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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岁既晏兮)


梁涣愣了下,他倒没有像芙蕖宫的人似的,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拦阻,而是询问地看向卢皎月,“阿姊怎么突然要去那地方?”
卢皎月顿了顿,干脆把宫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梁涣解释了。
“……那人平素就是以买字为生,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便是仿写太子书信的人。我怕这次要是不打听清楚,线索就断在这里了。”
梁涣听完之后,略略沉默了一下,终是开口,“那阿姊也不能让自己涉险。”
卢皎月摇了摇头,她觉得这还不到涉险的地步。她这会儿又不像刚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动不动就天降横祸,如果只是普通的意外情况,她能应付得来。
只是并不等卢皎月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梁涣接着,“若是阿姊放心,不如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卢皎月一愣:“你的意思是?”
梁涣顿了下,抬头看过来,“阿姊信我吗?”
卢皎月见状,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然信你。”
在这样坦然的笑意下,梁涣身侧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掌心明明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骤地刺痛。
指腹按在凸起的血痂之上,梁涣一点点敛下眼底的神色,也认真回视了过去,“那接下来的事阿姊就交给我,我定会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会还太子清白的。
被诬陷的谋逆,成帝不会相信。
但……倘若有朝一日,太子当真谋逆呢?

邝王府。
三皇子面色沉沉回到府邸, 一回来就叫来了亲信僚属,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让你灭口了吗?怎么咳咳……”
情绪太过激动,话的最后带出些咳意来。
那亲信被骂得不明所以, 但见此情形, 还是忙不迭地递过水去,“殿下息怒, 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邝王根本没心思喝茶,抬手把对方手里的茶盏挥倒了地上, 怒道:“何事?!让你手脚利落点,别留活口,现在可倒好!那写信的老家伙现在落在老七手里了。”
亲信更是不解,“不会啊?我已经让人处理了啊?”
邝王神色更显冷厉:“那本王看见的是鬼还不成?!”
老七藏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他不放心去看一眼, 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亲信当然不敢质疑主上, 这会儿只能拧着眉回忆。
但这事也不是他亲自沾手, 想了半天也只能推脱道:“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属下这就去教训他们。”
邝王脸色沉下,“教训?教训有什么用?那人落在老七手上, 你能保证他一个字都不说?”
亲信这次讷讷不敢多言。
他不敢。这位七殿下是什么排面上的人物啊?要放在几年前或许还没什么人知道,但是自从对方接手了新政, 那威名可是无人不知。手段酷烈又不讲情面, 太子的母家都在他手上吃大亏。
但一声不吭到底不是个事,特别是在主子发怒的这当口。
他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开口:“殿下不必担心,听殿下的口气, 这人还没被提审。既然如此,让他被提审之前, 彻底闭上嘴就是了。”
邝王听懂了他的含义,不由拧了拧眉,脸上带着疑虑。
那亲信见状,连连出声保证,“殿下放心,大理寺有咱们的人,不过是吴子酉的事再来一回罢了。上次的事不是到现在还没查出来?这次只是稍稍麻烦那么一点而已。”
他拿小指比了一点点距离。
吴子酉是自杀,不过这老家伙就没那么知情趣了,得找个动手的人。
邝王听他这么说,眉头略略舒展。
但目光淡淡扫过去,道:“你亲自去盯着。这样的疏漏,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芙蕖宫。
天色渐渐暗下,但是七殿下好似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紫绛看着那边的人,脸上露出点顾虑的神色,但是郡主没有开口,她总不好出声赶人。
只是心底的忧虑实在难解,她忍不住跟旁边的人低道:“七殿下是不是留得太晚了?再过会儿宫门可就落锁了。”
金六愣了一下。
他先是反应了会儿,紧接着便露出了个“我懂了”的表情,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去办。”
紫绛:?
办什么?拦宫门还是赶人啊?
不管哪个都不是芙蕖宫一个平平无奇小宦官能干的,紫绛看着那风风火火出去的身影,忍不住露出十足困惑的神情。
只是还不待她追过去问清楚,一旁又有小宫女急匆匆过来:“紫绛姐姐,郡主问前几日御赐的那件香榧棋盘,我差人去库房查了一遍,怎么都找不到,姐姐知道在哪吗?”
紫绛:“西偏间找了吗?”
小宫女:“找过了。”
紫绛拧眉:“我去看看……”
被这么一打断,她顿时也忘了刚才金六的事。
棋盘最后还是找着了,摆到了卢皎月和梁涣的中间。
不过对弈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打发时间的意图更多点。
卢皎月手上落下颗黑子,口中问道:“大理寺那边,你不用去看看吗?”
梁涣:“邝王知道我今日入宫觐见,我不在,他还能更放心点。”
卢皎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说法。
但还是不确定,“你觉得他会动手?”
梁涣摩挲着白子沉吟,“八成把握。三哥是个自负的人,又有先前吴子酉一事,他恐怕觉得大理寺也没什么。”
梁涣猜的没错,不仅是邝王自负,连他的手下也是如此。
有了上次不知怎么被对方逃脱一命的疏漏,再加上这次邝王的施压,对方竟是亲自到的狱中。
只是待要动手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
那人心道不妙,抛下手下正呜咽挣扎的人就想脱身,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牢狱就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进来的却不是狱卒,而是身着刀兵的侍卫。
来人还为这些侍卫的身份疑惑,就见众侍卫向外让出,从中走出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竟是成帝身边的亲信大宦官李枞安。
这人面色瞬时惨然。
到了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落套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忙低头往另一边看去。
方才被他勒住脖子囚犯这会正连滚带爬得往远处去,对方身形确实与那个代笔书信的人相似,但是却完完全全长着另一张脸。只不过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脏污的遮掩,竟让人一时难辨区别。
皇家丑事不好外传。
成帝让李枞安带着宫中禁卫去大理寺,就是把这事摁在“家事”的程度。这么一来,三司会审、一点点摆出证据来定罪是不可能了,成帝连夜召了邝王进宫。
宫门夜开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但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传信的宫人把消息报到紫绛这里,紫绛看着那边对弈的两人,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底还是有点微妙的情绪,七殿下要是真的留在宫中,总有落脚的地方,留在芙蕖宫,多少有点儿不合适了。
紫绛正这么想着,却见旁边的金六急匆匆地跑过来,“紫绛姐姐,偏殿已经收拾出来了。”
紫绛一愣:“什么偏殿?”
金六也是茫然:“姐姐不是说,七殿下今日要留宿芙蕖宫。”
紫绛:???
“我什么时候……”说的这种话?
两人对话间,那边卢皎月刚刚和梁涣结束了手上的这局棋,卢皎月赢了半子。
不过这种智力类游戏跟运气关系不大,又加上两人就是打发时间,卢皎月也没太在意结果,听见那边的动静,也顺势地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紫绛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旁边的金六倒是接过话来,“回郡主,奴已经把偏殿收拾出来了,七殿下可要去歇息?”
卢梁二人都愣了一下。
梁涣今日来芙蕖宫这边,是和卢皎月一起等晚上的结果,倒没考虑留宿的事。
不过既然这偏殿都收拾出来,卢皎月倒也顺势笑道:“今晚的事还有的磨呢,阿涣不如先在我这里歇下?”
梁涣的目光不由地跟着声音落了过去。
灯影之下,白皙细腻的肌肤蒙上一层朦胧又柔和的光晕,柔软的唇瓣随着说话声张合,梁涣莫名地觉得口中泛起一阵干渴。
他甚至不敢看那双眼睛。
但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终是哑着声应下,“好。”
不同于芙蕖宫的安然闲适,成帝的寝殿这时候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卧榻上半分褶皱都没有,显然帝王这晚也没什么安寝的心情。倒是身旁的折子堆了老高,看起来像是要把这几日挤压的事务清个干净。
离宫了大半日的李枞安回到了御前,见此情形,却也一时不敢说什么话,只默默地站到了成帝身后。
隔了好一会,成帝在把笔放在了一边,沉着声问:“人带过来了?”
李枞安:“是,在外面候着呢。”
又是半晌沉默,成帝:“让他进来吧。”
这天晚上,成帝屏退左右和邝王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外面的人只看见邝王离开的时候,额上沾着血迹,脸上还有水痕。
狼狈至此,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大概是知道事无环转的余地,整个人反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离开前甚至还对着李枞安行了一礼,倒是让后者满脸尴尬地连道“不敢”。
成帝在寝殿内枯坐了一夜。
将近天明时分,宫外传来急报。
没人敢打扰刚刚遭逢亲儿子之间操戈相向的帝王,是李枞安迎了出去询问情况,但听闻消息之后,他面色陡变。
偏生这会儿正发着呆的成帝回过神来,扬着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无人应声。
成帝心头陡然一跳。
他目光落在李枞安身上,沉着声:“你说。”
帝王气势沉沉压过来,李枞安死死伏在地上,嘴唇颤了好几下,才抖着声,“回陛下,邝王府……失火了。”
在这当口,不会是“失火”。
只能是自焚。
成帝只觉一阵目眩,脚下不稳,回神已经跌倒在地上。
宫人们见转都匆匆上前,嘈杂声汇成一片,但成帝耳边这时盘旋的却是先殿中那和着血泪的质问,“父皇明知太子不堪为君,可多年来仍是信之任之,不顾社稷安危,也要将大业交托他手。父皇眼里、难道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吗?!”
成帝当然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但是他也承认,每个儿子在他心底的分量是不同的。早年刚为人父时的儿子自然比后来的上心得多。但是现在,这么上心的儿子,拿命狠狠砸在他脑门上!又把那些话一句句扎进他的心口!
成帝在地上僵坐了许久,到底凭着多年的修养重新稳下心神。
他抬手制止了要去请太医的宫人,对着下面沉声吩咐:“让太子来见我。”
他确实在太子身上花费的心力最多。可倘若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却依旧不能让他成事,那他确实该好好想想了。
天明时分,芙蕖宫。
梁涣睁着眼看着床帐。
他以为自己很难睡着,自从接手新政之后,遇到的刺杀太多,人时刻警醒着,便是在自己府上都很难睡个囫囵觉,更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是当衾被拥住身体,淡淡的香气萦绕身周,熟悉的气息带来了说不上来的安心,意识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黑沉,再睁开眼时,竟然能看见熹微的晨光了。
一种称得上舒适的懒洋洋的感觉充溢着四肢,好似做了个漫长又让人放松的美梦。
听到了内殿里面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内侍请示,“殿下,奴进来了?”
梁涣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刚起了一半人就僵住。
他看了眼已经拎着水进来小宦官,声音平静地,“水放下,你先出去。”
小宦官目露困惑。
但是在梁涣的吩咐下,也只能低头应了声。

第140章 错认24
太子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成帝寝殿, 也不知道被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看起来竟比那日早朝的时候被诬陷谋反还要狼狈些。
杜庞被叫来的时候并不奇怪。
昨晚宫里那么大的动静, 近来的大事只有刘安饶谋反牵扯太子这一件事,太子又一大早被叫去面圣, 必定是和这案子有关。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太子回来总要召集僚属来商议一番。
只是杜庞还未来得及打量太子的神情, 倒是先注意到今日格外空荡的议事殿。
他禁不住一愣。
那几个东宫旧属今日竟都不在列。
杜庞:?
他还没摸清楚现下这是什么路数,又听上首太子开口,“今次之事,父皇已经查明,是姚南静心怀怨愤、故意构陷。”
邝王府失火之事, 已经足够明眼人看出罪魁祸首。
但是皇家毕竟是要脸面的, 故而这事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姚南静构陷。
太子顿了一下, 沉下声:“此事虽是构陷,终究有孤御下不严的过错。经过此事后,孤心中也有所警醒, 反思己过,宫内不少属臣平日仗着东宫之势, 在外行事狂悖, 孤念及旧情,对其多有宽纵,实是不该。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是议一议他们的罪责。”
太子的话落, 殿内却是一静。
杜庞几人面面相觑:太子这是转性了?
确实是转性了。
太子对下宽仁人尽皆知,东宫的那些旧属仗着资历肆意行事, 早就犯了众怒,没了太子力保,最轻的都要落得一个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这些人显然不可能这么认命,这会儿正齐聚在内殿前哭嚎。
“求殿下开恩!属下只是一时糊涂啊!”
“昔年徽石之围,是臣护送殿下离开,求殿下念及旧情,恕臣先前行事不妥之处。”
“殿下……”
外面哭嚎声凄厉,但是内殿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次太子行为实在反常,杜庞几人议完事都没敢离开,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赌一把。
成了,这些人被驱离东宫。但要是太子真的心软把那些人放进去,死的就是他们了。
隔了一会儿,内殿的门打开。
杜庞几人心里一紧,彼此对视间,脸上都是惨然。
但还未及他们思索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就见出来的小宦官对着守门的侍卫说了几句,殿外的侍卫居然驱赶起了那些人。
惊慌的叫骂就在不远处响起,但杜庞几人神色却显得恍惚。
“啪——”
竟是有人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旁边同僚怪异的目光下,那人喃喃地低声,“不是做梦啊。”
太子居然真的转性了。
内殿,太子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使劲闭了闭眼。
‘感情用事、怎堪为君?’
‘你若真是人主之姿,怎会有今日的祸事?’
‘便将基业交于你手,终是为害社稷……’
成帝虽然对太子屡有斥责,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重的……实话。
太子沉默了许久,对一旁的小宦官吩咐,“你去库房,将那花钗送去芙蕖宫,这段时日辛苦高平了,一点薄礼,希望她不要推辞。”
听见动静过来的云侧妃脸色煞白。
花钗九树……
高平郡主平日里的一应待遇都是嫡公主的规制,当然够得上资格用九树的花钗,但是东宫送出去的九树和别处能一样吗?
那是皇太子妃!
等梁涣收拾干净自己,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东宫送来的花钗。
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卢皎月也有点意外,太子对芙蕖宫的态度是很好,但是不太会送这种东西过来。毕竟他连称呼用的都是“高平妹妹”,生怕引起一点误会。
卢皎月盯着那繁复的花钗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上个小世界里沈衡送的耳珰。
想起自己当时的种种疑虑,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果然是她想多了,这种事在这时候就是很正常。
梁涣:“……”
他在旁看着卢皎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意外,到想通什么的释然,最后含笑将这花钗收了下来,招呼着人去准备回礼。
他心底一点点凉了下去。
凤命的流言传了那么久,成帝一直都是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态度,但却一直没有圣旨赐婚,意味着这婚事里必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波折。如今阿姊这般反应,只说明波折并非出自芙蕖宫,东宫又将花钗送来,让人立刻就生出的这种念头:“好事”将近。
梁涣不自觉地握拳。
他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疼了,或许是早上洗东西时浸过水的缘故。
卢皎月刚刚吩咐完回礼的事,回头就看见梁涣表情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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