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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赶紧的吧?别再诸多要求。你也知道,拖延时间没有用,燕北王要到明天晌午的时候才能回来。”如花一号说。
哎呀,门儿清啊。
肖绛不说话,一脸不情不愿的钻进了箱子。
箱子倒是够大,她又瘦,就算穿了这么厚的衣裳也没问题。就是暗袋里的东西,硌得她十分难受。
“如果敢出声,我这刀子穿透木板也没问题哦。”如花二号挥了挥手中的长刀,笑得非常讨厌。
肖绛还是不吭声,但在箱子关上的一瞬间,她看到天空又飘雪了。
蜷缩在箱子里,她暗暗数着那起伏,以判断步数和距离。
王府的内外廷自有出入的门,还都各有好几处。
她住的地方,离运送离世仆役或者姨娘的西南角门,人称死门的很近。但在畅行无阻的情况下,他们仍然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只能说明他们绕了一条偏僻无人行的小路。
在这样忙乱的时候,自然不会遇到什么人。
至于几处地方的守门婆子,肖绛仿佛听到什么下药效果还不错之类的话。
显然,这两个匪徒有内应,提前下药,扫除了障碍。
不然他们进来都很难,毕竟王府不是随意出入的花园子。
又过了会儿,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来。
显然是他们到了西南角门,因为这是死门,不常开,所以门锁有些锈蚀了。
肖绛闭紧眼睛。
她热爱自由,就算想在高闯手下工作,求得在异世安身立命的根本,但也特别想走出落雪院,走出王府,甚至走出胜京和燕北,去看看这个新世界。
然后她好不容易混出了落雪院,如今又被关进去了。
说来多么可笑,她被绑架,面临危险,却走了出来。
面前骤然一亮,是箱子被打开了。
“我们已经出了王府,公主还请弃箱乘马吧?”如花二号说,讽刺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这人嘴很贱,但肖绛也只能不理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时之气还是要忍的。
抬眼望去,他们似乎身处王府侧门的暗巷。
不远处,就停了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的大车。
马车并没有人看管,而是拴在门前的马桩上,上面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竹棚。
“公主,您请上路吧。”如花二号继续嘴贱,上前了几步,打开了马车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肖绛也仍然沉默,而她的“配合”令两个匪徒相当满意。
紧接着如花一号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如花二号却挤进车厢,坐在肖绛和豆芽的对面。
“我就不举着我的宝贝刀子了。”他嬉皮笑脸,“外头又下雪了,虽然不比前次大,可那次留下的冰雪还未化,再压上一层浮雪才叫滑。万一马车打滑,车体晃动,刀子扎到谁身上也不好是不?反正公主应该明白,您纵然会个三招两式的拳脚,却是绝对打不过我的,也别做那没用功了,成吗?”
肖绛哼了声,“出了王府的范围,我总能从看看外头吧?”
见如花一花顿住了没答应,她似乎自嘲的又说,“你说得对,这是我第一回 出王府,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看,倒不如从了我的愿。我也知道如今是逃不脱的,再受那皮肉苦,岂不是太愚蠢了吗?所以不会试图喊叫的,就算喊了,如今小年已过,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在家准备过年的吃食物件,不会有人理。”
“哎呀,公主明智。”如花二号挑起拇指。
“倒要看看,那高闯会不会来赎我。哼。”肖绛低声咕哝。
谁都知道,女人傻起来无边无际。
她都被绑架了还借此和相公怄气,倒符合了寻常女子的心态。加之肖绛不受宠的传闻很多,如花二号就此放了心。
不过肖绛也不会太过分,让对方重生警惕,因此只是掀开车帘的一点点,观看外面的街景。
其实她也不止是好奇,因为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她必须尽可能多了解环境才行。
然后她发现,整个王府居然是燕北的都城胜京,最高大的建筑。
虽然隔着蒙蒙的雪幕望去,视线有些不太清楚,但因为视野开阔,也能看到远处的街景。
基本上,连二三层的小楼都很少。
特别是对比着记忆中武国那九桥十八弯的夜市,对比着那份繁华热闹,就能判断出燕北的经济很不发达。好在街道宽阔平整,倒是很适合跑马和打仗。
整个燕北的都城胜京,看起来就像一座军城。
想来燕北国以武力立国,这场面倒是很合他们的背景。
也正如她所设想,街上根本看不到行人。所以很快,她就失去研究的兴趣。
这里的街道全是正南正北,横平竖直的,找对了方向就很难迷路,实在不需要顶着寒风继续看了。
车里没有放炭盆,已经冷得像冰窖。
“你们不想引人注目,就不该用这样的车马。”肖绕裹紧了自已,忽然开口。
她看出来了,拉车的马不寻常。
“这样的马,拉车才快,反正也没人看到。”如花二号笑起来,“依我看公主这样聪明,肯定能活下来的。”
“活?生生死死,不过一念之间。”她叹息了一句,身子后仰,彻底放松四肢以积蓄体力。
而她这句话似是感叹目前的情形,但是目光却扫向了豆芽。
豆芽不禁一个哆嗦,双手不经意的攥紧了,真的很纠结。

马车前行的速度也愈来愈慢,一行人从早上到中午,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胜京是燕北的王城,分为内外两个部分。
内城人员密集,虽不繁华,却也有古代大城市的规模。
外城却不然。
并没有人居住,而是修建了很多防御工事。
远远望去,没有人烟的时候就像一座废城。
肖绛记得,在初次进入胜京的时候,严天东对自已的徒弟兼干儿子阿土解释过:燕北不像武国和越国,朝代更替频繁。燕北人更为忠君,加之高氏王族中出过没用的废物王,却没出过祸国之辈,所以已经统领了燕北十数代之久。
最早的时候,燕北也曾辉煌,但几十年前经历了长达五年的天灾,加上武国在那时换了由赵氏坐江山,出了文韬武略的明主,变得强大,关外各游牧民族也出了强主,燕北在天灾和人祸的夹击下的人口和财赋锐减。到了高闯的曾祖父这一辈,燕北就只能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战养国了。
以肖绛的理解,燕北成为了欧洲古代时瑞典那样的雇佣兵之国。
但战争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导致燕北的人口,尤其青壮年就更少。
到最后根本撑不起这么大的城池,只把百姓全部内迁。
“城墙是不能往内缩的,因为燕北与我武国接壤之地就是王城胜京。缩回一寸,就是失了一分土地。他们燕北的王亲自守城门,不管他们多么穷棒子,倒真有几分英雄之气,王者之气呢。”当时,严天东说。
这令肖绛想到了大明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话。
莫名悲怆和孤勇。
城墙不能回退,百姓迁居内城,再加上兵员人数有限,还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所以内城并没有再建一道城墙。
外城平时就这样荒着,若真有外敌侵入到胜京,也算是坚壁清野。
曾经的民房都改建成了工事,能减缓外敌入内城。因为地形和工事的巨大优势,生死关头连老弱妇孺也可参战。
燕北民风彪悍,人人可成为战士,再加上特殊的城市设计,才令这么多年来不管多么艰难困苦,也没被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吞并。
甚至燕北有女兵营,也有女将军。
似乎高闯的三夫人练霓裳就是。
而王城是燕北的心脏,心脏还在跳动,身体不管受到什么重创也能恢复。
更何况自从高闯入世,燕北军成了百战不败的常胜之师,治国也有方略。到现在甚至强大如武国也不敢轻举妄动,要用和亲这一招来实现表面上的和平了。
行至此时,本来就下雪路滑,加上地形复杂,马车行得就更慢了。
肖绛看不到赶车的如花一号,却能明确感受到如花二号的焦虑感不断加重着。
也是,所谓做贼心虚。
但凡是做坏事,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心底彻底坦然的,不管表现得有多么自信和狂妄。
“还赶得及出城吗?”终于如花二号掀起车帘,低着声音问如花一号。
摇摇晃晃中,气温又低,令人昏昏欲睡。
连豆芽的精神都萎靡了,肖绛更是半天闭目不动。
她确实感觉意识有点要涣散,可是双手交握,在宽大袖子的掩饰下,在厚厚的大毛衣裳的遮挡下,指甲不断交与掐着另一手的手心。
疼痛,让她能保持清醒。
“会晚些,但耽误不了事。”如花一号说着,又咒骂一句,“这鬼天气!”
“这是往哪走?”肖绛忽然开口,但非常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不能装死,必须动一动,不然手脚都僵了,一会儿就只能任人宰割。
如花二号没提防她说话,吓了一跳,顿了顿才说,“燕北王府虽然居于胜京中央,距离四门都很遥远。但是去北门的路途中有一个大湖,平常要绕行,此时冰冻三尺,从湖面上横穿过去会节省很多时间。如果公主配合些,关城门之前我们肯定能出城的。”
“你理她那么多干什么?一个肉票!”如花一号不耐烦的扬起马鞭。
马儿的嘶鸣中,马车继续向前走着。
如花二号犹豫了下,跳到车厢外面去,和如花一号并排坐着。
如花一号露出质疑的神色,如花二号就低声说,“到这里了,绝跑不出。她们手上没家伙,作不出妖来。倒是我们打个商量……”
声音压得极低,风声呼啸中什么也听不到了。
肖绛盯了目光呆滞的豆芽一样,又闭上了眼睛。
她不着痕迹的动着手趾脚趾,让身上的血液加速循环,同时悄悄把暗袋中的那枚簪子扣在手掌中,脑海里不停推测着会出现的情况,以及自已的应对。
这次不像面对高闯。
大男人是有格局,有眼界的。
他注重利益和关系,那么就有道理可讲。
但是眼下的两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亡命之徒。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依靠的,只有自已。
还有老天。
目前来看,老天虽然虐待她,但从来都会给她留活路。
就这样又过了个把时辰,马车吱的一声停下了。
在此之前,曾有一柱香时间的行驶顺利,不再磕磕绊绊的,证明他们离了地形复杂的外城防御工事,已经接近出城了。
“下车吧,我们到地方了。”如花二号敲敲车壁,叫道。
声音里带着愉悦,那是即将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可如果是绑架,他们应该还没有与人交接。
除非这不是绑架,而是杀人。
那么又为什么麻烦到没有在王府下手,而是带到外头来?
心电急转之中,肖绛跟在豆芽的后面,手中紧握着“武器”,但面上懵懂而疲惫无力的下了车。
没人注意,两人贴近的瞬间,肖绛快速而轻的在豆芽耳边低语了句。
只看到她才站定,整个人就被平地卷起的狂风吹得一个趔趄。
“啊,雪停了吗?”她感觉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她快速转过身,背对着风口,抬头望去,不禁叹息道,“这个天气还真是奇怪,说下雪就下雪,说停就又停了,这么大的风,有雪也给吹散了吧?”
她似乎无意识的踢踢地上的浮雪。
有一寸多厚了,不多不少,够用。

半空中,浓重的阴云已经变得稀薄,甚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天光透了过来。
天光映在皑皑白雪上,就像有镜子反射似的,令周围的环境变得能透,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细微表情。
如花一号二号,好像很开心地笑着,但满是狰狞之意。
四周,皆是空旷之地。
正北方,有一片巨大的湖泊。
但是此时,已经完全被被冰封住,被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好似荒原。
附近哪有城门的踪影?倒是湖边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夏天一定是葱葱郁郁的,独木能成林的样子。
可是此时,却只有干枯的枝桠伸向天空,看起来有点凄厉,坚定,还有浓浓的诡异之感。
再远一点,是起起伏伏的小山包。在这样半明不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黑沉沉的、潜伏在那里的一条巨蟒。
“我们到地方了哪,我的公主。”如花二号轻笑,并弯了弯身子。
语言是恭敬的,但是神情和动作却带着一种轻蔑和嘲笑。
肖绛压着心头的火。
这些人真是该死!
明明要伤害弱质女流,一派理所当然就很无耻了,居然还得意洋洋的。
在现代的时候有一句话说的好:野兽确实是野兽。
但人,很多时候不是人。
“这是哪里?你们要把我交给谁?”肖绛假装无所知觉,还在继续四处张望。
从心理学的角度想,她这样白痴的反应,会让对方对她更加轻视。
那么尽管轻视吧!尽管嘲笑吧!
敌强我弱,她就要更示弱。
其实她看似毫无防备,但身子却紧紧的绷着,肌肉都缩成最小的角度。这样一旦爆发,力量就会数倍增加。
虽然优势会很短暂,但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要的就是一招制敌,否则死的就是她了。
“看到那棵树没有?”如花二号指着不远处,脸上的恶意都不加掩饰,“那就是我们约定的地方。打从那里开始,公主走公主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从此各不相干。”
“不一起?”肖绛还在问白痴问题。
如花们真的是笑成一朵花,恶心的尸花。
“公主是舍不得我们哪,可惜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纵然是有怜香惜玉之心,可也毫无办法。”如花二号说。
如花一号却撇嘴,“就这瘦巴巴的样子,白给我压,我还嫌硌得慌。”
肖绛怒目而视。
如花二号却怪笑连连,又指了指远方道,“公主不必多说,快上路吧。”
这个“路”字,他加重了语气,就算要杀人,也带着嘲讽。
“要从冰上走吗?可这到底是哪里?”肖绛脚下悄悄拧着,让脚下的积雪攒成一小堆,嘴上却问,眼神好像不聚焦似的。
“我们从冰上走。”如花一号闷声闷气,“你从冰下走。”
说完这句话,居然转身去卸马车。显然觉得杀了肖绛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交给同伴就能轻易办到,不需要他浪费气力。
可冰下?那不是要把她塞进冰窟窿里!
那是最残酷的处死方法之一,听闻土匪响马们处罚背叛者才会用的。
“所以公主记住这条路哦。”如花二号上前一步,“这条路,名为黄泉。”
话音才落,如花二号抬起手,向肖绛的脖子掐了过来。
他手上戴着那种反皮毛的、厚厚的手套,仿佛是一对熊掌。配上他狠戾的眼神,真的看起来就像吃人的野兽。
可是,他还没有碰到人,就觉得眼前人突然矮了一截。
低头看去,就见肖绛单膝跪倒在地。
“求饶命吗?没有用!顶多爷给你个痛快。”如花二号狞笑着。
然而肖绛并不吭声,而是一手抓住他棉袍的下摆,似要恳求。
可另一只手却突然扬起,好像闪电那么快!
如花二号根本没有看清肖绛的动作,就觉得眼前一片白。
是肖绛扬起飞雪,迷了他的眼。
下意识中,他双手遮挡。同时感觉腰上一紧,肖绛似乎在拔他的腰刀。
小娘们儿,想得真美啊!
他又是一声狞笑,不管脸上被雪珠子打得冰凉,反正又没大碍,只是视线一时受阻罢了。同时左手向前推拒,右手抓住刀柄。
可就在这时候,他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肖绛游鱼般灵活的闪开他的左手,整个身子都逼近到他身前。
紧接着,他的眼睛蓦然传来剧痛。
这么冷的天,极冷生炽,似乎一根烧红的铁钎子,刺入他的眼睛。
还没有停留,继续深入,直到他脑海深处。
他觉得脑袋发烫,但身上却迅速发冷。
那奇异而陌生的感觉他呆怔了片刻,并向下望去。
就见一只长长的发簪近在咫尺,近到就在自已的眼窝子里。
簪子的另一端,还握在那个肉票的手里。
这时候她哪有半分软弱无助,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四目相对之时,肖绛忽而轻蔑一笑,轻声道,“求饶命吗?没有用!顶多姑奶奶给你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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