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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岁既晏兮)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是没露喜色,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
顾易终于从小皇帝那紧绷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匆匆说了句“臣失礼”,便翻身上马,抛下这郊迎的文武百官,直奔家中府邸而去。
路边的风景随着马匹的疾驰在眼中划成了残影,冷风宛若利刃般从脸颊上切割而过,顾易不想多想,但是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有临别时月娘强打起精神仍显得苍白的脸色、有那随笔闲语皆是家中趣事的家书、又有袁竹垣在送来的政务中轻描淡写提起的道州之乱已平……
他早该想到的。
一州之乱波及如此之广,月娘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又怎么可能在家信中半点都不提?!在看见袁竹垣在政务中对道州之乱语焉不详时,他就该猜到的!
画面在脑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在提醒着他的疏漏。像有刀子在来回凌迟着血肉,疼得人不自觉的痉挛。
顾易这么一路疾驰,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急急勒停了马头。
他不敢再往前了。
他害怕看见那个结果。
长长的嘶鸣声在空旷的街巷上空滑过,那之后却是长久的静默,马蹄焦躁地在原地的踢踏声仿佛无言的催促。
顾易终究还是走出了那个转角。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府邸,但当一道道白帆纵横着高高挂起,他却陡然生出一股陌生感来。
不,并不陌生。
封存的回忆翻涌地浮起,时隔多年,与眼前的这一幕彼此重叠。是以,当那个身着孝服的少年缓步走近的时候,顾易居然生出的一瞬的恍惚:那是青奴?还是当年的他自己?
直到对方将厚厚的一沓书信递了过来,低声:“娘的信。”
顾易怔愣接过这信。
恍惚间,温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对于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负的不该是愧疚,而是他们对你的祈愿。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长,还是……’
——月娘她自己。
所以,每年都给我回一封信罢。
告诉我、你有在好好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希望你过得好。’

第116章 结发番外
纷纷扬扬的碎雪自天幕落下, 黛瓦被雪覆了一层,这新白的底色下,朱红的栏杆越发夺目。
洛阳比金陵偏北, 落雪也不少见, 自从新朝迁都于此,看见下雪也不稀奇了。
但这毕竟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顾易站在廊下看了许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到穿着朝服的太子过来。
年岁既长, 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便力不从心了,顾易本就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而他膝下只有一位独子,将政事移交太子便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边,顾铄从朝上下来, 就看见这边披着大氅立在廊下的人。
除了鬓边的那抹霜色, 岁月流逝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脊背挺直地立在那里,宛若霜雪中仍旧屹立的松柏。
不过到底不比当年。顾铄回神后,就忙快步走过来。
他急声叫了句“爹”, 又劝:“外面冷,爹你要看雪, 在殿内看也是一样的。”
顾易摇了摇头, “这里看得清楚些。”
这样漂亮的景色,他想要更清晰地看见、细致地描绘出来,再去写给月娘看。
顾铄无奈。
他知道他爹在这事上是劝不动的,干脆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 和父亲一起站在廊下看这雪景。
“这么大的雪,明年应当是个好年。”顾铄本来是想闲聊几句的, 但是开口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刚才朝议中的话题,“等过几日雪化,天气又要冷下来的,左民曹将城东那块荒地收拾出来、搭了草棚子,流民也有个栖身之所……”
“贺州说要立祠,我给打回去了,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把堤坝再加固一遍……”
“……”
顾铄低声地说着这些,却许久都没听见回应。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去看,看见父亲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他,顾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已经是接手政事的太子,是文武百官都已经默默在心中认可的未来新君,但是在父亲这样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孩子。
顾铄嘴唇动了动,不太自在地,“……爹,怎么了?”
顾易摇头:“没什么,你做得都很好。”
顾铄一愣,觉得耳朵有点热起来。
父亲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有这样直白的夸奖。而他如果这样说了,那必定代表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突然升腾喜悦盈满胸腔,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风范。
顾铄平复了一下呼吸,强自镇定道:“儿还远远不足。”
顾易笑着摇了摇头,“很好了……倘若月娘看见,应当也很高兴。”
顾铄一怔。
胸腔中那些翻腾的情绪止住,一些经岁月流逝之后依旧顽固存在的伤感漫上心头。那是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情绪,不再像当年那样撕心裂肺,但每每想起仍是无言的酸涩盘亘心间。
纷扬的雪花吸引了目光,顾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
冰凉的雪粒落入了掌心,被体温融化显出冰晶的结构,再一转瞬就彻彻底底融在了掌心。
阿娘似乎很像这雪。
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悠扬飘落,看起来又温柔又美丽,但当真正伸手接过的时候,却察觉一片冰凉。在掌心的暖意下,雪花融成了更漂亮的冰晶,却只极短暂地存在了一瞬,就彻底融化了。
顾铄不确定父亲是否有相同的感触,才对这雪景情有独钟。
只是他看着这纷纷落雪,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地询问:我长成你期待的样子了吗?
雪落之后,万籁皆寂。
一片银装素裹中,好似天地的界限都不那么分明了。
地龙烧得暖热的宫殿中,宣纸浸上了墨色。
有人俯首在几案侧、执笔作书、涓涓墨字从落笔淌下,笔锋遒劲又暗藏锋芒,但那一字一句却又将这场落雪之景写得极尽温柔。
只是将这景色描绘到尽时,执笔人的笔尖却久久地悬停在纸张的上方。
顾易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雪景。
不知怎么的,今日的情绪莫名的不平静,大概是因为雪落得太美,那个想要与之共赏的人却不在身边罢。
在一片空茫的素白天地间,隐约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我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想你了。’
“《顾氏家书》是研究古代生活的重要史料,它记录了陈末鄞初……”
阶梯式的座位的大教室中,讲台上的老教授语气平静地念着教案,声音被话筒收录,又通过扩音器播放,整个教室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并不影响下面学生的交头接耳。
这种通识类的大课,没有多少人会全程认真地听完整个课堂,只要不过分到影响课堂秩序,不管是睡觉看手机还是小声讨论,没人会在意。
郑白鹭小声嘀咕:“叫什么‘顾氏家书’?叫‘情书’还差不多……”
冯篱则是有别的关注点,“这课人好多啊,不会点名很严吧?”
郑白露听得无语,小声回:“你当《顾氏家书》那个‘千年来最动人的情书’是白评价的?你好好看看教室里都是什么人。”
冯篱被这么提醒,才开始留心注意。
等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教室里,成双入对的情侣占据了绝大部分,剩下极少数个人选手也是一副强自压抑激动的扭曲表情。冯篱对那种精神状态相当熟悉,她那个情感丰沛的老姐追剧看综艺磕到cp时,或是强忍鸡叫或者发出尖锐爆鸣的时候,就是这种神态。
冯篱后知后觉,她一个既不是情侣又不磕cp的铁血单身卷王大概误入了什么特别场合。
郑白露也是纳闷,“你怎么选的这门课?”
冯篱表情沉痛:“论坛推荐。我把论坛里历届新生的通识选课贴子都看了一遍,《从看陈末鄞初风俗器物考》是学长学姐强烈推荐,说是一定要来上一次。”
但现在看来,推荐是没错的,只是她不是目标受众群。
郑白露:“……”
郑白露这个乌龙相当无语,但还是开口,“第一节 课上完之后,还可以退课,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退了吧。”
她这么说着,看了眼过道上蹲着、教室后门前站着的人从众。
这种礼堂式的阶梯教室已经是整栋教学楼里容量最大的课堂了,这会儿不但坐满了,还明显超额。
选课系统当然不会出现学生比座位多的bug,多出来的人都是来蹭课的。
“千年最动人的情书”不愧其热度效应……虽然绝大多数人,包括她在内,对其最熟悉的部分也就是入选高中语文必修的那一段背诵节选了,但是并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郑白露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冯篱不仅闹了个乌龙,还是个运气EX。
这么个抢手的课,一定是选课系统打开就名额秒光,冯篱不但手速超群,在后面的系统筛选中居然还没被刷下去。更离谱的是,对方居然帮她一起选上了。
如果选课是一门技术,冯篱在这方面一定是满级大师。
不过抢是抢到了,在这一群情侣/cp党的包围中坚持上满一个学期的课也需要勇气,弄不好就是心灵伤害加满。
郑白露劝对方还是算了。
冯篱却很坚持,“选都选上了。”
郑白露不理解。
选课退课不都很正常吗?学校系统留了一个周的调整期,就是为了方便大家调整。
冯篱表情深沉:“你不懂。被这么多人推荐的热门课,不管课程内容怎么样,给分一定不会差的。”
郑白露:“……”
好的,她明白了。
这就是卷王对绩点的坚持。
冯篱倒是很体贴,没有拉着小姐妹跟她一块吃一学期狗粮的意思,“露露你要是不想上,就退了吧。”
郑白露看着旁边台阶上坐着的人,又看看后门前堵着的众,沉默了大半天,表情坚定地开口,“我也上。”
不管这课好不好,有人抢它就是香的。
我凭(室友)本事抢的课,凭什么让出去?
半个学期后。
“袖炉,是一种取暖用具,常见形式有圆形、方形……它在《顾氏家书》一共出现了xx次,分别位于……”
讲台上老教授的声音依旧和第一天一样的平静,他试图以这种平稳的声线,把知识灌入学生的大脑,但就结果而言,实在收效不佳。
W大课时安排中并没有留足午休,下午第一节 正是吃完午饭之后最困倦的时刻,大部分人都在这知识的催眠声中昏昏欲睡,少部分人低头滑动着手机,像冯篱这种接满了咖啡硬扛,奋笔疾书地做着笔记的实在是极少数。旁观坐了这么一位,连带着郑白露在都不好意思咸鱼得太过明显。
不过通识类的大课么,大家主要是陶冶一下情操,修足一下学分(重音),要像旁边这位卷王一样拿出专业课精神的终究是极少数。郑白露坚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那点有限的精力放在专业课上已经够勉强了,这会儿还是放松点得好。她一边听着上面老教授的讲课,一边半走着神打量着教室内的情况。
像第一天那样人满为患的盛况再也没出现了。
学业压力之下,大家都很忙碌,选课系统确定了课表后,来蹭课的人就少了一大半,而剩下的那些,在上第三次课的时候也都消失了。
主要是这门课的名字一点都没错,它真的就只是“陈末鄞初风俗器物考”。
没有任何大家期待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简直把任何情感相关的酸甜苦辣都挤得干干的,剩下的全都是硬邦邦的学术知识。
虽然郑白露也没有多期待来听爱情故事,但是像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还真是没想到的。
教室的人零零散散地坐着,没到零星几个地步,但也绝对不是课程系统中满选的状态。很明显,除了蹭课的人,本来应该来上课的都翘了不少。
郑白露忍不住往侧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还在奋笔疾书。
冯篱这课倒是没选错,还真挺适合她的。
教室里再次坐满是学期的最后一节。
倒也不是说到了课程最后,大家都幡然醒悟了,主要是这节课要布置期末作业了。
老教授这次倒是没准备什么教案,而是手撑在桌上,抬头往下看。
他的眼神并不严厉,反倒是带着一点儿历经世事的长者看向年轻孩子们特有的温和包容。
他笑着问:“大家是不是觉得我的课很无聊?选这门课让大家失望了?”
底下是一点小声的嗡嗡的议论,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应“没有”、“教授谦虚了”、“您讲课很有意思”。
老教授笑着摇摇头,“做人要实事求是,就算你们这么昧着良心夸我,我也不会给你算绩点的。”
底下传来一点低低的笑声,也不知哪个爱热闹的、高声回了一句“我们是真心的!”。
片刻安静后,先前的低声闷笑一下子转为哄堂大笑,这个一直平静得甚至称得上死气沉沉的课堂第一次这么热闹起来。
老教授纵容地由着屋里人闹腾完。
以他的年纪来看,这些刚踏入大学的青葱学生都称得上孙辈儿了,全都可以称得上“孩子们”。
一直等到那股热闹劲儿过去,他才再度开口,“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听的是什么,最近大热的那部剧,叫什么《子湖传》,我孙女在家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安、安……那词叫什么来着?”
底下立刻就有人回:“安利!”
老教授笑,“对,是安利。老了,脑子不好,记性也不好了。不过里头的剧情我倒是记得,我孙女她拉着我说了好几遍,是里头的男主角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夺回爱人去攻打城池……”
郑白露有点尴尬,《子湖传》她也在追,这个剧情高潮点看得她嗷嗷直叫。但是这会儿被老教授在这样的场合、还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莫名地让人脚趾扣地。
她忍不住抓了抓旁边小姐妹的手,试图让两个人的尴尬拯救一下她自己,结果对上一双困惑的眼。
郑白露:“……”
忘了,这个人是个不追连播只等完结的囤积癖,尴尬仍旧只有她自己。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郑白露冷漠地放开了手。
冯篱:???
上面的老教授不知道底下暗潮涌动,仍旧以自己的步调接着说了下去,“你们要是想看类似的剧情,顾易和顾夫人之间也有。当年顾易逼宫灵帝,史学界有各式各样的分析,不说背后的根本原因,直说导火索,他为什么要挑在那个时间点?又在那个时机逼宫呢?”
底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大都面露困惑。
大家学历史,看的是发生事件、背诵的是意义影响,像这种发生原因的,它不是考试重点啊!更何况底下还有非历史选科的。
老教授对此并不意外,接给出了答案:“当年顾易带兵去平郢州侯异之乱,灵帝诏了顾夫人入宫。”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一瞬间掀起的喧闹声几乎淹没了讲台上话筒放大的声音。
这样劲爆刺激的话题很好地调动了大家的关注,一时之间,每个人脸上都是抑不住的兴奋。郑白露早忘了刚才友谊翻船的小事,拉了冯篱的手,小声尖叫,“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教授等到众人的情绪劲儿过去一点之后,才接着开口,说话声音仍旧平静:“当然,灵帝诏顾夫人入宫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灵帝看中顾夫人美貌的,有说灵帝想要以此为要挟让顾易卸下兵权的,也有说以顾夫人为人质防备顾易叛乱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顾易是在哪个时候逼的宫,你们看、这段情节够不够拍一个剧了?”
大家高声回:“够!!”
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老教授却笑了:“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大家这么喜欢这一对CP,居然连这个事都不知道?”
老教授这么一本正经、发音标准的CP,让不少人都生出点错乱的感觉。但是这会儿大家都无暇关注,因为这一问直接把所有人问懵逼了。
是啊?这么刺激的事,他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教室里再次想起了喧闹,不过这次是嗡嗡的议论声。
但不等底下讨论出个结果,老教授就给出了答案,“不知道很正常,因为《鄞史》里没有写。”
众人:?
“写这些的,都是些不入流的野史。”
众人:??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教授耍了?
而上首的人非但没有反省的意思,还进一步含笑反问,“都是野史上的故事,为什么我刚才说的时候,大家没有怀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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