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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舟不归)


谢宝因点头,这句话确实是王氏说的。
“可是幼福,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名士君子。”想起崔安,林业绥眸中多了份绝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女子想要的是游历名山,隐居山林,他不会为她放弃眼前的这一切,他是个哪怕死也要走到那里去的人,“我七岁时,心里想的就是日后定要执掌相权。”
杨氏的那些话,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甚至还认同其中一半。
当年博陵林氏赌上一切,跟随霸主北渡来到建邺,让林氏一跃为世族,何其豪丈,后来家族不振,没落至此。
身为大宗,身为家主,首先担负的就是家族,然后才是其他,连博陵林氏都护不住,谈什么为天下苍生谋利。
带领族人北渡的林氏家主才是他所追求的一生。
他从小想的就是高坐庙堂,只是林勉心里有所抱负,所以他这个长子也必须要有那样的抱负,顾及着父子之情,加上那时候昭德太子薨逝,林勉变得一蹶不振,受不得什么刺激,所以才用了一些手段让林勉相信他也怀着同样的热血。
林勉死后,丹阳房就如同浮萍一样,彻底散了。
他不止要手握相权,还要让博陵林氏走到三族的位置。
“现在你该知道了,我虽然看的是圣贤书,但做的却是一些使用卑劣手段来争利的事情。”林业绥比之前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坦然,“幼福想要的是名士,还是这个我?”
谢宝因垂眸不言。
林业绥便静静等着。
对于一个从小以嫡母为目标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答案永远只能有一个。
可是于他口中的幼福来说呢?
谢宝因抬眼看向男子,是她惯有的笑:“我一早就跟郎君说过了,穹天之上的青云太高太远,怎么能够只让郎君一人出力。”
最后,又软绵细语的说出一句“我要的是林从安”。
日沉时分,两人用过晚食,荡过口。
屋舍里面的奴仆都在庭院里面各自做事。
居室里面,帛书被人打开,摊在室内中央的几案上。
一个绵长窒息的结束后,谢宝因半躺在坐席上,唇齿微张,口涎流下,要再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还在外面,还是地上,连忙小声道:“去卧榻上面。”
拭去她唇边的水渍后,林业绥又抱起她去了卧榻上面,拿着帛书一起。
帷帐中,谢宝因的襦衣敞开,里面的抱腹早就已经不见,交窬裙被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推到腰间。
姿势变换间,他逼着女子一遍遍喊自己的字,就好像是他们初行敦伦礼的那一夜,在痛极之下,女子自齿间唤出的一声“从安。”
他想,确实欲生欲死。
第二日起来,把家中的端阳事务都治理好后,谢宝因便和林业绥一起登车去了天台观。
五月初五是昭德太子和林勉的忌日,又是一年。
两人做完超度的法事后,又给林圆韫做了祈福法事,并求得长生符给她带上,谢宝因也特地去鹤园看了那只仙鹤,一年多未见,还是很亲她,喜欢跟她嬉戏。
下山的时候,又命身边的奴仆进去怀安观,代博陵林氏给五公主敬香。
去敬香的奴仆还没有出来,童官忽然气喘吁吁的跑来:“家主...女君...高平郡送来丧讯。”
林业绥抓着重点问:“什么时候。”
童官赶紧把收到的丧讯递给男子:“四月廿九逝去的。”
在旁边听着的谢宝因大概算了下从建邺去高平郡的时日,忧虑一问:“夫人有没有到。”
“女君放心。”童官点头,“夫人到了。”
简略的看完这封附着丧讯的家书后,林业绥又递给女子看。
谢宝因看了几眼,郗氏在上面说她是四月初十到的,陪了父亲十九日,最后于四月廿九在梦中溘然长逝。
回到家中后,林业绥立即命族中子弟代博陵林氏前往奔丧,谢宝因也另外命人前往高平郡去办理祭祀丧仪等事情。

第81章 该做哪个
高平郡的大丧治完后, 身为女儿的郗氏也接连哭了好些日子,为赎十几年的不孝,决定留在高平郡守完大功的孝期, 林妙意与林却意也自然要跟着一起守小功的孝。
在建邺的林业绥几人则都是已有官职在身或即将入仕的儿郎, 若要守孝,必将影响仕途,便遵循了非近亲不必服丧的礼制。
五个月过去,杨氏因为那次时令果蔬的事被林益一顿训斥,所以安分了很多。
谢宝因也清净了这些日子, 抚育林圆韫,治理家中和林氏族中祭祀等事务, 偶尔去赴几场世家夫人的宴会,闲暇的时候就和王氏与袁慈航她们谈笑,有时候杨氏也会来,一家妇女言笑, 大约就是圣人所言的人伦之乐。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司,并不能时时如此。
譬如今天看起来格外静谧的西边屋舍,因为要核实家中六月份至九月份的钱财, 谢宝因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休息过, 王氏等人看到过一次后,也都默契的没有再来烦扰。
快到日正时分的时候, 坐在居室外面胡床上的红鸢一直打着哈欠,刚要闭上眼睛睡过去, 突然听见咿呀学语的声音, 是乳媪抱着女郎出来庭院嬉戏了。
她猛然想起什么, 赶紧伸手擦去嘴边的口水, 起身走去位于屋舍北面的疱屋, 然后端着漆木长平盘,低头进去室内。
用视线余光看见女君跽坐在面西的坐席上,长颈垂下,手指在摆弄着面前案上的竹筹,白玉镯被摘下搁在一旁,莲藕一样的皓腕上什么都没有。
落地的窗牗被打开,清风吹进来,吹乱女君的发丝,身上宽博的衣服也被吹出了风的痕迹。
红鸢放慢脚步走过去,在几案南面跪坐着,第一次僭越的说了句:“女君也应该休息一下,身体要紧。”
谢宝因缓慢卷起面前的竹简,脖颈抬起,听到这个侍女的话,知道她是善意,所以颔首道:“已经全部都筹算好了。”
红鸢把漆碗从平盘里端出,放在案上,然后开始收拾竹筹:“那女君刚好可以睡一下,现在已经是秋天,最容易困乏。”
谢宝因上半身慢慢挺直,屈着折叠起来的双腿便也被臀骨压得更紧了,她用木匙从漆碗中舀起黄白色的凝固状物,然后送入口中,绵密的羊酪瞬间在舌苔上化开,泛着微酸,她的长睫遮住半张眼眸,思量着事情:“听说二夫人前几天身体还是不舒服,我要过去看看。”
女君心里有所部署,红鸢也不再多说而搪揬主人,手掌撑着膝盖旁边的地起身,去把凭几拿来,放在女君坐席后面,可以倚靠,但是她看到女君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丝毫歪斜弯曲,和凭几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吃下半碗羊酪后,谢宝因就觉得十分荤腥。
侍女又立马低着头,双手捧来漆盘,她赶紧塞了个盐梅入嘴才勉强把心里的恶心感给压住了一些。
红鸢也赶紧端着铜盆进来侍奉盥洗。
等盥洗好,谢宝因也扶着凭几徐徐跪直身体,只是跽坐了太久,腿骨早就已经发麻,只是前面被压着,所以没感觉,现在突然起来,那些麻意也就开始钻入骨血里面。
意识到双膝这样一直跪在席上是不雅的事情,她不动声色的缓了一下,随后站起,由侍女侍奉着穿好翘头履。
红鸢也把木案上的玉镯重新戴回女子腕骨,又命随侍/女君前去的侍女带上腰扇,虽然已经是十月了,但现在还是日正时分,热气还盛。
玉饰佩戴在腰间后,谢宝因缓步走出居室和庭院。
等走到林卫铆、袁慈航的屋舍,发现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
有个侍女看见家中女君前来,赶紧去居室禀告:“夫人,女君来了。”
谢宝因走过庭院的时候,忽然听见有鹊声,一偏头就看见旁边的竹笼里有只腹白背黑的长尾鸟。
大概是知道有人在看自己,鹊声越来越欢乐,她笑着听了几声,随即去居室。
刚走上居室前的台阶,便听见袁慈航笑逐颜开的喊了一声“长嫂”。
看见她人出来,谢宝因始终庄重放在腹前的双手急着去搀扶:“你这是要去哪里。”
袁慈航笑着答她:“我现在这身体就算是想要去哪里,二郎他也不准,只是刚听侍女说长嫂来了,所以特地出来相迎。”
知道她不是要出去,谢宝因扶着人往室内走,莞尔一笑:“一家人哪里用如此迎。”
走到居室内后,便有侍奉在这里的侍女过来扶着袁慈航走到东面的坐席前,她遵礼抬臂,行肃拜礼:“长嫂不仅是长嫂,还是家中治理事务的女君,是博陵林氏家主的妻子,这是尊卑,以礼治国,以礼治家,秩序才不会乱。”
谢宝因站在西面坐席,对此浅浅颔首,然后屈膝落在席面,并拢好,往后坐在小腿骨上。
随侍而来的侍女看见女君脖颈似乎开始燥热,也拿出腰扇轻轻扇着风。
看着袁慈航已开始显怀的腹部,身为孩子伯母的谢宝因心里自然觉得欢喜,用心询问:“最近孕吐这些状况可有好转。”
长嫂坐好,袁慈航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跽坐在案前,闻言,手掌下意识落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满脸的红润:“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胸口还是觉得堵闷,一口气在堵在这里不上不下,既不想吐,也不想吃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又去看谢宝因的气色,没有什么血色,“长嫂最近在忙家中事务,应该好好休息。”
她是六月份探出的孕脉,如今也已经有四个月了。
“你不必来忧虑我。”谢宝因笑了笑,用襦衣宽袖遮挡住,浅饮汤水,“听说你前几日吐得天昏地暗...我看着确实消瘦了很多,等熬过这些天,你对那些荤腥不再作呕的时候,我再命家中那些奴仆送些滋补的食物来,还有各类动物奶酪都可以食用,你也可以去庭院里面散步,为以后的妊娠蓄力。”
袁慈航认真听着。
日昳时分的时候,外面庭院传来奴仆的声音。
站在居室门口的男子看见室内还有除妻子以外的另一个人,赶紧拱手行礼:“长嫂。”
看见林卫铆已经回来,谢宝因也不再烦扰他们夫妻恩好,从席上起身,侍奉一旁的侍女也把腰扇卷起,斜插在腰间,伸手去扶,等女君站好后,又马上退到半尺以外,两只手交叠在腹部,恭敬低头。
离开他们所住的屋舍后,谢宝因又碰到已经入仕的林卫罹也刚好从官署回来,他与自己二兄林卫铆一样,是在著作局任职,只是看起来却并不快乐。
看见长嫂,他连忙上前,行揖礼:“见过长嫂。”
叔嫂在家中不好单独相处,只怕会生流言,谢宝因颔首过后就走了。
回到西边屋舍的时候,刚进庭院就听见有人拊手欢笑的声音,还有忧虑惊愕的喊叫声。
谢宝因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脚下快走几步,绕过庭里的草树,走到眼界开阔的地方时,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悠然落了下去,她无奈摇着头。
玉藻和乳媪几个人在庭院里团团围着一个稚童,一下笑,一下喊,一下又被吓到不行,很快又开始抚掌大笑。
还是红鸢先看见不远处的女子,赶紧低头行礼。
谢宝因走到居室门口,又听见那些声音,神色淡下来:“何必顾虑这么多,要是没有磕碰,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学会走路,你们这样护着她,反而是在害她,要真忧心她的安危,现在就别让她走。”
林圆韫虽然只有十个月大,但是比其他的孩子早慧,已经能够偶尔咿呀几句,扶着东西也能走出去几步,因为步履蹒跚,所以这些侍女乳媪才惊恐。
本来林圆韫心里不怕,她们一喊叫,自然也会让孩子害怕。
女君已经下令,乳媪侍女连忙认错低头,任由林圆韫在地上走,快要摔倒的时候,她们也没有上去扶,林圆韫自己站住了,后面更是没有顾虑的大步走起来。
谢宝因收回视线,转身进居室,随即便在室内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郎君今天怎么归家这么早。”
林业绥披着外衣,敞腿箕坐在几案北面的席上,手里还握着卷起的竹简,对女子也没想着要有所隐瞒,直言:“西南匪患有麻烦,我怕陛下找,所以就先回来了。”
事发已经三个月,三郡近两万的守军非但没有歼灭那些匪寇,近日来还接连损伤兵卒,天子发怒是迟早的事情。
紧接着就要召见三省官员,命他们马上想出解决的办法。
他早就已经把王烹调任回建邺,就看天子会不会用,再多的,召见他也没有用,不过就是去听一些谢贤和郑彧的极力挽救之言和天子之怒。
“那这不是擅离职守?”谢宝因脱下翘头履,走去东壁换好高齿木屐,“郎君竟然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日正时分已过,本就应该归家。”林业绥没了继续看的兴趣,扔下手中在看的《道德经》,望向女子,“回来不见你,去哪了?”
谢宝因走到几案东面,屈膝跽坐:“二娘身体不适,我去看了看。”
双股刚落在足跟,庭院里面就传来孩子的哭喊声,那几个乳媪哄了很久都没有哄好,侍女也赶紧低头站在居室门口禀告:“女君,女郎摔倒了,一直在哭。”
谢宝因命道:“抱进来。”
没有多久,一张哭到皱巴巴,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的林圆韫就被乳媪抱到室内,看见母亲跽坐案前的背影,立马便朝前面伸出两只手,同时嘴巴也还瘪着,继续在哭。
看着就特别可怜。
乳媪赶紧悄声走过去,喊了声女君,弯腰把孩子送到女子怀里后,因为顾忌她们家主在这里,所以马上就低头离开了。
谢宝因抱着林圆韫,虽然耐心哄着,但她还是在哭。
比起女子,林业绥只是瞥了一眼,面无动容:“这是你自己摔的,也是你自己要走的,既然如此选了,便要学会承担做一件事的后果,哭又有何用。”
谢宝因立马开口辩道:“阿兕现在才多大,郎君就和她说这些,女郎总要有个能哭的时候。”
林业绥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子,不再说话,继续看竹简。
林圆韫终于不哭的时候,她又开始在母亲怀里嬉戏起来,咿呀几句类似娘、娘的音,很快变累,因为想要睡觉而再次哭起来。
谢宝因哄睡后,命乳媪进来把人抱走。
踞坐旁边的林业绥抬眼扫向门口,很快又重新垂下,视线虽然仍还轻飘飘的落在竹简中所书写的那些经文上,但是案下的右手却禁锢住女子的手腕,嘴角噙笑:“前面还在责问那些侍女太护着阿兕,怎么转头就又来我面前护着了?”
谢宝因丝毫不惧,笑着看向男子:“父母中必须要有一个严厉的才行。”
这样既不会因为溺爱而让林圆韫变得骄纵不轨,也不会因为严苛而让她性情变得软弱。
林业绥的视线离开案上竹简,手上一用力,便让女子离开坐席,扑入自己怀中。
谢宝因踉跄跌过去,双手撑着男子宽肩,在他面前跪直身体。
想起她说的话,林业绥轻微仰头注视着,笑着狎昵道:“幼福也是女郎,那幼福能哭的时候是何时。”
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谢宝因一听就知道男子心里想要听的答案是什么。
卧榻之上,他身上,他身下,他用尽全力疾速的时候。
她红着脸,没有说话。
“今晚我们该做哪个?”林业绥手上揉捏她柔嫩指尖,故意开口提醒,“嗯?”
闻言,谢宝因全部都记起来了,不自觉的往下瞥,又见他穿着中衣,只披了件外衣,墨发散开,小声问道:“郎君已经沐浴过了?”
林业绥眨眼,点头,笑意不减。
这风也在使劲吹着。
恩好过后,林业绥把衣服整理好,又拿手帕去擦着女子唇边,然后把身体几乎是趴在地上坐席的人捞到怀中,让她坐跪坐在自己面前,再用湿帕擦着她的嘴和手。
他审视了一下,手指擦去残留的那些,动作轻柔,声音低哑:“全部咽了?”
因为前面的事情,没有力气的谢宝因撑着男子胸膛轻咳几声,眼里含着亮晶的泪珠,脑袋微微向下轻点,他以前不也吃了自己的好几次。
林业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明明都已经让她吐掉,事已至此,他只好把案上的漆碗端给她。
捧过汤碗,谢宝因荡了好几次口。
随后男子又命侍女端来能喝的汤水。
侍女端着漆盘进来,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跪坐下去,放下漆碗就立即出去。
“河内魏氏有意三娘,想要为家中七郎来说这门姻亲,魏七郎为人不错,心中也有抱负,家中子弟也没有败坏家风的,等过几天三娘她们归家,两家就可以相谈。”谢宝因饮下加了些葱姜桔皮薄荷等佐料的汤水,心里还在想着家事,“我想着要是顺利,赶在今年除夕前走完六礼,明年三春之季就能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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