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低头想了想,打压太子党,在一开始应该也是开景帝默许的,一方面要让姬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又不能让他掌权太过,以免纵出他的篡位之心,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当初得位不正,所以才会如此矛盾,只是不料后面朝局险些因此失控。
可是若太子吃了亏,能从中得益的人还剩谁,她又想起姬星早晨来找她时说的那些话,和那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可这也有些过于明显了。
但她还是轻轻问道:“难道你是说二哥?”
姬云却摇了摇头:“要看表面的话,二哥的确有嫌,但我担心,背后的人要的就是宗室之间彼此猜忌,那些官场名利客便又可以趁机钻空子了。”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果真是二哥做的,这样明显岂不是引火烧身。”
姬云又愤愤说道:“前些年的党争媎媎没有瞧见,我至今难以忘怀,也就是那几年,父皇降低地方男官政绩考课标准,又将许多男官调入京中,弄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要我看,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个个都是冲着名利来的,哪怕自己就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也不见他们把民生放在眼中,只是好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姬婴看了她片刻,只淡淡说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一时上去了,也总要掉下来的。”
她两个又闲聊了几句,每样小菜都尝了几口,又喝了几盏旧年的桂花酿,这时有执事人来禀说魏王府上有车来接了。
她们这时才恍然惊觉险些误了坊间下钥的时辰,于是姬云忙吩咐人将榻桌撤去,匆匆送了姬婴出园,只说等过两日案子有些进展了,再来请她一起督办。
第二日,姬婴坐在书房里想了一整天,这件案子牵连上太子的线索和歌谣,都是在燕北府衙官员调动前夕发生的,若说还是因为党争,那总得要推出个替死鬼来才是,如此看来,应该这三两日便会有些进展。
果然就在她从姬云府上回来的第三日,正月十五宫中花灯节的前一日,刑部联合大理寺宣告此案有了重大进展,无头案中的六具尸体头颅已全部在城外找到,一直没能核实身份的那个副将家仆,在头颅寻回来时发现果然不是本人。
经过副将身边亲兵指认,那具尸体是原本应随嬴禄上路流放的家仆,而据那些亲兵透露,副将的家仆原本是个退军的老兵,从前在军中曾干过细作,后来因一只眼睛受了伤,这才离开了军队,一直跟在那副将身边。
就在这时,忽然从黔中道传来急报,流放岭南路上的嬴禄在驿站遭到刺杀,在缠斗中也伤了刺客一条腿,被前来调查无头案的执金吾迅速扣押,但嬴禄因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所以执金吾在记录完当时情况后,正准备押着那刺客赶回京城。
刑部收到这个消息,根据急报中的描述,那刺jsg客正是个独眼,想来就是那副将的家仆了,京中的执金吾又按照急报中那刺客的口供,找到了藏匿箱笼的宅子,果然搜查出了嬴禄流放前悄悄派人送给那副将的箱子,内中除了些未被抄检到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封书信。
书信内容却不是什么密谋,而是嬴禄同那副将和兵部侍卿,怒骂姒丰及太子党等人的言语,以及说梁王姬星没用之类大倒苦水的抱怨,还有要他们设法搭救等语。
案情进展到这里,基本上可以判断为是一场同党内讧,而那几句构陷太子的线索和谣传,也被执金吾查出,是嬴禄几个退军留在京中的亲兵干的。
如今各处口供卷宗已全部由刑部复核完毕,交与大理寺封存,等待从黔中道押疑犯回来的执金吾进京,再做最后的三堂会审。
姬婴和姬云同写了一份奏疏呈上,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案,但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都已梳理明白,平白受牵连的太子姬月,和险些被疑的梁王姬星,也都洗脱了冤屈。
宫中知道此事,亦深感欣慰,圣人下口谕嘉奖了执金吾和刑部,只说大过年的辛苦他们连日追凶,也慰问了大理寺,称结案之后一并有赏。
姬婴这日坐在从长乐公主府回园的车里,低头回想着这件案子,只觉得后面进展得有些过于顺利,但因此案涉及到臣下污蔑太子,各方都想赶紧查清结案,纵有几处不合理的细节,也都被强行找补了上去。
姬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在大理寺和刑部两头跑,为此花了不少精力,但刚才她在府中,也同姬婴提起,她觉得其中还有几个点需要重审,所以递交了复查奏疏。
但开景帝却下旨说此案已拖太久,既然凶手已抓获并供认不讳,便应速速结案,也算是开年第一件有成果的大事。
姬云也明白,这是为了尽快把太子从舆论漩涡中摘出来,并淡化那句歌谣带来的影响,以达到稳定朝中人心的目的,所以她也没再坚持上表,只是吩咐人仔细封存备份文书,若此案将来有变,也好能够重查。
这件无头悬案的告破,令朝中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开景帝这些日子还是不时琢磨起那句歌谣来,觉得心中甚是不舒坦。
要说起“杀太子”来,自己才是当年那个真正下杀手的人,而后一句“被太子杀”又叫他不禁联想起历史上多少起谋逆之事,只觉得背后有些寒浸浸的。
但这种事是不能同人诉说的,包括他无话不谈的结发皇后,所以这阵子总是闷坐出神,看上去仍旧十分不乐。
姒皇后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她心中另有一番道理,当年的事既已做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样为此忧心忡忡,不是为君之道。
于是她这日走进两仪殿的东暖阁里,打断正在静坐沉思的开景帝,笑着说道:“明日正月十五,是个团圆节庆,今年花灯新鲜样式也多,到时候宗室皇亲们全部进宫拜贺,见你一脸肃穆,算怎么回事?”
开景帝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听到后半句,也想到好好一个新春,不该这样沉闷,于是面上和缓了几分:“只是想起一些朝臣党争可恶,搅得宗室不宁,罢,不去提它。”
说完他起身同姒皇后一起出了两仪殿暖阁,往后边御湖上看宫人冰嬉散心去了。
到正月十五这日,京中各家各户都挂起了花灯,这日朝臣们不必像年初一那样全部进宫朝贺,只有宗室皇亲们需要早早进宫,随开景帝及姒皇后到延寿殿祭拜太乙,午时出宫,到傍晚酉时再进宫赴宴,参加晚间的花灯节。
姬婴此刻坐在回景园的车里,闭着双眼,身子随车辆走动微微摇晃,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
她昨夜歇得晚,这日又是卯时初刻就出了门,饶是不惯歇晌的人,也得回去补上一觉,免得晚上夜宴没有精神,御前失仪。
所以她一进府,见连翘拿着几封北边送回来的密报,忙摆摆手:“不差这半日,我得先去睡一觉,这些明日再看。”
说完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连翘见她确实看上去有些疲惫,遂又将信拿回书房收好。
到申时三刻,姬婴在榻上被执事人轻声唤醒,她坐起来定了定神,只觉得清醒了不少,遂忙下榻更衣,换上一件银红蟒袍,头戴一顶黑纱镶珠冠,还是一贯的素简打扮,她牵着同样换好朝服的姬嫖,一起登车往宫中来。
正月十五的宫宴是天家内宴,没有朝臣,各宗室皇亲都带了世子进宫,有的还不止带了一个,所以这日的宫宴,倒比平日里热闹不少,也多了些许人情味。
宴席上,姬婴这日是坐在姬云的下首,跟姬月和姬星都隔开了,所以也没说上两句话,她见姬月看上去神情比过年期间放松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是有些淡淡怅然,而一旁的姬星仍旧是一贯的从容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因晚间还有舞龙灯和烟火,所以宴席也比平日里缩短了些时间,众人从席上下来后,跟着宫人们一起慢慢往御湖边的花灯会走去。
待放完了三场烟火,天上又飘起微雪来,于是众人又随帝后往西宫暖香坞里,看花灯猜谜吃酒。
今年宫中的花灯果然样式繁多,有如意灯、扇灯,也有兔儿灯、白象灯、八卦旋转灯,琳琅满目,形状奇异。
大人们还倒尤可,那些年纪小些的世子们却都玩得不亦乐乎,姬嫖也拿了一个螃蟹灯,正跟不知哪家宗亲的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
这时众人已在坐上猜过一圈灯谜了,也都有了些酒了,这时开景帝吩咐了几个宫人,又从后面拿了一架巨大的宫灯出来。
那是一架六角琉璃宫灯,宝盖镂空翘脚飞檐,垂着六条长长的宝石珠串,宝盖下面坠着一个紫檀嵌琉璃灯身,每一面琉璃上画着不同的图,灯身底座下方还有两圈细密的明黄色穗帷。
从规制上看,这是一架御用宫灯,而从样式做工来看,似乎不是当代之物。
“这是先帝从前最喜欢的一架宫灯。”开景帝坐在御座上,将太子姬月,梁王姬星,长乐公主姬云和魏王姬婴都叫到了身边坐着。
姒皇后转头看到那架宫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只听开景帝指着那灯身说道:“这上面的画儿,是隆昌年雪景行乐图,给你们也瞧瞧朕年轻时的模样。”
姬婴在刚才坐下的时候,就看见灯身上的琉璃画了,朝着她的那一面画着一个穿赭黄袍的老妇人,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雪中亭内笑着说话,那老妇便是先帝,而站在她身边的一位穿着紫金蟒袍的年轻女子,正是她母亲姬平。
这时开景帝指着那灯身,忽然问向姬婴:“这画儿上的紫袍女子,你可认得么?”
第75章 归去来
姬婴强忍着内心的翻腾, 走上前细看了片刻,缓缓摇头,神色茫然:“这画中紫衣人看着眼生, 却不认得。”
开景帝微微觑起眼看了她片刻,刚要开口, 却听一旁姬云笑道:“坐上首的自然是皇奶奶,这个穿青衣蟒袍的我认出来了, 是父皇呢。”
这宫灯自从开景帝登基后,便一直放在库中, 从前正月十五也没拿出来过,所以众人都是头一次见。
听姬云这样一说,几人也都走上前细细看去,发现每一幅画上都是差不多的几个人物, 服饰也都相同,按顺序看,是先帝带着众宗亲在亭中赏雪,随后又到御湖看冰嬉,又有雪中折红梅,对着红梅雪中作诗,看小辈们堆雪狮, 看宫人在雪中放炮仗, 共换了六处地方,画中人皆是言笑晏晏, 栩栩如生。
尤其当里面的灯点起来时, 光亮映着琉璃窗中的画儿, 影影绰绰的,画中众人仿佛真是活在灯中一般。
开景帝悠悠放下酒杯, 又指着那灯说道:“阿云看得不错,青衣是朕,紫衣是先长公主,还有其余几位是范阳王,广陵王……”
他后面说的那几个郡王,姬婴没有听清,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画,想把每一幅中的姬平都印在脑中,但是又不能看得太过专注,以免被人瞧出异样,所以她又不得不在看过两眼后又挪开眼神,见没人注意时,再看上两眼。
但她面上始终保持着淡漠生疏,开景帝见状似乎有些称意,又叫人继续斟酒,滔滔不绝讲起从前的事来,只是讲先帝当年如何器重他,但凡涉及到姬平的,都是一带而jsg过。
姒皇后一直默默坐在旁边,见他酒已吃得有几分沉了,轻轻说道:“陈年老物件,这样搬来搬去地看,当心磕坏了,快抬回去吧。”
说完就叫来抬灯的那几个宫人,把这宫灯抬回库房去,开景帝本还未说得尽兴,刚开口要拦,这时有姒皇后身边宫官走上前来禀道:“回圣人皇后,元宵都已煮得了,请赐元宵吧。”
姒皇后看了一眼开景帝,随即笑道:“这才是正经事,叫传罢。”
说完御座边的众人都各自归位,原本在厅堂中玩的众位小世子们,也都被叫回到两侧坐席边。
姬嫖这一晚玩得很是尽兴,方才那柄螃蟹灯,此刻已跟一位郡王家的女孩子换了个花篮灯回来,她笑着坐到姬婴旁边,拿着新灯指给她看那上面用绢纱堆成的花。
这时陆续有十来个传膳宫人,托着金盘,走近厅中,给每人呈了一小碟元宵,每碟只三个元宵,说这叫做三阳开泰。
因此刻已近二更,这元宵本也算消夜,不过是尝个新鲜,每人三个吃起来也是正好。
待吃完元宵,这日宫中的花灯节就算是接近尾声了,正好开景帝也吃够了酒,问一旁宫人:“炮仗可还有么?”
这日看灯前,只放了些大烟花,那宫人低头禀到:“回圣人,小炮仗也预备下了,还没放呢。”
开景帝一拍龙椅把手,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既然预备下了,那就得放了再散,正好大家也出去散散酒。”说着便带众人,都到殿外廊下看放炮仗,又说笑了一回。
等放完有宫人来说:“已是三更了。”
开景帝这才叫众人都跪安散去,跟姒皇后在殿外坐上步辇,往后殿去了,众人皆行礼跪送,直到銮驾走远,才缓缓起身,各自皆由进宫时接引的宫人再带出宫去。
姬嫖自方才放炮那会儿,就开始有些打瞌睡了,等坐上魏王府来接的车里时,她已趴在姬婴的腿上睡过去了,但是手中还拿着那柄花篮灯没有松开。
姬婴坐在车里抱着她,只是回想着那架大宫灯上的画,画中的姬平那样生机勃勃地同人笑闹着,是她仅从鹤栖观小神殿里那幅画像中完全看不出来的,全新的一面。
师娘息尘曾经说过,姬平的绝大部分遗物,都在太子府那场大火中销毁了,她没料到时隔多年,竟能以这种方式,再一次重新见到母亲,她想到这里,面上不禁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开景帝今日突然将这宫灯抬出来,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看她是否认得姬平,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又稍稍凝固了几分。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旁街道上,远远传来些嘈杂人声,原来正月十五这日,城中各坊间不设宵禁不下钥,城中今晚也有一场灯会,远处那些人,想来都是才从灯会上回来,又在城中走百病消灾的。
前面赶车的执事人微微回过头来,朝车内说道:“殿下,再转一个路口就进咱们善政坊了,从灯会上回来的民众应该不会走到这边来。”
“没关系,一年里就这一个金吾不禁夜,也不必另派人把手坊门,由人走去。”
善政坊内只住着她一个宗室王,一般来说有宗亲住着的地方,这一晚虽不关坊门,也还是会各自另外派人值守,避免民众误入冲撞,但她此刻只想着,这京城也不单是皇帝宗亲的京城,还是万千民众的京城。
不一时,车辆进了坊门,停在了景园侧门外的甬道处,姬婴搂着睡眼惺忪的姬嫖下了车,回身听那些嘈杂声还是远远的,遂同一旁执事人说道:“园子各处大门夜间关好就是了,坊门处不必派人看管拦阻。”
那执事人点头应了,一群人围随着姬婴进了院子,她先将姬嫖送回后院,又看了看早已熟睡的图台雅,才走到自己这边屋里更衣洗漱。
躺在榻上时,她又回想起那架宫灯上的画儿来,侧身抱着被子,仔细回忆画中的每一个细节,想着想着,不觉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洛阳城在东方微光中渐渐醒来,善政坊的魏王府西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有几个执事人赶车出门,到早市上采购新鲜菜蔬和日用杂物。
这日天气晴好,那几个执事人的差也办得顺利,只一个时辰便带着一车瓜果菜蔬回来了,那领头的执事回到值房中交牌,见到王府总管事姜瓒正在这里同人说话。
魏王在府中一向呼她“连翘”,但执事们可不敢这样叫,那执事笑着欠身跟她打了个招呼:“姜总管起得早啊。”
连翘一向没什么架子,见她交完牌子,也笑着同她一起往外走,只问街上有什么新闻没有,那执事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昨夜仁德坊出了件事。”
“嗯?”连翘听到这话住了脚,仁德坊是太子府所在地,“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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