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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樱桃糕)


令翊看看新河方向,蹲下对卫池道:“翊想向卫氏叔父借些人马,我的人不太够。”
“去寻令叔父?也好……只是天色这般黑……”
“去袭齐军在南岸的营帐。齐军主力大军今夜必不会携辎重粮草过河,则粮草要么在南岸大营,要么在弱津城中。若万幸在南岸大营,我去断了他们粮道,齐军粮草不继,我们就还可再与他们周旋些时日,等得三晋援兵。”前面这些还像话,后面便带出年轻世家子的脾气,“这样败退,忒窝囊!”
卫池算明白为什么令朔总是拿这个侄子没辙了。这个办法固然好,但也太冒险了,若他此次去断粮道被齐人所杀,令旷只此一子,自己与令氏半远不近……不行!
卫池正待说什么,已听令翊道:“卫氏叔父是怕翊死了,家父绝了后?卫氏叔父无需担心,我还有堂兄弟。”令翊看着他,“叔父若不允,我就带着自己这几十人去。”
卫池看着夜色中令翊闪亮若星的眼睛,觉得腰伤更疼了,难怪差不多的年岁,令朔头发比自己白得多,有这样的子弟……“罢了,你去。我给你担这个干系。”卫池沉声道,“活着回来!”
听他不再口称贤侄地客气,令翊露齿一笑,亲自点了三百人马,悄悄奔令氏的新河大营而去。新河大营中没什么辎重,因是燕境,此处离着桑丘等地不远,故而粮草几日一运过来,也正因为没有辎重,新河大营只留了些老弱守营帐。这里若有人,令翊才懒得与卫池磨牙。
营帐中虽无多少兵马,却有船只——但愿齐军现在没空出手来去扫燕军大营。
令翊运气不错,齐军确实还没来扫燕军大营。令翊取了船只,指点路径,令守营众人去寻卫池,然后便带着那三百人马过河而去。
虽人衔枚、马裹蹄,但令翊犹恐夜里马蹄声响,惊扰了齐营守军,远远地便命人都下了马,悄悄牵马前行。
齐营中军大帐燃着灯火,营帐间空地上也燃着一些火把,其余营帐一片漆黑,有哨兵在营帐间穿梭巡视。
令翊不惊扰那些营哨,悄悄绕到大营后面——各营布置总是相似的,粮草一般都囤积于此。
令其他人且在营外等候,令翊带了三四十人进营。
短剑寒光一闪,营房前两个哨兵便被割断了喉咙,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令翊挥手,当先掀开帐帘进去。守卫们都抱着剑戟正歪歪斜斜的睡着,此时不及发出声音便在睡梦中没了命。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此处粮草极少,不过一二日之用,显然真正的大军粮草在弱津城中。
“将军,咱们怎么办?这粮草,咱们还烧吗?”跟着令翊的骑兵之一蕙悄声问。

第22章 如此断粮道
令翊悄声让众人换上营帐中齐军的衣服,又原路回到营外,与自己的兵马汇合。
令翊带着人马绕回到齐营南侧,让蕙等七八个换了齐军衣服的跟着自己,让一向机灵的骑兵皓带着其余众人在此守候:“一会儿看到中军帐乱起来,你们看准时机出来接应。”
蕙是个憋不住话的,当下问:“咱们这是要去干什么?难道去中军帐?”
“咱们今晚回新河北大营,你可见到中军帐燃着灯火?”令翊问他。
蕙一愣:“没有。”将军及众军将都出来与齐军对阵了,中军帐中无人,自然不燃灯火。事实上,整个燕军营地都漆黑一片,因为只剩了不多的老弱守营,怕燃了灯火惹人来劫营。
蕙灵光一闪:“难道齐军的大将军没有在对岸,而是坐镇营中?”
令翊抬手摁他的脑袋,个子挺大,骑马射箭也都利索,战场上与人拚杀也勇猛,就是脑子缺根弦:“若是大将军郑牖真的在营中坐镇,那往来河两岸的传讯兵卒得有多少?哪能这般安静?”
事实上,令翊也拿不准中军帐中是什么人,但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总要博一把。
令翊带着这七八个人牵着马特意往远处走一走,又都骑上马,大模大样朝齐军大营奔来。
还不待守营兵卒询问,令翊骑在马上大声呼喝:“前方捷报!”
听是捷报,来人穿的又是齐军衣服,守营兵卒不疑有他,忙都闪开,让这七八骑过去。
他的一嗓子不止守营兵卒听见了,中军帐中人也听见了。
令翊等在中军帐前跳下马,中军帐中已经走出十几个人来,最中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的甲胄比先前令翊去诈田唐时穿的那套还要花哨华贵:“什么捷报?快说!”
令翊微愣,随即心中狂喜,低头行礼道:“大将军命我等来报:已尽挫令朔及卫池二燕军,令、卫二人败逃,已命人追击。”
年轻人旁边的一个军将及两个门客模样的人并身后侍从奴仆们都笑着行礼:“恭贺公子,大将军一战而胜!”
年轻人却摇头叹气:“可惜大将军不让,不然我亲自过河上场拚杀,多么过瘾!”
“公子建功立业的时候多着呢,不在这一时。”那军将和两个门客都笑着劝道。
那年轻人悻悻:“罢了……”
“大将军还有一物,命我等亲手呈送公子。”令翊恭谨地道。
年轻人皱眉:“哦?什么?拿过来我看。”
令翊一边假做从盔甲夹袋中取东西,一边往这边走。
那军将打量令翊:“嗯?我怎么从未见过——”
“啊——”齐国公子的脖子被令翊勒住。令翊另一手持短剑也比在他颈部,笑道:“若你们今日过河去北岸,兴许就见过我了。”
众人都神色大变,有的人惊呼起来。齐营巡哨守营兵卒等听到动静迅速赶来,将令翊等围住。有人手中拿剑戟长矛,有的拉弓搭箭,却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一个门客喝道:“大胆燕人,竟敢来此造次!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还不赶紧放开,束手就擒!”
令翊看那门客一眼,诧异这等废物缺心眼儿也能当门客,再对比俞嬴——一样都是门客,一个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这个就傻成这样,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简直比人和鸟的差别还大!
令翊才懒得理他,只喝令:“都退后!有一个不听话的,我就削下这位公子脑袋上一样东西。”说着短剑往自己臂膀勒着的人脖颈处一划。
齐人都再次惊呼。
掉下的却只是那位公子头上的华贵皮胄。
感受到怀中人在轻轻发抖,令翊嘴角儿带着点顽劣的笑,随即抬眼对众人厉声喝道:“退下!”
齐营众人不自觉便退后两步,又都意识到什么,都止住脚,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那军将和两个门客。
军将看一眼两个面如土色的门客,咽口唾沫,抬手让众人再退,又对令翊道:“伤了公子,于你燕国也没有好处。有什么事好商量!”
“放心,我就是请公子帮我一个忙。”令翊笑道,说着挟持那个齐国公子往营外撤。
那齐国公子似从惊惧中缓过些精神来,想要挣扎,但令翊比他高大半个头,况且一个是成天骑马打仗的军中汉子,一个是风流倜傥的临淄少年,他如何挣扎得动?
“公子最好别动,免得伤了你——”令翊对他笑道,胳膊却一使劲,那公子立刻咳嗽起来。
众齐人急躁地往前追两步。
令翊晃晃手中短剑,齐人都止住。
令翊也放松一下勒住齐国公子的胳膊,但这次齐国公子不敢再挣扎了。
很快,令翊便退到了营外,他的人冲上来接应。
有人上来捆住齐国公子的手脚,放到令翊马上,令翊翻身上马,对齐营众人笑道:“我若是发现谁追上来,可就不能原模原样把公子还给你们了。”说着打马带众骑往南而去。
看着这帮燕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个门客猛拍大腿:“他们是奔弱津了!他们一定是想用公子诈开弱津城门。咱们的粮草可都在城中呢。”
另一个门客颤声道:“可公子……”
军将面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吩咐手下人:“你们协助两位先生看守大营,我亲自去禀报大将军。”
令翊催马疾行。那名军将和两个门客身份低微,不敢担责,但此事若让齐国大将军郑牖知道,令翊就说不太好,对那位大将军来说,到底是这公子的命重要,还是大军粮草、此战胜负重要了。故而,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好在此处离着弱津实在算不得远。
他们到弱津城下时天还没亮。
“公子受伤回城,速速开门!”令翊喊道。
听说是公子,城上兵卒不敢怠慢,立刻去请守城的军将。
因知道今日大军过河与燕交战,守城军将亲自守在此处,不待兵卒去叫,已经走了过来。他拿火把照亮,见下面有二三百骑,为首马上依稀坐着两人,哪个是公子却看不清。
守城军将喊道:“天黑不好辨认,还请公子谅解。请问公子可有大将军令符?”
“令个屁符!那老匹夫嫌公子私自带兵上阵杀敌,公子都伤成这样了,还责怪公子!速速开门!耽误了公子疗伤,你们吃罪得起吗?”下面的人口气很是盛气凌人。
军将有些犹豫地看看身边与他共同守城的同袍。
同袍小声道:“公子的人一向如此。咱们底下人,别掺和大将军和公子的事。”
守城军将迟疑:“可没有令符……”
“给你们这个当令符!”城下喊。
守城军将低头往下看,那众骑为首之人扬着胳膊,似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守城军将忙让人放下吊篮去,然后吊上一块玉来。
那是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紫色玉佩。紫玉贵重,在齐国,卿大夫以下是绝不能佩戴的。上面雕刻的凤凰更是了不得——当今齐国田氏的始祖陈公子完刚到齐国时,齐国上卿懿仲想把女儿嫁给他,令人占卜,卜辞说:“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1后来田氏后人果然得了齐国,“莫之与京”,故而凤凰被田氏视为宗族祥瑞。
守城军将不知道那些田氏的陈年旧事,但却知道这种雕刻凤凰的紫玉,非齐宗室不得佩戴。那还有什么疑虑?下面的就是公子。
守城军将们赶忙下去,令人打开城门。城门刚开,众骑便冲了进去。
虽他们没有停留,但守城军将还是看清了,那为首马上坐着的确实是公子,公子似乎确实伤得不轻,无力地倚在与他共骑之人的身上。
“玉佩暂押你处。”与公子共骑之人喊。
“是,是。”守城军将听了这话,心中更安,有了这个东西,也跟大将军有个交代,但随即眼前过去的骑兵让他面色一变——怎么后面这些穿的像是燕军服饰?
难道是燕人?军将正要令人敲鼓示警,却听那与公子共骑之人远远地喊:“公子的事,不许声张。声张者斩!”
守城军将有些迟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燕人来了,还是大将军和公子……
弱津是燕国城池,令翊不止来过一次,对城中设置很是清楚,当下直奔存放粮草之处。
令翊很是庆幸这位齐国公子足够风骚,穿甲胄的时候,里面还戴着玉。其实最开始他是想让这位公子叫开城门的,但搜他身发现他有这种齐室信物后,令翊改了主意,相比会说话的活人,自然是哑巴东西更不容易出意外——于是很干脆地在临近城门时一掌将这位公子砍晕了。
守城军将思忖片刻,到底咬牙,敲响示警鼓。听到鼓声,全城都乱起来。
令翊已经冲到存放粮草之处。
守粮草的齐军见有人来,也呼喊示警,有的拉弓射击,有的举着长矛剑戟来战。
令翊抽出身后长矛,仿佛下山之虎般,不断挑翻挡在马前之人,很快便来到粮草库前,将抢的齐军火把扔进粮库、草棚。其余诸骑也有突过来的,也都将火把从四面扔进去。
看粮草库的火是再不得救了,又看越来越多的城中守军往这边涌来,令翊吹响骨哨,招呼众人撤退。一路少不得连骗带打,令翊带着他的人从另一侧的南城门突出去时,天色将明。
而齐国大将军郑牖派来的人此时刚到弱津北门,只见城内火光冲天。
令翊等从城南迂回到之前俞嬴说的桃花渡过新河,令翊正顺便看一眼那位亦冲先生说的“桃花林、芍药圃”时,发现那位齐国公子醒了。
或许他是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说话。
“哎,公子,你怎么称呼?”令翊笑问。

齐国公子冷着脸看一眼令翊,过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道:“仪。”
“仪”者,颜色好,行止有度。令翊仔细打量这位齐国公子田仪,长得……也还行吧,但想到俞嬴说“风流的临淄少年”时的神情语气,令翊又看一眼齐国公子,终究在心里“嘁”了一声。
令翊虽在心里“嘁”了这位“风流的临淄少年”,却没虐待他,令人给他饮了水,甚至还让人重新给他绑了绑——之前绑得有些太狠了,将这位的手腕勒出了很明显的血痕。脚则没有再绑上。
故而令朔和卫池见到这位齐国公子时,他不算多狼狈。
夜里大军溃败,令朔和卫池令翊其实离着不算多远,晨间打探的斥候便遇上了,于是令朔卫池此时兵合一处。又有旁的走散的兵卒军将也聚拢来。
夜里弱津城火光冲天,令朔和卫池都看见了,令朔不明所以,卫池却是知道的,当时以掌拍腿:“竟然真成了!”又感慨,“若我卫氏能有翊这样的男儿,何愁宗族不兴!”
是以晨间见了灰头土脸却毫发无伤的令朔,卫池说不羡慕是假的。等令翊还带来这么一位齐国公子时,卫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是听说过这位公子仪的,这位公子是齐侯最小的兄弟,很受齐侯宠爱。看看捉来这位公子,奔波一晚不见疲色的令翊,卫池只能感慨,大约宗族也是有气运这回事的吧?
因为令翊在弱津城这神奇的一烧,齐燕之战诡异起来。本来齐军过了新河,又大败燕军,是无可置疑的大获全胜,下面只等往桑丘等城推进即可,但如今粮草全无,不免进退维谷起来——
进,无粮草,如何进?退,死伤那么多人好不容易过了河水,难道真要再退回去?便是守,也是难的,没有城郭可依,在野有令朔卫池残军,不远处城池中也有燕军,最主要的,守于此地,也要人吃粮马吃草啊。
而令朔和卫池也没有去桑丘等大城池,而是退到附近的小城新牧,似乎随时等着齐军撤了,他们再接着回守新河。
齐军胜不算胜,燕军败也不算败,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最终齐军还是又再次回撤到弱津,等着从文安等地暂且筹措一些粮草过来,而令朔和卫池果然又再次整军防守新河。公子仪则被送往武阳。
一同送往武阳的,还有战讯。
“这次能扭转战局,多亏了翊。”燕侯对太子友、相邦燕杵及其余几位臣僚再次唠叨起令翊出生时身大头圆、哭声洪亮及自己想赐名为“伟”的事来:“当年寡人就说,翊日后定能是一员猛将,果然是一员猛将。”
“不止勇猛,还有智谋,有胆魄!”太子友道。
相邦燕杵也笑着赞许点头:“如今列国如令氏这样几百年又忠又勇的将门寥若晨星了。有令氏,是君上之福,是燕之福。”
然后燕侯便与众臣议起是否能趁此机会与齐军议和的事。此前派使节去三晋求援,至今还没有讯息传来,想也知道艰难。若能借公子仪和齐军缺粮草之事,说得齐侯退兵,那就太好了,但想到当今齐侯自继位来,几次三番侵燕,燕侯和众臣又都默然。
“想来亦冲先生也快有信传回来了。”太子友道。
燕杵皱眉看一眼太子,没有说什么。众臣看看这两位,也都没有说什么。
很快,令翊便接到了擢升的谕令——升令翊为将军,协助其叔父令朔守新河。
齐国都城临淄收到讯息是另一番景象。
齐侯剡将简片狠狠摔在地上:“都是废物!头一回中了计,中渡被河水冲了,这一回又中计,竟然让人烧了粮草!田唐和郑牖脑子里塞的也是草!
“还有仪!让他老老实实在临淄待着,斗他的鸡犬、吹他的笙箫。不听!不知道受了什么人撺掇,非得跟着去伐燕!废物!只会添乱!”
内侍寺人趴了一地,几位臣僚也都小心地觇视齐侯脸色,不敢说什么。公子午在齐侯提到公子仪的时候看了齐侯一眼,便又垂下眼去。
相邦田向神色如常:“燕人或会借此来求和,君上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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