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宫女也都又送了出去能用得上的东西。蕙香越发感激众人,一行人来到宫门口,外面等待的赫然是蕙香多年未见的父母。
十多年不见,父母的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如沟壑般的皱纹,黝黑的面庞上满是局促,不断朝门内张望。
“爹!娘!”蕙香顾不得宫中的规矩,疾跑而去,抓住父母的手臂,眼泪滚滚而下,说不出话来。
“你……是二丫?”蕙香母亲的手顿了一下,揽住她哭起来。
金珠等人看着蕙香家人团聚,也忍不住红了眼睛。金珠让小寺人将东西搬到蕙香家的驴车上,满怀欣慰。
“殿里有事,咱们该回去了。”
金珠等人笑着与蕙香告别,然后回到蓬莱殿。
正殿静悄悄,唯有廊上的鸟雀叽叽喳喳,两个小寺人守在门口,殿内有几个宫女擦洗家具摆设。
金珠知主子不在这里,就回到后殿正殿,看小公主和小皇子去了。
蕙香有疼她的父母家人,有前途光明的未婚夫,将来也会有几个可爱的儿女,金珠由衷地感到开心,仿佛蕙香实现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珠珠姑姑,我们来打小捶丸吧。”小鱼拖着两个小球杆跑过来道。
“好。”金珠低头一笑,看着与娘娘相似的容貌,接过球杆柔声道。
小鱼却盯着金珠问:“珠珠姑姑也会走吗?”
“不走,等将来小鱼出嫁了,我也不会走。”金珠笑道。
小鱼摇头道:“我才不嫁人,嫁人就要离开爹娘和姑姑们。”金珠闻言笑起来:“来,咱们打小捶丸。”
姜灿没有启蒙的事情还是露底了,世间假装不了的东西里就有学问。
不过对于这对师徒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严祭酒一点一点细致地教,姜灿学得也认真。
然而两位皇子入学以来的学习进度还是被众人拿来比较。姜灿发现小老大的面子不保后,反而更加坦荡了。
严祭酒人刚走,姜灿就对何泰石头等人道:“咱们去打捶丸。”
何泰打了个哈欠,道:“就这一刻钟的功夫,打什么捶丸,我趴会儿。”说着就趴在桌案上闭了眼睛补觉。
最后只有两人跟姜灿到外面,痛痛快快玩了一场,三人满头大汗地回到课堂,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的比赛,直到严祭酒回来才住了口。
吃午饭时,徐磊一边吃一边道:“我听说三殿下在学《礼记》呢,学得真快,那边的师傅评价他天资聪颖。”
何泰道:“那些长篇大论能晚学一刻是一刻,现在就很好。”
与几l位伴读相比,姜灿的年龄最小,几l人说话时,他只顾埋头吃饭,吃完才道:“比这个做什么。有点犯困,你们要不要午睡?”
“一起去。”何泰道:“昨晚走了困,中午好好补觉。”“我们也去吧,好困。”
蕙香走后,郑湘叫错了十数次,新柳笑道:“若等我出宫了,娘娘如此挂念我,便是我的福分。”
郑湘笑着摇头道:“我口误了,你不仅不纠正,还来说我。”
新柳笑着说起正事道:“今上午魏国公夫人、梁国公夫人、吴国公夫人、安远侯老夫人并徐夫人都往宫里递了牌子,要来觐见皇后。”
郑湘一听这么多人,猜测有甚大事,便问:“说过来做什么事情了有没有?”
新柳摇头道:“尚仪局的女使不曾说。”
郑湘沉吟,道:“你打发人问一下。以后若命妇递牌子,你直接来宣政殿告诉我。再者,让这几l位夫人明日过来。”新柳忙按皇后说的派人询问。
一时,有宫女回来禀告:“众位夫人说是为了马球比赛的事情要求见娘娘。”
郑湘听罢没有言语,低头沉思,半响道:“传本宫懿旨,将接牌子传话的女使革职,再给尚仪说,传个话扭扭捏捏不清不楚,这次还好,若是误了大事,就是百死莫赎。”
小宫女立刻去传话,新柳听皇后的话,才明白这事远不止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于是跪下请罪道:“奴婢愚钝,误了娘娘大事,请娘娘责罚。”
郑湘却笑着叫她起身:“人哪能一开始就会办事的?只不过经历得多了,就学会了。你愿意学,就很好。”
新柳听到这话险些红了眼睛,郑湘招手让新柳上前,抬头对她道:“蕙香走了,这担子就压在你身上,大事小事数不清。我是皇后,千千万万只眼睛盯着我,只盼着我出错,幸好有你们在。”
“可惜奴婢辜负了娘娘期望。”新柳既羞且愧道。
郑湘笑了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注意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以后切记这句话。”
“奴婢多谢娘娘教诲。”新柳道。
郑湘挥手道:“你忙去吧,我自个儿呆一会儿。”新柳告退,郑湘坐在窗户下出神,外面的桃花开得浓烈艳丽。
万晴和亲,蕙香出嫁,春雨侍奉皇子,自己和周贵妃都失了臂膀,两宫管理在外人看来不免出现疏漏。
今日这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郑湘都敏锐地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她必须要做出应对。
晚上,明月高悬,暖夜如春水,葱绿色的纱帐放下,郑湘披着一件纱衣,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湿意,依偎在姜榕的怀中。
姜榕右膝曲起,左腿盘坐,摩挲着郑湘的头发,问:“我瞧着你是有心事,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郑湘噗嗤笑出声:“怪不得你刚才那个样子呢。”
姜榕道:“你说,我听着呢。”
郑湘仰头正好撞上姜榕垂下的眼眸,想了想,道:“我想咱们是该立太子了。”
姜榕听了,不以为奇,又想起去年关于“要不要生”的事情,湘湘的想法一日三变,而且他早已属意湘湘的长子。
“好,我明日就和大臣商议。”姜榕一口答应,然后笑着逗郑湘道:“这下开心了吧,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愁。”
郑湘笑着推开姜榕的手,道:“我不是为这事开心,而是因你而开心。你是皇帝,当初进宫时,我就想着即便当时亲热得如痴如狂,不过是三夜五夕就抛在脑后,如今咱们相伴有七个年头,还如当年一样。”
姜榕闻言大笑,胳膊一收,道:“可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二十七年,三十七年,一百年,咱们也如当初那样。”
一厢情愿到开花结果,姜榕岂不得意和欣慰?
郑湘的手扣着姜榕揽着自己的手,道:“正是知道你的为人,我才说立太子的话。子肖父,当初我原想押着太子的名分,是想让小花与兄弟姊妹无君臣之别,只有长幼之分。
宗室单薄,纵有也不贴心,唯有血脉兄弟才能相托。小花性子,你是知道的,对于他而言太子与不是太子,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别人而言,却是不同。”
姜榕听着,神情渐渐凝住,垂下眼眸,郑湘不知他在想什么。
“小花和东哥都是极好的孩子。”姜榕半响叹息一声,将脑袋搁在郑湘的肩头,一只手按在郑湘的心脏处摩挲抚弄,道:“你呀,我真想看看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郑湘被弄得酥麻,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四十有四,寻常人家到我这个年纪,恐怕孙儿都有小花这么大了。
再过十年,小花十六,我五十四。再过二十年,小花二十六,我六十四。我不怕立太子分权,而怕来不及教小花。”姜榕的话语如同海浪般在郑湘的耳畔击打。
“我……我……”郑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内心隐隐愧疚。
姜榕的手往上挪,捏住郑湘的下颚,转向自己,叹息一声,然后又笑了:“我心里高兴,你能直接给我说出自心里的想法。”
“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郑湘道。
姜榕松开手,搭在郑湘的肩膀,盯着她担忧中带着愧疚的眼睛,我见犹怜,就像细雨中颤颤巍巍的牡丹花,即便有怒气,此刻也消了。
他缓缓将郑湘放倒,那双秋水般的眼睛仿佛在乞求他不要生气,顿时脸上一缓,笑道:“刚才你不高兴,我表现过了。现在我不高兴,该你表现了。”
郑湘听了一顿,忽然展颜一笑,如东君携春色降临人间。
“只要你高兴,这有何难?”
只是次日一睁眼,姜榕又变成了臭脸,郑湘不干了,质问道:“你又有哪里不舒心?”
姜榕枕着手臂,道:“我要你的心。”
“呸!人没了心怎么活?”郑湘拿手推姜榕的脸。
姜榕任凭那手在脸上乱按,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
“起来,起来!”郑湘踢了姜榕的一脚,又趴到他耳边,“恶狠狠”道:“今天必须把立太子的事情搞定,咱们昨日说好的。”
姜榕睁着眼睛望着床帐,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昨夜他稳居上风,一觉醒来突然乾坤颠倒。明明他吃了亏,现在却要被人指使做事。
“好,好,好。”姜榕苦笑着起身,换好衣服,然后朝依然躺在床上的人问:“你去不去?要是谁不同意,你就记小本本。”
郑湘咬牙切齿道:“去。还有,我没有那么小气。”
姜榕不置可否,笑了一声:“你歇一歇,不必急,我先派人去叫重臣过来。”
“不用,我马上就起来。”郑湘正要张口叫人,姜榕走过来热心道:“我来帮你更衣。”
郑湘狐疑,姜榕道:“别说更衣,就是画眉我也会。”
“那……那好吧。”郑湘勉强答应了,道:“青金色的那套,不要拿错了。”
姜榕拿过来,给郑湘换上,竟然没出一丝差错,这让郑湘极为诧异。
姜榕哼了一声道:“不过是调换了下顺序而已。”
郑湘听了,路过时提起裙子踢了他一脚,道:“再浑说,就捶你。”
郑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经过昨夜之后,仿佛又和好如初了。
这叫和好如初吧。
两人用完早膳,来到宣政殿,召见重臣。柳温、杨约、梁国公、魏国公等十数人进来坐下。柳杨李陈诸人突然得信,心中对于人选丝毫不意外。
“朕年近天命,常思宗庙无人供奉,诸位可有良策?”姜榕发问。
众人抬头看向皇帝,然后目光转向皇后,最后又回到皇帝身上。
柳温身为诸臣之首,起身道:“古之圣王立储贰以奉宗庙,守器承祧,以固百世。”
姜榕追问:“既如此,诸卿以为要立何人为储?”郑湘端坐在姜榕身边。
杨约起身道:“立子以贵不以长,以贵而立,则明帝定汉。皇后有二子,长子灿生性仁孝,宜立为皇太子。”
魏国公抓住机会,立马道:“当然是立皇子灿为皇储,不立他立谁?”
梁国公也道:“皇子灿乃是中宫嫡出,请陛下立皇子灿为皇太子。”
其他人纷纷道:“请陛下皇子灿为皇太子。”
郑湘的目的达成了,但她却不如想象中的开心。
她回到蓬莱殿,打发人出去,静静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微蹙,周身笼罩着一股轻愁,眼睛露出迷茫之色。
“娘娘,几位夫人过来了。”
外面的通禀声打断了郑湘的低沉,她忙转身,又急回头看镜中自己的衣服是否齐整,揉了揉眉头,勉强扯出笑容,然后出了内室。
“请她们进来。”郑湘在正厅中坐下。
一时,几个按品大妆的夫人满面笑容地进来,行了礼,入了座喝上茶。
高老夫人年纪大辈分高,首先笑道:“今年的马球比赛轮到我这老天拨地的人举办了,我想请娘娘赏脸去看决赛。我那孙女出息了,前年得了第三,去年得了第二,说不定今年就得了第一。”
郑湘笑着应了,问:“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高老夫人道:“在曲江池旁边的空地上新建的马球场,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日。”
郑湘笑道:“这个日子好,前年举办的时候天太热,幸好参赛的女娘都不是娇气的人。”
梁国公夫人常月姮道:“这两年我周围的女娘和姊妹们都在努力练习球技,期待能在娘娘面前一鸣惊人呢。”
郑湘听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到时我也下场试试,你们可不许让我。”
常月姮笑道:“我听说娘娘打马球的技术可好了,我们还要请娘娘手下留情啊。”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就齐齐告辞离去。
宫中的消息传得快,晚上赵德妃就知道皇帝议立太子的事情了。这些年,她吃斋念佛,喜怒渐渐不行于色,听到这话,手中的念珠蓦地落到褐色的地毯上,悄无声息,眼睛却红了。
等三皇子姜煊过来拜见母妃时,赵德妃搂着儿子低声哭泣:“你娘没有人家娘受宠,让我儿受委屈了。”
姜煊拍着母妃的后背,安慰道:“母妃你很好,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母妃你了。”
赵德妃的情绪渐渐平复,姜煊笑着继续劝道:“母妃,福祸相依,早定名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赵德妃哼了一声,拿帕子擦眼泪,道:“能有什么好事?脑子糊涂,贪图美色,不辨贤愚……”
姜煊假装没听见母后的念叨,解释道:“近日有传言比较我和四弟的学习进度,我听了不免胆战心惊。如今定了名分,我也就安心了。”或许有人惋惜姜煊离储君之位差了一点,要是换个受宠的娘,他一定会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然而,对于姜煊而言,他的母妃才是世间对他最重要的人,而且在皇室,差了一点就如同天堑。
四弟真的很幸运啊,姜煊心中羡慕。
在姜煊的安抚下,赵德妃没有一开始的悲伤和气愤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相比于虚无的未来,她更希望儿子能平安和快乐。
杨约草拟的诏书送上来姜榕看了一眼,没什么意见,只待大朝会上重臣率领群臣,请立太子,然后行册封之礼。
姜榕现在无心处理政事,嘴里咬着毛笔,长腿一伸搭在书桌上,右脚叠在左脚上,独自坐着生闷气。
若是湘湘撒娇让他立小花做太子,他很乐意,这是湘湘不与他见外的表现。
但是湘湘又扯了一些“理由”这让姜榕难免生出湘湘与他一直生分的念头。
他都这样对湘湘了,湘湘竟然还将他当外人,这不禁让姜榕委屈和郁闷起来。
生了半天的气,他又去处理政务了,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心道,这还能怎么样?
姜灿比宫中其他人更早得到消息,闻言立刻眼睛圆睁,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是小,不是傻。
这可是太子之位,将来能像他爹一样威风呢。
若不是严祭酒盯着要上课,他早就跑回去给爹娘撒娇去了。几个伴读小伙伴也都是喜庆洋洋,与有荣焉。
太子当了皇帝,他们就是将来的股肱之臣了。
一放学,姜灿就欢快地跑回来,先去了宣政殿。临进殿门,他放轻脚步,扒着月亮门探着头往里瞧。
姜灿深受帝后宠爱,殿中的内监和宫女只当做看不见。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进来。”姜榕喝了一声。
姜灿满脸笑容跑进来,就往姜榕身上扑,问:“爹,我娘呢?”
姜榕抓住他提到椅子上坐下,说:“莽莽撞撞一点太子的风度都没有。”
姜灿乐得嘴角几乎咧到耳边,抱着姜榕的胳膊,道:“爹,我真要做太子了吗?”
姜榕哼了一声,道:“君无戏言。你知道太子是什么吗?”姜灿荡着两条小短腿,笑道:“知道,爹老大,我老二。”
姜榕听了一滞,拍了下儿子的脑袋,没好气:“你把你娘算哪儿去,你顶多是老三。”
姜灿“哦”了一声,仰视着姜榕开心道:“我长得像爹,爹做皇帝,我将来也是皇帝,又能和爹爹一样了。”
姜榕闻言失笑道:“小兔崽子,嘴还挺甜,不枉我疼你。走,咱们去看你妹妹弟弟去。”
说着姜榕起身,姜灿从御座上跳下来,跑到前头引路,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爹,你快些啊,你快些啊!”
姜榕有时故意加快步伐,吓得姜灿赶忙往前跑,父子玩闹着到了蓬莱殿。姜榕又变得别扭起来。
郑湘听到声音,放下做样子的书,然后下榻,先看见了姜榕,迅速低下头,就被姜灿扑倒。
“阿娘,阿娘,我告诉你个秘密。”姜灿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意。
郑湘弯腰将他抱起,转头回到殿内,姜榕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什么秘密?”郑湘故意问。
姜灿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要当太子喽。”
郑湘脸上露出笑意:“恭喜恭喜。”姜灿嘿嘿笑了一声。
到了殿内,郑湘将姜灿放下,又派人叫小鱼和阿高过来。姜灿叫道:“我去叫,我去叫。”然后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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