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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她活动过心思,想把二夫人挤兑下去,让魏老夫人重用她。然而二夫人就这样败了,魏老夫人更像是被生生轰出了王府。
那可是王上义母一般的人物,王妃竟然敢!
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连王妈妈都不见了,她也不敢问,更是不敢说。外头什么情况,她现在一无所知,更不知是不是会连累到她和姐姐。
现在她只庆幸,她的野心还没到实施的时候,不然死都不知道自已怎么死的。
和那个矮小的,脸上一直蒙着巾子的老道婆打听,却根本打听不到什么。那人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有时候看起来还很可怕。
现在见到王上的样子,她满心都是疑惑:凭什么?凭什么她会觉得以她这样的低贱女子,能够肖想王上?
她真是疯了!
她怕得要死,只恨不能快点回到魏府去,回到爹娘身边就好!
可是她现在出不去,如今二夫人求了王上来,不知道她和姐姐会如何呢?
像王妈妈那样消失吗?姐姐倒罢了,她可没少为二夫人做事……
“不要四处看。”耳边,白芷轻声提醒,又摇了摇头。
茜草立即就把要打听和探听的那点心思压回去了,半点头也不敢冒。

另一边,高闯和肖绛来到正屋。
两人却没进屋,因为一靠近,就似乎有一股让人恶心的、腐朽的潮湿之气迎面扑来,令人气也喘不顺似的。
高闯止步于门前,眼中的厌恶几乎掩饰不住。
他转身,俯视着台阶下方。
从前对小魏氏虽然无感,也还有几分尊重,毕竟出身于魏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又是抱着牌位而来,人都说忠义。
可自从知道她居然敢谋害他心尖尖上的人,看一眼都嫌多,能直接一把捏死是最好。
他这态度,似乎浑身都散发着冷气和杀气。
小魏氏吓得直哆嗦,哪里敢上前,直接跪在台阶下面,“参见王上。”
“有什么事,快说!”高闯低声道。
他的声音并没有放大,可却特别威严,小魏氏吓得身子都不稳了。
她面色苍白,一头乌漆漆的长发也没梳,就那么披散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整个我见犹怜的造型,总之心意是白费了,在高闯这里,就像石沉大海,连点动静也没有。
“妾身知罪。”小魏氏低下头,露出白生生一段脖颈,柔弱又可怜。
可高闯还是石头般坚硬,满心想把那脖子一刀两断。
“知罪?那可知要受什么罚?”他冷笑。
“谋害王妃,死罪。小魏氏说。
“那你尽可自裁,何必在求见本王?”高闯冷冰冰,硬邦邦,“难道不是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没有。”小魏氏看似一派老老实实,心如死灰样。
肖绛挑了眉。
矮油,认罪的态度比魏老夫人好多了啊。证明,她也比魏老夫人聪明多了。
只是,既然自知结局,又唱这一出做什么呢?
“只等王上发落。”小魏氏盯着地上的影子。
阳光明媚,把高闯和肖绛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从台阶上一直延伸到台阶之下。
两人并肩而站,影子似乎都融合在了一起。
肖绛的影子,就在小魏氏的在前不远。
她真恨不能立即上前踩上几脚,恨不能有那个巫术,杀其影而害其命。
可是,她不能,她也没有。
只有最后一丝丝活命的机会……
只要能活下来,她就能找到其他出路!让高闯后悔的出路!
“等本王发落?”高闯反问。
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的冰冷和厌恶却明晃晃的。
她要名声,要地位,魏家要元妃的灵魂不被冷漠,要时刻提醒他魏家的功勋与存在,好,他可以给予。
彼此相安无事,倒也没什么所谓。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害王妃,他心尖子上的人。
“既然你如此明理,就自行了断吧。”他的每个字,比冰山还重。
而且“明理”两个字在这时候说出来,讽刺之意浓厚。
小魏氏衣袖下面的手握得紧紧的,尖尖的指尖刺入掌心,那疼痛才能令她保持清醒,克制自已的情绪。
她垂下头,“妾身做出这样的错事,虽所幸并无恶果,但也绝不敢为自已求饶。只是,妾也知王上一向回护魏家,妾身死事小,若是惹得满城风雨就更是罪过了。”
“第一次听人求饶命还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肖绛差点气乐了,“其实真为王上着想还不容易吗?静悄悄去死,外人又如何得知呢?对外,报个病死也就是了,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不生病的吗?难不成你还想上公堂,公开处罪不成?”
高闯差点失笑。
这是什么情况下,偏他的王妃还能说俏皮话儿。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小魏氏都快被肖绛气死了,被怼得、噎得差点背过气去,高闯却只觉得可爱。
幸好小魏氏表面上是个闷葫芦,实际心机深沉,脸皮即厚,嘴皮子也非常利索。简单来说,就是绿茶她妈给绿茶开门,绿茶到家了。
当下期期艾艾地说,“王妃说得是,却又怕伤了魏老夫人的心,王上终究是不快意的。”
这下肖绛直接大笑了,“就是让王上饶你不死呗,何必绕这个大弯子,直说不就得了。明明是你想得利,却非要说成为王上着想,天底下人的虚伪,在你这边都到天花板……呃,屋顶这么高了。魏老夫人伤心?她要害的是我,她还要去伤心吗?王上震怒,魏老夫人自已都不知要怎么办呢,你操心的倒是多。”
顿了顿,忽然转身向高闯施了一礼,“王上在此,本没有我置喙的权利,但有些话我非说不可,王上回头再罚我吧。”
“王妃但说无妨。”高闯一脸宠溺,毫无原则。
小魏氏就更气。
对她说话就那么冷,对这个女人说话就这样温柔,连假装公平都不愿意吗?
“你想活命,求王上倒不如求我。”肖绛笔直的站在高闯的身侧,“我才是苦主,说不定为了在王上面前表现我的贤惠大度,我就饶了你呢。毕竟男人嘛,都不耐烦这些后宅的破事,也喜欢不那么计较的女人。”
她说得那么直接,像小魏氏这种惯常就夹枪带棒,做事绵里藏针的主儿,一时居然无法回答。
这就叫秀才遇到兵,快刀斩乱麻,典型的肖绛风格。
到底,想活命、想报复的心占了上风,小魏氏当下咬着牙磕头道,“妾知错了!从前种种,妾都错了。求王妃念在妾只做了这一件错事的份上,饶妾一条狗命,放妾一条活路。”
她若接不下面子求,或者纠结之后再求,肖绛感觉倒还好些。可眼见她如此行事,狠起来连自已最在意的骄傲也能随时踩在脚下,倒令人警惕起来。
肖绛看了高闯一眼,得到一个安抚的神色,就冷笑着问,“不知,你要什么样的活路?既然求见王上,只怕对自已往后的日子都有了打算了吧?”
“王上和王妃恩爱,只怕眼里、身边也容不得他人。”小魏氏也了来句硬气的,但绝不会让肖绛不爽的话,“既然如此,不如清净些。”
肖绛挑眉。
“元妃的死祭也才过不久,倒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把妾送到城外的尼姑庵去。对外只说是为燕北祈福,为元妃念经积德。毕竟,妾也是抱着元妃的牌位进的王府,这些原也是我该做的事。时间长了,就没人再记得王府曾经有个二夫人了。再几年,妾就直接在庵里出家,此生再不踏入胜京城半步。”

可惜郎心似铁,高闯根本没有反应。
“就是说死罪免了,变为软禁,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肖绛继续冷笑,“那和把你留在桑扈居,又什么区别呢?”
“王府人多嘴杂,多少有些麻烦。”
“那有什么关系?当初我一嫁过来就被关到落雪院,相当于打入冷宫。冷嘲热讽,人言如刀之下,我不也活得好好的?想当年,我连吃喝和伺候的人也没有呢。”说着,轻轻对着高闯哼了声。
高闯就有点额头冒汗。
面对千军万马,陷入敌军重围也没这样过的……
心虚呀。
“可妾也要脸面,不想……”小魏氏略抬头,看了高闯一眼,“不愿再痴心妄想,惹得王妃碍眼了。”
那真是含嗔带怨,情意绵绵,又泫然若泣。
肖绛叹为观止。
这时候还想勾起她的妒忌心吗?虽然其目的是活命,未必是某些男人,但还是很恶心啊。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三言两语的挑唆,哪怕是听来就不可信的,也算在心里埋下种子。但凡心胸差一点,多少会有些介怀。以后遇到合适的机会,这种子就会疯涨,最终毁了一片美好的心田呀。
可惜,这招在她肖绛面前没用。
如果她对自已的男人没有绝对自信,也不会全身心交付了。
只是这番唇枪舌剑的,还挺有意思。
“二夫人,可莫聪明反被聪明误。”肖绛哼了声,“若有人真的碍眼,面上不碍,心里碍,更是麻烦。倒不是背着一时议论,直接斩草除根不是更妥当。死人嘛,彻底是不能再碍眼的了。”
小魏氏心头一紧,答不上话。
“所以你求活命就求,说这些有的没有,只能起到反作用。懂?”肖绛哼。
小魏氏是个狠人,闻言再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往地上磕头,咚咚有声,很快就血染青砖。
肖绛来自现代,没有凌虐人的习惯。就算是审案,也不愿意刑求,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她情不自禁的望向高闯,见高闯几不可见的眨了下眼,就挥手道,“行了行了,做这样子给谁看,只能让本妃心生厌恶。”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说得也对,你毕竟是魏家的出身,又有抱着牌位进王府的义气之举,这么些年,管理王府也算有些辛劳,若是真赐死你,处理起来也麻烦,干脆就饶你不死吧。”
然后因为心里太鄙视了,直接揭穿了小魏悄悄挖的坑,“但话不说不明,你犯了死罪却逃出生天,没理由再落个好名声。什么为燕北祈福呀,什么为元妃念经呀,都给我打住!明明是受罚,明明是侥幸脱了死罪,怎么还不忘记顺带着给自已捞好处,在世人面前装成忠义两全呢?贪婪所致,败就败了,倒不如直接认了。所以你可以活,别的就不用想了。就是你冲撞了王上,差点还连累魏家。王上是网开一面才免了死罪,让你去思过。”
男人家对这些,真的是不会太注意的,所以有些项级绿茶女才会经常用这招。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女人往往也更了解女人。
小魏氏气得差点死过去,可却强撑着,连个屁也不敢放。
揭穿绿茶假面,肖绛爽了。
“这样处置,王上以为如何?”她歪着头问。
好歹要问下大BOSS的意见。
“就照王妃的意思。”高闯连犹豫都没有。
说完就牵着肖绛的手,强行把她拖走了,连再看小魏氏一眼或者听她说一个字也不愿意。
到了大门外,高闯才停下脚步,“就这样了?”
“省事。”肖绛无所谓地笑笑,“旁边不知当事人所受的苦楚,只会一味要求宽容,是人们的通病,毕竟不是痛在自已身上。我全须全尾的没事,若王上真刀真枪处置了小魏氏,外人只会说我恃宠而骄,还会说王上不够宽容。她纵有十分错,倒得了三分同情了。她当年抱着牌位嫁进来,这些年也兢兢业业,贵妇贵女结交认识了一大堆,有些舆论环境,倒不如就这样轻轻放下。”
再作妖,那就是找死了。
又调侃了句,“王上舍不得?”
“说这种话……”高闯佯装生气,趁机在肖绛腰上轻拧了一把。
古人宽袍大袖,加上高闯的习惯就是和王妃在一处时,侍候的人都要离得远些,因此动作隐蔽得没人看得到。
肖绛怕痒,咭的大笑一声跑开。
她没有控制声量,又离得院子不远,瘫坐在地上的小魏氏听得清清楚楚,就觉得一颗心像是放在火油上煎一样。
笑吧!看你得意到几时!
她心中恨恨的想,但爬了两下也没爬起来。
她是个狠人,爬不起来干脆就不爬了。面子里子丢个干净,也没必要再维护平时的模样。
无论如何,她已经成功的逃出了生天,那就让姓肖的得意去吧。
丢了的,她会再捡回来!
得不到的,她就会毁了!
而这番情形,同在院内的白芷和茜草都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不刻意听都听得到,何况茜草一直趴门缝呢。
“姐姐,我们要怎么办?”茜草都快急哭了,“不知魏老夫人和二夫人,不对,呸,小魏氏做的恶,那刑老婆子受了牵连就算了,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见白芷望过来,立即举手立誓,“我从前是帮着小魏氏做过不少坏事,但今次,我真的完全不知情。姐姐也很清楚,小魏氏对咱们谁都不能信任,不管做任何事,都是让你我和刑老婆子轮流办的。”
“唉……”白芷叹了口气。
她憨厚,平时里看着温顺不机灵,但也正因为内心端正,这时候反而不慌乱。
做贼心虚,这话是有道理的。
不做贼,自然也有一分笃定,“从前就对你说过,咱们王妃是很好的人。你看,她不会滥杀无辜,自然也不会冤枉不相干的人。我猜……大小二位魏夫人和刑妈妈做的,只怕是陷害王妃。甚至是……谋害子嗣。”

茜草吓得一哆嗦。
这么推测不是没有道理,此事她们虽然不知情,但毕竟是近身侍候的人,小魏氏心里怎么想的,魏老夫人最忌惮的是什么,她们心里明镜似的。
“王妃看起来,好像没事啊。”茜草说。
白芷道,“这不是废话吗?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呢?王上那么喜爱王妃,若真伤了半根寒毛,都必是雷霆怒火,哪会像现在这样,任王妃就做了主?”
都不用听说,也不用眼见,只无意间的一瞥,就看得出王上有多么宠爱王妃。
对这种事,女性有天然的直觉。王上只是看了王妃一眼,那眼神就像粘在王妃身上,挪不开似的。
若非爱到心坎里,王上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何至于?
“那为什么也关着我们呀。”茜草不服。
“虽是关着,可也没短了吃喝,只是不让出门罢了。”白芷静静地,“咱们毕竟是二夫人亲近的人,怎么不也得防着点吗?王妃已经很君子了,你急什么?难道还敢对王上有非分之想吗?”
茜草吓得扑通一下跌坐在床边,“姐姐不要这样说了。是我猪油蒙了心,竟然生出那样的想法。现在我只想远远离开这里,回到爹娘身边去!”
又想起高闯那个冰冷的眼神,除了看王妃,看向小魏氏的目光都没有半分温度,冷就能把人冷死,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即,不可抵制的哆嗦起来。
白芷看茜草吓得可怜,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好在你我没有作恶,就算你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还狠狠得罪过王妃,想来也没有死的罪过。但……”
她瞪了妹妹一眼,大约因为正气,居然有点威严,“你从前帮着二夫人做的那些,我不知道的那些,细无巨细都告诉我。我们来分析分析,有什么地方有异常的,倒不如提早坦白了吧。”
“这……这不是让王妃知道我做的那些……”茜草害怕得抽抽搭搭。
白芷无奈。
往日里嚣张跋扈,全王府的丫头就数她就掐尖拔上的。可真是到了要命的头口,却怂成这样。
这样的人,从前听魏老夫人说过,是做不成大事反害事的。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我听王妃身边的阿泠念叨过王妃常说的一句话,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白芷说,“你到底做过什么,不妨跟我说说,我难道还害你不成?记得一定要把所有事都说了,不留半丝觉得不对的地方。说不定,就有些有用的东西。”
胆大包天的茜草这时已经六神无主了,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擦干了眼泪,努力回忆。
高闯大约是厌恶透了小魏氏,才不过第三天,一小支队伍就把小魏氏送出了王府,送去了城外的尼姑庵。
随行的,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白芷和茜草,带着两大车吃用的东西。
但刘女没再跟着,只是另派了一小队府卫跟从,三个家丁,三个仆妇。
三个仆妇倒是健壮,但家丁却都是有残疾的。
外人看来,就觉得这是份养老的差事。但犯了错还有人侍候,王上的行事已经非常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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