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沙哑着嗓子再叫一声:“皓年。”
蔡皓年安慰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先养伤。”
“我……”李红莲勉强转头想要找蔡皓年,这时候她惊慌了起来,“皓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蔡皓年看着她的脸,她的一双眼睛又紫又肿,难道?他说:“眼睛肿了。”
“我眼前白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
蔡皓年安慰她:“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蔡皓年去找医生,手术医生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医生说:“头被撞了,有淤血,她不仅仅是脾脏破裂,所以很难……”
“你帮她检查一下,让她安心一点。”
他过来检查。在李红莲眼前摆动手掌,李红莲说一只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一只能看见影子。
医生说:“有可能是淤血了,具体要等到眼科医生上班了,再来看看。”
蔡皓年送了医生出去,他回来说:“不要急,命保下来了就好,你想想运顺运畅,你还得看他们成家立业娶媳妇。”
“皓年,我想回家,我想回我们的家。求你!”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现在眼睛不好,你再哭,眼睛不想要了吗?”蔡皓年不想刺激她,“现在先把伤养好了,其他的别多想。我已经让皓新带人过来了,想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不再跟你闹脾气,我安分守己……”
蔡月娥在门口听见这些话,听见李红莲的惨状,她不想计较,听见这种话,又把她恶心到了。
她走进去:“哥,吃早饭了。”
蔡皓年:“小五,你怎么不在家休息,怎么又跑来了?”
“给你送早饭过来,我让阿桃过来,她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你有什么就对她说。”蔡月娥说。
阿桃把早饭放在桌上:“舅老爷,您用点早饭。”
李红莲也说:“皓年,你昨晚守了我一个晚上,去吃点东西。”
蔡皓年过去坐下,桌上有肠粉,还有一碗白粥配上咸杂,他吃一口肠粉:“你昨夜都输血了,今早还给我做早餐?”
“哥哥昨天到的时候就说要吃,昨天我就让人准备了,今天早上就上笼屉蒸一下,不用多少时间。”蔡月娥说道,“天刚刚亮就收到二哥的消息,他今早就出发。另外,修礼回家后让发了电报过去,让二哥把运顺和运畅也带上。”
蔡皓年停顿了一下,他轻声说:“好。”
“为什么要带运顺和运畅过来?”
“你受伤了,回不去,我哥要陪你,总不能留两个孩子在家过年。”蔡月娥说道。
李红莲不再说话,蔡月娥看着蔡皓年,原本大哥已经把两个孩子给了李红莲,同作为女人她不希望哥哥再去打扰大嫂,但是她也希望哥哥的晚年不要太苦,眼见着哥哥住进了运通那里,以后也能享儿孙福了。自己也就放心了。现在又有了变数。
蔡月娥看了一眼床上的李红莲,又看了一眼蔡皓年,轻轻地叹了一声。
蔡皓年正在吃早饭,两位医生进来,蔡皓年放下碗筷过去,今早给李红莲检查的医生,跟这位医生仔细说了情况,这位医生开始检查,他查下来说:“眼前房出血严重,上下眼睑内侧皮下淤血……”
李红莲听得云里雾里,她只想知道自己还会好吗?她问:“医生,还能好吗?”
“等两天,看恢复情况。”医生说,“应该视力会受到影响。”
“我会瞎吗?”听见这话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别哭,我去仔细问医。”蔡皓年跟李红莲说,他跟着医生出去了。
哥哥不在病房里,蔡月娥站了起来,李红莲叫一声:“小姑太太。”
蔡月娥想要纠正她的称呼,想了想也作罢,她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不行了?”李红莲颤抖着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昨天晚上手术挺顺利的,摘掉了脾脏,以后身体弱一些,当然也可能眼睛看不太清……”蔡月娥试着安慰她。
李红莲笑了一声:“我要不是快死了,你会这么好好跟我说话?”
蔡月娥不说话了,李红莲停顿了一会儿:“别告诉皓年,我已经知道了。”
“好。”
“小姑太太,皓年是你哥哥,自不必说。不管怎么说,运顺和运畅也是你的侄子,还望你能多看顾。”李红莲说。
“力所能及吧!世道乱成这样,谁都说不准。”
李红莲红肿的眼睛落泪:“都是命,我命苦……”
听见这话,蔡月娥忍不住了:“你命不苦,是你太贪。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去找有老婆的男人,还想独占,说是要干一番事业,一出门又找男人做靠山。女人要么就跟我这样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要么就真的学本事,在外头跟男人一较高下,而不是拉了另外一个男人来打败之前的男人。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蔡月娥也不想再跟她说下去,她走了出去,见蔡皓年在门口,她说一句:“哥,我走了。”
“嗯。”他送了妹妹到楼梯口。
他往回走,说到底,李红莲贪,自己也贪,都是样样都想要,最后弄得一团糟。
第171章
最初华人来到星洲,大多在码头做体力活,从此华工们聚集在码头边繁衍生息,街道上尘土飞扬,为了清洗街道,每天用牛车载水冲洗,星洲的唐人街牛车水就以此为名。
春节的前两天,华人们在此采购过年物资,等着过新年。
南侨总会在牛车水热闹的位置设摊,招募回国的机工。
现在这个摊位成了春节前夕,牛车水最为热闹摊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摊位,来询问如何回去。
余嘉鸿站到凳子上:“同胞们,我理解大家想要为国家尽力的热情,但是这次招募的是回国,在滇缅公路上开车的司机和会汽车修理的修理工。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都不要。另外我必须得跟大家说一下,滇缅公路是从缅甸到云南途径贵州最后到达重庆,整条路在高山峡谷之间,异常险峻,从危险性上来说,跟上战场并没有不同。另外,国内打仗,条件非常艰苦,如果车子坏在半途中,没有救援的话,我们可能会忍饥挨饿,所以大家一起要困难预估充足……”
有人打断余嘉鸿的话:“你到底是来招人的,还是来劝人走的?”
黄少呈在边上说:“你不仅自己报名,连老婆都报名了。跟别人都说困难,这是存了什么心思?”
“女人也可以去吗?”有人问。
余嘉鸿看向边上的一栋六层楼:“红头巾都造高楼了,只要符合条件,为什么不能去?”
“让让。”有人高喊。
三个红头巾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姐问:“是不是会开车,女的也可以?”
余嘉鸿从凳子上下来,他点头:“是。”
“我想我们三个很合适,我们三个在工地开卡车,拉砖的。我们也报名!”大姐说。
“你报名了,你男人不会说话?”人群里有人问。
这位大姐转头,淡然说:“我离婚了。”
离婚在这个年头,在以闽南人和潮汕人为主的星洲华人圈子里,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余嘉鸿擦了擦凳子,他坐下,笑看着眼前这位:“大姐,名字。”
“范阿花,三十四岁,广东三水区范家村人,会开卡车,也会基本的修理。自己买了三辆卡车,我们姐妹三个给工地运输,如果需要我们连人带车一起过去,要是不行,我把车子卖了。”这位大姐一口气说。
“车子的话会统一安排。”余嘉鸿开了单子给这位大姐。
“行,那我们就卖了。”这位大姐说道。
余嘉鸿给三人开了单子,另外拿了三张单子分发给她们,怕她们不识字,读了一遍计划安排:“你们明天拿着这张纸,进行驾驶技能测试,如果测试通过,那么就是年后第一批跟着走,如果测试不过,那么还得接受培训,直到测试合格,才能去。”
上辈子因为招得急,华人爱国热情高涨,很多只是在小车上学了,连路都没上过几次,还是新手,就报名了。这些人到了滇缅公路上,开的是打开车,运的是重货,走的是高山峡谷间泥泞软路和木头搭成地浮桥,这些人很多都是来送命的。
所以他提议了,二十人为一组进行测试,不合格的人由兴裕行出车子和教练进行培训,培训合格之后,下一批再出去。
三人收了单子:“我们会准时到的。”
“好,到时见。”
等她们走了,人群里有人议论:“咱们真的不挑吗?这是回去报效母国,这种离经叛道的女人也有人要?”
“我们招的是司机,不对个人生活进行评判。很明显她们的技能合适。再说离婚也不是离经叛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果说离婚是离经叛道,孙先生离过婚,现在重庆那位也离过婚。”余嘉鸿一边给报名者登记,一边说。
显然这位不服气,他问:“那一样吗?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
“那么孙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蒋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离婚上更加不一样,大多是男人负心。”余嘉鸿把单子递给报名人,“你怎么知道这位大姐,不是跟那两位太太一样呢?不要恶意揣测人家。”
被余嘉鸿这么说,这位不再说话,人群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太阳只剩下余晖,今天的出摊结束了,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摊,黄少呈问他:“那位大姐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帮人辩解?”
这种事,确实有点事不关己。但是,今天这个场面,上辈子发生过,只是上辈子是发生在叶应澜的身上,当时跟今天一模一样,也是有人问叶应澜,她要去滇缅公路,家里的男人答应吗?叶应澜也是跟这位大姐一样回答:“我离婚了。”
那时有人认出了她是叶家大小姐,星洲就这么小,她离婚的事,又被人翻出来,重新给说了一遍,而且拿她作为女人要去滇缅公路开车这个事情一起说,说她争强斗胜,说她有本事,但一定不是个守规矩的好媳妇,吵吵嚷嚷到他们出发。
以至于在出发前集合交代注意事项的那些日子,作为余家人自己见她又愧疚又有些尴尬,反倒是她笑得坦荡荡地:“这有什么,早习惯了。”
后来他曾经很后悔,没有当场驳斥背后说她的那些人,今日帮这位大姐说两句,也算是为自己上辈子补上一补。
“本来就是。这几位大姐以后是同仁了,有人背后这样说我们的同仁,我反驳一下,不应该吗?”余嘉鸿说。
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拾了摊子,回到总会做了统计再开会,这辈子他出了很多建议,包括对报名人员的测试,问题是现在是急招,现在国内着急上火,恨不能人拉来就能用。
“嘉鸿,你的想法很好,现在路上车子等着,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方式招募,别的地方报名早就超过了要求的人数,我们这里也是这样,但是这几天经过筛选不过十三人合格,加上你太太那里第一批三十五人,也不过是五十个人都不满,还落空一半呢!”筹赈会的同仁实在着急。
“我们是回去帮忙的,不是去送命的。我开过那段路,我早就说过了,二十万老弱妇孺手刨肩挑出来的路,二十四道高山弯道,掉狮崖上过。我已经把测试放得很宽了,如果再放宽,就怕去了之后日日听见同仁牺牲。身临其境,反而是对士气的打击。”余嘉鸿说。
“等你培训出来,这条路都快保不住了。”
两人争执不下,主持会议的林先生说:“大家今天也都累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测试现场看,看了再做决定。”
林先生一锤定音,等到散会的时候,已经皓月高挂。
今天是自己生日,他一早就嘱咐叶应澜,太忙了,不要等他吃晚饭。
车子刚刚停稳,向好牵着嘉鹄的手,跑到他的车前。
余嘉鸿下车蹲下:“向好怎么来了?”
“弟弟说,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向好开心地说。
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往里走去,原来不仅向好来了,宝如和爷爷奶奶都到了,都在等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你们怎么都等着?就一个生日而已。”
“嘉鸿,你十岁去了美国,十四岁你四姨和姨夫去了欧洲,就没有人给你过生日了。”蔡月娥说着眼睛红了,“去年你岳父出事,又没过成。所以今年无论如何得给你过个生日。”
余嘉鸿知道,他妈没说下去是因为他们夫妻俩马上要去国内了,长辈们虽然避讳,不说出口,却是心里明白。
只是上辈子大家以为他是最危险的,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他,长辈们全都成了灵位。1942年的春节到元宵节,日本攻陷了星洲,开始了大屠杀,面对满眼灵位,生辰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余嘉鸿点头,他问,“应澜呢?”
“她今天早早回来了,亲自做了手擀面。现在在下面条。”蔡月娥说,“走了进去了。”
一家人进了屋里,叶应澜带着小梅和芳姐一起端了面条出来,一小海鲜面放在他面前,叶应澜面前也有一碗,她看着他:“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这是一碗一根长寿面,是上辈子一位国内同仁老家的风俗,说一根面条一条吃完,长命百岁。
他点头:“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余老太爷举起酒杯:“我们一起祝嘉鸿长命百岁,祝嘉鸿和应澜白头偕老。”
老太太看着孙子孙媳妇又加了一句:“也祝我们嘉鸿和应澜,能子孙满堂,都能做太祖祖。”
余嘉鸿看向叶应澜,他知道老太太的执念:“阿公嫲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也都要做太祖祖。”
“好,我们都等着。”余敬堂和叶进生碰了杯,一口干了这杯酒。
一家人低头吃面,为了这句祝福,每个人都把碗里的一根面条吃进嘴里。
这个年过后,大家又要各自分离,不知何时再见。
第172章
一大早,余家橡胶园边上的一大片荒地里,几辆卡车,有的在爬坡,有的在过窄桥,有的蹚过水塘,有的在过沙地。
叶应澜坐在副驾驶位子,她边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握着方向盘,他们前面是一个坡道,坡道一边竖着一排木桩,一边离地一尺高。
这个男子昨天测试的时候,没能过这个坡道,今天又失败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叶应澜指挥他怎么打方向盘,他过了。
现在他又等着叶应澜指挥,叶应澜说:“那里所有的路段几乎都是这样的,木桩你可以想象成山坡,另外一边则是万丈深渊。所以你必须得能自己完全判断,保证不出错。自己试试。”
“好。我试试!”
男子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踩油门,昨天测试失败,今天又连着两次没过,他已经胆怯了,开车小心翼翼,后头还有车跟着,叶应澜看得出他很紧张。
“你会开车的,胆大心细。”
这位大哥开车上坡道,后面的车子等不及了猛地按喇叭,叶应澜说:“别理后面的痴线,慢一点,稳住开下坡道。”
这位大哥越是慢,后面的那辆车越是喇叭按得响,好不容易大哥开过了坡道,叶应澜立马说:“停车,下车。”
他一刹车,后面的车子又不耐烦了,叶应澜推开了车门,走到后车驾驶座车门前,拍车门:“下来。”
后车跟车的教练是一个已经报名回国的修理厂修理工,这个人还没下车,那个修理师傅已经下车了:“大小姐。”
“李哥,你没跟他说,不要乱按喇叭?”
“我说了。他不听!”李哥说。
这人下车:“怎么?昨天我转弯后轮超了出去,你没让我过,今天要找个乱按喇叭的理由让我不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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