净,别说是溃烂的伤口,就是疤痕印子也不见一点。若说只是轻微过敏,倒也说的过去。
那这事,便是有人在大做文章了。
她遂看着孟绪道:“然而受人蒙蔽,到底是我失察,兴师动众来此,更是有欠妥当,一定给意嫔一个交代。”
说罢,陈妃转过身,面向帝王行了个退礼:“既然陛下亲至,我们也不便多待了。”
就要率领众人离去。
柔妃却挪不开这个脚。凭什么每次陛下与孟氏在一处的时候,她都要给他们腾地方?
而且那贱婢分明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绝无一星半点看岔了的可能。小全子不也跟康云保证,已经将那日又枯的毒沾在了棉扑上?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孟绪如何竟能发现!
除非,小全子与莺时,根本就是孟绪的人。
一个假意投效,一个谎报军情,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孟绪在设陷害她!
一定是这样,只剩下这个可能。
柔妃恨不得径直上前,将人掐死了事。面上却还得牵起个勉强的笑,对孟绪道:“孟妹妹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莺时是妹妹的人,等妹妹大好了,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这等奴才。我们白跑一趟没什么,别教陛下也为妹妹牵肠挂肚。”
柔妃意有所指,孟绪岂会听不出来。
这皮笑肉不笑的一番说辞,给她扣了多少顶帽子,其一,说她故意散布假消息,引她和陈妃来此;其二说她假病博宠,欺君罔上。
难不成莺时背主,还竟成了她的授意?
可现在,还不是与她争长道短的时候。
而柔妃见帝王自那掠来的一眼后,就没再正眼看过自己了,好在没有问罪,那便是自己的解释尚有些信力。纵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陈妃出去了。
孟绪想起身,肩坎上却落下一只瘦劲的手掌。
萧无谏按住了她。
孟绪抬头解释道:“妾去送一送陈妃娘娘和柔妃娘娘。”
萧无谏在榻边坐下,淡声道:“是送她们重要,还是陪朕重要?”
孟绪像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与他相视须臾,忽然倾身投怀,脸颊同人膺膛相贴,双臂则将人腰身环合,好成就刻下这满当当的一抱。
女子独有的温香,就那样不由分说地缠上了帝王那一身风凛霜冽的气息。
交混合契,密密绵绵,满怀香匀。
她在索求,在需要。
萧无谏垂下薄睑,正见云鬟楚楚半低,还有领口处那一窝粉白的玉肌,被几层罗衣万分爱重地掩着藏着,蛊人心魄。
眼色为之干扰,变得意味深长:“这样主动?”
孟绪嗡声嗡气地嗔怪道:“陛下不知道么,女子生病的时候总很脆弱的,需她们的夫郎哄着慰着。”
萧无谏抬起手,终于有了回应一般,抚上那寸薄背,轻轻顺下。
有些许轻笑:“还没人敢让朕哄。”
孟绪微微吃惊道:“陛下英明神武,总不能连哄人都不会吧。”
萧无谏不吃激将法。
但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女子是当真这般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
趁孟绪仰头,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大指在那羊脂玉一样的雪肤上缓缓摩玩,哑着点声:“卿卿好好休养,过两日养好了,朕再来看你。希望那时,卿卿还能这样主动。”
孟绪耳尖忽而一烧。
她总觉得,帝王所谓的“看她”,不只是看她。
若是探看病患,又怎会要等到养好了再来。
恐怕是要连着这几次三番的利息一起讨还才是。
萧无谏本就一目不错,如何能不见此时她耳后颊边,那团正正天真娇艳的粉莹。
这下他似乎有些懂了。
怀里这女子再如何大胆,也是个将将出阁、未经人事的女子。
头次召寝之日,她之所以那么百般撩逗,无非是仗着身上不便,他不会真的动她。
后来衾被之间,他不过是亲了几下,她不也连连羞躲求饶?
看来她也不是真的不怕他。
一个人,若面对帝王之尊始终无所畏惧,那也不算多有趣。
可她既是强作的大胆,那便很让人想要看到她装不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萧无谏的心情忽然很好。
孟绪发现他着目之处,正是自己眼下最酣热的地方。有些不自然地扯开话题:“不是说,要记下妾的小字的么,陛下是不是已全然忘了?”
分明告诉了他她的小字,可他又唤她卿卿。
这深宫六院,还不知有多少个卿卿。
孟绪自不会拈酸吃醋,可她既要做那个俘获帝心的人,又怎能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
独一无二到,往后那人想她时,会频频相唤,时时念起。
萧无谏佯作没识破她转变话题的生硬,微一沉默,慢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而后,他捏着她的下颌尖,让她抬起淡淡晕朱的脸庞,与他再度交望。
“你不卿卿,谁当卿卿?”
稍顿,“再说,休说江都,即便宫中,也是三步见一柳。朕纵想忘,怕亦不能。”
他笑着沉沉看她:“柳柳。”
她看他亦认真。
认真到,勾得人忍不住低头,啄吻在了那无辜的红樱珠上。
不过,虽不确定她真病假病,多半是假,他还是没有欺她太久。
然而玉褥一层层垫着,身下褥香榻软,饶是只这一寸短促的光阴,孟绪还是一下子就被亲得遍体生酥,晕晕然如在云端了。她只好抱人更深了一点,埋着脸,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闭眼道:“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原来陛下是这样哄人的。”
没来由的,萧无谏道了一句:“朕其实不常与她们讲话。”
不常唤人卿卿,更不会哄人。
今春过半,这个时季的日头总是懒媚,情柔地挂在窗外,把这一刻屋内的光景,也照得温柔又寂静。
然而,也只一刻。
外间忽传来凄厉的尖叫,继而伴着一声:“柔妃娘娘饶命——奴婢当真亲眼看见,意嫔主子满面溃腐,还有血和脓水,奴婢岂敢造谣编排主子,更不敢欺骗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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