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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舟不归)


外男衣物出现在娘子的居室中,只要那江淮郡王稍微有些心思,到时候林氏就必须把女郎送去吴郡了。
林妙意有些茫然,仔细回忆了很久,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脑袋,声若蚊蝇:“那天我知道长兄出事,所以随便塞进了箱笼里,归家就忘记了这件事。”
谢宝因冷眼看去,庆幸堂上的都是她们各自的侍女,然后厉声命道:“回去三娘的屋舍把那件衣物拿来烧掉。”
春红立即明白事情严重,赶紧离开。
林妙意脸上露出担忧:“但...这要是郡王的,就是皇室织物,烧掉就是冒犯。”
谢宝因笑而不答。
女官这次来,既然不提这件事,那就说明江淮郡王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而且他人都已经快要离开建邺,有五个月的时间都不说,现在烧掉也没事。
不过一刻多,春红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玉藻端来烧火的盆来,把那件衣物放进去后,拿去外面烧了。
亲眼瞧着那件衣物在燃烧殆尽,谢宝因松下口气,淡然说起别的事:“郡王对三娘有意,不知道三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位女官能够拿着郡王的玉牌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江南郡王的点头同意。
林妙意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往日的那些习惯也全部重新出来,手指不停搓着衣角,大约是不愿,但是心里又清楚的知道姻亲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谢宝因只好细声柔语的安抚起来。
王氏来西堂的路上遇见那位女官,觉得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等进到堂上,立即就知道是谁了。
谢宝因抬起手臂,大袖儒遮住脸,小饮一口汤,等把手垂放下来,漆碗放在几案上,边整理大,袖,边区看见妇人的神情,笑道:“叔母怎么了。”
“前面那位是不是江淮郡王身边的女官。”王氏走到坐席前,然后转身,要跽坐,“怎么来...”
看到对面跽坐着的林妙意,她瞬间明白,不再说话。
林妙意看见尊长来,从跪坐到站起,行肃拜礼:“叔母。”
她知道妇人有话要和长嫂说,所以找借口先离开。
“我记得江淮郡王和三娘差不多大。”王氏偏头看了看林妙意离去的背影,忧心起来,“她太容易多感多思,需要给她议个愿意体谅她的郎婿,她也不能去做世家宗妇,身为女君要面对的家族事务那么多,随便一件都能让她哭上半天。”
谢宝因双手落在屈着的大腿上,看着外面,没有接话。
以前选中的世家子弟,崔安心里有人,另外两个...在踏春宴出事以后,看见林业绥昏迷不醒,天子对七大王也一再纵容,所以早就急着婉拒了。
这两个月来,还一直让其他世家夫人给自己送来想要再议婚的意思,但是林氏已经不愿意。
忽然清风拂来,叫人颤栗,这天已渐渐有了凉意。
两人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谢宝因从席上站起,侍女上来为她抚平下面破裙被压到的褶皱,她也看向王氏:“叔母下裳怎么有泥点。”
“你三叔父会在廿九那日从汾阳郡出发,大约就在八月中旬前后抵达建邺城,我想着在那之前,先为他娶个侧室。”王氏笑着把缘由说清,“但是又觉得还不如知根知底的,刚好我身边有个稳妥的侍女,刚到她家中看过。”
这种事,谢宝因不好置喙,便只浅浅作笑。
送走王氏后,谢宝因回到居室,和林业绥一起用完晚食后,把江淮郡王女官前来说的事告知了他。
林业绥听后语气平平:“江淮郡王虽然不能出吴郡,但是拥有一个郡的封地,矿产这些都归郡王一人所有。”
跽坐一旁看竹简的谢宝因眼睛也不抬,伸手从几案上的漆盘中摸出一颗果脯给刚喝完药汤的男子递过去。
林业绥就着她手咬进嘴里,随后顺势握着她的这只手,在近旁的炭盆上面一起烤火:“他现在不是最好的良配。”
谢德就曾经多次上书文帝,以宗室拥地会危害皇权为由,要求把江淮郡王诏回建邺居住,并且收回封地,但是献帝有令,他赐给兄长的东西,往后帝王都不能随意消减,所以天子才年年诏人回建邺,一留就是八个月的时间。
谢宝因点点头,右手被男子钳制着,她也抬起头,看他:“郡王家里简单,女官也要回家乡,如果他封号不是江淮...但是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世家。”
林业绥偏头轻咳几声,抬手抚平她烦恼的眉头。
【📢作者有话说】

天穹之上, 明月揽水自照。
建邺城外的陵江边停靠着两三只渔舟,江波一荡一漾,使得渔舟摇来晃去, 船舍内的人辗转反侧, 唉声叹气。
这里临近草场,从日入时分开始,秋虫就开始鸣个不停,烦扰的人难以入眠。
在这幽幽的月色下,江水中央有一只孤舟停泊, 鳏居的渔翁坐在船头的胡床上面,披戴着蓑衣斗笠, 独自垂钓。
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水里面的明月,再接着有几尾鱼破月跃起,又有十数鱀豚的出没, 颜色或白或青,从长江游来,奋首的逆游而上。
渔翁看见有鱀豚跃出江面, 立马就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赶紧收起钓竿,然后奋力摇着桡楫往岸边赶去。
瞬息之间, 头顶接连滚过轰隆的低鸣声,抬头就看见黑云翻起墨来, 月光也甚微, 微风渐渐转为呼哧的狂风疾驰刮过。
渔舟刚一靠岸, 马上就有骤雨急降, 扎起水圈。
有此剧变, 江面一定会翻涌起来。
渔翁下了船,立即跑去喊醒船舍内的人,催促其赶快上岸来,去附近寻一躲避处。
半刻没有,八月里的第一声惊雷便乍然降下,屋瓦大震。
长乐坊西边屋舍的庭院里,翠竹簌簌,屋檐下面的玉片也互相触碰,极为激烈,雨滴砸在地上,像极了玉碎的声音。
居室里面的矮床上,豆形灯盏火苗微弱。
侧躺在卧榻上面的女子似乎是被梦所缠,紧咬着贝齿,眉头攒蹙着,胸脯起伏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落在衾被的五指慢慢收拢,死死攥着被面。
惊雷再降下来的时候,帷帐已经挂起,灯盏的光渗进卧榻。
谢宝因也终于从混沌里面醒了过来,明眸盛着半池清水,满脸都是泪痕,长睫早就被眼泪给浸润,细汗打湿的鬓发与额发贴在肌肤上。
但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缓了好久,又哭起来。
林业绥撑起半边身体,把女子湿透的鬓发剥离脸颊,擦去那些混在一起的汗泪,缓声询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想起这几天做的梦,谢宝因闭着眼睛,小声呜咽:“我们的孩子没了。”
男子神色微顿,掌心摸着女子发顶,另一只手握着她那只发凉的手钻进衾被中,带着她去抚摩圆鼓的腹部,叫她安心:“孩子还在幼福的腹中。”
谢宝因的掌心能够清晰感知到胎儿在自己体内动了动。
她点头,破涕为笑。
林业绥起身下卧榻,去内室中央的几案旁边,弯腰从摆在这里的铜盆里面拿了巾帕,帮她擦脸。
两个人准备再睡的时候,谢宝因听着外面越来越厉害的风雨,往男子那边靠去,随后一只温厚的大掌捉住她手腕,不厌其烦的揉捏按压着她掌心、指腹。
“郎君。”
“嗯。”
“明天,我想去玄都观一趟。”
日出时分,这场雨终于停了下来。
家中奴仆已经在清扫着庭院里面落下来的树叶,侍女也进端着水进入居室,把铜盆放在几案上面后,同时跪坐在旁边,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春娘也来了。
谢宝因跽坐在鸾镜前,任由这个娘子给自己挽髻簪钗。
等听见湢室里面传出来的水声,侍奉完的奴仆也都已经离开内室,去了外面。
没有多久,男子沐浴出来。
谢宝因敷好□□,撑着几案起身,走去东壁为他穿衣束冠。
林业绥敛着长眸,往女子胸脯以下看了眼,担忧浮上心头,本来想拒绝,但是看她心思还是那么沉重,所以先把衣袍先穿好,然后才放心由她来给自己系衣带。
他嗓音舒缓,安抚道:“等我日正时分归家,陪着你一起去玄都观。”
把男子的蹀躞带扣紧,谢宝因浅笑着,温顺点头。
男子离家后,谢宝因用完早食,两股着席的踞坐在素绢席上,背后靠着凭几,手里有些无力的握着竹简在看,听见炭火烧烈的声音,她偏头去看,已经是猩红的了。
虽然窗牗被推开,但是依旧觉得室内烦闷,她叹息一声,脊背离开凭几,把竹简放在几案上,然后手掌顺势也落在了上面,一只膝盖跪在席上,稍微用力,整个身子就慢慢起来了。
缓步走到屋舍外面,占风铎已经被夜半的那阵大风刮掉在地上,变成碎玉。
庭院里面的竹子也弯折几株。
侍女来扫檐下碎玉的时候,想起那些惊梦的谢宝因命道:“命人把那些倒下的竹子都砍掉。”
扫完碎玉,侍女领命离开。
片刻后,正好到隅中时分,奴仆也赶着来和家里的女君商量三天后的祭月事宜。
谢宝因跽坐在议事宴客的堂上北面,几个仆妇全部跪坐下来,侍女端来炭盆放置在堂的正中央。
仆妇开始有序的禀报家务。
谢宝因听完第一个仆妇所说的祭月家宴,只说:“六娘不能吃河鲜江鱼这些,按照她的喜好再添几道。”
林却意很小的时候就跟在郗氏身边,郗氏不吃荤,她不怎么能吃,后面去到山寺待几年,更是吃不到,时间一久,脾胃就受不了荤腥,想吃也不能吃,归家到现在,只能吃些锅边荤。
其他仆妇也逐一禀报起来,耗时太久,双膝着地坐着的谢宝因双腿已经被压麻,但是脸上依旧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波澜的治理家务。
等她们都禀报完离开,堂上只剩下李媪在,她近来都在旁帮着女君治理家中,加上小女被女君救回来,做什么都尽心尽力。
谢宝因用宽袖挡脸,矜持饮汤:“我腹中胎儿开始长大,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力不从心,直到生产那天,都还要阿婆辅助我。”
不管做的那些梦有什么寓意,她都必须要保住这一胎,要是小产变成习惯,以后就很难怀上,范氏之前怀十娘的时候,就是愿意对家务放手,最后外强中干。
原本跪坐着的李媪赶紧立起来,让双膝着地:“女君言重。”然后又问,“不知道夫人那里要不要送东西。”
谢宝因落下右臂的同时,手里的漆碗也已经落在几案上:“夫人与寺中的比丘尼都不能食荤腥,送两份时令果蔬。”
李媪立着的膝盖又慢慢离开席面,重新跪坐下去,想到端阳那日,请示女君:“这次要再给钱财吗?”
轻轻挥动手臂,整理被压住了的宽袖的谢宝因缓缓抬眼看向仆妇,冷冷开口:“不必。”
李媪领命,手撑在地上,半爬着站起身,恭敬行礼离开。
日正时分,林业绥也按时归家,在长乐巷就已经先命奴仆备好车驾,等回到居室,就看见内室中央的几案上,摆满算筹。
女子下半身自膝盖处相叠,正坐在席上,除了手,其他地方是一动不动。
他问:“还剩多少没看。”
“只剩下简单的家务。”谢宝因揉了揉眉心,很快又笑道,“很快就好。”
林业绥走过去,在几案的东面跽坐下来,不容分说地把算筹用手全部拨拢到自己面前:“剩下的我来看。”
谢宝因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男子已经摆起算筹来,速度比她快很快。
“以后我可能需要去清理积累着的案宗,现在可以能帮你分担多少是多少,胎儿又一日日的在长大,家务可以先交给家中奴仆,经过之前的事情,她们不敢再欺上罔下。”说到这里,林业绥轻声笑道,“你也应该知道哪些人可用。”
谢宝因以为男子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情绪淡下来,一边缓缓立起上半身,撑几案站起,一边说道:“郎君不必担心,我既然是林氏的宗妇,会好好治理家中,也会安全无恙的生下孩子。”
林业绥察觉到女子语气里的低落,抬头看去,她已经在书案前的席上跽坐,摊开竹简看着。
他收回视线,没有再去管,沉下心把剩余的处理完,然后把几案的东西都归置整齐,起身走去女子身后:“我相信你治家的能力,也不是在斥责你不顾孩子。”
“只是你太累了。”
谢宝因直接仰起脑袋,与男子对视,自从有身孕后,她的情绪就开始发生细微变化,但是庆幸都还在她的掌控中,前面那些也说得纤悉无遗。
林业绥微微弯腰,朝她伸手。
谢宝因的心事被舒缓,笑着把手给他。
随后两人登车,往玄都观而去。
牛车行进的虽然缓慢,但是胜在平稳,世家夫人都是乘此出行。
直至日昳时分,车驾才到玄都观。
经过一夜的风雨,乾坤两道在清扫着落叶,大概是临近八月中旬,又有天台观矗立缈山,所以这里的人看起来不算多。
被男子扶着下车后,谢宝因望向台阶。
侍女刚想要去女君身边侍奉,但是看到家主已经牵着女君的手,马上又退回远处。
他们两人几步一行的走到祖师殿,进到殿里面后,跪在蒲团上,稽首行礼,然后把香插在外面的炉鼎内。
正要去烧经文的时候,遇到了李乙和羊元君。
林业绥拱手谒见。
谢宝因也举起双臂,行肃拜礼。
今天是哀献皇后的忌辰,因为七大王现在正在天台观修行,所以他们才临时来了这里。
自从出了郑戎的事,七大王惶恐的在天子面前表示知道安福公主的际遇后,为是郑戎的甥男而愧忏,要入观三年,亲自为姑母祈福。听说在临行前,还哭着痛斥舅父郑彧,然后散尽王邸财币为安福公主在建邺、洛阳及南方家乡建庙。
天子知道后,没有阻止他,只是命天台观要照料好,并且亲赐保暖衣物和炭火,和之前相比,这已经是冷待。
羊元君轻轻颔首。
李乙则行了平礼,先开口道:“寡人有事情需要林廷尉指道。”
林业绥垂眸不言。
掌心被人轻挠着,谢宝因反应过来,但是偏偏不让他遂愿,嫣然一小:“郎君去就是,我没事。”
东宫的胜算比七大王要大。
林业绥轻叹,转过身看着女子,先应下了太子的邀约,但是在李乙已经往静室走去后,他却没有动,缓缓走到她身前,身形把她整个人都罩住,抬手抚弄着明月珰,嘴角狎了一丝笑,喜怒不知,只听低声说道:“幼福便是如此报恩的?”
说完就露出一副温和模样向太子妃拱手作揖,然后抬脚去了静室。
谢宝因扶稳明月珰,前面离家出来时,她跟男子说不知道要怎么报答那份他帮自己治家的恩义,嘴上说他们是夫妻,心里却记得这么清楚。
羊元君看了眼,只见女子嵬然不动,但是耳珰却轻轻晃开,转瞬又安于盘石,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不再去纠结这些小事,太子仰仗于人,她也和善道:“夫人原来是想要和林廷尉去哪里,不如由我陪林夫人去。”
“誊抄了些经文,想拿去烧与神仙,聊表诚心。”谢宝因顾及君臣,始终落后女子半步,“要是太子妃愿意和我同去,神仙看见,大概也会多加眷顾。”
羊元君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她家中也有姊妹,以前也这么恣意闲话,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转过身,轻拧了下女子脸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世家夫人都要为自家子弟求娶你。”
她虽然经常待在东宫,但是世家的动向都一清二楚。
突然的亲近让谢宝因愣住,很快又面色如常,浅笑不应。
羊元君也回到太子妃的身份,庄重起来。
走下台阶,立在银杏树下面的时候,谢宝因抬头看天,那里有一行候鸟在飞。
今日是白露,鸿雁南飞,玄鸟北归。
静室里面,博山炉中焚着淡雅的荀令十里香,乾道得知太子要用,早就已经摆好坐席、几案以及热汤。
李乙坐下后,行了平礼,以示谦卑,转瞬又带着帝王之气,铿锵问道:“要是我想从东宫走到兰台宫,不知道该怎么做。”
郑氏...只死一个郑戎,怎么够?
林业绥从容答道:“等兰台宫无主。”
李乙又问:“要是他不容孤去,又要怎么办。”
这话已经是投石问路的意思。
“废立太子,并非天子家事,何况殿下已经安然做了十六年的太子。”林业绥执起陶釜,分出两盏热汤,坦然告之,“太子既然已经定下,那就是关乎国本,轻易不能撼动,能撼动它的只有殿下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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