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皓年和外甥一起去宴会厅,纵然今天说是鸿运公司的酒会,这几日亨通银行挤兑,股票大跌是焦点。今天亨通的蔡皓年一直没出现,也是让人觉得意外,现在他的前姨太太一走,他就出现了,大家心里也就明白了,恐怕是不想见姨太太的缘故。
大家也能理解,一个银行大亨,大老婆离婚,小老婆闹着要出去工作,最后上了对家老板的床,解除契约了,还反咬他一口,亨通伤筋动骨,差点就垮了,好在还有个好儿子和好外甥,关键时候替他撑一把。
想想都替他唏嘘,又免不了要说两句,红粉骷髅要人命啊!
蔡皓年拿了一杯酒去龚老板和查理那里,说起银行相关,蔡皓年侃侃而谈。
众人这下心领神会,今天这个酒会实际上还是要解决亨通危机。
酒会结束,蔡家一家子一起去余嘉鸿的房间,商量后续。
二表嫂把马康安的表情学得十足:“李红莲真的以为天下的男人全吃她那一套吗?这个马康安,明摆着和她是互相利用。”
“行了,行了!我们也说得够清楚了。不过她肯定认为我们是在挑拨离间,没安好心。”蔡运通说。
二表嫂上上下下扫了蔡运通:“我们是没安好心啊!”
“是没安好心,但是我们打的都是明牌。我们都提醒了他们,最好的出路在哪里。马康安已经骑虎难下了。张义松和鲁盛扬对亨通一直想要来香港银行业分一杯羹。经过今晚亨通的危机已经完全解除。应付好明天早上的兑付之后,伴随市场传闻,亨通银行股价一定会飞起来,这就是我们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让张义松和鲁盛扬买入。那么我们手里的股票,刚好可以在股价飞到他们不敢下手的时候,打压一下,但是价格必须维持在比较高的位子,以达到最大的获利。这个就要大表哥来操作了。”
“我会注意的。”蔡运亨说。
“舅舅。”余嘉鸿叫蔡皓年,“您回去跟运顺和运畅说一下,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过年后去美国。让小舅妈相信,你是真心实意想要离开了。”
“好,我回跟他们说的。”想起两个儿子,蔡皓年头疼。
“但是,舅舅刚才我跟龚耀信聊了这么久,他希望有一个熟悉香港银行业的人,能帮他们香港的分行扶上正轨。所以我想等出售亨通后,推荐您出任耀信银行香港分行高级顾问。”
“啊?”蔡皓年皱眉,“嘉鸿,我老了,我累了。我和你阿公都商量过了,我们老兄弟俩去美国颐养天年了。”
“爸这样也好,红姨跑大昌去,害亨通。您就跑耀信去,到时候把仇给报了。这叫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蔡运通说道。
二少奶奶说:“虽然没有她给您戴绿帽,挖墙角狠,好歹也出口气。”
蔡皓年知道小儿媳故意的,他也没办法否认,他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没了斗志,我也无意去报复谁,只想离开香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几日清闲日子。”
余嘉鸿摇头:“舅舅,我请您出任耀信银行的高级顾问,压根跟报复红姨无关。而是希望能您救同胞的性命。”
“救同胞的性命?”蔡皓年一下子不能理解。
“是。我在星洲就跟您分析过,国党的汪副总裁坚决要跟日本谈判。那日在星洲的酒会上,您也看到了,张义松一直鼓吹要和平谈判,鲁盛扬既然能跟他结盟,他们是一丘之貉。如今尚未沦陷的区域,海港大多被切断,交通也被堵截。南洋作为国内抗战资金的主要来源之一,若是这些人做大了,占了优势。他们鼓吹和平,放弃抵抗。本来重庆那里贪腐,无底线的焦土政策,已经让南洋的华人寒心。他们要是再得势,会不会让更多的人,倒向投降派?”
蔡皓年点头:“确实如此。”
“日本打到现在,整个消耗已经很大了,供养自己的军队都很吃力。成立的伪政府,必然要有钱财来源,一个就是海关关税,还有一条路就是海外华人捐赠。如果这些人带头给伪政府捐钱,这些钱都会成为射向同胞身上的子弹。”余嘉鸿说道,“而且张义松和鲁盛扬算是南洋有实力的华商。”
蔡皓年沉吟了一会儿,重重点头:“既然如此,我就留下,好歹一把老骨头也能做点事。”
“另外,《田中奏折》里写明日本侵略,分成大陆策略和海洋策略,攻占中国是大陆策略,南洋是在他们的海洋策略里,日本入侵南洋只是时间问题。《论持久战》的论述很详尽,日本进攻南洋一来切断国外对中国的补给,二来独占西南太平洋。所以我们自己要知道,不能相信英国人不会放弃香港或者星洲,只要日本南进,我们就要注意了,如果不是必须留下,能走的人就尽快走,千万千万不要再留在这里。”余嘉鸿跟表哥表嫂再次强调,“我和应澜,估计过了年就要回国内,恐怕没机会给大家预警,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
“知道了。”蔡运亨说,“在港的家人,我会关照好的。你们夫妻俩也要珍重。”
余嘉鸿和叶应澜送舅舅一家人出门,蔡运通抱了抱表弟:“照顾好老婆,等你们回来,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吃团圆饭。”
“嗯。”余嘉鸿抱着表哥。
二表嫂抱着孩子,她笑着说:“到时候我们煜儿和珑儿可以带弟弟妹妹们玩了。”
蔡皓年摸了摸外甥的脸,他眼睛有些湿:“舅舅等你回𝔀.𝓵来孝敬呢!知道不?”
“我一定会回来的。”余嘉鸿想起上辈子等他回来,舅舅也已经不在人世,他抱住舅舅,眼泪落下,“舅舅要长命百岁,要看我们都儿孙满堂。”
“说好的。”蔡皓年捧着外甥的脸笑,“坏小子,一肚子坏水。我走了。”
蔡皓年坐车回家,踏进家门,管家女佣迎接了上来:“老爷,两位少爷都没吃晚饭。”
蔡皓年上楼去,敲运畅的房门:“运畅,睡了吗?”
没听见回答,他推开了门,看见两个儿子坐在沙发上,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们怎么了?”蔡皓年问,
运畅过来抱住蔡皓年:“爸爸是不是,只想要大哥二哥的孩子了,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蔡皓年头疼两个孩子,他认为这些年两个孩子跟着李红莲,言传身教之间,已经学了一身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别人的小家子气。但,他们都是他的亲骨肉,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疼?
“傻孩子,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们。你们是爸爸的幼子啊!”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儿子擦眼泪,“都已经是小伙子了,怎么能随便就哭呢?而且,晚饭怎么能不吃呢?爸爸去让李姨给你们做点东西,好不好?刚好,爸爸在酒会上也没吃饱。我们一起?”
蔡皓年带着儿子一起下楼,父子三个一起吃东西。
“运顺、运畅,现在时局动荡,日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爸爸想把银行卖了之后,带你们一起去美国。本来你们也到了要去留学的年纪。刚好去适应适应那里的语言环……”
蔡运顺停下筷子,打断蔡皓年:“爸爸绕来绕去,实际上是想去找大妈吧?”
第二日早上,蔡皓年和两个儿子吃早饭,儿子们吃西式早餐,他吃粿条。
昨晚父子之间不欢而散,今天吃早饭也没句声响,他们不想去美国,那就好好说,不要扯什么,他要去找秀英。就算他去找秀英,那会影响他照顾他们吗?
他把一碗粿条扫进肚里正要擦嘴,佣人进来汇报:“老爷,李小姐来访。”
“李小姐?”蔡皓年看着两个儿子,“你们找她来的。”
“爸爸要带着我们去美国,我们肯定要跟妈妈说。”运畅说。
“让她进来。”蔡皓年说。
佣人出去,蔡皓年敲着桌子问:“你们俩不想去美国,想要跟着你们妈生活?”
弟兄俩愣了一下,运顺摇头:“没有。”
“那你们找你们妈过来,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为什么不跟我约个时间?”蔡皓年沉着一张脸问。
弟兄俩又底下了头,运顺说:“这么大的事,我们没主意只能找妈妈商量。”
“吃早饭的时候,你们也不提一句?”蔡皓年沉着脸问。
两个儿子又给他委屈上了,就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一脸苦相,看得人晦气。
以前自己为什么还会为这种表情心疼,这他妈就是上不了台面。
蔡皓年看着窗外汽车开了进来,到了风雨廊下。
李红莲从车上下来,走了进来,两个儿子抬起头,两张相似的脸,用同一个表情,眉头蹙紧,嘟起嘴巴叫:“妈妈。”
李红莲加快了脚步走进来,那个口气心疼得不行:“运顺、运畅。”
两个孩子抱住了李红莲,运顺说:“妈妈,爸爸说要过年后带我们去美国。我们不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寄人篱下?十几年了,他每次问他们三个要不要搬出去,他们不都是说不搬吗?
母子三个一如往常伤心委屈,只是蔡皓年的心境早就变了,哪里还会有半分波动。他喝着茶,一盏茶喝了,再续了一盏。
李红莲擦了眼泪说:“你一定要分开我们母子,让运顺和运畅过谨小慎微的日子吗?”
蔡皓年说:“你不要搞错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秀英带孩子走,也是先去落脚,为了以后其他人能过去。”
“美国有《排华法案》,对我们华人的歧视是根深蒂固的。”李红莲看着蔡皓年,“我曾经在席间听二老爷说过,香港第一位华人大律师伍先生被清廷任命出使美国,他悲愤地问:‘你们(美国政府)难道不能公正一点吗?如果我的祖国不是一个弱小的国家,你们还会这么做吗?如果华人有投票权,你们还敢这么做吗?’你也说过,洋人从未尊重过我们。为什么你现在一心想要让孩子们去美国?”
听她这么说,蔡皓年认为李红莲内心还有民族自尊。按照嘉鸿的布局,一旦成功,那三个怎么可能放过李红莲,到时候只怕她没有好下场。她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给她一条活路吧?
蔡皓年说:“这是避难,美国的特殊地理位置,注定了他们本土不会卷入战争。我们不是去长居,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等战事歇了,我们都会回来。刚好,运顺和运畅也是读书的年纪,去把书读了,完全不会耽搁。他们都是孩子,留在香港,除了增加风险,没有任何意义。你要是愿意去,也可以一起去,到时候你们母子三个住一起。”
李红莲嗤笑出声:“说来说去,难道不是让我过去带孩子,你自己可以去找你那老妻?你老妻拿了你钱,还会来睬你?去美国做二等人,跟在香港做二等人有什么区别?就算香港沦陷,无非就是日本人和英国人的差别。”
这话让蔡皓年琢磨出了味道来,问:“没有区别?”
“英国人手下有华商银行,日本人手里就没有了?再说现在形势还不明朗,运顺和运畅的英语已经够好了。我倒是觉得,可以等他们读完中学再决定,是去英国或是美国留学,或者……我知道你听了可能不开心,但是香港真的沦陷,他们应该学日语,去东京帝国大学留学,而不是去美国。”
“让孩子学日语?”蔡皓年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向李红莲,李红莲侧身,茶盏在地上碎裂,蔡皓年怒不可遏,“就上个月,日本人攻陷武汉杀了多少人?日本人手上有多少中国人的血债?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做亡国奴了?”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讨论孩子的出路。我说了,等两年看,我们得面对现实,给孩子找更好的出路。”李红莲跟蔡皓年对视,“你教我的,凡事要顺势而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得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活得好。”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自己有钱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她都附和,自从自己把大部分财产分给了秀英,她也露出了真面目,每次自己以为她已经够没底线了,她还能再突破自己的想象。
是了!她一个鲜花一样的姑娘,都可以对着自己一个半老头子说情啊爱啊,说得跟真的一样。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利益的计较,所以她明知,张义松和鲁盛扬跟汉奸勾结,她也跟着往浑水里蹚?
蔡皓年转头看向两个儿子:“运顺、运畅,爸爸没有脸面去找你们大妈,即便去美国,大概率我们也是去三藩市,我们在西海岸,你大妈在东海岸,相隔千里。我确实就是想要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们能安稳地长大。当然如果你们不想去,爸爸不勉强。”
“爸爸,我们认为,您现在是不愿意听我们娘三个的想法了,而开始偏听大哥的想法,大哥的想法大多来自嘉鸿表哥。嘉鸿表哥确实很厉害,而且他十岁开始在美国生活,他的内心自然偏向美国,就像妈妈说的,美国对华人并不友好。”蔡运畅说。
听到这话,蔡皓年无比失望,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失望,这是顶顶正常的结果。儿子是李红莲养大的,想法跟李红莲一样也是正常。自己眼瞎这么多年,害得不仅仅是秀英和秀英的孩子,其实也害了运顺和运畅。他的儿子,如今脑子也只有利益,没有一点点身为中国人的骨气。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下狠手了,蔡皓年决定把这个局,往绝路上再推一把,他坐下,跟两个儿子说:“我跟你们妈妈解除了契约。我们已经分开了。亨通遇到危机你们也知道,因为当时我跟你们大妈离婚的时候,我持有的亨通股份一分为二,一半归了你们大妈,一半在我名下,在跟你们大哥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把亨通出售。我本来就分给你们大妈很多了,再说你们大哥二哥生意做得也很好,我很放心。所以银行出售之后,我的那一份,会留给你们。鉴于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如果你们跟我共同生活,这笔钱我就不动了,存入汇丰,等你们二十五岁以后,再给你们提取出来,分给你们俩。如果你们不想跟我在一起生活,而是跟你们妈妈,这笔钱就由你们妈妈代为监管,等到你们成年后再分给你们。你们考虑好了,告诉我,要跟我还是跟你们妈妈生活。确定好了,我们去你们二叔那里留个文件,确保这笔钱到你们手里。”
蔡皓年剩下的财产里最大的一块就是亨通银行的股份,现在他说把亨通银行的股份给两个幼子。儿子没有成年前让李红莲拿着,这是多大的诱惑?亨通收购价格高一分,那就是她多一份钱。
他叹气:“你们从出生我就捧在手心里,我怎么会不疼你们。我都是为你们考虑啊!你们娘三个一起商量,我要去银行了。”
李红莲一直跟两个他们说,爸爸的心如今在大哥二哥身上,说大妈拿走了大部分,剩下的前还会跟大哥二哥和两个姐姐分,按照他现在疼孙子孙女的样子,肯定不会给他们留多少。她现在出去都是为了他们娘三个的未来。现在爸爸把他剩下的最大一块给了他们俩。
双生子看着往外走的蔡皓年,才短短时间,爸爸的背影看上去老了很多。是啊!他的头发全白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一直把他们留在身边,妈妈离开了家,而且还……他们在学校里也听到太多流言蜚语。
李红莲愣了,蔡皓年怎么会把他手里最大的一块财产给自己的两个儿子?
昨天下午股市收盘,他们发了电报给鲁老板,说了香港发生的事,酒会回去,鲁老板已经回了电报,他对亨通志在必得,鲁老板和张义松已经在来香港的路上。
自己攀上马康安,是她发现蔡皓年自从跟那个老婆子离婚,他就像魔怔了一样,疯狂地想要挽回,就算是那个老婆子去了美国,他依然睡在东边,就凭他对大房那样死心塌地。李红莲认为蔡皓年剩余的那些钱,恐怕都不会给她和她的两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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