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心里像是被猫爪在挠一样。
“反正碧纱橱是不能睡的,太容易被人察觉了,这样吧,”她又往他面前走近一步,“你睡到地上,到了白天就把被褥都收进来,就在帐子里头,若是她们有人进来,也不会立刻发现的,比睡在碧纱橱稳妥。”
对于她的安排,顾无惑没有异议。
“我尽量少让她们进来,或者干脆不要她们进来,只是传饭或是收拾的时候,总不好拦着,那时你也躲在里面,床后的衣架边上,那里的角落一般不会被人看见,我也会挡着。”温芍越说心里那团火便蹿得越高,只怕自己明日一早嘴上便要起了燎泡。
才细细碎碎地说着话,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夫人是进去了吗?外头的躺椅上怎么没人了?”
温芍定了定神:“外头太晒了,我进来歇午觉,你们全都不用管我,我有些累,要睡一下午才好,我不起来便不要传饭。”
婢子们不疑有他,便应下了,外面即刻又恢复宁静。
她面朝外面才说着话,身后的顾无惑便看着她,眸色渐渐暗下去。
即便是这强求来的十天半月,也终究是要与她分别的。
从前的那个小婢子,和如今也不尽相同了,漏进来光华在她周身边上晕开一圈淡淡的亮色,璨璨的,仿佛曾经与现在交错起来,最终合成了一个影子,那才是温芍。
顾无惑用力眨了眨眼睛。
温芍这时已经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她们不会进来了,你可以去外面坐一会儿。”
他留在内室里面,她还怪不自在的。
顾无惑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对她近似赶人的话语也没有羞恼,他一向是这样好脾性的,她说过了之后,便点了点头,自己迈步往外面去了,在案边坐了下来,倒是背着身子对温芍。
温芍悄悄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回床边去坐下,想了想又起身放下半边帘帐,然后半个身子靠到了引枕上,这样既不会完全不清楚外面的动静,也不会让顾无惑对里面一览无余。
顾无惑过了片刻后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尴尬,便问:“你有书吗?”
其实他知道他是不该问的,温芍一开始并不识字,虽然现在肯定已经学会了,但他问出来,难免会让温芍觉得有讽刺之嫌,怕是总归心里不舒坦,又要反唇相讥。
温芍却默了默,只道:“你去北边的书架上,那里有。”
顾无惑原本攥得紧紧的手终于一下子松开,轻手轻脚去了她说的地方,随便择了一本书之后便在书案前坐下。
如此一下午,室内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偶尔会有顾无惑翻书的声音,但却要间隔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会翻那么一页,若是有心人听了,便能知晓他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看书上。
而温芍却是个无心人,根本就没有在意他多久才翻一页书。
等到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温芍才发现今日没有夕阳,已经到了入夜掌灯的时候了。
她终于起身走出来,朝顾无惑那里望了望,小声道:“你进来罢,我让他们传饭了。”
顾无惑便过来,将身形掩于帐后,温芍又认认真真看了看,确认终于看不见什么时候,这才把房门打开,让他们摆饭。
今日她也不坐在桌前等,而是一直站在靠后一些的地方,看似是在等他们把饭食摆好,其实却是防备着有人进去内室里面,等饭都摆好之后,温芍拦了要去内室整理的婢子,道:“不用忙了。”
“夫人夜里要睡,奴婢要把床铺整理好。”
温芍摇摇头:“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不用再忙,这几日我在清点金银细软,出入的人多了,若有什么缺失便说不清了,反而你们不要进才好,这样才不会白白诬赖了谁,若真要进也要先问过我,都记住了吗?”
她说的并不是全无根据的话,婢子们听了也就立即应下了,果真不再往里面去。
温芍坐下前又说道:“贵妃娘娘眼下不在京中,我也不必总是往宫里去,大家也松快些,不用总是跟在身边伺候我,都先下去罢,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喝几杯酒,吃几口菜,等明日再来收也不迟。”
有婢子便问:“那热水怎么办,已经烧好了,只等夫人用完饭便抬进来。”
“先抬进来,”温芍道,“都往浴桶里去倒了便是。”
“可若是一会儿热水冷了……”
“冷了我自然再叫你们烧。”
一时又是进进出出抬水的人,又等最后几道菜都上完了,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温芍才说道:“王爷,出来吧。”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干,她却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碗筷却又只有一副,温芍方才其实是想到的,但不好明目张胆让他们再拿一副来,便只好分出一只汤匙来给顾无惑。
顾无惑却道:“你先吃。”
温芍垂了眸子,并没有拒绝。
她先用干净的筷子拨了半碗饭给顾无惑到碟子上,那碗饭倒是盛得冒尖的,平日里她也只用小半碗,顾无惑一向没有饱食的习惯,两个人勉强是够了。
等温芍扒完了自己碗里的饭,她便用热水沾湿了帕子,把筷子擦干净之后才递给顾无惑。
顾无惑接下,心里竟起了一个念头,其实并不用这么繁琐,然而温芍已经这么做了,他也不好再挑三拣四。
不过是共用一副碗筷,难道温芍觉得他会嫌弃她?
顾无惑按下这个让他不太舒服的念头,很快也匆匆用完了那半碗饭。
温芍的手脚倒是很快,他才放下碗筷,她便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套衣裳过来,对他道:“水还热着,你先去洗吧,这是我弟弟的衣裳,他的身量和你差不多,我给他做的还没送给他,都是干净的。”
第51章 难熬
温芍知道顾无惑是最喜洁净的人,让他用自己用过的碗筷或许尚可,但让他洗自己洗过的洗澡水,怕是一点也不能的。
她看他今日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洗是不成的。
她今日先应付应付,明日一早再洗也是一样的。
顾无惑从她手上接过衣裳,先是往净房里去了,他抓了些澡豆放入热水中,结果又转身出来。
他对温芍说道:“你先去洗。”
“我洗过怕是水就脏了。”温芍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她不喜欢顾无惑了,但是他在她心里依旧是圣洁的。
“不脏,”顾无惑侧身让开了一点,示意她过去,“女子洗浴之水需干净。”
温芍本来就没打算洗他洗过的热水,然而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净房中有熏香混杂着澡豆的香味,温芍再将整个身子都泡入热水中,说不出的熨帖。
因为顾无惑还等着,温芍也不好一直泡下去,她洗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擦干身子出来了。
“你去吧。”温芍一边用干燥巾帕擦着沾湿的发尾一边对顾无惑说道。
顾无惑的目光在她身上披着的藕荷色寝衣上停留片刻,而后立刻转开,头也不回地往净房里面走去。
大抵是热气蒸腾起来,净房里比方才要潮湿许多,顾无惑的手指拂过那套温芍拿给他穿的衣衫,只见上头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
温芍以前应该也给他做过一些活计,但他那时不在意,后来她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哪些是她的手笔。
浴桶外烧有些湿漉漉的,是被她起身时带出来的水,顾无惑走到浴桶边,不由伸手接了一抔水,然而水很快从他指尖漏下,最后只剩手上的水迹。
他解了衣裳,将自己彻底浸泡到已经被温芍洗过的水里去。
氤氲水汽之中,仿佛还沾染着她身上的余香。
热水已经开始冷下来,但顾无惑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越洗越热。
直到那水彻底冷却,也没有丝毫能够缓解他身上的炎热。
顾无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屏息静心在冷水中泡了一会儿,稍微舒服一点了之后才起来。
温芍已经躺到床上了。
她其实是很利落能干的,脚踏边就是顾无惑睡觉的地方,此时已经被她铺好了被褥。
顾无惑放下内室的帷幔,里外隔绝开来,里头只剩下烛台上一点星火在燃着微弱的光。
温芍朝里躺着,顾无惑还没躺下,便听她说:“忘了放床帐了,你帮我放一下好吗?”
“好。”顾无惑的喉结动了动,跨过那一床被褥,伸手去解她的床帐。
然而不巧的是,他一碰那床帐,床帐便被帐勾挂住了,他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
温芍坐起来,小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她跪坐在床上,抬手便去够帐勾,顾无惑只得停手,看着她弄,她身上的寝衣晃晃悠悠,连带着他的心也飘飘忽忽。
方才靠冷水强行压下的那股火,一下子又死灰复燃。
温芍也一时没有把帘帐撩下来,她不由更探出身子去,一侧的寝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她受了伤还未痊愈的肩膀,上面缠着薄薄的纱布,已经看不出血迹,洁白的纱布反而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从前她的皮肤就白,如今年岁长起来,便更为莹润剔透。
只有顾无惑自己才能感觉得到自己心若擂鼓。
温芍既然已经起身来放床帐,他就原该回到原位上去的,然而他却依旧立在那里,等雪青色的帐子被温芍放下来一般,劈头盖脸拂在了他的面庞上,顾无惑才回过神来。
另还有一半的床帐没有放,温芍的脸从暂时没被遮起来的那一半旁露出来,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无惑方寸已然大乱,他甚少如此无措过,然而却极为害怕被温芍看出来,连忙道:“我给你把那一半放下来。”
温芍眨了两下眼睛,坐在床上不动了,又在这时发现自己的寝衣在动作间掉了一半,但她倒也不是很急,只是慢悠悠地把寝衣从肩膀上提上去,手指路过伤口的时候还轻轻按了两下,仿佛在检查伤口好了没。
顾无惑的眼神明明在帐勾上,只是眼风却扫过她的一举一动,他竟不由说道:“别碰那里,会裂开。”
温芍抬眼去看他,仿佛想要说下什么,然而那剩下一半的帐子已经落了下来,虽然是轻薄的绡纱,却将二人隔绝了开来。
顾无惑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里面的温芍也立刻转过眼,咽下已经在舌尖上的那句话,背过身子躺了下来。
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几日,温芍想着。
这才过去了半日,便已经如此难熬了。
她拉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盖好,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室沉静,顾无惑也同样闭着眼睛,他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可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他身上燥热,想翻身却又怕惊动温芍,其实翻身原也是正常的事,他这回却做贼心虚了。
顾无惑很害怕温芍看出他的欲望。
他们曾经那样亲近过,有些事情没有比温芍再清楚他的人了。
他想要想点其他什么事情,总之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下去,可是想什么都没有那个心思,到了最后他只能开始在心里背诵佛经,然而也是断断续续,明明是从小倒背如流的东西,今日却背出一个字,后面便一忘皆空。
这般生生熬到了下半夜,他才终于精疲力竭。
之后几日都是同样过着,因为怕像第一晚那样,此后一入夜,顾无惑便刻意会与温芍隔开距离,尽量避着她,比如她洗澡的时候自己便去内室待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外面等,温芍一从净房出来,他便立刻进去洗,等他洗完出来,也要再隔一阵才去睡,那时温芍已经上了床,总算两厢无事。
温芍也看出来他好像在躲着什么,但她也懒得问,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他自己。
有时顾无惑也会出去,想来是在忙自己的事,每次温芍都以为他出去过后便会告诉自己他要回去了,可是总也没有,掐指再算算,似乎确实也没过去几天。
这日天气晴好舒适,顾无惑一早又出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温芍总是能松快一些的,不必再像做贼似的躲躲藏藏的,便让人进来更换了被褥床帐等,如今已经是春日了,总要换些鲜妍的颜色上去才合时宜。
她正和婢子们一起往刚刚换好的床帐上挂香囊,便听见外面来报:“二皇子来了。”
听见崔潼来了,温芍也有几分欣喜,忙问:“他怎么来了?”
下人便回:“殿下在行宫狩猎,得了许多上好的皮毛与野味,便亲自为夫人送了来。”
温芍停了便要出去相迎,又怕这里一屋子的人然后顾无惑忽然回来,好在屋子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让仆役们都出去了,再把房门关上,然后自己才往外面去迎去了。
一路上已有下人捧着皮毛过来到温芍面前给她看,温芍笑吟吟地让他们拿下去,当然还不忘给了赏钱。
温芍以为她这一路过去总能遇到崔潼,然而等温芍都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却还没见到崔潼的人影。
“潼儿人呢?”温芍连忙遣了人去问。
很快,回话的便跑回来了:“殿下等不及,便先去寻夫人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夫人院中了。”
温芍心里咯噔一声,这府里是不止一条路通往她所居住的主院的,她只以为崔潼会总大家常走的主路,却想不到他好像走了另外的路。
若在平时两人错过便错过了,只不过是没迎到他,虽然身份有别,可是私下里二人还是姐弟,不拘这些倒也无妨,坏就坏在眼下房里还有个顾无惑,要是不小心被崔潼撞见了,那可怎么办?
不过顾无惑这会儿刚好出去了,崔潼不大可能看见他,再者崔潼或许会在正堂中等她,不会进到她房里去。
温芍心里吊着一桶水,七上八下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许多,等气喘吁吁到了院门口,远远便望见崔潼百无聊赖地在庭院中来回走着。
温芍喘匀了气儿,笑着对崔潼道:“潼儿,你怎么自己就过来了。”
“我择了小路过来,鲜有人至反而更有意思。”崔潼也笑道,“我送给阿姐的东西,姐姐喜不喜欢?”
温芍点头:“喜欢,母亲这几日可好?”
“都好,送来的皮毛都是母亲亲自挑出来给姐姐的,还有那些野味,阿姐定然要尝一尝,母亲用了也喜欢。”
姐弟俩一边说着,一边携手往里走,堂中已有婢子上了茶水点心,然而崔潼却定住了脚步,对温芍道:“阿姐,我一早便赶路过来,这会儿有些睏了,想去你房里歇歇。”
崔潼是皇子,自然是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发他的,温芍又是他亲姐姐,照理也该在温芍房中歇下才稳妥,然而温芍心里有鬼,想了想只能道:“阿姐让人另外收拾了院子给你住好不好?”
崔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阿姐不必麻烦,我略躺躺就要回去了,不想兴师动众的。”
温芍也不好再拦着,否则便会被看出端倪,便道:“那我先进去收拾,所幸被褥都是才刚换的,你睡着倒舒服。”
不等崔潼说话,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房中过去,崔潼跟在她后面。
而就在她开门进去的瞬间,崔潼竟也跟着挤了进来。
温芍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道:“阿姐,你房里的那个男子是谁?”
回过头去看时,她的弟弟也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不同于崔河的邪性,崔潼的气质干净纯粹,正是个爽朗大方的少年,面对他的目光,温芍一时哑声。
崔潼阖上门,继续说道:“我方才已经进来过,本是想躺了再说,阿姐反正自己会过来,不成想却看见有人在内室里面。”
崔潼当时到底不愿莽撞撞破温芍的私事,把她的事当即闹得人尽皆知,便佯装自己只是误打误撞进了房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里面有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后他等到温芍回来,才想方设法把温芍也一同拉进房里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