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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千秋(年年雪在)


可隋安显然还有话要说,好容易才让簇拥在周围的众人重新静下。
笑着对孟绪道:“陛下还让我带给您一句话: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
这是杜甫赠友人的诗,孟绪微一思量,曼声道:“还请公公代我回陛下,”
孟绪半侧向窗棂,天心的日景漫过远近的玉楼金阙,辉煌地涌来,落在裙钗之上,更著灿亮之色。
她轻轻抿起霜腮雪肌上那一点朱樱,一字一顿地笑道:“由来意合,更取情真。”
她进宫已是赌上一生,可不是与帝王来做知己友人的。
而是要与他,意洽情投。
要他喜她所喜,恶她所恶,要无上的帝宠,也要帝王那颗最不可及的、如日之明的,炽热真心。
孟绪封嫔的消息在这后宫一石激起千层浪,备礼的备礼,咒骂的咒骂。
住在蓬山宫的两位新秀是最先崭露头角的不说,还都连越两级。现今还有谁敢说孟氏没有获赏是不俘圣心?
合着根本是在憋个更大的封赏。
柔妃更是气的心肝都疼,她若早知道陛下会在这时候冷不丁就将孟氏升到嫔位,怎么也不至于散布孟氏乘虚而入截宠的消息,这不是怂恿旁人一个个都来截她的宠?
不过陛下晚间确实摆驾仙都殿了,又叫柔妃好过了一些。
至少说明,她最后做的离去的抉择是合他心意的……
温存过后,仙都殿早早安置下了。
可夤夜未至,却起了春雷,轰鸣声中,连雨水也一改柔势,瓢泼而下,拍得窗户都在抖颤。
柔妃从梦中惊醒,朦朦胧胧听得一阵窸窣的响动,睁眼却见帝王已披衣坐起,下意识就和藤条似地缠了上去,紧紧抱着人道:“陛下,别走……”
像是早已经历了无数次。
萧无谏来回轻抚着环过膺膛的那只玉臂,挂在身上的女子仅着亵衣,赤着靡腻的胳膊,触感没有一分糙砺。
而此间唯剩一盏昏弱无力的风烛残灯,烧着奄奄一息的光亮,明明灭灭,把他的眉眼映得深沉冷邃。
他动作温柔,在她不可见处,神情却是冷的:“乖。”
只这一字,柔妃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柔弱无骨的双臂缓缓滑落。
只口中犹然挣扎着,哀哀蹙眉道:“陛下,妾也怕打雷。”
可帝王已经穿靴下榻,甚至未唤奴仆,不假人手,自将衣冠整束。
柔妃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起身,替他佩好那条紫玉的躞蹀带。
“不必送朕。”
柔妃跟上去没两步,又被这分不清是体贴还是毫不留恋的一声挡了回来。
她颓然坐去榻侧,粉面之上是旁人无从得见的心酸幽怨。唯许那个人看到,可他偏偏从不曾回头。
等到御驾彻底离开,柔妃攥起拳,指骨都在作响。
尺素不在,今夜是新提上来侍奉的宫人守夜,过来劝道:“陛下已经走了。娘娘,不早了,早些安寝罢。”
“闭嘴!”
柔妃眼中如烧恨火,一下子扯住身侧的纱幄,把一幅帐子扯得七零八落,砰地一声,那烧尽了冷烛的莲缸也整个被带翻在地,骨碌碌滚到宫人脚边。
宫人想去捡,柔妃却一脚踩在了那只手上,肆意碾压,宣泄着自己的切齿之恨:“到底为什么,善善那个贱人都已经无宠,他还要离开?”
善婕妤怕雷声,从前每逢如此雨夜,帝王总会瑶境殿去陪她。
可自从善婕妤失宠之后,这样的日子,帝王便会独寝。
春雨一下总是连日连夜,又该有多久不能见他了?
任凭宫人如何惨呻,柔妃都不曾松开脚,一张美人面竟形如鬼魅。
满心只想着,不能只她一人痛。
宫道上。
圣驾匆匆往太极殿去,途经蓬山宫时,隋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玉辂上的帝王,却见他殊不曾斜目一眼,亦有满肚疑团。
萧无谏有所察觉,凉薄一笑:“怎么,你也以为朕是念起了善善?”
看来连伺候他起居的隋安,连此昼夜在侧、朝夕不离之人,都不甚懂他。
这个位子,当真是孤寞。
忽而,萧无谏想起了今日被人篡改又奉还的那句“意合情真”。
一转头,才见蓬山宫中,东西两阁,连同主殿,灯窗竟都未暗。

他讪讪仰头赔了个笑脸。
正见宸驾之上,危坐的帝王一改前态,望着侧旁被宫垣半遮的楼台殿阁定定出神。
隋安心里嘀咕,不是不没念起善婕妤吗?
若不是思旧人,那便是思新人了。
眼看就要行过蓬山宫了,隋安试探着唤了声:“陛下?”
此刻也不过亥时刚至,又不是深更半夜,纵然今夜预备独寝,进去喝杯茶也是无妨的。
可到底要不要停下,是走还是留,您倒是给个准信啊,只这样巴巴望着算怎么回事?
萧无谏知道他在想什么,仍旧八风不动。
唯有眼色穿过满帘的乱雨跳珠,从东侧移到西侧,霎时凛冽了几分,如浸寒霜。
直到飞檐金鸱都看不见了。
萧无谏才道:“今夜便算了,从她宫中出来再见别人,妙嫦恐要伤心。”
说罢,他自嘲一笑:“朕近来仿佛心软许多。”
隋安正要应是,又听帝王沉声道:“过两日,召樊氏到太极殿。”
樊才人?不是意嫔主子?隋安彻底糊涂了。
然而风雷兼作,雨珠子斜打到脸上,他浑身一激灵,到底没敢再多问。
每每雷雨夜,陛下心情容易不好,这时候他可不敢聒舌。
不过,隋安可记得,最初进宫那会儿,意嫔与樊才人一同入蓬山宫,可是陛下钦点的。
玉辂是帝王出行时所用的规制较高的辂车,到本朝虽然已经精简规格,所到之处,声势仍旧浩荡。
尤其雨日,几十人踩在水淋淋的砖道上,履声铿铿,想不注意这动静都难。
月下阁中,孟绪侧耳听着:“御辇经过。”
她对面坐着的,正是樊氏。
樊氏来送贺孟绪晋位的贺仪,没想到才进门便下起了大雨,孟绪便邀她进屋坐了一会儿。
一边是待客,一边是主子未归,也才有了此刻,入了夜蓬山宫内东西偏阁却都还灯火长燃的景况。
同住一宫就是这点好,按理说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锁了,但关起门来,没人管你私底下走不走动。
樊氏小口小口抿着热茶,动作斯文:“陛下登基不久咱们主殿那位娘娘就得了宠,她怕打雷,因而一到雷雨之夜,不管陛下身在哪儿,都会来陪她。后来便成了习惯,这天不会再与任何人同寝。”
她幽幽叹道:“柔妃娘娘也是时运不济,今夜承宠,偏偏赶上这场雨了。”
“樊才人当真博闻多知…无所不知。”
孟绪淡淡审视着眼前低眉的女子,想从她脸上看到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惜没有。
樊氏原竟是个这样沉得住气的人。
樊才人笑笑:“姐姐知道的,妹妹样样不如人,总要多知道些心里才有底气……”
见人又搬出了那套旧说辞,孟绪轻扯嘴角。
樊氏生得其实很当得起好看二字,薄薄的唇,细长的眼,小巧玲珑的鼻子,若非有几分清冷孤弱的气韵,这实在是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
可惜美人总是戴着一副明晃晃的假面,看久了便教人觉得没意思。
时辰又已不早,孟绪瞌睡之意上来,正想赶客。
樊氏沉吟许久,却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颇郑重地抬眼道:“若是姐姐往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妹妹若知情,定知无不言。就当做是还姐姐一个人情。”
孟绪醒了些神。
自樊氏入宫以来,常以柔弱无能示人,半点不扛事,动辄便要跪要哭,也不与任何人走的近。
听说就连有人问她为什么会想到送那朵朝颜花,樊氏也只说是因自己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的,所拥有的珠珍宝玩和众位贵女之物相比,更都是劣品,因只能投机取巧。
孟绪至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开始就能得樊氏另眼相待。
“良贾深藏如虚,这样会不会对妹妹不太好?”
——独独在我这儿露出马脚,会不会影响你装痴扮弱?
樊氏这才有些局促地掩饰道:“其实……像这事,许多人都知道的,只不过听说陛下不喜人提起善婕妤,大家才不愿意讲。”
孟绪没放过她话里的一丝玄机,笑道:“既知陛下都不愿意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当日妹妹何故还问我要不要在善婕妤和陛下之间斡旋?”
岂非明摆了挖坑想让她往下跳?
当初的心思算计被人戳破,樊氏似有愧色,含糊道:“那时候是妹妹想岔了。姐姐放心,妹妹以后一定会深思熟虑的,总不会害了姐姐。”
说罢,她倏地起身,“姐姐入宫未足一月就已贵为意嫔,明儿月下阁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破了。今夜早些安置,妹妹就不打扰了。”
欠身行了个礼,急着便要走。
孟绪:“等等。”
樊氏站定转过头来,始终回避着孟绪的目光,有些不安地轻问:“怎么了?”
孟绪吩咐人拿了把伞给她:“虽然就几步路,但也别淋着了。”
樊氏好似呼出一口气,“多谢姐姐。”
她身边陪侍的小宫女便上前一步来接伞。
孟绪浅浅打量过那小宫女的面庞,随口问道:“缘何近日都不见白术?”
樊氏眉心哀皱,“白术前阵子教柔妃娘娘罚了掌掴,行刑的人下手太重,打伤了脸。宫女破了相是要被遣还出宫的,我便想着让她多养上几个月,疤痕消去之前都不要抛头露面了。”
“原来如此。听说前阵子柔妃身边的得力太监,唤作王世的,得了痨病,人已经去了。原本正是他,常替柔妃掌刑。”孟绪也起身,“我送一送你。”
樊氏一阵忐忑,没作声。两人一齐往外走,孟绪这才继续道:“若就是他打的白术,也算为白术报了仇了。”
“是,”樊氏这才讷讷点头:“此事我也耳闻过一二……想是恶人自有天收。”
孟绪轻浅弯唇,看向她:“若天不收,也总有人会收,是不是?”
樊氏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被门槛绊倒,孟绪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樊氏又告了一声谢,再不愿多待似的,由侍女张伞护着,快步冲入漫天的雨阵之中,径直向青鸟阁去了。
孟绪微微歪身靠在门框上,楚腰燕惰,懒眼看着她的背影。
王世就死在掌掴了白术之后的没几日,虽说是突发暴病,与旁人无尤,可也着实有些巧了。
但若真要说是人力为之,她此先还不觉得樊氏会有这样的通天本事。
可如今,观樊氏的反应,却又有些过激。
雨气扑人,犹带几分湿冷的春寒,簌簌过来给孟绪披上了一顶薄绒斗篷,抱怨道:“这位樊才人头先那么殷勤,主子在柔妃面前帮了她一把之后,反而倒不见往咱们这里跑了。如今主子高升,竟又死皮赖脸地贴上来。这样的人,主子何故还好言好语相待?”
孟绪轻轻拢衣,折身往里走:“也不见得是我晋位了她才来。”
孟绪仔细回想着,樊氏初初进门那会儿,除了贺她晋位,还说了什么。
依稀是……问她白日里被唤到仙都殿,可有受什么委屈?
樊氏不坏。
可看不懂的人,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身上必定负载着许多秘密。
仙都殿中,撕心裂肺的叫唤穿透玉壁红墙,小宫女几乎废了一只手,痛得面色惨白,衣衫都教汗水濡透。
柔妃双目充血,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身下还倒着一幅凌乱的红纱帐。
许是地上匍匐之人饱受摧残的模样太过惊心,柔妃喊人:“来人,把她拖下去。”
尺素不在,王世公公又病故了,此时余人无不战战惶惶,拖着那宫女出去的时候都不敢多看柔妃一眼。
唯有康云上前,躬着身收拾满地狼藉:“娘娘这又是何苦。”
柔妃终于忍不得,眼睛一闭,淌下一颗滚圆的清泪,颤着唇道:“今日孟氏晋封,陛下来了本宫这儿却又匆匆离开,明日该有多少人贺孟氏新喜,又该有多少人看本宫笑话?”
康云目如鹰隼,阴深地一眯:“孟氏还能蹦跶,还不是娘娘您不与她多计较。要奴才说,娘娘您身份贵重,真看不过眼谁,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只一瞬,柔妃抹干了眼泪:“怎么,你想献策?”
康云放下手中的东西,靠近两步道:“那位虞才人不是想向您表忠心么,也该让她拿出点实绩来。”
柔妃嗤声:“她能有什么用处。”
她恨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处,“不过,你倒提醒本宫了,关雎宫不是还有个吴宝林么,进宫两年多了到现在也没承过宠,是个没指望的。”
康云对这人有点印象:“是当初兄长犯事求到您跟前那位?”
“本宫当初救了她兄长的性命,她口口声声要给本宫当牛做马,死而后已。如今,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
次日一早,吴宝林携礼出现在蓬山宫门口。

第15章 下毒
孟绪获封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等消息晓谕六宫,更是薄暮冥冥了,因而众人大多来不及在当日备礼。
第二天一早,却是天刚亮起,就有人来登门。
很快,月下阁门庭若市,连来势如崩的一场大雨都没能拦下宫妃们的脚步,一时间,竟像是阖宫的热闹都汇在此似的。
孟绪却是有些兴致不高,不过她迎来送往、礼数周道,外人也看不出什么。
一直等到晌午过后,库房里塞的满满当当。
孟绪在小憩,掌事姑姑筠停把一张礼单交给了瘫坐在椅子上的簌簌:“再去清点一遍吧,这些东西都已分门别类放好,具体都放在库房哪个柜子哪个抽屉,也都有标注。”
簌簌来回搬东西,已累得直不起腰:“主子说姑姑做事仔细,你都检查过一遍了,哪里还用得上我。”
筠停却不许她偷懒,坚持道:“主子信重你,你检查过一遍,她会更放心。将来出了什么闪失差池,我也好说的清楚。”
孟绪午梦乍醒,簌簌便将过手了一遍的礼单递上。
随之又为孟绪将床幄挂到珊瑚钩上,教她眼前亮堂一些。
而后,簌簌就在孟绪身前来回踱步,头一次胳膊拐向了别人:“果然就和主子说的一样,筠停姑姑主子把什么都分好了,还让奴婢再查一遍呢。姑姑这样得力,主子为何还不重用她?”
“二十出头就当上掌事姑姑的人宫里也找不出几个,能力自是不必怀疑的。众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她也不曾变节,也是个有操守的。”可越是如此,反而要让人慎思。孟绪问:“你说,这样的人物,为何要屈居在一个美人宫中?”
“才不是美人,主子如今都是嫔了,再说了,她来咱们这儿,兴许是有眼光?”
能存几分天真心性,未必不好。孟绪没再说什么,翻开礼单,逐条看过去。
这些物玩中,唯有皇后送的一副百鸟头面和慧嫔送的两盆花有些特别,花需养着不能贮之深阁,皇后送的头面,孟绪则让人单独放开,和御赐的东西一样,多加了一道锁。
簌簌这时却又多了个心眼,征询道:“其余的东西,我们要不要让太医验一验?”
孟绪一项项阅看着,摇头:“不必,暂时也都用不上。再说,谁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害我,在贺礼上下毒,一查便能查到,岂不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她自问,还没与谁结下过如此深重的仇怨。
除非……那人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阴雨天的天明像是总也等不到似的,次日小禄子说有事来报的时候,孟绪睁开眼,天色还是青灰的。
想到今日该去凤藻宫请安了,孟绪匆匆要起,才知竟是早已过了卯时,只因今日落雨,皇后早就派人来知会过,不必去定省。
孟绪便让小禄子在外头等。
琼钟伺候她梳洗:“听说是皇后娘娘近日心疾越发严重了,不好见人。以往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
孟绪随口问起:“这两日慧嫔可还有去凤藻宫抄经么?”
“是,听辛夷说,昨日送到蘅兰轩的菜色都好了不少,可今日一大早,慧嫔主子还是去凤藻宫了。”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很快,孟绪坐去妆台前,小禄子进来,噗通一声跪下行礼。
不等孟绪叫起,开口便道:“小全子又有动静了。昨天半夜,奴才本以为他是起夜,但想到主子吩咐过要看紧他,还是偷偷跟了出去,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去了库房。”
小全子就是此前欲托虞才人向柔妃投诚的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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