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一辈子在田头地埂子上,没见过南方人,也不知南方人说话啥调,反正那人说话肯定不是俺们那片的。”
姬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事情我一定叫人去办,只是涉及巡狩,还要问过宫里,请你们就在这里稍等几日。”说完她便起身要走。
庆姨见状也站起来送她:“好,俺瞧你像个干正事的官儿,才说与你的,莫要耍弄俺们。”
姬婴低头一笑:“你放心,此事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了局。”说完便抬脚往外走,到帐子口又停住了,回头说道:“另外,若有事,就直接找方才与我一同进来的那位妊长史,她说话比旁人管用。”
庆姨这两日也常能见到妊羽在这边忙碌的身影,知道她是个管事的,于是答应道:“成。”
等姬婴再次回到政事堂时,更漏钟刚报未时,她想此刻姜舟必定在值房中午憩,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值房里,叫了个内役替她去小厨房随便取份饭食来,这时妘策听说她回来了,也带着拟好的草诏,来到这边找她。
“子符来啦,用过膳了吗?”姬婴正站在案后翻找文书,见她进来,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用过了,今日晌午有道山珍酿豆腐,味儿不错,我料着殿下能喜欢,特意留出来一煲,方才见内役过去传菜,已经叫小厨房里热上了。”妘策悠悠走进屋来,将那草诏放到了她案上。
姬婴拿起那草诏看了看,里面除了姬云的升任加封外,还有其余几个相关办案人员的升迁诏令,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她又将那草诏放到了一边,跟妘策说起今日去见进京乡民的事来。
妘策听她说完,刚要开口,忽听外面响起敲门声来,是送饭食的内役,于是妘策起身替她接了过来,两个人又走到里间圆桌边,摆了碗箸,一起坐下,妘策在她对面给自己调了盏香汤,一面喝着一面陪她用膳。
“依我看,这起挑唆乡民告御状的,八成就是江南世家派来的人,算是给朝中一个警告,若再打江南的主意,那起缙绅世家有法子叫各道府都像这样乱起来,到时候流民遍地,他们倒可以趁乱拥立新君,重开父系门阀共治的时代了。”妘策端着香汤盏说道。
姬婴吃着菜,默默想她这一番话,半晌才擦嘴说道:“你说得很是,他们所图不小,所以我想着,不妨先退让一步,一来使巡狩不至过于受阻,二来也可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她两个边吃边聊,等吃完听吏员来报说姜相午憩起来了,于是又拿上那草诏,一同往姜舟这边值房走来。
姜舟自从出任左相,每日都会在政事堂呆到申时三刻再走,虽然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自从入相,看着却比从前在国子监做祭酒时更显矍铄了。
姬婴和妘策走进这边值房里时,正见姜舟坐在大案后面吃点心,见她们来了,笑呵呵让她两个坐。
等这边内役上过茶出去后,姬婴将妘策带来的草诏放到了姜舟的案上,等她看过后,又将这两日的事都同她说了一遍。
姜舟看过草诏,又听她说完,半晌才放下点心盏儿,缓缓点头说道:“长乐公主改封一事,就依太皇太后的,另外乡民告状这事,也需尽快安抚,背后挑唆的人慢慢查,但受影响的那几个乡还是要尽快整治,免得蔓延开来耽误春耕。”
随后她三人在这边值房内议了一阵,将接下来的事定好,姬婴才同妘策一起,送了姜舟出来上轿回府。
等姜舟走后,姬婴见政事堂这边也没甚别事,遂跟妘策打了个招呼,出门登车回到了景园。
她回来更衣在前院东屋里刚歇了歇,忽有连翘在外敲门,随后走进来递给姬婴一张帖子,低声说道:“今儿奇了,广陵王突然派人下帖说晚上要过来,殿下要见么?还是推了?”
姬婴听闻皱了皱眉,随即打开那张帖子,见里面却不是拜帖,而是夹着一张纸片,是鹤栖观前些日子丢失的那座姬平牌位的拓片。
她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不用推,叫他来。”jsg
第133章 一痕沙
酉时中刻, 红日西沉,广陵王在景园西侧甬道处下了车,跟着前来接引的执事, 从西门走进了景园。
他这日穿着件苍绿色暗纹湖绸直裰,头上没有戴冠, 只用一支双股莲花钗挽了个高髻,又在左侧别了一支金滚珠步摇, 腰间玉带上缀着荷包香囊和两组禁步,左边是一组及膝玉佩, 右边则是一组短些的银铃佩,却好一副富贵王孙的家常打扮。
姬婴听执事来禀说广陵王到了,她在后院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出来迎接, 走到前院西边游廊拐角时,只听不远处传来环佩叮当,转过来果然有一身形秀颀的华服男子,由两个执事引着往这边走来,正是广陵王。
只见他步履闲适,一步三响,一个人倒走出了一支礼乐队的动静。
他本一边走着, 一边欣赏园中景色, 不期一转头,见姬婴已迎过来了, 于是忙拱手笑道:“小王今日唐突拜见, 又劳殿下远迎, 失礼失礼!”
姬婴走到他面前站住笑道:“都是本家宗亲,净说这些见外的话, 正好我今日也得闲,走,尝尝我今儿新开的葡萄酒。”说完抬手请他往后面走。
她二人被众执事簇拥着往花厅上走来,广陵王又闲闲问道:“姪儿今日在忙什么?可得来一同用膳么?”
姬婴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她前些日收藏了几副画,也来了兴致,让我给她请了个丹青妙手来,眼下正在后院学作画,方才我瞧弄得一身颜料,就不叫她出来相见了,广陵王莫要见怪。”
广陵王也笑道:“姪儿多才多艺,赶明儿有画作出来,我也厚着脸皮讨她一副收藏。”
二人一路说笑着走到花厅,这边肴馔已都摆上了,副总管忍冬正在这里张罗,见她们进来,忙迎上前请她二人入座,待酒也上了,姬婴便叫众人都退了下去,厅上只留她两个对坐用膳。
她们吃了些菜,又喝过一回酒,姬婴才擦擦嘴说道:“广陵王今日来前送的帖子我瞧过了,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广陵王见问,这才一拍大腿:“今日来见了殿下园中美景,又喝了美酒,竟险把个正事忘却了。”随后他便说起自己今日突然收到这个拓片,又有江南来人同他说,江南陈氏当家的在姑苏宅中抓到了一个人,行踪鬼鬼祟祟的,身上竟搜出了圣庄皇储的牌位。
后来细问才得知,这人是前任左相嬴尚打发来的,因罢相对魏王怀恨在心,又辗转查到鹤栖观中有祭拜圣庄皇储的牌位,遂派人偷取出来,准备就这件事和前不久魏王世子生辰宴上,收受江南世家重礼一事,向魏王发起弹劾。
这人正是前来姑苏与同谋碰头,只为确认那件象牙是从南诏国偷运进入中原的,以此再罪加一等。
“那套文玩是陈家替我寻的,陈家一听这事,慌得了不得,于是赶忙派人来知会我,我一听也吓了一跳,这才忙忙来向殿下报信。”
姬婴默默听他说完这一大篇故事,暗自揣摩哪些部分是他同陈家杜撰出来的,但面上却只是一副凝重神情,半晌才在震惊之余缓缓说道:“看来是我侥幸,有广陵王的人碰巧撞破了这事,叫我免遭一场弹劾。”
广陵王见她似乎信了,接着说道:“陈家正准备派人将那牌位送回归还,又恐殿下怪罪,这才先派人快马送了拓片到我这,我想着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所以赶紧来向殿下讨个情。”
他说完见姬婴没答言,又说道:“也请殿下放心,这牌位并没有被多少人看见,毕竟时间上有欺君之嫌,没人敢提的。”
这却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当年开景帝接她回宫时,满朝都道她事先并不知自己身世,如今开景帝虽不在了,太皇太后却还在,若叫她知道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姬婴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在观中,只恐遭亡母前事牵连,是以未敢向舅皇明言,不承想时隔多年竟还会被人拿来说事。”
广陵王这时露出一副十分理解的表情,点头说道:“殿下身世坎坷,好在如今否极泰来,江南那边对这件旧事也知道一二,还留了些从前的文书,这次来人也带了话,只要殿下愿意,他们愿助殿下为圣庄皇储平反。”
姬婴听到这话,忽然看向他,眼中竟似有点点泪光,语气也激动起来:“若果然能够为亡母平反,也不枉我还俗入世走这一遭了!”
说罢她端起杯同广陵王碰了一下,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人就后续安排又详谈了许久。
江南世家以陈氏为代表,向魏王提出的请求是,召前任中书令姚瑞回朝,并在这次巡狩上对江南东西两道网开一面,作为条件,他们会将姬平的牌位完好奉还,并为她整理好为圣庄皇储平反的文书信件,再替她除掉嬴尚。
姬婴郑重应下,又同广陵王说了半晌话,直到坊门快下钥了,才送他出来。
等他在门外上车去后,姬婴转身回到园中,很快把脸撂了下来,她快步走进书房里,静千正在这边外间等她,自从上次静千进城给她报信,这阵子一直住在她府上,今日听说广陵王来访,知道其中必有事端,于是提前来到书房等姬婴下席过来。
她两个在书房东窗榻上坐定,静千拿过香炉悠悠打篆点起香来,姬婴则坐在她对面默默调盏香汤,二人皆一语未发。
直到香炉中生起袅袅轻烟,姬婴的香汤也已调好了,她才缓缓将今日广陵王所说的话,同静千讲了一遍。
“看来他们是笃定我不知当年玉京门事变内情,反正英宗已薨,死无对证,江南这帮世家应该是准备把事都栽到他头上,说不定还要刮带上姒家,好叫我为此事跟太皇太后打起擂台来。”
静千听她说完,低头想了想:“我看牌位多半就是他们自家窃的,倒把前左相拎出来挡灾,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姬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今日这一场威逼利诱,也不过是看在她尚有把柄和可利用之处,等到来日这些人目的达成,一定也会让她落入与母亲当年那时一样的陷阱当中,但是这一次,她定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
她同静千在书房里议了许久,两人喝完一盏香汤,待香燃烬已是三更天了,于是一同起身走出书房,各自回院安歇。
第二日,姬婴照旧天不亮就起身更衣,出门登车上早朝。
这日朝会进行完例行政务回禀后,政事堂颁布了私盐重案相关人员的升迁赏赐,包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一十二名官吏,其中为首者自然是新任大理寺卿,新封靖王姬云。
姒羌和姬婴坐在御阶之上,看着众人领赏谢恩毕,姬婴又抬眼朝姒羌看了看,见她眉梢有些喜色,但仍如往常一样保持沉默,于是姬婴又转过头来,令众人平身,又问可有别事启奏,见阶下无人出列,便叫散退朝了。
姬婴这日仍旧跟在姒羌后面,送她回到永寿殿内,等拆完奏疏,见都是些日常奏报,姒羌便都叫妘策将奏疏带回政事堂批复,这边书房里又单留下了姬婴一人。
姬婴见众人出去后,才将前两日河南道乡民进京告御状一事,细细回禀了一番,姒羌认真听了半晌,皱起眉来:“巡狩才刚走了一个河南道,就冒出这样事来,这却不好,后续处理,你怎样看?”
姬婴低头回道:“臣以为,此事还当先退一步,如今扩田税谣言四起,闹得各地不安,难免影响御史团接下来的巡察,不如再发诏令,声明此次巡狩与扩田税无关,再令各地限期改回田产所有,否则户籍大查后一律正式变更所有者,且不予追索田税。”
姒羌听完想了想,倒也是个法子,那些地主乡绅自然不愿意叫佃户和府衙白得了便宜,只是这样一来,这次巡狩又难从中为国库添些进项了,于是叹道:“这样也好,莫要叫乡民们失耕背债,只是国库今年却更难了。”
姬婴料到她会这样说,于是又提起江南世家想推举前任中书令姚瑞再回朝一事,并愿为此向朝中多孝敬一些。
姒羌jsg冷笑一声:“本就该是交给朝廷的钱,如今还跟咱们谈起条件来了。”不过江南近日也派人私下跟姒家族亲有过一些接触,只为让巡按御史团这次莫要细究税务,于是她又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有些事也急不来,好歹先挺过今年,后面再看,不过朝中如今无缺,姚瑞回朝放在哪一处好?”
这姬婴也早想好了,于是回道:“兵部尚书资历也不浅了,臣想着也可以往吏部尚书位上进一进了,正好吏部尚书正病着,着其致仕养病也好,到时候再叫姚瑞顶兵部尚书的缺,娘娘以为如何?”
这安排姒羌是满意的,因吏部尚书还是开景延兴两朝留下来的一名不站队的纯臣,但六部之首的吏部位子上,姒羌总想着换自己人上去,而姬婴提出来的这兵部尚书,正是她的族亲。
加上兵部尚书名义上虽是统管全国军事,但实际上因人而异,若没有亲信部下在地方的话,很容易演变为只掌管兵籍却调不动兵马的空衔,“兵部无戎帐”一句戏言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作为召姚瑞回朝的职司,品级上是够格的,实权又不算太重,最为合适不过。
于是姒羌欣然应允,又留她吃了盏茶,才叫她退去。
当日,政事堂就今日在永寿殿东书房谈的几件事起草了诏令,向各地宣布田产变更限期有效,若不改回,则在户籍大查中判为当前所有者田产,且免交田产变更税金。
另外又发了朝中改调诏书,令吏部尚书致仕养病,调兵部尚书出任吏部尚书,再召归乡的前任中书令姚瑞,回京出任兵部尚书。
姬婴从左相姜舟值房里给这些诏书签盖完大印,出来已是不早了,见自己值房这边也没甚别事,于是起身坐车回府去了。
午后她在东屋里歇了一阵,听妊羽回来禀说前日病的那些人如今都好了,太医也瞧过脉案说不是疫病,这两日也没有其他人再病倒,于是解除了小帐隔离,叫各人都回原帐居住了,庆姨还叫她带话来感谢姬婴。
姬婴听了笑着对妊羽说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她们的事也有结果了,明日我再过去瞧瞧,你也早些家去歇着吧。”说完没再虚留她,只是催她回去休息。
等妊羽走后,又有一名执事走进来送帖子,姬婴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姬云派人送来的,说明日要在家中摆宴,请姬婴来府上喝她的晋职加封酒。
姬婴笑着将帖子合上:“好,告诉来人,我明日必到。”
第134章 瑶池乱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 姬婴在政事堂里坐了片刻,就起身出来,往太虚观那片安置乡民的空地去了。
刚过巳时三刻, 暮春时节骄阳热烈,姬婴坐的这辆车, 此刻两边窗子都打开了,只留一层窗棂上的松绿纱帐, 随车辆走动,不时还有轻风送进车内, 所以日光虽烈,倒也不觉很热。
车子慢悠悠行了两刻钟,在那片大帐外停了下来,这日事情不多, 所以妊羽亲自迎了出来。
姬婴下车时,看到一同来迎接的人里还有京兆尹和京兆府少尹,他们这两日都没在这边露面,看来今日是收到了朝中消息,见发下了诏令,这些乡民也就要被送回乡去了,这才跑来打个花胡哨。
姬婴见他们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安, 也没停脚寒暄, 只同妊羽一起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去,一面问她这两日情况。
直走到庆姨这边帐外, 她回头让其余吏员都在外面侯着, 只带了妊羽和京兆尹及少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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