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事先下过拜帖,说要私下小聚,所以广陵王这日并未邀请其余宗室或门客在此,园中倒比姬婴上次来时显得安静了许多。
直走到前庭东边一处回廊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又伴着环佩声响,姬婴抬眼一看,果然是广陵王带着几个执事迎了上来,老远拱手笑道:“殿下大驾光临,小王有失远迎了!”
及至走到近前,他见姬婴这日服饰简约,又笑道:“殿下常日穿得素雅,却也少见这样家常打扮。”
姬婴一面同他往里走去,一面叹气说道:“我终日在政事堂里忙得头昏脑涨,也想不起研究什么打扮,再说,私下小聚就该是这样家常些,又是披锦又是戴冠的,倒没得弄生分了。”
广陵王听罢点头笑道:“殿下说得极是!方才我更衣时还想着,要不还是戴个冠,显得隆重些,但后来想殿下也不是外人,便作罢了。”
说话间,她二人已走到了王府东边花厅里,只见桌上肴馔已摆好,厅中更无旁人,内中只有几位执事,皆端着银盅漱盂手巾等物,默然肃立两侧。
等落座后,广陵王抬手拿起银壶来,先给她倒了一杯酒,随后见她往两边看了看,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于是吩咐两侧执事:“这里由我亲自布菜,你们都先出去吧,等叫再来。”
那领头的执事听他这样说,便低头带着众人都下去了,又见初秋晚风有些凉意,于是把两侧门窗也都关了起来,只留她二人在内说话。
姬婴见众人都出去了,才拿起酒杯来抿了一口,随后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我今日来,其实是为着永寿殿这些时日的情况,想找广陵王讨个主意。”
广陵王一听这话登时眼睛一亮,他原也料着姬婴这日来,可能与太皇太后有关,看来为先皇储平反这个条件,果然打动了她。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但面上却未显露出来,只是笑道:“殿下何故用到‘讨’字,小王不敢当。”
姬婴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接他这话,只是叹道:“太皇太后因前阵子朝中传言,给靖王改了姓,以示并无另立之意。但是眼下据我看来,她却并不是真的一心要将圣人培养长大后,好还政于他。”
说完这句,她又将广陵王才为她满上的酒盏端起来,一饮而尽,面容看上去有几分苦闷之色。
广陵王见她话说一半,忽然停下来喝酒,有些心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姬婴将那空酒盏放到桌上,愣了愣神,才说:“自从圣人搬到永寿殿南苑,这些日子,连我也难见上一面,前日我又听说,南苑不仅连续两次裁减宫人,居然连讲学师傅也遣走了一位。本来圣人认字就慢些,这样一来,更不知何年月才能亲政,实在不能不叫人担忧啊。”
姬婴这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看上去是真的很为小皇帝悬心。
广陵王看了她片刻,也明白她处境艰难,眼下她虽为摄政王,但实际上朝政却是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她其实并无左右朝政的权利,再加上从前玉京门事变,在江南世家的编造之下,她也深信自己与太皇太后母家有世仇,对于太皇太后如今权势渐渐扩大,自然会感到十分不安。
他低头想了想,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的忧心不无道理,我等身为宗室子,竟眼见自家圣人成为外戚手中傀儡,想来古今多少窃国篡位之事,都是因此而起!”
他说到“窃国篡位”这四个字时,语气也有几分激动,说完后,将自己面前盏中酒一饮而尽。
姬婴见他把这话听进去了,也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今日来找广陵王,实在也是因为朝中没有旁的助力,你该是知道我的,从漠北逃难回来的一个人,在朝中一点根基也无,好容易替先太子办几桩事,在朝中讨得一席之地,却不想他与舅皇先后突然崩逝,我又因受舅皇遗诏嘱托,只得硬着头皮在政事堂里同那几位老臣周旋,不想赶上皇兄一朝崩逝,倒把我架在了火上烤。如今我眼看着圣人受太皇太后辖制,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摄政王不过面上好听,实际在朝中光杆一个,满朝上下没有几个我能使唤得动的,更别说地方上了,想来想去,如今恐怕唯有广陵王能够帮我了……不对,不是帮我,是帮圣人,帮先帝,帮皇室!”
广陵王见她说得动情,期间语气数次哽咽,也被她带得有些心潮澎湃,于是又伸手拿银壶给彼此盏中满上,接着端起酒盏来,郑重说道:“魏王殿下大义,小王又岂能漠然置之,有什么我能做的,请殿下尽管吩咐!”
姬婴见状,也端起面前酒盏,同他碰了一下,二人皆饮尽杯中酒,广陵王再次拿壶满上,等他把姬婴面前酒盏倒满后,姬婴看了看那酒,随即轻声说道:“我也不敢说有什么吩咐,只是心中有个想法,今日说与广陵王,看看可行不可行。”说完她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酒盏中轻轻蘸了一下,随后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清君侧。
广陵王凑过去一看,感觉自己一瞬间酒都醒了,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姬婴,姬婴写完也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她二人在这明亮的花厅烛火中,同时朝彼此点了点头。
当晚,姬婴同广陵王就“清君侧”一事的计划细节,密谈了许久。
广陵王在朝中亲近宗室众多,地方上又有江南世家在背后支持,甚至还能通过封地关系调动江南军,要说京城里有哪个宗王有实力可以起兵“清君侧”的,那的确非他莫属了。
广陵王想到这里,似乎已经能jsg见到自己事成之后登上大宝的画面,说着说着神思奔逸,竟不觉有些陶醉起来。
姬婴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二人这一晚达成的共识是匡扶皇室,使圣人不再受太皇太后一手辖制,还要扩充政事堂宰辅班底,以辅佐圣人直至他亲政。
届时,姬婴可以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往宰辅之位上进一进,做个名副其实的摄政王,而广陵王,也能够以清君侧之功,得以恢复吴王爵位。
她们将清君侧后各自要达到的明面目的,直接摊在了酒桌上,但实际上二人却各自都另有一番打算,只是以“清君侧”为幌子,暂时结成了这样一个真中有假、假中带真的政治同盟。
这夜,二人在花厅里密谈许久,菜没吃几口,酒倒喝了不少,直至坊门下钥前一刻钟,有执事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禀告,姬婴才站起身来:“今日聊完,我这心里也就有底了,接下来,全靠咱们和衷共济!”说完就要告辞而去,广陵王也忙起身送她出来。
他虽然也已有些醉意,但还是扶着一个执事,亲自将姬婴送至门首,初秋的夜晚,风还是有几分寒意的,广陵王收了收斗篷的领口,见她登车走远了,才在昏黄的门首灯笼下冷冷一笑,旋即转身进府。
姬嫖这一晚用过晚膳后,在自己的书房里练了两张字,见时候不早了,问执事却说母亲还未回来,于是在书房里踱了一回步,也看不进去书,索性走出外间东屋里坐等,正好这日连翘例休才回来,此刻也陪着她坐在这里说话。
不多时,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又有执事人进来回禀:“殿下回来了。”
姬嫖一听,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连翘见了也忙拿了件斗篷追出去,赶着给她披在了身上:“入秋风冷,当心着凉。”
她二人匆匆走到仪门,果然见姬婴撑着个执事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抬头见姬嫖迎在前面,朝她粲然一笑:“囡囡,你看,我果然准时回来了。”
连翘见她身上有些酒气,忙回身吩咐人端醒酒汤羹来,随后同姬嫖二人一左一右搀她进东屋休息。
姬婴进屋后,上榻踢掉了靴子,说不要执事在屋中,只留下了姬嫖和连翘,正好这时有小厨房来人送醒酒汤羹来,连翘忙走去接过来,命众人只在外间侯着。
姬婴坐在榻上缓了一缓,又接过连翘递来的醒酒汤,舀一勺喝了,才觉好些。
姬嫖坐在她身前榻桌对面,细细看了她一回,见她眼眶泛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哭过了,遂皱眉问道:“怎么我瞧着眼眶通红,敢是在广陵王府上受委屈了么?”
姬婴见问,放下了汤盏,凑上前来,伸手抚着她的脸颊笑道:“幸得我囡囡关心,没有受委屈,只是在那边演了一出戏,有些过于投入了。”
第138章 天门谣
姬婴说完, 又端起醒酒汤羹连喝了数口,随后同姬嫖和连翘闲聊了几句别话,等喝完一盏, 她感觉稍好些,才同她二人一起从东屋里出来, 各自回院就寝。
三天后,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朝日, 同光帝如今被关在永寿殿南苑终日念书,已有许久不曾露面, 每日依旧只以龙椅上的一顶冠冕代替出席早朝。
姬婴这天仍坐在龙椅右手边的紫檀大座上,垂眼听着阶下众臣回禀各部例行事务。
这时,前不久才回朝的兵部尚书姚瑞出列禀道:“启奏圣上,各地节度经略使因前年延兴朝时期曾领旨进京述职过一回, 原定的是三年一次 ,所以今年未再做安排。但同光元年各地兵籍还应重新核准,以订来年军备军饷,臣请旨再召各地节度经略等总兵进京述职。”
太皇太后如今也不再像从前早朝上那样鲜少开口了,听完这话,她缓缓点了点头:“上回众节度经略进京,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今年提早些亦可, 这次诸位进京述职的次序和时间,散朝后由政事堂议定罢。”
说完她又问其余人是否还有事要奏, 见没别事, 便叫散退朝。
等姬婴送她回到永寿殿, 又见中书侍卿妘策已带人侯在这边了,姒羌这日精神不错, 遂回头对姬婴说道:“带人进来拆奏疏吧。”
说完抬脚走进了东书房,也不再叫人去请同光帝过来,自从姬良因那伴当之事受罚,又搬到永寿殿后,每日被姒羌拘管极严,已不再前来东书房与她一起过目拆奏封了。
姬婴回了声“是”,跟在她身后,与妘策一起带人走了进去。
这天地方上奏疏有些多,主要因今年巡狩有些成效,下半年赋税和夏粮都早早从各地运出来了,所以地方上这几日连连就此事上报押解进展。
这些奏疏姒羌只都大略看了看,便叫妘策都收起来,带回政事堂代为批复,只将一封帖红的留在案上,打开一看是河西节度使忠嘉侯妫易发来的。
今年夏末西北有些不太平,原来波斯国因一起商路上的意外,跟西夏国起了些龃龉,又因那商队中的商品是从东边来的,于是又把察合汗国也刮带在里面,这几个邻国近日有些剑拔弩张。
虽然并未起战,但商路贸易纠纷也不容轻视,加上妫易又收到境外探马来报,说波斯国和西夏国近日都开出了一支军队列在边境,察合汗国境内也开始点兵,于是河西这边也同样增加了一层边防,以免那几国摩擦波及到我朝国土。
姒羌看完那封奏疏,皱眉想了一想,西域若果然起纷争,商路受影响,又不免耽搁朝中一处收入,于是对姬婴说道:“这事虽由波斯和西夏而起,我们也不好袖手旁观,晚些时候叫鸿胪寺卿前来听宣,看看能否派支使团过去从旁劝解。”
姬婴低头应道:“是,另外今日姚尚书所提的召各地节度经略使进京一事,往年都是从河西开始,今年西北出现这样变故,是不是次序上可以稍做调整?”
姒羌点了点头:“时节已入秋,今年也就剩两季了,先召个近些的进京述职吧。”
姬婴见状回道:“若说近的话,剑南节度使距离京城最近,从这段时间益州发来的邸报看,吐蕃边境亦十分安稳,这时节进京正合适。”
“罢,那今年就从剑南节度使开始,后面的次序,你回政事堂同两位宰辅再议一议,明日报来。”
姬婴颔首应了,姒羌又看了看朝中这日递来的奏报,就几桩事吩咐了一番,把所有奏疏都看完,才叫她们退下。
众人回到政事堂后,正好两位宰辅得空,姬婴同妘策去了一趟东边值房,向她们传达了太皇太后的旨意。
几人在左相姜舟这边值房里议了半晌,最后定下各地节度经略使进京次序,依次是剑南节度使、岭南经略史、淮南节度使等六位地方节度经略使,先南后北,暂将河西节度使排在了最后一位进京。
待次序已定,姬婴告辞了两位宰辅,同妘策一起下去起草诏书,半个时辰后,她们将草诏拿回来与两位宰辅确认盖章,随后交与中书舍人收在匣中,预备明日连同朝中奏疏一起,送去永寿殿东书房过目。
等这些公务办完,姬婴又在值房内签了几份妘策拿来的手令,见日头已近正午,她将案上文书简单理了理,出来跟妘策打了个招呼,便上步辇回府去了。
午后申时一刻,姬婴正坐在书房里看信,有妫鸢走进来报说鸿胪寺卿刚刚被宣进宫了,她听完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姬婴请她在一边客位上坐了,又叫书房执事给她端了一壶清茶和一碟点心,等那执事出去后,才对她说道:“我才在看你师娘的信,一会儿还要回她一封,你且在这里稍坐吃盏茶,等我写完交你送出去。”
妫易私下与姬婴的往来信件,向来是由义女妫鸢里外保管传递,这段时间西北事情多,总不时有信来,姬婴的回信都是需要尽快送出的,于是妫鸢在一旁坐了下来:“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姬婴见她坐下来默默吃茶,伸手从案上拿了一张纸来,想了想,提笔给妫易回了一封简要的信。
今日妫易递上来的那封帖红奏疏,内容是她两个事先议定过的,西北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奏疏中讲得那样严重,波斯国和西夏国的摩擦的确是jsg有,只是远没到开战的程度,察合汗国也只是在国内进行常规换防点兵,与这桩事并没有关系。
姬婴写了两句话,又停下来捻指算了算日子,她想着,既然已同广陵王私下交过底了,那这件事就要越快越好,赶在姒羌的权势尚未稳固之前动手,毕竟这样大事,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于是她将河西及北庭需要准备的事项,都在信中细细向妫易交代了一番,又另外拿了一张纸,给现如今在禁军统管虎贲军的姚灼,写了几句关于燕东军调遣事宜,随后各自装好,对妫鸢说道:“左边这封送去给你师娘,右边这封,今日夜间悄悄送去给明心将军。”
正好此时妫鸢已喝完了一盏茶,遂起身将那辆封信收好,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姬婴同妘策在永寿殿东书房里拆奏疏时,将昨日议定的关于各地节度经略使进京述职诏令,向太皇太后回禀了一番,姒羌看了一回,见没什么问题,便把那奏疏放回案上:“就照着这个来,今日你们回去就尽快颁发诏令。”
姬婴和妘策站在案前一同回道:“是。”
因事关各地总兵进京,这封诏令当日晌午就从政事堂飞马传出,六百里加急送往益州,益州节度使接旨后,也未敢拖延,当即将府中要务交给副手知节度事,只带上府中长史和司马以及两名吏员,匆匆上马进京述职。
这封诏令发出后不过十五日,就有来报说益州节度使已进京了,同时又报发往岭南的诏令已抵达广州,岭南经略使也将在一个月内赶来京城。
姒羌在这个月里,加紧为来年改朝换代做着各项铺垫,自从姬良搬进永寿殿,随后靖王姒云改姓,这两个月来她已将朝中各部都安插进了自己人,其中多数是她母亲姒太傅的门生。
这些人同一部分姒家在朝族亲都是她的亲信近臣,但在局势稳定之前,她还不打算这样早将称帝的事透露出去,只是由着众人暗暗猜测。
她在收拢朝政的同时,也准备借这次节度经略使进京,把各地兵权再摸摸详细,这样等到明年春夏时机成熟,便能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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