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忙得焦头烂额,等他听人说起这些事,他的这位二太太已经在逼马太太宫了,而自己则是再成了这桩风流韵事里被人耻笑的冤大头。
彼时自己唯一的想法是:她这是当他死了?
她当时回答的话是:“你扪心自问,心里可有我半点地方。你只想着你的陈秀英,却还妄图我为你守贞?陈秀英要你大部分家产,我不贪你什么。”
她不顾孩子的哭喊,收拾了箱子离开,第二天登报和他解除了关系。
当时自己如释重负,她走了也好。没过多久,亨通银行的几位襄理相继离职,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她出卖马二给马大的时候,自己压根没想过,她会卖了亨通。毕竟她只带走了所有的首饰,没带走儿子。
十几年的感情,两个儿子在她心里原来完全没分量。
蔡皓年这一年的孤独,懊悔,劳苦都变成了怒火,他想杀人,杀了这个害他到今日的女人。
看见冲过来蔡皓年,李红莲花容失色,然而脸上粉底胭脂也遮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
余嘉鸿一把抱住了蔡皓年:“大舅舅冷静。”
余嘉鸿跟李红莲说:“小舅妈,还不快走!”
李红莲反应过来,转身要逃,幸亏这个时候马老板已经将她揽到了身后,对着满腔怒火的蔡皓年说:“蔡老板,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义松和鲁老板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马老板身边,摆明了三家已经结盟。
蔡皓年掏心掏肺对这个女人十几年,现在她带着一群豺狼来啃食自己。
身后有人支持,李红莲脸色恢复,挺直了腰背,整个人颇有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态度。
她神色坦然:“蔡老板,与其质疑我,不如想想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老子只想解决你。”蔡皓年怒吼,完全不顾当前的境况,要挣脱外甥。
余嘉鸿是年轻小伙子蔡皓年哪里能挣脱?
他对着蔡月娥:“妈,来劝劝舅舅,一个大男人要放得下。”
蔡月娥看着儿子,余嘉鸿说:“您好言相劝,他不听啊!”
蔡月娥一下子领悟了儿子的意思,走到她哥面前“对啊!哥,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她明知道你家里有老婆,能跟你勾搭成奸,那就证明,她能勾搭你也能勾搭别人。这也值当你生气?大嫂和你恩爱了二十多年,你突然找了这个女人,大嫂才叫难受。你见大嫂像你这样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天也只能怨你眼瞎。”
自己被如此羞辱,妹妹还要说这种诛心之言,蔡皓年想起老妻所受的折磨,羞愧之意胜过怒意。
蔡月娥又看着李红莲,转头跟蔡皓年说:“她拿着亨通内部的消息,挖了亨通内部的人,去投奔大昌银行。这更加正常了!古时,但凡落草之人,必然要交一份投名状,表一表忠心,表示至此,再无二心。咱们蔡家男儿,大方点,疼了这么多年的心肝肉,送她一份嫁妆又如何?”
余嘉鸿也劝蔡皓年:“舅舅,咱们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你还能跟小舅妈计较这个?宰相肚里能撑船,走了,回去了。”
“她不是你小舅妈了。”蔡月娥提醒余嘉鸿。
余嘉鸿笑着推蔡皓年:“我这已经叫了十几年了,一时间忘记改过来了。再说大舅妈跟舅舅离婚了,我也还叫大舅妈。”
蔡皓年怒看外甥。
看他们一家子这样,马老板很高兴,他最担心的是余家,但是李红莲信誓旦旦,余家会力撑蔡运亨和蔡运通,余家不会力撑蔡皓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马老板心里落定,他笑:“哈哈哈,小余先生说得好。就凭小余先生这一声‘小舅妈’,我一定要认下你这个外甥。”
马老板状似开玩笑地揽着李红莲说,那洋洋得意,抢了蔡皓年的女人,还要逼着蔡皓年卖银行,两人这个仇是解不开了,已经得罪狠了,就狠狠得罪。
余嘉鸿目光扫上李红莲脸,又回到马老板的脸上,笑容加深:“那你得准备好见面礼。”
马老板嚣张地搂着李红莲:“我一定要包个大大的红封。我俩婚礼在年前,给小余先生派喜帖?”
“我一定到场。”
余嘉鸿目光锐利,李红莲背脊发凉,
余嘉鸿对着蔡皓年说:“舅舅,我们走了。”
余老太爷跟鲁老板拱手:“盛扬老弟,告辞!”
“我送老哥哥。”
蔡皓年上了车,伸手给了自己几巴掌,余老太爷叹:“何必呢?”
“做这个活王八,是我活该。”蔡皓年靠着椅背。
“大舅舅,向前看吧!你面子里子全没了,实惠最重要,最主要是我们这次要多卖几个钱。还有替小舅妈埋个坑。”
叶应澜不解问:“挖坑?”
余嘉鸿说:“运顺和运畅是大舅舅带着,如果最后大舅舅获益最大,谁能说不是小舅妈知道亨通有危机的情况下,为亨通找出路,为两个表弟的未来铺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之深远。”
“说李红莲跟舅舅串通,这个不合理。如果要这个结果,还不如不把亨通的底子透出去,直接说舅舅年纪大了,两位表哥没兴趣经营,两位表弟还小,所以他想退出。然后转让卖个好价钱。何必兜圈子,小妾给男人戴……”叶应澜立刻打住,“还挖了好几个襄理过去,爆出亨通有经营问题,这么大费周章,这是做什么?”
“但是那时候人家不会这么理智,今天我叫小舅妈,阿公给鲁老板的提点,他们都会认为是线索。到时候小舅妈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合理与否不重要,重要的事他们愿意相信什么。他们会为此去寻找细节,圆他们的推论。”
“这倒也是。”叶应澜应声。
“今天我们的态度,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愿意全力支持大舅舅,也没为大舅舅找到资金支持,势必会在周一测试一下亨通的承压能力,等下回去商量一下,怎么样下饵料,让他们能咬上钩?”
“皓年。”余老太爷叫蔡皓年。
蔡皓年转头:“敬堂兄。”
“你把亨通银行卖了。我呢!生意都是修礼在做。咱们老哥俩,一起出去吧!”余老太爷看着前面孙子和孙媳,“年纪大了,经不得一次次送孩子们出去,这次让他们把我们送上船。”
“好啊!”蔡皓年说道。
回到家商量过后,第二日蔡皓年就启程回香港,中间碰上天气不好在西贡停了一天。
三天后,他回到香港,香港市场上,早就传开了,蔡皓年想要去星洲找银行家,谁想居然找到了马康泰的合作人,不仅是资金没找来,而且余家因为他跟陈秀英离婚,也没有全力支持他。
亨通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很难度过这一劫。
最先反应的是股市,亨通银行的股票遭遇抛售,短短一天时间从二十一块快速腰斩,一天跌掉了一半。
这下报纸纷纷开始报道,第二天天没亮亨通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龙,储户们纷纷拿着存单前来取钱。
当天亨通银行通通兑付了,维持了股价,但是后一天,兑付的速度就慢了,明显的亨通银行柜台在拖延时间。
这个消息反馈到交易所,亨通的股价再次下跌,一度跌幅超过30%,股价已经腰斩又跌这么多,持有亨通银行的股民更加恐慌。
亨通银行正在开会讨论,蔡运亨代替他妈出席这个会议,按照持有的股份,陈秀英是大股东。
“大少爷,大昌给出的价格真的不错,我们的股价已经跌成这样。而且金库已经见底了,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除非您能拿您公司持有的土地抵押,英资银行借钱,注入亨通。”
蔡运亨敲着桌子,问:“我为什么要抵押优质资产来救亨通银行?”
大老板不肯卖,小老板又要高价,这位只能战战兢兢地说:“有李小姐在大昌,其他银行也不敢来买。”
“我可以卖亨通,但不是这个价格。每股二十五块钱,我可以考虑。”蔡运亨说。
大少爷这是没睡醒吧?每股二十五块钱?就是股价没跌的时候,都没有二十五。再这样挤兑下去,亨通非得破产不可。
这个内部会议结束没多久,就传到了大昌,马老板抽着烟斗:“妈的,蔡运亨疯了,要二十五?”
他抓起电话说:“给我抛,狠狠地把亨通的股价打下去。”
马老板为了能拿下亨通做了很多准备,之前就吃进了不少亨通的股票,这两天配合消息打压亨通股价,接连抛出股票,引导股民跟着抛售,现在他再抛。
李红莲靠在马老板身上:“蔡运亨恐怕是恨他父亲,恨之入骨,所以故意说了个天价,他是想让亨通破产吧?亨通不能真的完全崩掉,要是真崩掉了,这个壳子还有什么用?我们只是要低价收购,不是要买个没用的废物。”
“知道了,先打压一下,等下我们就吃进来。我也知道亨通的价值,给了他十二块八的价格,不算低了吧?”马老板抱住李红莲,“你啊!还是缺了一点定力。”
“我是个女人,女人吗?总归是优柔寡断的,只要能出谋划策就好了,决断还是需要男人来。”李红莲仰望他,“我听你的。”
马老板被她这么看着很是受用:“你等着吧!”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马老板接起了电话:“什么?有人在吃进亨通的股票?我们抛多少他们就吃多少?股价已经到了十一块了?亨通不是还在挤兑吗?”
马老板挂了电话,跟李红莲说:“你再去问问,到底有什么变故?”
李红莲找人去问,等到下午股市收盘,亨通的股价以全天最高的价格十三块二收盘,她终于等来了亨通内部的消息,星洲的余大少爷到了,刚刚和大少爷一起去了码头,接了上海来的几位老板,其中有银行家龚耀信。
“什么?龚耀信?”
“据说去年这个时候余大少爷在上海炒生丝和龚先生结下的忘年交,听说龚先生的信诚银行之前在香港一直经营得不顺利,所以对亨通有意向,余大少爷就将他请来了,而且还请了染料大王和做毛巾的一位老板……”
其他人,他都不要听了,龚耀信三个字就足够了。难道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余嘉鸿认为自己叫来龚老板和朱老板就足够了。
龚老板的银行是叶家在上海一直合作的银行,而且自己上次借了一百万,短短时间就翻倍,让他惊讶了一把,后来几次相邀,自己也让人回了他,自己去云南了。做染料的朱老板,自己让他出清染料,让他减少了不少损失,他肯定愿意过来。
这两位过来,足以让市场上知道亨通银行背后有资金支持。
谁想他的电报出去,两位老板一起过来,还带了在上海跟余嘉鸿吃过饭喝过茶的两位老板,加上他们的家眷和儿孙,来了五六十人。
蔡运亨包了十八辆出租车,加上他们自己的车和护卫车,二十几辆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往鸿安大酒店。
客人们进酒店短暂休息,兵分两路,余嘉鸿和蔡运亨带着几位老板走铜锣湾和筲箕湾,看上海来的老板们是如何在香港快速生产。
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原来已经冷落有些破败的老仓库区,已经变得热闹非凡。
一群人一路走一路看:
“上海涌进来的人太多了,可没这里规整。”
“这里地方可宽松很多,不像上海,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摊都摊不开。”
“我们这里整个保安统一是我们在做,整晚都有保安人员值班,大家不用自己雇佣保安人员,小厂子只要晚上有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蔡运亨解释得很官方,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些安保人员身上带着的气息,这就明摆着表示,有我罩着。
“上海到底是上海,位置处于中心,到底不一样的。”
“不过,香港的发展潜力也不容小觑。”
“……”
这一路过去,几位老板又碰上了好几位老熟人,这一年跑香港的上海老板赚得不少,留在上海的更是赚得飞起,最最苦的就是那些为了保存民族工业,内迁的厂家,一年下来损失无数,到现在很多连厂房都没建好,建好了原料运进去是天价,让人不胜唏嘘。
“我们等下晚上酒会上一起细聊。”余嘉鸿说道,“有些事情也不能光用钱来衡量。”
“去年在上海,那时上海还在战火中,小余先生说未来上海租界以小小的区域,成为远东地区最为繁忙的区域。这一年来果然如此,这次我们前来还想听听小余先生的高见。”一位老板要开启话题了。
龚老板说:“不要着急问嘉鸿,咱们在香港和星洲都要玩上好几天,他的观点看法,你有的是时间挖出来。”
“各位都是长辈,我一个小子,哪里值当你们如此?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我们一把老骨头都没你看得准,我们不都得羞愧而死?”朱老板说,“嘉鸿,你说我要不要把染料厂开到筲箕湾?”
“近几年未必能有赚上海赚得多。当然如果您是要快速服务于筲箕湾这里的几家工厂的的话,开一家工厂也未尝不可。从未来局势的话,日本在中国战场已经形成了拉锯战,暂时也不会去动租界,等到要动租界的时候,那就是日本跟欧洲诸国关系已经破裂,那香港和星洲也不安全了。当然这是后话,反正时刻关注世界局势,走一步看一步……”
伴随着厦门和广州的沦陷,香港这两个地方的人本来就多,现在过来投亲的更多,纵然没有像上海那样挤在小小的租界中,现在铜锣湾和筲箕湾也都搭满了棚屋。
这些人口都是工业发展和城市繁荣的基础,但是问题也多,车子路过棚户区,这个季节空气中都弥漫着臭味。
余嘉鸿跟蔡运亨说:“大表哥,我们赚了不少钱,联合一下我们区域内的各位老板,你也去跟政府沟通一下,我们出一部分钱,也募集一部分钱,给这里修建水电和学校等公共设施,尤其是排污。”
“排污已经在考虑了。但是香港一直缺淡水,这么多的人口进来,根本就跟不上来,要供水给到贫民区,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不是他们一家企业能办到,余嘉鸿说:“先把排污做好了,现在天气冷还好,天气热了,很容易出现瘟疫。到时候工人倒下一大片,就麻烦了。”
“我催一下。”蔡运亨说。
一行人从筲箕湾回来到鸿安大酒店,刚好碰见女眷和孩子们喝下午茶回来,蔡运亨的小儿子,蔡金煜奔跑过来,扑到蔡运亨腿上:“爸爸!”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沙子?”蔡运亨问。
蔡家大少奶奶说:“跟他阿公玩疯了。”
“我爸?”蔡运亨有点不可置信。
“是啊!你爸就带着他和珑儿玩。”
下午老板们去参观厂区,女眷和未成年的少爷小姐肯定不会去。
乔启明的太太在车行做的糕点,兼具了苏式船点的精致和南洋糕点的椰香清甜,还结合西点的奶香,在香港打出了名气之后,受邀来到浅水湾的一家哥而夫俱乐部,经营里面的咖啡厅。
叶应澜和两位表嫂带着几家女眷来到这家俱乐部,太太们打牌的打牌,喝咖啡的喝咖啡,关键是这家俱乐部坐落在沙滩边,有一整片干净细软的沙滩。
上海名字里带海,就是没有干净的一片海,沙滩对上海来的孩子们有莫大的吸引力,大表嫂安排了几个女佣看着孩子们,让他们尽情地玩沙子。
蔡皓年想要跟外甥和儿子陪客人去铜锣湾和筲箕湾参观厂区,被外甥拒绝了,让他带着双生子来俱乐部应酬,
但是外甥跟他说:“大舅舅,我们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隐退之心,您还冲在最前面做什么?带着表弟们,跟太太小姐少爷们一起去喝喝茶,才能让人相信,你已经自认廉颇老矣。”
他只能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俱乐部,他总不能往太太堆里钻,好在大儿媳见他过来,迎了上来,叫:“爸,运顺、运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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