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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韫枝)


“二爷。”
沈兰蘅愈发情动,低下头来咬她的唇,无暇顾及魏恪。
少时,马车外又传来一声:
“二爷。”
“……”
“二爷?”
他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低沉着嗓音道:“说。”
沈兰蘅虽是微微侧脸、面朝着马车外,可那动作还未停下。郦酥衣不备,险些叫出声。
她赶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见状,沈兰蘅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动作,不禁短促地笑了声。可那笑声依旧阴沉沉的,须臾男人才缓缓伸出手,将她的双唇再度遮掩住。
魏恪:“将士们都走了一整个下午了,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听着对方的话,男人后背稍稍挺直。他垂下眼,睨了睨完全瘫倒在一片衣裙之中的少女。只见她脸颊、身上尽生绯色,看上去秀色可餐、分外诱人。
沈兰蘅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佯作声音平静,问道:“出漠水没有?”
“尚未。”
“再走一个时辰再歇。”
魏恪那边顿了顿。
郦酥衣在马车这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会掀帘而入。见她这般,身前的男人却似乎受用极了她这副模样,动作竟愈发加剧。
好在马车外头,魏恪仅顿了片刻,而后恭敬道:“是。”
马车之外,那行军声似乎愈发整齐了。
那踏踏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映衬着他的动作,他的吐息。
看着她面上的局促与不安,沈兰蘅低下头,带着薄茧的手掌轻抚过少女挂着汗珠的脸颊。
他声息温热,带着几分涩涩的哑意,也不知是在放狠话,还是在真的警告她。
男人声音恨恨:
“郦酥衣,你以后胆敢再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我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听着他这般说,郦酥衣脊柱一凉,后背冷汗直冒。
她知晓,沈兰蘅这一句话,绝非只是单纯地想吓唬她。
车马不曾停歇,车壁随着踏踏的马蹄声响,极有规律地摇晃着。
那声息踩在少女喉舌间,将她每一寸吐息都紧紧封固住。
郦酥衣闭上眼,心想。
他不是开玩笑。
他没有在开玩笑。
倘若自己再惹恼了他,眼前这个疯子大概真会将车帘掀开,于这光天化日之下,宣告着他的独有。
不知过了多久,行军声终于止歇。
魏恪一句“听我号令,原地休整”,沈兰蘅也缓缓抽了身。
那人动作不疾不徐,却是格外游刃有余。
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宋识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少女双肩打着颤,抱紧了胸前的衣裳,不再去看那人。
夜色深深。
冷风吹打过丛林,簌簌拂落一片斑驳的枝影。
时值冬日,百花枯萎凋敝,却不妨碍树干的结实与杂乱。宋识音一个人坐在昏黑的马车里,借着几点微弱的月色,慢吞吞地将散落一地的衣衫一件件穿好。
那人常年练剑,右手的掌心虎口处,正有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茧。感受到那一层茧,少女脊背微直。她眼睫动了动,自睡梦中惊醒。
马车漆黑,身侧正是那高大的那人。
她眯了眯眼,脑子尚还在发晕,心中恍惚。
马车的车帘紧掩着,月色如霜,却分毫落不进来。
身前的那人更是逆着光,只留给她那样一道熟悉的轮廓。
不等她反应,对方已解开她的衣裙。
裙衫簌簌而落,宋识音摸着黑,轻轻推了那人一把。
“小贱人,您……”
她的话欲言又止。
却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落在那人耳朵里,反而更像是一种欲迎还拒。
马车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可宋识音现下,浑身感官俱是敏感。
她只听着那人脚步顿在马车边,隔着车壁,对方似是犹豫良久。终于,那人抬手掀开那一道厚厚的车帘。
是那人。
那人微垂着眼睫,递过来一个水袋。
水袋里,是那人刚用柴火温的热水。
诚然,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宋识音如今喉咙里正干涩得发紧。她抿了抿唇,将脸微微偏至另一边去,并未领那人的情。
那人将水袋子轻轻晃了晃,解释道:“温水。”
说这话时,那人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双眼里竟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关怀,朝马车里面轻瞟了眼。
宋识音靠在车壁上,没有看那人。
“不想喝。”
少女声音很轻,泛着些冷意。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反抗那人。
果不其然,见她这般,对方正执着水袋的手指顿了顿。那人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二爷。”
西疆来了新的军报。
那人朝马车里又看了一眼。
夜色浓稠,那人的凤眸更是瞑黑。那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心潮涌动,欲说还休。
那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弯了弯身子,将水袋放至少女身边。
她已穿好衣裙,厚厚的衫子被她手指熨得妥帖无比,那人乍一抬起车帘,便有月色侵袭而入,流淌在她冷白的手指上。
而现如今,她闭上眼,回想起入夜后发生的一切。她明明梦见自己与那人在梅树下欢愉,一睁开眼、身上却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很疯,很狠,只隔着一道车壁,于那人的部下、将士面前,宣泄着自己的醋意与愤怒。
若说先前,她能对那人假意逢迎,是因为那时她心中还没有那人。
或者说,那时候的宋识音,对那人是敬畏大于仰慕的。
然而,现如今……
她将脸轻轻埋在褥子里。
她不知该如何再去面对那人。
夜色月色相衬。
那人垂目,瞧见马车角落处,正扔着那支红豆发簪。
接下来这些日子,每至夜间,宋识音都变得异常沉默。
月色冰冷,漫过晃动的车帘,宋识音靠坐在马车里,神色亦是清冷似水。
她像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假人,缄默安静,不语对方交谈,甚至不给那人任何的眼神。
若说非有什么能让她心头为之一动的,便是那人那一张,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
白日里,那人一如既往的忙碌。
大部分时间那人都不在马车里,但罔论再如何忙碌,对方总会抽出时间,或是陪她聊天,或是陪她吃饭。
路过好看的梅花林,那人也总会给她折下最艳丽的那一枝。
似乎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那人将花枝别在她的发髻上。
那人声音温和,问她怎么了,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宋识音摇摇头,道,这一路日夜兼程,自己兴许是累了。
闻声,那人的眼睫动了动,短暂犹豫过后,那人微红着耳根弯身,于她额头上印下极轻柔一吻。
这一路风尘仆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疆。
来到西疆时,正值黄昏。
日头沉沉欲坠,金霞生绯,高悬于天际。
从前,宋识音都只是在诗书中见过西疆,真当踏上这一片土地之后,她才明白了何为恶风卷地吹黄沙。
渺渺黄天,沙尘弥漫,一眼望不到头。
她刚一走下马车,就呛了满嘴的沙子。
那人过来扶她。
“当心。”
不远处,早早立了一行前来接应之人。
见了那人,那行人赶忙迎上来。为首的正是沈兰蘅,那人拱着手,朝那身披金甲之人拜道:
“卑职沈兰蘅,拜见定元将军。”
那人声音平缓,也上前将那人扶住:“不必多礼。”
对方面上挂着奉承的笑,目光转而落在宋识音身上。
“这位是……”
那人淡淡应答:“内人。”
沈兰蘅了然:“原来是沈夫人。不知夫人前来,在下有失远迎。”
因有了那人这一层关系,先前那些异样的目光,也悉数转变成了敬畏。
宋识音也跟着那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兰蘅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
那道目光,表面虽是恭敬,落在宋识音身上时,却莫名能让她瞧出几分大胆的野心。
金粉色的霞光落在那男子眼中,那人那双眼极小,笑起来时几乎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缝儿。
沈兰蘅微弓着身,狭窄的眼底却闪烁着精光,令她下意识攥了攥身侧之人的手指。
那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侧首,极耐心地问:“怎么了?”
霞光同样落在那人眸底,琥珀色的光影温柔晃动。
她抿了抿唇,尽量不被沈兰蘅察觉出异样:“小贱人,无事。兴许是刚到西疆。身子……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那人回握住她的手。
“我带你先去看看军营。”
她点头,避开那人。
“好。”
那人先带她来到了住宿之处,将行囊放下。
此处不比京都,没有三进三出的宅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间间军帐。
此前那人已传书,命属下重置一个干净的军帐出来,就立在那人帐子的隔间。
将行囊都简单收拾好,宋识音转过身,正见那人站在帐口之处。暮风猎猎,卷起黄沙如烟,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回首,凝望而来。
那人目光温润柔和,似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待对方领着她,前去练武场时——
“陛下!”
“陛下——”
“属下拜见陛下!”
一见到那人,周遭将士皆放下手中刀枪,一声接着一声唤,威声直震云霄。
宋识音一直长在内宅,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她被眼前场景所震撼到,将那人的手攥得愈发紧。
那人低下头:“不要怕。”
这些不只是那人的拥护者,更是跟着那人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兄弟。
沈顷将她的手牢牢牵着,同将士们介绍起她来。
闻言,将士们热情朝她行礼:
“将军夫人——”
“见过将军夫人——”
一声一声,再度冲上云霄。
没一会儿,她便禁不住,天上的晚霞一寸寸染上少女白皙的双颊。
看着眼前景象,看着身前的泠泠银甲、漠漠黄沙,看着身侧之人眉目恣意、意气风发。
郦酥衣忽然明白,自己的夫君为何不承爵位、高枕于京中了。
狭窄的府邸困不住他,繁华的京都困不住他。
这里才是他的天地。

不少时,郭孝业也跟着来到了练武场。
沈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由他代为掌管西疆军务。西疆驻扎的大多为沈家军,虽说对郭孝业同样言听计从,可论起军心,郭孝义自然是抵不过沈顷分毫。
他方一踏入练武场,便看见正被将士热情围着的二人。
郭孝业步子顿了顿。
却不过转眼,男人已敛去眸间神色。他唇角扯出满是阿谀的笑,迎上前。
“沈将军,将军夫人。”
眼看这天色渐晚。
日影微斜,屋内的暖炭燃尽了,女使规矩地上前,又添了新炭。
见二人发着呆,沈兰蘅继续道:“如若……你们不喜欢清凤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只是原本兰府的宅子已被查封,我在江南也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宅子,还需要再筹备上些时日。”
郦酥衣打断他:“不必麻烦你,听闻清凤城民风淳朴,小食众多,姨娘和姐姐会喜欢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道温缓的风,却听得安氏蹙起眉头。
“蕖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与我们一起去清凤城?”
沈兰蘅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来。
二人的目光恰恰迎上。
他的眼神温缓,似乎带着几分探寻,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只是那眸底幽深瞑黑,郦酥衣看不太懂其中的情绪。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松,又像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云。
沈兰蘅看着她,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她想起来二姐的话:沈兰蘅的心思,旁人是猜不得的。
对方盯得她有些坐不住,安姨娘的目光亦是灼热。郦酥衣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姨娘,我想随沈兰蘅去北疆。兄长在北疆下落不明,我想跟着沈兰蘅,一起去北疆找兄长。”
她的养兄,那性子如兰花般清雅的兰旭兰子初。
提起兰子初,安氏面上又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即便兰子初并非自己膝下所出,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安氏亲眼见着,兰旭是如何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那般文采卓然、霁月清风的男子。
女儿跟着沈兰蘅去北疆,她也是放心的。
安氏看了郦酥衣一眼,又看了沈兰蘅一眼,心中有了些思量。她叮嘱了几句,兰清荷恰好从定静阁外走进来,方喊了句姨娘,就看见立在屋子里一袭紫衣的沈兰蘅。
她的话语顿住,小心走到床边。
“姨娘,这是刚从张大夫那里取的药,放在床头了,您记得喝。”
郦酥衣:“又取的什么药?”
二姐偷偷看了看一侧的沈兰蘅,小声:“大夫说姨娘体虚,开了些温补的药,每日一剂,对姨娘的身子好。”
兰清荷走入屋内后,沈兰蘅也并未多看她一眼。对待兰二,他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冷漠。几人坐在床边围着桌子,始终说不到一块儿去,没一会儿,应槐不知在沈兰蘅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起身离去了。
沈兰蘅离开时,郦酥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
二姐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终于大了些:“三妹,别看了,人都走了。你呀,莫不真是被他给勾了魂儿。”
郦酥衣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发:“我没有。”
“没有就好,如今柳玄霜被捉了,我们在驻谷关也都平安无事了。既然这件事都过去了,那不若让他就此翻篇。三妹,你听姐姐一句劝,日后莫再跟沈兰蘅纠缠不清了,他那样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的。如今他装得这般温柔体贴,那日后呢,他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日后待他原形毕露,你若是敢稍微忤逆他的意、将他惹恼了,他有多少种手段对付你。光是那些冷冰冰的刑具,还有他那条又长又吓人的鞭子……三妹,你身子弱,吃不消的。”
此话听得安氏频频蹙眉,忍不住道:“清菏,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兰清荷不以为然,“话本子里说,像沈兰蘅这般位高权重的男人,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折磨女子的手段也十分残忍,什么抽鞭子、手铐脚链绳索,还有……”
郦酥衣想起来她手腕上的勒痕。
忍不住道:“二姐,你莫说了。”
走出阁楼,沈兰蘅正立在院子里。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过身形。
“你怎么还在这里,”郦酥衣迟疑道,“你在此处站了多久?”
有没有听见二姐的话?
沈兰蘅道:“不久。”
她放下心。
忽然,她眸光顿了顿,看见对方微微肿起的唇。他嘴唇微肿,似是曾被人狠狠咬过,方才他一直站在阴影里,让她看不真切。
如今,他立在阳光下,郦酥衣千真万确,看清了他的嘴唇。
他是……和谁激吻过吗。
郦酥衣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神。
沈兰蘅方一转过身,就看见少女盯着自己的嘴唇,发着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忽然,脑海中闪过些零碎的片段。
还有那虽凶狠,却又细腻的触感。
陡然一道凉风,郦酥衣自知失礼,尴尬地别开脸。
见她面色窘迫,沈兰蘅轻声笑了笑,并未说亲吻他的女子是谁。
反而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去庭院里看梅花。
玉梅如雪,暗香隐隐。梅树上的雪已化了,此时反而愈发清冷霜洁。男子就这般站在梅树下,一时间,竟衬得那玉梅都黯然失色。
见她又发着愣,沈兰蘅伸手,将她发上的花瓣拂去。
微风徐徐,撩起他的紫衫。
男子动作轻柔,眸光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郦酥衣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想了大半个月,都没想明白。
这大半个月,沈兰蘅将军饷案查了个七七八八,人也抓了个九九十十。就在他准备复上时,一阵马蹄声骤然穿过。
只见马背上的人一袭红衣,手里捧着份皇诏,只一眼,便看见庭院里正在审讯犯人的沈兰蘅。
“圣旨到——”
那人轻勒了一下缰绳,微扬起光洁白皙的下巴。见沈兰蘅走出院子,这才翻身下马。
此行只有她一人,想必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看见她手里的皇诏,沈兰蘅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撩袍而跪。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亦是十分平静,似乎等待这一刻已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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