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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鹤归汀(野蓝树)


“我很可怕吧,因为我实在太嫉妒她了,我真的受不了。这次完全是逼我自己去美国交换的,我没实在没办法旁观任何一个女的接近你,拥有你,炫耀你,哪怕没人能拥有,全是她们迎上来做梦,但是,万一你临时起意呢?”
程颐在泪水里,凝视那人的懒散又桀骜的轮廓。
他全身的傲骨和性意味实在太出尘,其他同性望尘莫及。
没办法不想依附在他的荷尔蒙下,被庇护着,享受他的恶与柔。
“我从不临时起意。”
江衍鹤低头点燃了烟,幽蓝火星照亮锋利眉眼,宛如无暇冠玉,机盖咔哒一声冷硬地脆响。
他修长手指微挡住风向,似乎因为走神,轻呛了一口。
回头,懒倦地望向程颐,说:“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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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汀手指一颤,顷刻间,摁下红色键挂断。
不知道为什么,她孤独地凝视着图书馆墙外浓郁的黑色,勇气就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之后,手机震动,礼汀垂眼看亮起来的屏幕。
她心念一颤,忐忑又欣喜。
江衍鹤的那串数字,她最早是从新生名册里得到的,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深入骨髓。
但此刻她想小小地任性一次。
任由铃声悠扬,不愿意再接起电话。
因为实在不想经历期待的落空。
万一那人不会来呢。
的确很渴望他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暗和险境里救自己,但他也会有事忙呀。
那人的消息却追过来,让人浑然忘记之前一切的失落。
J:“怎么了?”
礼汀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句话,想起那人英隽如狼的幽深眼眸。
手机屏幕冰凉刺眼,她放在胸口,轻柔地闭上眼睛,已经满足了。
“点错了。”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亮起白色的光。
礼汀看见谢策清的名字在屏幕上亮起,她点了接通键。
接到电话后,谢策清急匆匆赶到学校,逐步走近。
图书馆四周是玻璃幕墙,里面漆黑一片。
手机微震,和礼汀共享了位置信息。
谢策清承认,在被礼汀叫过来的路上,有一种即将救她于水深火热的狂喜。
隔着玻璃门。
礼汀穿着白色裙,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浓郁的黑色。
就好像黑沉的云翳开了一道薄薄缝隙,露出影影绰绰的天光。
墙壁间隔处,并不是严丝合缝,有足够手指伸进去的缝隙。
见她安全,谢策清收敛了忧虑情绪。
长呼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走以后,我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你会因为刚才江衍鹤的事情和我闹脾气。”
他今天喝醉了酒。
以前和现在,旧事轮番在心里翻涌。
他想对礼汀说,我很后悔,我不追蒋蝶了,事实上,我没碰过她,更从未和她在一起过。
从第一次看见你,我的心里只有你。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我想听你给我讲出条件。
哪怕是驯化我,我甘之如饴。
礼汀不说话,她只是看着他。
谢策清这才发现,她把伤痕裹起来了,蕾丝缎带缠住纤巧修长脖颈,下面是单薄伶仃的锁骨。
“很疼吗?对不起,我很愧疚。”谢策清自责地蹙眉。
“我知道你们女生都爱美,这个淤紫是不是很久才消得掉。”
他把手搭在玻璃门上,近在咫尺,但触碰不到她。
谢策清心浮气躁,拍打着玻璃,急切地说:“我可以为了你,和江衍鹤撕破脸。”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礼汀是塔台上永远不会垂下头发的公主。
他翻山越岭,打败巨龙,也只能隔着距离,无法触碰。
就像诗中“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
他垂下头,手掌的汗液在玻璃上氤氲得温热:“礼汀,你理理我。”
两人对视着,僵持了很久。
礼汀清冷,轻柔开口:“谢策清。”
“嗯?”
“谢策清。”
“我在,我在的。”
倏忽间,礼汀眼睫微微湿润。
“刚才很黑,我心里特别害怕,觉得你不会来。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帮助我。谢策清,你别说自责的话呀,是我和那个人闹得不愉快的,而且我明明知道你喜欢蒋蝶,还寻求你的帮助,那次下雨也是,用尽所有办法,想和你当朋友,好丢脸,我的心思好容易被拆穿呢。”
谢策清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细碎的光,如星辰,很美。
礼汀笃定道:“我一定会让你和蒋蝶在一起的,你要好好的,要幸福。我刚刚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很多从自习室回家情侣,我都在想,或许你和你喜欢的人,以后也会这样平凡又温馨地幸福着。”
谢策清听完沉默一瞬,心里五味杂陈。
那晚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他没有为蒋蝶喝醉酒。
没有在昏昏沉沉中接下蒋蝶的电话。
没有从一开始就热衷抢别人的女友。
但他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应允礼汀,满足她那个要求。
谢策清想,她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赴汤蹈火,他都可以。
“我没有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礼汀声音清冷,把手抬起来。
她的手指纤巧。
掌心在夜色里白得像雪。
和那天雨夜,在酒吧外面遇上一样。
她轻缓地,把手贴上和玻璃落地墙。
隔着薄薄的距离,和谢策清搭在上面的手,贴紧在一起。
就好像在履行一个契约。
她声音清浅:“能做个约定吗,不管你最终有没有和蒋蝶在一起,周六晚上,都要给我这个朋友打电话,和我倾诉你的想法,可以吗?。”
谢策清只恨两人隔着玻璃幕墙,不能牢牢握住她的手。
急切地:“如果你要问我和蒋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礼汀:“我希望你认真抉择后,再告诉我。”
“好!”谢策清毫不犹豫。
下一瞬,礼汀纤细的手指,就从玻璃间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绝不食言。”
谢策清脑子一热。
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和她的指尖相互触碰。
实在太刺激,也太过强烈。
谢策清说不明白,手指接触那一秒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感觉血液迅速向心脏回流,一切知觉敏感到至极。
如烟花迅速升空炸开的感觉。
比接吻,甚至高潮,都要激烈百倍。
礼汀笑:“食言的话,是小狗哦。”
谢策清舍不得把手从和她相贴的玻璃墙上离开。
甚至下意识用手在玻璃上,轻抚她的轮廓。
他以为,礼汀察觉不到他的举动。
但是礼汀卷翘的睫毛扑棱:“你在画我。”
谢策清耳朵蓦地红透:“我在擦玻璃,因为刚才汗湿了。”
礼汀对上他的视线:“为什么要擦玻璃,是因为担心看不清我吗?”
谢策清咳嗽一声。
礼汀清纯到极致的脸,正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澄澈。
她漾出一个极短的笑:“看不清我的话,你可以凑近点。”
谢策清已经被蛊惑得失去感知。
妲己摘心,褒姒浅笑,浑然忘我。
被妖术定住,无法做出其他举动。
他心甘情愿,任由灵魂逐寸跌堕进滔天洪水里。
那抹裹挟他认知的洪水。
原来是礼汀眼睛里,潋滟闪烁的水光。
礼汀眼睛里有泪水。
她怎么可能会哭呢?
刚才短暂的,宛如空中楼阁般的笑容,就持续了一瞬间。
现在她哀伤的,空灵的情绪,占据了他所有知觉。
她问:“会不会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那么好以后,就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了。”
原来这个眼泪,是为我流的。
我再也不要她掉眼泪了。
谢策清很笃定地说:“我绝对不会的。”
他把自己的工装外套,从缝隙里塞进去。
示意她:“你坐吧,站了这么久,会不舒服。”
月亮皎洁,夜风躁动。
礼汀并膝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前,“谢策清,你高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你和他们都是高中认识的吗?”
谢策清见她很有兴味,不禁嘴角上扬:“和他们是发小,京附中国际部的,他们中间的几个是为了江衍鹤留在国内的。
他顿了下:“我是因为我妈的病。”
说完,眼圈微红:“她化疗了三次,全身水肿,头发掉光,我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了,现在我都很担心她会没有保养好,癌细胞扩散,再度复发。”
“她会安宁健康的。”礼汀轻柔地安慰:“她还在身边的时候,就好好陪伴她。”
说话间,她裙子领口垂下来,露出新月般钩起的漂亮锁骨。
他听母亲温菱华讲过。
礼汀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是她依然温柔地安慰着自己。
谢策清想,世界上怎么有礼汀这样温柔地,擅长治愈别人的人。
他想起母亲病重的事,都心脏闷疼,不愿再多回忆。
礼汀到底是吞咽下着怎么样的疼,才能微微笑,告诉他,把握当下。
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如果没有人爱她的话。
我来爱她,给她一个家。
“想什么这么入神?给我看看你高中的照片吧。”
礼汀也看出他心神不定,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发给你。”谢策清迅速回神,允诺道。
他翻到一张,解释道:“这张是高中和江衍鹤他们一起,代表学校参赛,在邱德拔体育馆照的。”
点开,图片加载。
这张图显然是从京大附中贴吧截取下来的,像素稍微不那么清晰。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贴吧了。
礼汀很仔细地,透过尘封的时光,去看照片里的那个人。
事实上,她的眼神,只会在他身上。
别的男生满脸通红,激烈躁动。
那个人不一样。
他眼神极其漠然,根本没把刚才的胜利放在眼里。
额前碎发跌落,眉骨锋利,下颌利落,眉梢汗液有少年的恣意。
那深邃眼睛,冷冽到脱俗,但里面不会盛下任何事物。
别的男生勾肩搭背,肢体攀附在一起。
唯有他独立的,不染尘埃地站在最后面。
不管在哪里,都是风云人物。
让贴吧蜂拥而至外校的数千人,打听他的名字。
面容绝色到,供好多少女做梦。
每一条熟稔他名字的回复,都极尽溢美之词。
礼汀眼神移到别处。
她没办法讲出对江衍鹤的恋慕讲给任何人知道。
没有后盾,又怎么敢孤勇呢?
她装作根本没有看到江衍鹤的样子,嘴角泛起浅浅幅度。
指着照片里的谢策清:“你就是左边第二挂奖牌的那个吧,好厉害!”
“那当然,关键的那个球,还是江衍鹤抢断后,抛给我的,我投进去的。”谢策清颇为得意。
江衍鹤抢断的吗?
礼汀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想,果然是这样,那人不可能主动投球。
江衍鹤向来懒得出风头,随手施舍一点恩,就能让别人对他感激涕零。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迷恋他。
他最擅长的,给人梦寐以求的救济,让人疯狂自责或者感恩。
他的存在感,太过于鲜明和威压。
别人会丧失自主意识,根本无法在他面前,维持正常的自我,只能沦为陪衬和配角。
但是眼见受他恩惠如甘霖,又甘之如饴去贴附他。
礼汀转移话题,和谢策清聊起别的来。
谢策清兴致高涨,特乐意和她分享。
终于有一个人关心他,询问他的来时路。
即使还和她是朋友关系,但已经满足。
饶是眼前,被困在图书馆整夜,只能等明天开门的烦恼情况。
两人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谢策清擅长讲笑话。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真的虎,和他们一起找校董,给他杯子里放盐。”
“还有,三班那个老师叫马华,我们都叫她腾姐,因为马化腾哈哈哈。”
礼汀耐心倾听,微微笑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
江衍鹤处理完费澄声的事,来了。
正站在路灯背光处的阴影里。
他的身旁有一棵素净清透的冷杉,清绿枝桠在疾风里浮浮漾漾,仿佛渴望一场注定摧毁一切的暴雨。
谢策清和礼汀聊得热火朝天。
右侧树荫下浮出一个晃动的人影,在冷月下一步步走近。
是一个身材高挑干练的女生。
来人是程颐。
谢策清有点烦躁有人打扰他和礼汀,几不可查地皱眉:“程颐,你怎么过来的,我没和人说位置啊?”
“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程颐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亏我担心你会在图书馆外面守一夜,所以来找你了,我还带了零食和奶茶,怎么样,我够哥们吧。”
说话间,她眼光掠过不远处路灯背光的人影。
敏感和妒忌让她跟着那个人过来了。
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同性。
程颐在笑,但眼里并没有丝毫笑意。
转头看向玻璃幕墙里面的人,刻意提高了声音。
里面正是那个眉眼陌生的,被日裔朋友盛赞幽国之美的白裙女生。
程颐笑着招呼她:“刚才在酒吧,谢策清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地就赶过来了,你看他多在乎你。”
她细细看清里面女生的模样,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的确很美,皮肤白到接近透明,黑发散落,嘴唇潋滟水红,眼尾上挑。
听完程颐这番说辞。
礼汀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眼里淡到没有任何人。
她的脖颈缠着白绫一样的蕾丝缎带,像聊斋那种古书典籍报恩的白狐,脆弱又遗世。
程颐指向她,语气夸张地说:“谢策清,这是你现任女朋友吗,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
“当然可以介绍了,她叫礼汀!”谢策清笑起来,带着些许得意:“怎么,你也觉得我俩挺般配?”
不远处,路灯下。
那人英隽冷冽的侧脸,被黑暗掩盖,隐约透出流畅桀骜的下颌线。
江衍鹤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旁观着他们,眼神如尖刀锋利。
他薄唇微抿,沉着脸地咬噬着烟头,幽蓝色烟雾从指尖到眉梢将他遮掩住。
更显得神秘,难以接近,无法琢磨。
听见“般配”二字。
唯余藏匿在暗处的手指被攥到青白,彰显了暴烈的怒意,被他竭力压制着。
他腕骨上缠着一卷丝带,丝带上有水生调清香混杂的血腥味,被他的体温浸得湿热。
是一段无人知晓的隐秘。
他总是这样,孤身匿于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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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礼汀给谢策清看了母亲的兰草照片。
谢策清慧眼如炬,激动地问礼汀,这株是不是传说中的“鬼兰”。
礼汀被他认同,开心点点头。
谢策清笑起来,说自己见多识广,这株花陪母亲在南美洲的花卉拍卖上见过。
鬼兰是附生植物,完全无叶,也不会进行光合作用。
成年后会呈现病态的苍白,是濒危的野生植株,人工养殖很少。
开花后,白色的蕊抽出来,有一种凄绝哀怨的美,这株好好培养的话,应该上千万。
母亲留下的这株花对礼汀来讲价值连城。
自然无法用钱来衡量。
想到这株兰草,已经被种到江衍鹤家里。
礼汀安心地微笑起来。
那人家里,有不少世界各地觅得的珍奇花卉,佣人们待弄地极好。
这株兰草,也被他们爱屋及乌地培育起来。
长势喜人,茎脉都粗了一圈。
比之前花店姐姐教礼汀养殖的方法,都要好上许多。
心里珍贵的事物,被喜欢的人好好对待着,谁心里都会甜丝丝的。
但今晚最后的过程,并不愉快。
因为程颐三句话不离江衍鹤,孜孜不倦地讲述着对他的痴迷程度。
过程像极了单方面的炫耀。
礼汀也好想时光倒流,和他们一起凝望着高中时年少桀骜的那个人。
细细欣赏他穿着京大附中的校服,在学校里呼风唤雨。
一大圈朋友围着他,当风云人物,在礼堂做外文演讲,轻而易举得到IMO数竞头奖。
她闭上眼睑,想着江衍鹤高中的模样。
有点悸动又害羞地微微笑起来。
每个阶段的他都闪闪发光,让现在的自己心跳得好快。
她安静地被锁在图书馆里玻璃聆听。
直到天空微微泛起青灰色。
最后程颐支使谢策清送她离开。
谢策清担忧地看向礼汀,后者轻柔地笑着:“快去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会儿,程颐也陪了我们一晚,应该把她安全送到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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