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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绣猫)


皇甫南一怔,“碰过怎么样,没碰过又怎么样?”
“以前不怎么样,”李灵钧的脸上没有笑,“以后,我不会放过他。”
皇甫南手指不动,感受着他胸口微微的起伏,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眼里已经有了逼人的锐气,皇甫南挣开,把手揽住他的后颈,脸也柔软地依偎在了他肩膀上,“那我要郎君以后只有我一个人,不管是做郡王、亲王,还是皇帝,都只有我一个人呢?”
李灵钧不假思索,“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居于任何人之下。”
皇甫南不作声了,李灵钧等了一会,无奈地一笑,他重重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说:“吝啬的女人。”放开皇甫南,伸个懒腰,“我松松筋骨。”便下了车,和翁公孺并肩骑上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翁公孺的嘴里又吐出了乌爨两个字。
皇甫南起身,把鬓发理好,蹙眉望向车窗外。
“快到无忧城了!”翁公孺的声音很振奋。
透进车内的阳光黯淡了,皇甫南把车帘卷起,看见怒放的蓝花楹,遮天蔽野的,紫莹莹,雾濛濛。到川西了,山绿了,天高了,热巴和折嘎流浪艺人们衣袖上绣的花鸟也鲜亮了。“呜呜嘟嘟——”葫芦笙吹起来了。
皇甫南把车窗都整个推开,目光在山坡上、田垄上仔细小心地搜寻,阿普笃慕跟了一路,彻底没影了。他准是钻进山脚的堡寨里,跟爨兵们往南面的龙尾关去了。
他一声不吭,跟着她干什么呢?难道怕她给老虎吃了?
到了驿馆,皇甫南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她梳洗过,擦干头发和身子,两个老媪把浴斛抬走。自从李灵钧被人投毒,沿途的戒备就森严了,偌大的驿馆里被赶得不剩几个闲杂人。对面李灵钧的寝房里还亮着灯,是韦康元的部将闻讯来谒见了。
皇甫南坐在榻边,又把袴管卷起来了。银镯衬着雪白的皮,是像镣铐,温温热热的挤压着血脉。爨人用它镇魂,也用它定情。
灯花闪了闪,皇甫南一抬眼,惊呆了,有人影从房梁上跳下来,她刚猝然起身,就被狠狠地一把抱住了,皇甫南被撞得跌坐回去,银镯把踝骨磕得生疼,“你……”
阿普几乎贴着她的嘴巴,轻“嘘”一声,凑身把油灯吹灭了。
还没来得及适应突然的黑暗,两人都僵着,感觉胳膊底下的人没怎么挣扎,阿普手摸上了皇甫南的脸,娟秀的眉毛是弯弯地舒展着,没有皱成一团,但也没有笑,她奇异地安静。阿普忍不住要捏她的脸,虎口立即被她尖利的牙齿咬了一口。
她下嘴没留情,换成别人,得疼得跳起来。阿普没动,皇甫南感觉到他笑得挺开心,“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他一张嘴,言语更恶劣,“是东阳郡王快死了吗?”
他的手腕还凑在她嘴边,巴不得给她多咬几口似的,没脸没皮。想到他一直无声无息地伏在梁上,她还在底下毫不知情的擦洗,皇甫南脸就热了。把他那乱摸乱捏的手推开,“没死。”她冷冷地说,闻到了阿普身上草木和露水的气息,“你这段时间,都风餐露宿吗?”她心里想:傻子。
“我跟着你呢,你们在哪落脚,我就在哪落脚。”他跟得紧,把皇甫南和李灵钧耳鬓厮磨的情景也一幕不落,心里有气。眼前皇甫南的轮廓渐渐清晰了,阿普捏住她的脸,使劲一拧,“你不听话。”打又打不得,吵也不是时候,他只好粗暴地用手背擦她的嘴,擦得皇甫南嘴皮都发烫了。
“我不用听你的话。”皇甫南躲到一边,要把银镯捋下来。刚才皇甫南在灯下的举动,他看见了,也懂了,阿普一把将她的手攥住,“不许摘,”他命令道,还把她的袴管拽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都说给你了啊,你骨头太轻了,要压一压,别叫鬼差把你背走。”
皇甫南心里一跳,更不肯了,“你还是把自己的小命看好吧,”她不由分说,把捋下的银镯塞到阿普手里,不耐烦的推搡着他,“你快走,别叫人看见。”
阿普又把她抱住了,脚下生根似的推不动,“那你得跟我一起走。”他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在她脸颊上摩挲着,“阿姹,你是不是怕李灵钧派人来追杀我?我不怕。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乖乖跟我回乌爨。”他胸有成竹,“等回了乌爨,什么汉人,吐蕃人,都碰不到咱们了。”
“回乌爨干什么?”她把他挣开,“你就算跟我到长安,都没有用,到时你可别怪我害你。”
阿普一怔,“你不要达惹姑姑了吗?那你为什么跟我去吐蕃?”
“我去吐蕃不是为了你。”皇甫南有种平静的决绝,“我还会去找我娘,但不是现在,反正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阿普又急又气,“你小的时候就已经嫁给我了……”
“早不算数了。你不也照样去向德吉求婚了吗?”皇甫南直勾勾地瞪着他,“我要做郡王妃,王妃,皇后。回乌爨,除了给你当女人,你还能给我什么?”
“我把一颗心都给你,还不够吗?”
“你的心?”皇甫南坐回榻边冷笑,“人心是血肉长的,不是金子打的,也会旧,也会冷,我要一颗心有什么用?”
“阿姹,”阿普走到榻前,还想去拉她,“阿苏已经走了,我没有兄弟了,我不准你也离开……”
阿苏拉则,皇甫南肩膀一缩,她躲开了。话越说,越缠不清。外头有侍卫送韦康元的部将到院子了,刀剑把铠甲撞得喀嚓响。皇甫南摸到了油灯的底台,她冷脸威胁他,“你快走,不走我叫人了。他早就想杀你了。”
阿普声音也沉了,他定定地站着,“好啊,你叫他来,让他来杀我。”
皇甫南把火折握在手里,犹豫不决,她哀愁地看着他,“我的心不在乌爨,你就算帮我绑回去,总有一天我还会走,何必呢?”
“你不愿意要我的心,为什么要他的?就因为他姓李,我只是个南蛮?”
皇甫南低头不语。
阿普沉默了,他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痛楚,“阿姹,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回了乌爨,以后再也不会去长安了,我们就跟再没遇到过,我也当你死了,你不要后悔。”
“我……我不后悔。”
阿普慢慢地退后,转身就走。
跳墙离开驿馆,一口气走到山脚,还没靠近树下,阿普停住了脚。
他拴在树下的马不见了,无风无雨的夜晚,枝头怒放的蓝花楹却莫名凋零了,散乱地铺在地上。
阿普转过身,望向来路,树影里有剑光抖动,不留心看,还当是月辉。
他被人埋伏了。

第56章 拨雪寻春(二十二)
皇甫南愣怔着,把油灯点亮。 脚镯还在灯台旁闪着淡淡银辉,她忙抓起来追出去,只有灯笼在房檐下轻轻晃动,早没了阿普的身影。 在夜深人静的回廊上徘徊着,她瞟见了李灵钧紧闭的房门,那里有一阵没响动了。皇甫南疑惑了,她脚步越来越轻,到了门口,双手试探着一推,房里没有人。 沿着回廊,在隔壁的庑房依次聆听,庑房里的侍卫们也都不见踪影。 就算去送客,这也有一阵了。 皇甫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拔脚就往马厩跑。趁着夜色摸到缰绳,皇甫南牵马出了驿馆的门,一边去官道,一边往山脚。月亮隐在云层下,路的尽头黑得苍茫。 她果断地骑上马,“驾”一声低斥,冲进了夜色里。 阿普笃慕咬着牙爬了起来。 埋伏的人有七八个,都是好手,有些还是他在京都御前打过交道的,但没人手下留情,他的肩膀上、腿上,都受了刀伤,汩汩的血往外涌。 阿普是受过疼的,被老毕摩的荊刺慢条斯理地往皮肉里扎,被各罗苏疾风骤雨似的鞭子抽,他都没有哼过一声。萨萨说,他皮糙肉厚得不像个贵族,是个贱骨头。和这七八个人周旋,他累得像小时候跟娃子们翻了七八座山,游过七八条河,疯玩过一整天,连根指头都懒得抬起来了。 已经感觉不到彻骨的疼,每次一挣扎,他的眼前就要眩晕半晌。彻底脱力了,后背靠到树,阿普一屁股坐在地上。 朦胧的视线里还有火把和刀光在晃。这不是云南王府的青松毛席,或是洱河畔的芦苇丛,可以让他一头栽进去,沉酣地睡上一大觉。 阿普甩了甩脑袋,摸到了一把被血浸湿的蓝花楹,他费劲地撑起眼皮,又把刀柄握起来了。 都是年轻的武将,大概是被他的顽抗和倔犟震慑了,或是为东阳郡王的痛下杀手而困惑了。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大家迟疑了。 李灵钧的衣袍摆动着,他到了阿普面前。 为韦康元的人来谒见,他换过了冕服和金冠,衣摆上绣的章纹繁丽得炫目。这是代表着无上的权柄,八方万物,照临光明。 阿普抬眼,看见了李灵钧一张冷淡的脸,空着的两只手。他没有言语,也不需要亲自动手。 “你………
皇甫南愣怔着,把油灯点亮。
脚镯还在灯台旁闪着淡淡银辉,她忙抓起来追出去,只有灯笼在房檐下轻轻晃动,早没了阿普的身影。
在夜深人静的回廊上徘徊着,她瞟见了李灵钧紧闭的房门,那里有一阵没响动了。皇甫南疑惑了,她脚步越来越轻,到了门口,双手试探着一推,房里没有人。
沿着回廊,在隔壁的庑房依次聆听,庑房里的侍卫们也都不见踪影。
就算去送客,这也有一阵了。
皇甫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拔脚就往马厩跑。趁着夜色摸到缰绳,皇甫南牵马出了驿馆的门,一边去官道,一边往山脚。月亮隐在云层下,路的尽头黑得苍茫。
她果断地骑上马,“驾”一声低斥,冲进了夜色里。
阿普笃慕咬着牙爬了起来。
埋伏的人有七八个,都是好手,有些还是他在京都御前打过交道的,但没人手下留情,他的肩膀上、腿上,都受了刀伤,汩汩的血往外涌。
阿普是受过疼的,被老毕摩的荊刺慢条斯理地往皮肉里扎,被各罗苏疾风骤雨似的鞭子抽,他都没有哼过一声。萨萨说,他皮糙肉厚得不像个贵族,是个贱骨头。和这七八个人周旋,他累得像小时候跟娃子们翻了七八座山,游过七八条河,疯玩过一整天,连根指头都懒得抬起来了。
已经感觉不到彻骨的疼,每次一挣扎,他的眼前就要眩晕半晌。彻底脱力了,后背靠到树,阿普一屁股坐在地上。
朦胧的视线里还有火把和刀光在晃。这不是云南王府的青松毛席,或是洱河畔的芦苇丛,可以让他一头栽进去,沉酣地睡上一大觉。
阿普甩了甩脑袋,摸到了一把被血浸湿的蓝花楹,他费劲地撑起眼皮,又把刀柄握起来了。
都是年轻的武将,大概是被他的顽抗和倔犟震慑了,或是为东阳郡王的痛下杀手而困惑了。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大家迟疑了。
李灵钧的衣袍摆动着,他到了阿普面前。
为韦康元的人来谒见,他换过了冕服和金冠,衣摆上绣的章纹繁丽得炫目。这是代表着无上的权柄,八方万物,照临光明。
阿普抬眼,看见了李灵钧一张冷淡的脸,空着的两只手。他没有言语,也不需要亲自动手。
“你……”
阿普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李灵钧从身边侍卫的手里夺过刀,抵在他胸口。刀是乌爨进贡的利刃,可以吹毛断发,阿普稍一挺起脊梁,殷红的血透出了衣裳。
他不愿阿普开口。
阿普嘴里没有吐出皇甫南的名字,他竟然还敢挑衅,“你……没种。”
“我有没有种,不需要你知道。”李灵钧眉毛也不动一下。体内还有残毒,他的脸色稍显苍白,但手下的力道,可以轻易地把阿普像只蚂蚁般掐死。“从逻些到这儿,你多活了一个多月,还不知足,”李灵钧冷笑,对于赞普地宫的事毫不避讳,“还要来捣乱,一个死字,你真是不知怎么写。”
阿普一张口,咳了血沫,刀握不住了,他扯着嘴巴笑,讽刺的话也断断续续,“我蛮人,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皇甫佶,比你有种多了,起码他敢单打独斗……我看你们汉人的天下,迟早要改姓……”
“找死。”李灵钧没跟他废话,刀刃刺进了阿普的胸腔。他要一刀结果了他。
马蹄声冲过来了,李灵钧转脸,看见几只火把靠近,马上的人都披甲胄,是去而复返的韦康元部将。看清眼前的情形,对方惊惶的脸色缓和了,“万幸,”他下了马,“铿”一声把刀归鞘,“我刚走出没多远,听说郡王被刺客偷袭,情势危急,赶紧掉头赶过来。”他凑近去看地上昏死过去的阿普笃慕,“就这一个人?哪里来的刺客?胆子不小啊。”
李灵钧没太理他,“没有问出来,可能是想要劫财的蟊贼。“
“他是各罗苏的儿子。”皇甫南突然插话,她也下了马,站在暗处,声音冷静坚定。
是她把韦康元的人引来的。
李灵钧盯了她一瞬,把脸转开,“无凭无据。”
皇甫南往前奔了两步,蓦的停住了,她的眼睛从李灵钧的刀尖到了阿普笃慕的脸上。阿普整个人已经被血染透了。
“他背上有乌爨人的纹身,革袋里还有个金匣子。”
李灵钧的眸光倏的利了,他对皇甫南摇头,语气很冷,“你闭上嘴。”
那部将已经起了疑,道:“郡王请慢。”他走上前,用刀鞘在阿普笃慕衣裳里一翻,革带早已被割断了,刀鞘又到了他领口,微微一掀,背上有虎纹。
剑川的汉官,对爨人的习俗不陌生。那部将忙把李灵钧的刀拦住,“郡王,这人杀不得。”
“他行刺我,为什么杀不得?”
“爨兵还在剑川未退,”那部将掩饰着错愕,说话很小心,“郡王误伤了云南王的世子,叫韦使君如何跟爨人,跟陛下交代啊?”
李灵钧貌似在沉吟,“他自己一个人,不幸死了,各罗苏怎么会知道?”
对方却很坚持,“他既然死在无忧城附近,使君就脱不了干系。” 他声音低了,是警告,“光今天在场的,就这么多双眼睛,郡王,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郡王想让蜀王殿下也惹上嫌隙吗?”
提到蜀王,李灵钧的脸色松动了,“有道理。”那部将松口气,刚放手的瞬间,刀刃深深刺入阿普笃慕的胸腔,李灵钧的手腕一旋,还绞了一下。
“事已至此了,让他活着,岂不是更麻烦?”李灵钧拔出刀,又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刀尖被皇甫南攥住了,挡住了毫无生气的阿普笃慕,皇甫南仰起脸,直直地望向李灵钧,“郡王,” 她还没这样敬畏和胆怯地叫过他,看过他,“求你……”
她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这一刀下去,能轻易地取两条人命。李灵钧的刀尖阻滞了,半晌,他说:“放手。”
皇甫南摇头。
“他已经死了。”李灵钧瞥了一眼阿普笃慕,平淡地说。皇甫南颓然地瘫在地上,他撤回刀,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被刀割伤的手掌钻心得疼,李灵钧没留情,还将她的手攥得更使劲,皇甫南咬着牙,被他拖得踉跄,她扭头,看了一眼树影里的阿普。
知道了他的身份,没人敢再沾惹这个麻烦,他们都把这个将死的人撇下了。
回到驿馆,李灵钧把皇甫南摔开,他的手和袖口也被血染了。
皇甫南已经疼得麻木了,她跌坐在榻边愣了半晌,好像突然醒过来了,“想要登大位的人,这么睚眦必报,可不行呀……”和刚才替阿普笃慕求情时的柔弱不同,她的眼里充满着揶揄,“郡王想问我跟别人有没有苟且?你放心,我还是清白的处子身,”她抬起手,把衣领解开了,露出了玉雪般的脖颈,唇边还带着一丝嫣然的笑,“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试一试?也省得以后疑神疑鬼……”
“够了,”李灵钧“当啷”一声把刀扔开了,他不往她身上看,一双冷眸定在皇甫南脸上,“我想要女人,多少都有,你当我是什么人?”他怒极了,一掌把案上的灯台也给掀翻了,“你以为我不能把他堵在驿馆里,让他死得一点痕迹也没有?我为了给你留面子,叫人把他引到外面才动手,你给我留面子了吗?”灯油倒在地上,李灵钧脸上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更冷硬,“如果我不收手,你打算当着韦康元那些人的面,陪阿普笃慕一起死吗?”
“那郡王为什么要收手?”皇甫南轻轻地笑起来,“你可以一刀杀了我,保全你的体面呀?我自己跟着你离开京都,一路去逻些,早已经不要面子了。”皇甫南的眼里含着泪光,“你当初在佛前发的誓,只要我聪敏,机变,不怕天高地厚,懂你,帮你,可没有说,我还要顾着你郡王的面子,连对我有恩的人死在眼前,也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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