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问!他还有脸问!
剑柄虽未及耻骨,但意味分明。
撄宁有一肚子脏话想讲,却只能期期艾艾看向宋谏之,小声告饶:“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哪回是假知道?”宋谏之没错过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压下涌到喉咙的笑,挑了半边眉不紧不慢的开口。
她最近认错的次数委实有些多。
撄宁深知自己干巴巴的保证,已经无法打动面前人了。
她一不做二不休,抻着脖子往宋谏之脸上亲。
她的模样有些狼狈,脊背往后拱起,脑袋又要往前伸,煮熟的虾子一般。
还没等亲到人呢,撄宁脚下陡然一滑,措不及防的仰头倒了下去。
她人是要倒了,手却灵活得很,还在百忙之间抓住了罪魁祸首的衣领,将晋王殿下本就宽松的衣领扯得更开,颇有点春光乍泄的意思。
宋谏之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唬了一下,干脆顺势抱着人落脚至水榭中。
撄宁维持着仰倒的动作,脚后跟好不容易蹭到了地,抓着宋谏之的手愈发用力,想调整姿势站起来。
“哎呀!”
她脸颊被砸的骤然一疼,痛呼出声。
一瞬间,不知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先是砸到她身后,随后落在地上,更有狡猾的钻进了她衣领中,带着点温热。
劈啪作响。
撄宁勉强站直了身子,只见咕噜咕噜滚了满地的炒杏仁,再一抬头,就是晋王殿下那张黑似锅底的脸。
大难临头之际。
撄宁脑中关窍一开,忽然想起来,昨晚入睡之前,她还没想着暗度陈仓偷溜出来,而是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絮叨后日回京就再也吃不到云桥铺的炒杏仁了。
暗搓搓的表示自己今天想出来玩。
晋王殿下当时毫不客气的亲身上阵,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撄宁本以为这事没了后续,炒杏仁本是她随口提的接口。今晚逛街市被热闹迷住了眼,自己都忘记了这一遭。
可宋谏之今晚来找她,怀里就揣着刚出锅的炒杏仁。
有个杏仁打她衣领没进去,又阴差阳错的从袖口滚出来。
撄宁反手接住了,一点珍贵的熨贴的温热,被她握在掌心。
半个时辰前热闹的街道, 现下已然人迹寥落。
影卫将此刻的尸首处理完便没了踪影,街道上只剩下几个不得不路过的行人,和唉声叹气的酒楼掌柜。
撄宁呆呆的站着,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只觉刚安分下来的那颗脏器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像被人蹬了一脚的兔子, 不听她的使唤, 没有章法的四下乱跳。
夜风很静, 但威力不减, 她甚至怀疑风会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递到宋谏之耳边, 于是掩饰的蹲下身子, 开始捡地上的杏仁。
还没来得及多捡几个呢,就被人不客气的提溜了起来, 吓得她手一松, 刚捡起的炒杏仁又滚回地上。
撄宁有些呆的抬起头, 正面上晋王殿下冷刀子似的眼神。
她却莫名的,不大畏惧了。
不是从此刻开始, 好像已经有段时日。宋谏之眼神再冷嘴巴再毒,她也没有那种后脖子凉飕飕的感觉了。
初时,她是真的畏惧在这厮手中丢了性命, 在他面前只能谨小慎微夹好尾巴;如今, 她胆子不知何时被养大了, 比起豹子胆也不遑多让, 虽有害怕,却是害怕他折腾自己的手段层出不穷, 而非担忧自己的安危。
撄宁暗暗抿住嘴巴, 在心里有些别扭的打了个补丁,甚至在方才的危急时刻, 只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已经觉得心安了。
这份心安,大约不是句轻飘飘的“一根绳上的蚂蚱”就能解释了的。
撄宁傻乎乎的看着宋谏之的眼睛,他的目光好似生出了丝线,将她紧紧缠住了。
撄宁在静默中生出一点心慌。
她隐约看见自己正站在个岔路口,面前摆着两条路,脚下这小小的一步选择,面临的将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她还不知该如何选。
于是只能咬着嘴唇不吭声。
撄宁正在这犯着拧巴劲儿,宋谏之却忽得抬手,捏住她软乎乎的脸蛋,硬生生把美人捏成了小鸡嘴。
“唔……”
宋谏之语气冷凌凌的,开口就给撄宁扣了一口大锅:“巧言令色的小骗子。”
撄宁攥着他的手腕,让自己被捏成露馅豆包的脸蛋解脱。听到他说这话刚要反驳,脑筋一转,陡然反应过来,宋谏之指的是她昨日随口编的话头。
什么想吃炒杏仁。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骗人了。
背后无形的大黑锅变得更沉重了。
不知晋王殿下有意还是无意,他松手时,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在她下颌那块软乎乎的痒肉上。
撄宁瑟缩了下,还不等开口,对面人又甩过来一句。
“你是拿定我不会怎么着你,才这般胆大包天?”
颇有些算总账的意思。
撄宁只听"哐哐"两声,背后又多了两口黑锅。
她仿佛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施展,顿时背也弯了腰也挺不直了,顶天立地不起来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给自己找补。
“我也给你捎的吃食,苏记的鲜花饼可是泸州一绝……”
她边说着,边去找那份被她吃掉大半的鲜花饼。
直到这时候,撄宁才发现自己右手空空,左手的包袱里攥着颗杏仁。
劳什子的鲜花饼,早在刺客动手时就被她扔到了地上,眼下只怕打着灯笼去着,也找不到几块鞋底缝隙里掉出的碎渣,喂蚂蚁都不够。
撄宁干巴巴的尾音北风吹散了,她恨不能自己也变成渣北风吹散。
眼看宋谏之抬起了手,不等脑瓜崩弹到自己头上,她就迅速抱住了他的胳膊,仰头露出个讨好的笑。
晋王殿下今晚先是神兵天降,后又给她带了吃食,撄宁想抓人小辫子都抓不到,反而自己的小辫子长了两米长,正叫人踩在脚下。
她心亏得厉害,只能乖乖认栽。
撄宁抱人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手腕上的金铃铛传来“叮铃”一声响,她刚回神似的,将下巴点在宋谏之胳膊上,小声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宋谏之侧眸看向自己身边的人,仿佛被只毛茸茸的猫儿蹭了下,嘴角不动声色的翘了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缓缓眯起来,营造出一副“审视”的模样。
撄宁的豆子脑袋,只够看出小王爷眼中的不信任,没看出他的矜贵装样。
顿觉自己被轻视了,松开他的胳膊动衣袖里掏出个物件。
是一根百索。
“我好不容易编的……”撄宁见他不说话,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我给你戴上。”
百索是她中午编的。
照习俗应该昨晚就编好,但她昨晚被折腾的只会说胡话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反倒是中午出门之前,她福至心灵,颠巴颠巴的跑去跟明笙学如何编百索。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小东西能哄住晋王殿下,叫他不至于太计较自己偷溜出去玩的事情。
所以,哪怕十根手指头快绞成了结,撄宁还是努力编出来一条。
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
撄宁此时有些当着关公面前耍大刀,偏偏还耍成了的得意。她骄傲地翘了尾巴,谁还敢说她笨?
她撄小宁不是一般的机灵。
宋谏之眼底浮了点清浅的笑意,嘴巴却不饶人:“你就拿哄小孩儿的东西应付本王?”
话虽这么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来。
撄宁垂着脑袋努努嘴,边给他系百索,边表情夸张的无声重复“你就拿哄小孩儿的东西应付本王?”。
没成想,她呲牙咧嘴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就被人掐了脸。
她表情一僵,有点傻眼,头低不下,就垂着眼可劲往地上瞅,只差把自己瞅成对眼。
“胆子肥了?”宋谏之微哑的嗓音里含了点热,用那种打量猎物的眼神一寸寸刮过撄宁的脸,像是在盘算如何将手里的兔子剥了皮,架到火上烤。
撄宁扯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今夜有点冷,给我把脸都冻僵了,我们快回府吧。”
宋谏之斜她一眼,开口道:“是时候紧紧皮子了。”
撄宁一只手还搭在宋谏之手腕上,被他反握住捉在掌心,指腹摩挲过细腻的肌肤,一点点撬开蜷缩的指尖,既暧.昧又强势的插/进她的指缝里。
分明再旖旎的事两人都做过了,撄宁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点羞涩,眼神到处乱瞄,比春日的柳条还不老实。
宋谏之灼热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撄宁的心跳重又急促起来,余光瞥见了小王爷的嘴唇。她如同受到指引一般,踮着脚亲了上去。
唇齿相贴,呼吸纠.缠。
热意在脸上烧起来,好像火星掉进枯草,迅猛且不讲道理,红,自耳垂一路攀进衣领里,再深处便看不见了。
她直直落入少年卷着旋涡的双眸中,垫脚愣在原地,不知自己方才受了什么蛊惑,向往后撤,又觉得太怂,便十分敷衍的舌忝了下他微微闭合的唇缝。
一个不大体面的吻。
撄宁刚要往后退,脑袋便被人从后摁住了。
宋谏之显见不满足于这个敷衍的吻。
他的手从怀中人毛茸茸的乌发缓缓往下滑,最后落在少女白皙的后颈上,拇指带着两分力,摩挲过她耳后那块骨头,磨出一片姹红。
温热的舌尖熟门熟路探进撄宁的唇,与她怯生生的舌尖缠在一起,唇肉在纠.缠中逐渐变得湿/红,泛起一点晶莹的水光。
他完全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掌控者姿态。
撄宁有点喘不上气,哼哼唧唧的把人推开了。
可嘴唇刚分开,视线又纠缠在了一起,暧.昧无声地发酵。
撄宁听见了两道不同心跳声,还疑心是自己听错,呆呆地伸手摸上面前人的心口。
没听错。
她手下就是宋谏之有力的心跳声。
凉风拂过,撄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着魔’的状态拽回神思来,她从胶着中移开目光,舔了舔微肿的嘴唇,随后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
“小狗么你?”宋谏之俯身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是说她刚才没头没脑舔人的那一下。
撄宁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打了个哈哈:“走走走,回家。”
说完把仅存的一颗炒杏仁填进嘴里,转身阔步走到了前面。
她后脑勺有点碎发散落下来,扎进后颈的衣领中,被灯笼铺上了暖金色,落入宋谏之眼中。
头发和它主人一样的不安分。
宋谏之垂眸,长睫却掩不住眼尾溢出的笑意。
某只呆兔子脚步蹦蹦跳跳的,和他缠在一起的手也跟着晃来摆去。
宋谏之脚步沉稳的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姿态,偏生他腿长,走一步顶撄宁蹦两步,步调倒莫名的和谐。
月光无声,铺满在他们归家的路。
等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回到姜宅,已经到申时末了。
前院里掌了灯,再加上皎白的月光,将院中一草一木都照的分明。
姜祖父就坐在院中石桌旁,桌上是杂乱堆放的药材,他正一点点的梳理分类,听见门口的动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他拍掉手上的药渣,站起身道:“撄宁,跟阿耶来,阿耶有话同你说。”
撄宁脑筋简单,阿耶这几日因为疫疾的事儿,忙的整日不见人影,祖孙二人都没来得及说点体己话,眼下正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她闻言正要喜滋滋的往前走,却被宋谏之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身后。
姜承照把这小子的动作尽收眼底,太阳穴跳了跳,嘴上却还唤着自家孙女:“撄宁来。”
撄宁没察觉到宋谏之的意思,而是冲他眨巴眨巴眼,眼尾闪过点愉悦的蜜光:“你先回去休息。”
早点休息好。
最好在她回屋时睡得不省人事。
撄宁说完便侧身从他身边溜过去,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家阿耶身后去到书房。
宋谏之盯着撄宁蹦蹦跶跶的背影,眸色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那小子待你可好?”
这是姜承照进书房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撄宁先是迟疑的点点头,停顿后,又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她非常没良心告起了晋王殿下的小状:“不好。”
她是被阿耶娇养大的,有个现成的撒娇机会怎会不用?当下便瘪了嘴,一副受气的小模样。
姜祖父只消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孙女话里的水分有多大。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撄宁,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给你父亲修书一封,同那小子和离吧,你父亲若不肯同意,我就一头撞死在家里,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他的官生也就到头了。不敢不听。”
“啊……也,也不用。”
撄宁傻眼了。
先不说她和宋谏之的契约只有一年,即便没有这份契约,她当时既嫁了,就是不想叫阿爹为难。
撄宁脑筋飞速的运转起来,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话圆回来。
低个头的功夫,便听到了自家阿耶的笑声。
“阿耶,你唬我!”
撄宁气呼呼的坐到祖父对面,胳膊往桌上一圈,红着脸把下巴埋进了胳膊里。
回应她的是落在头上的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撄宁偏过头,小小声的解释道:“他虽然脾气有点差,有点小气,心眼多得像马蜂窝……”,她掰着指头数完宋谏之的缺点,再拧巴的补充一句:“但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撄宁,阿耶没有唬你。”
姜承照却回应她这些拧巴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郑重:“阿耶说的是真心话,我很后悔当初没拦住你父亲。”
向来都是精神抖擞的老人,头一回,目光中露出这么明显的疲惫。
“阿耶……”
撄宁不知祖父神情为何如此严肃,不知所措的唤了他一声。
“阿耶只想你平安快乐。那小子所图为何?你可有想过?他若是想要那万人之巅的位置,难道还要你陪他一起,被锁在深宫里?”
这句话仿佛扣在了撄宁心上,直到回屋,她还有些魂不守舍。
她推门时感觉到了阻碍。
一进屋便看见宋谏之立在门边,皂色的靴子尖就挡在门缝上,微挑的眉眼带了点挑衅:“我还当你们爷孙要诉衷肠到三更呢?”
撄宁乌溜溜的眼睛瞥他一下,嘴唇无声张了张,到底没有说话。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巴比脑子快,顶了回去:“想自己霸占我的床榻,别做梦了!”
她蹭蹭蹭跑到榻边,踢掉鞋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身后宋谏之却微微眯起眼,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不过她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没一会儿准要抖擞出来,所以他并未多问,擎等着撄宁自己憋不住讲。
就在他脱掉外衣躺下时,身边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自言自语似的。
“已经五月了哦,时间过得好快……”
这话说出来,撄宁自己都有点虚,来泸州这大半月,她的遭遇丰富到令人咋舌,一天过的比寻常人一个月还精彩,哪来的“快”?
宋谏之却立时摸透了她的心思。
他们二月成婚,如今已经过去三个月,离来年二月愈来愈近。
见他不说话,撄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心翼翼的补上句更明显的暗示:“原来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她眼前便一下子变暗了。
宋谏之一手虚虚撑在她身侧,一手捏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平淡的反问:“是吗?”
他的目光隐在迷朦的暗影中,撄宁辩不分明。
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酸软地想泡进了酒缸里。
“听你的意思,是盼着过得更快些?”
宋谏之这话说的太锋利了。
撄宁垂着眼,窝在他身.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攥着被子的手心紧张的出了汗,脸鼓成了皮球,半晌才泄气般的开口:“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晋王殿下那冷血的脑袋在她沉默的时候,闪过了多少个可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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