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在除夕下午开了祠堂,老太爷带着留在星洲的子孙们,给祖宗磕头。
“余家长房长孙余嘉鸿携妻余叶氏即将回国为国内运送物资,枪林弹雨,风霜雪雨,求祖宗保佑夫妻俩平安归来。”
他跪拜之后,再亲自点了香,给余嘉鸿和叶应澜:“给祖宗磕头,求祖宗保佑。”
夫妻俩双双对对给祖宗牌位磕头,夫妻俩站了起来。
余老太爷再燃了三支香:“余家二房长孙余嘉鹏,在国内开设橡胶厂,帮助国内减少车胎进口。也求祖宗保佑,孩子能平平安安。”
余老太爷把香烛递给余嘉鸿:“嘉鸿,你替嘉鹏拜一拜祖宗。”
余嘉鸿再拜了祖宗。
余老太爷又为去美国的家人祷告,他站起来看着祠堂里只剩下这么些人,心里不禁难过,明年只怕是就他们剩他们父子俩拜祖宗了。
谢德元把女儿送到码头,自从他太太去世,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从未分开。
他蹲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琳琅,好好听嫲嫲的话,听李老师的话,跟嘉鹄弟弟和宝如姐姐、向好姐姐一起读书。”
“我不想离开爸爸!”琳琅哭得很大声。
她哭了,嘉鹄也跟着哭:“我也要爸爸妈妈和阿公,还要大哥大嫂……”
向好什么都不说,抱住余嘉鸿的腿,跟着一起哭。
余嘉鸿蹲下,一手搂着弟弟,一手搂着妹妹:“乖,一定要去美国,好好读书,多读书,等和平了归来,建设我们自己的家,以后我们不再颠沛流离。”
谢德元把琳琅交给叶家的家庭教师李小姐,他硬起心肠:“带她走。”
李小姐拉起琳琅的小手,余老太太再看一眼老头子和儿孙:“你们都给我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余老太爷笑着说:“快走吧!”
叶老太太一手向好一手宝如,跟老男人说一声:“我走了。”
“走吧!”叶老太爷也说。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进了船,余老太爷拿出帕子,从额头擦到脸上,见孙子看着他,他说:“今天天气怪热的。”
轮船汽笛声响起,船离开港口。
谢德元跟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走,女儿去了美国,分别很痛苦,却也安了他的心,他的工厂从原本的缝纫机厂,如今转成做机械和维修配件,这一年半的时间,生意很红火。钱是赚不完的,女儿有了安全的去处,谢德元决定把工厂搬往昆明,这样也能配合汽车修理。
“谢大哥,那我们就在昆明汇合了。”
“好,昆明汇合。”谢德元跟他们夫妇约定。
隔天开了送行大会后,叶应澜和余嘉鸿也要出发了,机工们在码头集合出发。
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有妻儿父母的顶梁柱。
挺着大肚子送别丈夫的,也不止秀𝔀.𝓵玉一个。
“秀玉,应澜姐和姐夫已经安排好了,要是形势不对,你们就跟着余太太一起去印度避祸。”安顺再次嘱咐秀玉。
“知道的,你也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
安顺给秀玉擦掉眼泪:“我一定平安归来。”
“小兔崽子,胆子大了,居然敢改名换姓报名?你跟我回去。”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揪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耳朵。
“二叔让我去吗?”年轻人大叫。
男人拖着他要往回走:“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是我答应过你爸,要养你大,给你娶媳妇,让他有香火供奉,你去了,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对你爸交代?”
“二叔,现在缺人,很缺很缺,让我回国去,牌位都是摆祠堂里的,我真有事,你让弟弟们,多烧两张纸吗?”
“啪!”一声响,中年男人伸手打了这个年轻人一巴掌,他红着眼圈,“胡说什么呢?”
年轻人跪了下去:“二叔,让我去吧!”
中年男人低头看着他,把他扶起来,看着侄子,一遍又一遍,最终沉声:“一定要活着回来,缺什么写信回来,知道吗?。”
“嗯。”
叶应澜辞别爷爷:“爷爷,保重。”
“跟嘉鸿互相照顾,我和你阿公,都等你们回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再惜别,依旧要别,叶应澜和余嘉鸿也登上了轮船。
上了船,叶应澜放了行李,透过窗户看见王允文在甲板上,她转头跟余嘉鸿说:“王先生也在呢!”
“他节后带着十来位同仁一起报名,我看了之后加急安排他进我们这一批。”余嘉鸿说,“也得亏他,才能尽快凑足这么多人。”
上辈子王先生就是腊戌修理厂的负责人,叶应澜在他手下做过一阵,他给过她很多指点,这辈子叶应澜记忆恢复,第一件事就是想从英国汽车公司把他给挖过来,可惜他婉拒了叶应澜的邀请。
“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叶应澜说道。
叶应澜走出去,到甲板上,很多人都扑在栏杆上看向星洲的方向,跟还能看清的家人挥手。
“王先生。”叶应澜走过去打招呼。
“余太太,你好。”王允文跟她点头微笑,“我看了报名之后发的维修手册,编写得很好。”
“初稿编写匆忙,里面应该有不少错漏,还望王先生指正。”
“很全面了,你们接触的车子各个厂家的都有,比我们这里更加见多识广。”王允文哈哈一笑,“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应该答应去兴裕行的。”
“哪里?王先生在业内素有盛名,所以上次才冒昧相邀。”叶应澜说,“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实在是旧东主提携之情难报,故而只能拒绝余太太的盛情。”
他这么解释,叶应澜连忙说:“回报旧东主也是先生有情有义,共赴国难是先生大义。”
“我也就修车这点本事,国内能用得上,自然义不容辞。”
正在说话间,一个清亮的嗓音带头唱:“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
跟上辈子一样,他们唱起了《告别南洋》。
从《告别南洋》到《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再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告别富庶的星洲,告别父母妻儿,回到战火中的母国,争取一线希望。
星洲到海防,再坐滇越铁路到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派了人来开了欢迎大会,给两天休整,后面安排了军事训练和业务训练,包括途中如何联络,如何交接班等等。
知道他们有两天时间,余嘉鹏亲自开了车来接。
叶应澜和余嘉鸿走出潘家湾基地,这辈子叶应澜跟余嘉鹏不熟,上辈子自己最最艰难的日子,除了死后无尽的等待之外,就是跟余嘉鹏那段短暂的婚姻,十八岁的小姑娘,没有经历过事,突然陷入了这样一段婚姻中,面对这样一对母子,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和自我怀疑中,从焦虑到挣扎,最终走出樊笼。
以至于后来自己对余嘉鸿有情了之后,自己只要想起余嘉鹏和他妈,就不想再踏进余家。
余嘉鸿牵住了她的手,叶应澜转头看他,重来一世,余嘉鸿处心积虑把自己给娶了,前世种种她也就释怀了。
她用大嫂的眼光看余嘉鹏这个小叔子,仔细看下来问:“嘉鹏,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余嘉鹏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有吗?”
“有黑眼圈了。”余嘉鸿说。
余嘉鹏摸了一下眼睛:“事情多了,繁杂了,睡得少了。”
他像是要回避什么,拉开车门:“大哥大嫂,上车。”
“你坐后座休息,我来开。”余嘉鸿直接上了驾驶座,叶应澜上了副驾驶。
“我们先陪应澜把头发剪了。再去找何六,一起吃饭?”余嘉鸿问余嘉鹏。
“好。”
余嘉鸿开车,叶应澜看着外面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这家米线摊子……”叶应澜想起后面还坐着余嘉鹏,她说,“好不好吃?”
余嘉鸿笑:“刚好替你试过,味道不错。明天带你来。”
“好啊!”
余嘉鸿车子停在一家发廊门口,自从昆明变成了物资中转重镇,这里就迅速繁荣起来,这家发廊就叫“上海发廊”,外头贴了当红女明星的照片。
到了地方,本可以坐车上的余嘉鹏也跟着下来,和余嘉鸿一起陪着叶应澜进店里。
“太太,是要来烫头吗?我们这里的波浪烫,交关灵哦!”
这位虽然用普通话说,叶应澜还是听出了上海口音。
她用上海话回:“不烫,帮我剪个短发。”
“你也是上海人啊?”剃头师傅问。
叶应澜说:“上海出生,南洋长大。”
“也是,口音里还是有点不一样,您坐下。”
叶应澜坐下,剃头师傅捏着她的头发,“哦呦,太太啊!你这一头秀发,养了很多年了吧?就这么剪掉,可惜不?我看还是不要剪了吧?”
“剪了。”
“让你先生看看,他舍得吗?”剃头师傅回头,看见两个俊秀的青年站在叶应澜的后面,不知道哪位是这位漂亮太太的先生。
“剪了吧!”余嘉鸿说,叶应澜修车和开车技术好,大概率是要在险峻路段抢修和救援的,条件艰苦,哪有时间打理这一头秀发?
剃头师傅听余嘉鸿也这么说,就狠下心来,把叶应澜的长发给剪了,剪了是剪了,他惋惜地说:“是你先生让你剪的啊?你先生也太小气了,一定是觉得你太漂亮,所以才让你不要留长发……”
“不是!我们是南洋来的机工,来这里运输物资的,路上长发不方便打理,所以想简单点。”
“哦哦!”剃头师傅一边给她修剪头发一边说,“我知道了,你们是南洋华侨,来帮我们运输物资……”
剃头师傅话很多,手艺也好,他剪的头发干净利落,上辈子就深得她的心。
头发剪好,叶应澜转头问余嘉鸿:“怎么样?”
能怎么样?跟上辈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人,却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上辈子的叶应澜利落爽朗,这辈子的她,剪了短发依旧带着妩媚,余嘉鸿给了师傅钱,他说:“好看,师傅手艺很好。”
“是好看。哎呀!要是太太可以留一张照片……”剃头师傅说。
“不行!”余嘉鸿拉着叶应澜出去,把应澜的照片挂在他们店里,亏他想得出来。
余嘉鹏看着哥嫂,他停顿了一下,脑子里是剪着同样发型的何六,一样的发型,何六身上怎么就没有半点女人的味道?
车子到何六的私宅门口,余嘉鹏说:“大哥、大嫂,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何六还没放弃啊?”余嘉鸿问。
余嘉鹏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有些仓惶,也不正面回答:“我走了。”
“那行,你忙去吧!”
余嘉鸿目送堂弟离开,他皱眉:“嘉鹏在搞什么?”
“嘉鹏喜欢秀玉,我的感觉,他更像是因为我爷爷和阿公要把我硬塞给他,所以他认为被安排了,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而喜欢的秀玉。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性子又别扭。”
叶应澜仰头看这栋楼,上辈子她受何六邀请来住过一晚,不过后来她们关系再好,她也不愿意在这里过夜。
那一晚这个女人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过来,让她选。
何六跟她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何六在这方面又秉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你劝劝嘉鹏,他这个性格,只怕到时候,要死要活,闹出事来。”叶应澜贴在他耳边说这么一件事,余嘉鸿脸色陡然变了,“这个女人。”
“若是没有她相逼,我哪里会想和你……”叶应澜笑了笑,“以我的心性,就算你我全须全尾回去,我定然也没有冒着满城风雨的勇气嫁给你。跟她相处多了,我多少会受点影响。”
“那是你心性坚定,要不然早就被她给带偏了。”余嘉鸿轻笑着跟她说,“不过,她把你往偏的方向带一点,实在是恰到妙处。”
叶应澜顿时知道他是指什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腰:“是谁要闹?”
“嘉鸿,来了也不进来,在外头打闹?”何六从屋里出来,叶应澜连忙停手。
见何六热情洋溢地迎接余嘉鸿,叶应澜剜了他一眼,这人仗着比自己先有上辈子的记忆,截胡了自己的好友,谢大哥如是,何六姐姐也是如此。
听听这声“嘉鸿”叫得多亲热?
“瞧我!太太在呢!一高兴就忘了。”何六立马跟叶应澜解释,“你放心,我对你先生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叶应澜不是吃这个醋,她是吃另外一个醋。明明是上辈子的好友,自己还得跟她保持距离,甚至还得假情假意地说:“何小姐,误会了!”
“对我来说,有这种误会很正常。我再说一遍,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六笑着说。
她还君子呢!叶应澜瞥了一眼余嘉鸿:“我是遗憾,他竟然先我一步,认识了你。”
“啊?”何六很是意外。
“他回来跟我说……”叶应澜跟何六说余嘉鸿说她如何抢了橡胶厂的存粮,“我当时恨不能立马就过来见你。”
不知不觉中何六被叶应澜挽住了胳膊,何六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余嘉鸿的太太对她这般亲近,自己觉得特别开心,她说:“我第一次听说你把枪抵在陈明远的脑袋上,我也想认识你了。不过,存粮这个事,你家嘉鸿故意设局呢!他就是想把这些粮食给我。”
“他啊!就是这样的,我跟你说……”叶应澜眉飞色舞当着余嘉鸿的面数落起来。
何六转头看余嘉鸿:“真奸诈。”
余嘉鸿跟在两人后边进了屋子。
叶应澜立刻献宝似的,拿出带来的礼物,说:“我是听了他的说法,按照我的想象给你挑的礼物,不中意,也不许不喜欢。”
“嚯,他奸诈,你这是霸道了。你们可真是一对好夫妻。”何六嘴上这么说,心里没来由地甜滋滋。
上辈子叶应澜曾和她约定,等把日本人赶走了,她们一起共游南洋,她要请何六吃新鲜榴莲,叻沙,看巫人、印人混居的星洲,一起穿娘惹装,奈何自己命丧怒江,听余嘉鸿说,在她死后不久的中条山战役中,何六在炮火中被炸断了右手,师长电令她回后方治疗,她杀红了眼,说:“右手没了,我左手还能打。”
中条山战役是国军败得最惨的一场仗,弹尽粮绝之时刻,眼见突围无望,只有被俘一途,滇人性烈,她追随长官,开枪自戕,以身殉国。
“我们马来亚的榴莲顶顶好吃,只是带不过来,只能给你带榴莲糖。第一次吃,你可能吃不惯。”叶应澜拿出榴莲糖、椰子糖,又拿出豆蔻膏,“豆蔻膏很好用,蚊虫叮咬,还有要是积食不消化,也能用。”
何六看着初次见面的叶应澜,十分亲昵地拿出给她的礼物,甚至还拿了一套娘惹装,那繁复轻薄的绣花上衣,那小巧贴身裙子,还有一颗颗细细密密的珠子绣的拖鞋,亏得她想得出来?这种东西跟自己这么个粗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叶应澜晶亮的眼神,自己竟然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个念头真的蠢透了。
叶应澜给何六买娘惹装的时候,就被余嘉鸿说了,她说:“椰子甜,榴莲臭,豆蔻香,还有娇柔美丽的娘惹,我们有过约定的。”
“可那是前世了。”余嘉鸿跟她说。
“我本不想跟你结婚,你抱我,我也没拒绝。秀玉不想嫁给嘉鹏,她这辈子潜意识里一直在反抗。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辈子何六再次出滇前送她了一套彝家嫁衣,说:“我阿妈给我准备的,我大约用不上了,希望你能有机会穿上它。”
那时她哭笑不得,她是汉人,就算是再婚也不可能穿彝女的嫁衣,但这是她的祝福,自己抱着她:“我等你回来,穿给你看。”
想到她们曾经的约定,她也想送她一套南洋的娘惹装。可惜上辈子没这个机会。
何六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摸毛了这套精美的衣裙,她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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