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朝中为巡按出京之事,停了一天早朝,专为两支御史团,在观风殿举办了一场送行仪式,到场的朝臣比平日里早朝要少些,只叫了部分重臣前来参加。
因这两支巡按御史团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平日里不在早朝露面的同光帝,这日也难得出席了这场送行仪式。
同光帝姬良这段时间每日除了在宫中念书,也同时接受了许多礼仪训导,看起来是比先时懂事了一些,半个时辰的典礼上,竟然没出什么差池,直叫众臣对这小皇帝有了几分期待,连带着对太皇太后也少了些戒备提防之意,整场送行仪式进行得格外顺利。
待巳时典礼结束,姬婴又亲自带人出宫登车,送了两支御史团出城,在城外短亭内目送她们走远了,才打道回城,再进宫向太皇太后复命。
姒羌听她回禀完,缓缓说道:“好,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府歇歇吧。”
姬婴闻言,顺势说自己在政事堂告了三日假,要在府上给世子筹备生辰宴,她见姒羌听了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于是又行了个礼,起身退出了永寿殿,也没再往政事堂去,而是直接在宫外登车回府。
两日后三月初三,景园极为少见的盛大装饰了一番,又便邀京中宗室贵胄,前来参加魏王世子姬嫖的十二岁生日宴。
因今年是姬嫖的本命年生辰,这次生日宴,比姬婴两年前给她办的十岁整生日还要隆重许多,园中各处庭院回廊都是花团锦簇,花园里还搭起了好几顶大帐,内设着五花八门的戏耍摊子。
这日人来得不少,许多宗室皇亲都带子姪前来赴宴,从午后未时开始就都陆陆续续地到了,其中有许多年纪与姬嫖相仿的宗室子,都是她熟悉的朋友,此刻她正带着一大群人,在花园大帐内投壶耍子。
姬婴则在前院招待一众皇亲,这日姬云也是早早就到了,众人都在前厅上看耍百戏,宗室中她二人关系最近,所以此刻坐在一处,一边吃着茶点看戏闲聊。
今日宗亲也算到得齐全,因姬婴现今大小是个摄政王,虽然众人都知道实际执政的还是太皇太后,但在政事堂里,她说话也是有些份量的,所以这样重要场合都少不得来混个脸熟,万一往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于是纷纷携重礼登门。
但也有因事未到的,贺礼却都没缺,其中广陵王,更是大手笔,派了府上总管亲自来给姬嫖送了一套象牙镂刻文玩十八件,从印章到珠串再到手把件,样样工艺jsg精湛,就是放在宫中文宝库里,也绝不逊色。
只是姬婴与这广陵王并不十分熟悉,未曾料到他今日会送这样重的贺礼,所以看戏时,跟姬云闲聊着打听起广陵王的事来。
正说着,忽有执事带了宫官进来,说奉太皇太后之命,给魏王世子送来生辰赏赐,众人听闻忙都站了起来,姬婴也叫停了台上的小戏,又命人去叫姬嫖前来谢恩。
等送走了宫官,众人才又坐下来接着看戏,到傍晚时分,陆续起身往花园筵席中就坐。
这日景园内热闹了一整天,直至二更才送了众人出来,姬婴第二日又在家中歇了一天,跟姬嫖一起看昨日的礼单。
到天擦黑时,有个执事进来给她递了个帖子,是广陵王派人送来的,说昨日有事未能前来,所以明日要在府上摆个小筵,请她过去坐一坐。
第128章 宴琼台
广陵王, 是世宗皇帝幺弟那一支上的长孙男,他母亲曾袭爵吴王,到他这里依例降等, 改封广陵郡王,但当年开景帝特赏其保留原有封地, 并未因爵位降等而缩减封赏,所以他在京中一众宗室皇亲中, 地位也算是排在前头的了。
姬婴从漠北回来这些年,与广陵王只在宫宴和从前姬月府上筵席见过几次, 总共说话不上十句,他如今身上也没有朝中职司,最是一等闲散宗王,常日只与几个近亲宗王和府上门客谈讲风花雪月, 自己有固定的小圈子,也并不大与其他宗室往来。
姬婴昨日从姬云那里打听到的关于广陵王的事,都不过是些坊间杂事,对于这次忽然派人前来送重礼,姬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打趣说:“估摸着是要给哪个清客讨个官做,所以想到你这中书令了。”
姬婴想了想, 广陵王继承了他母亲吴王的封地, 就在江南太湖那一片,所以这事恐怕跟最近的巡狩脱不开干系。
第二日一早, 姬婴照常先出门参加早朝, 散朝后因太皇太后说昨夜失寐, 要回去歇歇,叫人午后再送奏疏, 于是她下朝后只送姒羌到永寿殿门外,便转道往政事堂里来。
这两日她不在这边,中书省里有妘策在,倒也没积压什么文书,只有两封需要她签手令的,这日过来后她看过签了字,交给妘策时,吩咐她等午后过了申时,再带人去永寿殿送奏疏,随后又往左相姜老太太处坐了片刻,才离开政事堂。
姬婴回到景园简单用了午膳,在东屋里歇了片刻,大约申时左右,才等到妫鸢前来回话。
此刻妫鸢端着一碗桂花蜜酸奶,坐在姬婴东屋榻前的一个绣墩上,说道:“巡按御史团离京当日午后,一直有个人远远跟着御史团后面,但只跟了一日,就不见了踪影,刚刚我收到消息,此人的确是广陵王府的,这样看来,应该是提前往江南报信去了。”
姬婴也端着碗酸奶坐在塌上,听她说完只是沉吟不语。
朝中的江南党派这几年其实低调了不少,大约从开景末年那桩贡生舞弊案开始,紧跟着英宗驾崩,仁宗上台,因姬星不喜江南世家,那几年他们在政事堂的风波中,更多的是倾向于自保,以存实力再图起复。
后来仁宗又突然驾崩,同光帝年幼登基,朝政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今年政事堂迫于财政压力,不得不把刀伸向江南,但这刀到底是真砍,还是意思意思,这里面就有的斡旋一番了。
这几年江南世家在官场上的一味退避,有时候甚至给姬婴一种错觉,让她一度觉得那个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巨树,在经历过两次帝位更迭后,可能已是辉煌不在了。
但到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那些退避隐忍,应该也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够以小博大的时机。
妫鸢见她半晌没言语,想着今晚广陵王这宴请恐怕没安好心,皱眉说道:“今晚这宴,要不殿下找个由头推了吧?”
姬婴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送了那样重的礼,又下帖子来请,怎好推得?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只是今晚就不带世子了,我一个人去。”
妫鸢听她这样说,哪里肯放心,坚持要随她同往,姬婴想了想,反正去赴宴也得带两个执事人在身边,于是便让妫鸢充个贴身执事,晚上跟她一起去。
到酉时初刻,姬婴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月白色蟒纹直裰,外面套了件宝蓝色绣银竹叶对襟罩衣,头上只戴了顶样式简洁的银丝冠,在景园门外登车,往安业坊的广陵王府悠然行来。
广陵王府的园子是吴王旧宅,在京中一众皇家宅院里,不管是位置还是格局,都是靠前的,大门首更是碧瓦朱甍,虽然如今只是个郡王府邸,但仍然可见从前亲王府时期的气派。
等姬婴的车子在王府西侧甬道处停下来时,已早有在这边等候的王府总管和执事赶上来,将姬婴和两个贴身执事,前呼后拥地迎进了王府。
刚进府过仪门,正往游廊上走着,就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广陵王,一席竹青色宫缎长袍,腰间缀着许多配饰,叮叮当当地往这边迎来,大老远就拱着手笑道:“魏王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姬婴也笑着还了一礼:“广陵王昨日重礼,倒叫我生受,特来拜谢。”
广陵王哈哈一笑:“不值什么!我只瞧着做工难得精致,送姪儿清玩罢了。”
她两个从前在宫宴上叙齿,竟是同年同月生的,广陵王只比她大了三天,但坚持说不敢受她一句“兄长”之称,所以二人便都只以爵位相呼,客气中带着几分生疏。
广陵王见她这日是独自来的,一面请她往厅上走去,一面笑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姪儿同来?”
姬婴也笑着回道:“原是要来的,奈何功课没能做完,明日嬴师傅要查,所以便没带她。”
广陵王想起姬嫖的师傅嬴业,在姜舟拜相后,接任了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她公务之余,还亲自检查魏王世子功课,不禁感慨了一句:“听闻嬴祭酒一向严格,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一路说着,来到了府中前厅,这里还坐着几个广陵王素日交好的宗室和清客,见魏王到了,忙都起身作揖问好,众人彼此见过后,才在厅中坐下吃茶。
先时众人还只是闲聊些坊间杂事,后来聊着聊着,才把话题拐到前几天送御史巡狩的事上来,姬婴默默喝着茶,听众人说着,也没搭话。
这时广陵王看了她一眼,对众人笑道:“魏王常日家在政事堂里就是听这些,好容易来我这里吃个饭,又听你们说这些,怕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姬婴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今年巡狩变动大,想来坊间传言也不少,我也难得听朝堂之外的人说起这事来,倒有些意思。”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时有执事前来说席面已备得了,广陵王这才起身,请众人移步到花厅上入席。
席间又提起前日广陵王送给姬嫖的那一套文玩,广陵王指着一位清客,对姬婴说道:“这贺礼,全赖这一位在姑苏给我寻来的,说是从南诏国运来的一只象牙,由一名来自湖州的巧匠,雕刻的整套文玩。”
那清客见他提起自己,也笑着说起了这贺礼的由来,姬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注意到那人言语中提到,那雕刻的巧匠,来自一家名为缀锦阁的文玩铺子。
缀锦阁正是江南陈氏的产业,姬婴在那几个世家的调查信件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人此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姬婴也不动声色地默默听着,心中琢磨着广陵王这日宴请,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等那清客说完,又有执事前来上菜,广陵王又一面吩咐人筛酒,等敬过一轮酒后,又闲聊起别话来,席间所有提到的事,都似乎漫不经心,点到为止,整晚筵席上也没提什么求官说情一类请姬婴帮忙的话来,看起来就只是单纯的邀她来府上小聚而已。
这日筵席上,众人酒吃得不多,也没聚到很晚,不到二更天,见坊门快下钥了,广陵王亲自送了她出来,只说往后常聚,又说请她下次带世子一同前来,随后目送她登车走远,才又叫其他人陆续离府。
姬婴回到景园,听说姬嫖早早歇下了,遂走到书房来,跟妫鸢一起吃盏香汤闲聊。
这晚筵席上,妫鸢也一直在侧,席jsg间提到的那些事,她也听到了,虽然频频提起江南的事来,但提到的也都只是些边角闲话,让她此刻对广陵王这日的宴请,也有些疑惑起来。
姬婴端着香汤盏,坐在东窗榻上想了想,说道:“这几日派你的人在朝中留神细听风向,我估摸着这筵席,也有可能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最终应该还是为了这次巡狩,所以御史团那边,也要保持密切联络。”
她二人在书房里算了算御史团的行程,又聊了几句,等吃完一盏,才熄灯一起走了出来。
几日后,果然朝中开始隐约有些传言,说今年的巡狩,其实是为了准备向地方豪绅推扩田税,江南那边已经行动起来了,借着帮广陵王打理太湖东边封地的关系,走了他的门路,给魏王送了重礼,只为要让魏王在政事堂里阻止这项政令的推行,魏王还曾亲自去了广陵王府上一趟,据说当晚相谈甚欢。
但户部这两年钱紧,这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若扩田税果然系真,自然不可能轻易打消,但这政令后面的推行,却极有可能因此发生倾斜,对江南世家管控的府县在政策上稍作放松,同时把税收压力转到两淮和两湖去。
姬婴这日午后坐在景园的书房里,听妫鸢报来近日朝中的流言,眉间微蹙,江南世家因有姬平那桩旧事在,自她回朝起,就没少给她暗地里使绊子,绝不可能认真要来跟她谈什么条件。
这件事,大约只是个前奏,她正想着,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妫鸢走去开门,见是自己派在城外的暗卫回来了,那暗卫走上前给姬婴行了个礼,神情紧张地说道:“殿下,鹤栖观出事了。”
说完伸手递给姬婴一个竹筒,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今日凌晨鹤栖观遭人闯入,越墙进观后,直指道观东边小神殿,破门而入后被观中人察觉,双方交手后,那人放弃了摘取神殿中的画像,但是带走了摆在香台上的牌位。
是那个摆在姬平画像前面,写着“次女姬婴泣血敬立”的牌位,牌位上面还记录着书写时间,是在她被开景帝接回宫数年之前。
“你去观里瞧过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我手下人去过了, 观中无人受伤,倒是闯入的那个男的,肩膀被静千道长砍了一刀, 是负伤走的。”
那暗卫刚说完,书房窗外忽然响起了阵阵闷雷, 不多时,又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一场春雨匆匆到来。
姬婴轻轻点头:“好,我不好现在出城去瞧, 还要劳你再过去一趟,带我的话,请她们近几日多当心些。”说完她又起身走到书架前,在一个格子里取出个小匣子来, 打开从里面拿了十根金条,转身塞给那暗卫,“这个帮我带过去,观中可能未必用得上,但备着也好。”
随后她又取过纸笔,写了几句话,递给那暗卫一同带走。
这时窗外雨声渐收, 这场春雨来得急, 去得也急,那暗卫见雨停了, 接过东西, 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这边书房里, 又只剩下了姬婴和妫鸢二人,她两个沉默半晌, 妫鸢开口问道:“依殿下看,这桩事跟广陵王有没有关系?”
姬婴低头想了想:“难说,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得先查明广陵王跟江南那几个世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说完这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此时雨已停了,但天空还未放晴,厚重的云层遮蔽天际,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她的神情又变得凝重了几分,“慢慢查,不要急,我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妫鸢也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好,我会吩咐人谨慎行事。”
等妫鸢出去后,姬婴站在窗边又想了一阵,随后抬脚离开书房,往后院走去。
姬嫖这次生辰宴收到的东西,都抬进了她自己的院子里收管着,昨天她在书房里,同两个书童对了一日礼单,将每样东西都看过了,细细收到她自己的库房里。
只有几件她十分喜欢的,拿了出来摆在书房和卧房内,其中她最为满意的,还要数广陵王送来的那套文玩十八件,于是专门翻出了个紫檀木陈列架,将那十八件摆到架上,放在了书房的大案上面。
此刻她才收拾完功课,正坐在大案后面翻看一本诗集,手里拿着一个双层镂雕象牙手把件,一面看一面把玩,忽听门外执事来禀说殿下到了,她忙放下手里东西,起身迎接。
姬婴进门见她迎出来,笑道:“我来瞧瞧你这里,可被贺礼压塌了箱柜没有?”
姬嫖笑着挽过她的手臂:“今日才都收拾好,确实还缺两个架子摆放,所以有些东西都只好暂时收在库房箱子里,我画了想要的架子样式,交给了连翘姨姨,她说明日就派人去买木料给我打呢。”
说着她两个一起走到窗边榻上坐了,有人端上茶来,放好后又退了下去。
姬婴方才往里走,路过她的大案时,就已瞧见了那个陈列架上摆着的文玩,知道她喜欢,但这些东西眼下看来,却有些烫手。
于是姬婴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缓缓将前几日去广陵王府上,以及朝中近日传言一节事,和她自己对这贺礼的推测,都同姬嫖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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