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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岁既晏兮)


她晃着神回忆这睡前发生了什么,却有点想不清楚了。好像是在忙着给顾易他哥挑嗣子的事,怎么就突然睡着了?
脑子里疑惑地转着这些想法,卢皎月倒是开口,“如酥,族里送过来的那份簿册,我看到哪了?”
她这么说着,转过头去看,却见守在旁边的并非如酥,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顾易。
卢皎月:?
她愣了一下,不由问:“今日不忙吗?”
顾易:“还好。”
卢皎月“嗯”了一声要起来,却听顾易又接着,“月娘你好好歇以歇,给兄长挑嗣子的事让我来吧。”
卢皎月不意外顾易会这么说。
给那位白月光兄长选嗣子这件事确实挺麻烦的,顾易应该是这两天看她太忙了,才主动揽过事去。
卢皎月虽然之前想着要是真忙不过来就拉着顾易一起,但真赶到这个份上,她还是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还能应付得过来。”
虽然顾易没和她细说,但也没瞒着,卢皎月知道他最近在忙的事的。
顾易在布置边境防线。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速度非常有限,但也不是完全不通,陈朝朝中的这场政变消息应该也已经传到北邺。趁人之危在兵事上可谓是善策,先陈帝没什么北伐之心,在北邺内乱的时候安心搞内斗的,但是北边对江南的膏腴之地可是觊觎多年,南征有时候反而成了转移国内矛盾的一个手段,顾易的这个防备相当有必要。
这干脆的拒绝在顾易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地表情沉闷了一下。
抬眼见那边卢皎月坐起来,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扶。掌心接触到小臂的那一瞬间,卢皎月突然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人不自觉地僵了一下,顾易也察觉到这僵硬。
“我……”
“月娘……”
两个人的声音撞到了一起,又同时止了声。
知道顾易的性格,卢皎月也没有做什么‘你先说’‘我先说’的谦让,径自说了下去。
在略微的停顿后,她表情怪异地开口,“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比如说顾易喊她“阿嫦”,比如说她哭得……说起来,她眼皮好像确实有点肿。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旁边顾易沉声,“不是梦。”
卢皎月一怔,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顾易却没有和她对视,而是微垂着头瞥向一边的,单手摩挲着那份簿册,正是刚才卢皎月和如酥要的,上面写着族里条件合适的孩子的名册和基本信息。
顾易一边摩挲着册子的边缘,一边低声:“我会看的,我会仔细地选。那是我的兄长,我也想他能有一个出彩的后人,但是月娘……你能不能放下?”
卢皎月觉得顾易这语气有点奇怪,并不像是单单说“挑选嗣子”这一件事。
但是她又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不由发出点困惑的疑问声。
顾易:“我食言了。我说‘就算他更重一点儿也没关系’,但是不行,有关系。我不想在你心里永远是兄长的影子,也不想看着你为了兄长……做这么多。”
这一段话之后,卢皎月的困惑非但没得到解答,反而疑惑更大了。
卢皎月倒是记得这话,是顾易发现她有段旧情的事。
说实话,她其实没那么意外,和一个人一同生活了那么久,不管有没有任何主观上的意愿,她都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影响了。不管这事是好是坏,这都是一件既已发生的事实,顾易又一向心细,发现这点再正常不过。
但问题在于——
这跟那个白月光的哥哥有什么关系啊?!
卢皎月迟疑:“我和你兄长……”
她试图斟酌用词。
但是再怎么斟酌,也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两人就是巧遇了几次的路人关系啊!
但这脸色苍白、神情迟疑样子映入顾易眼中,他不期然想起当年义固时,将那信给月娘看那次。他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甚至不知道月娘后来为什么突然发病。
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他终是低着声,“抱歉,月娘,我不是有意动了你给兄长的信。”
卢皎月:……?
她什么时候给顾常写过信?她怎么不知道?!
她是给顾常写信了,但是那不是“她”写的啊!
卢皎月确认自己的仿冒笔迹没有问题,她那会儿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相当心虚,以习字为由,观察便宜爹的字迹观察了好久,连遣词造句落笔习惯之类的细节都注意到了,都曾经干过“拿自己的仿冒信笺替换她爹写了一半的原件”,等确认了没被认出来,才敢真的动手的。
所以,卢皎月这会儿疑惑得真心实意。
顾易都说得这么肯定了,再否认也没多大意思,但卢皎月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那可是便宜爹本人都没分出来的字迹!
顾易沉默了良久,以一种又复杂又沉重的眼神看了过来。
许久,他才低声,“……我认得出来。”
连兄长都能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为什么月娘会觉得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的枕边人会认不出呢?

第113章 结发52
卢皎月其实很想问个明白那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顾易现在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继续深究。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微微拧着眉, 试图自行思索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她这凝神思索间, 旁边的顾易也的敛着眉迟疑着什么。
少顷,他嘶哑着声音开口, “月娘,你能不能为了我……为了我和青奴、留下来?”
这几乎是恳求的语调了。
卢皎月一愣抬头, 发现顾易此刻的神情也称得上恳切哀求。
目光对视间,她一点点拧起了眉。
——顾易不对劲。
这个念头闪过,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浮上来,但是并不太真切。
又想到顾易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不是梦”,卢皎月终于意识到这会而不是纠结那几封信是怎么被认出来的时候了。
她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 认真看向顾易, 先是询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留下来”这个说法有相当多的释义, 但是顾易现在的神情,让她能想到的只有最糟糕的那个。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顾易问出这种问题。
卢皎月努力回忆, 但还是想起来不多。她那会儿的状态不太对劲,有点儿像是醉酒, 但是应该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吧?
顾易沉默了好半天, 低着声开口,“你说……你早就该……”
顾易没能把那个字说出口,但是卢皎月也能从对方骤然沉重艰涩起来的表情中的补充上下面的内容——死亡。
卢皎月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提起这个,她开始觉得那会儿自己大概真的是醉了。实际上, 这个话题她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去和顾易去说。
却没想到居然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提起, 还似乎让顾易产生了一些误会。
再想想对方从刚才开始的不正常,卢皎月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我想死?还是为你的兄长寻死?”
顾易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却蓦地沉重了下去。
卢皎月:“……”
她不太知道这事儿怎么和顾易他哥扯上关系的,但还是先一步抓住了最关键的内容,非常确定地回答:“我不会。”
顾易猝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未及收起来的怔愣。
卢皎月又接着,“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寻死。”
她看着顾易面上怔然的神情,表情一点点柔和下去,她轻轻拉住了对方的手,温声:“这世上,只有活着这件事本身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知改……你不要为活着感到愧疚。”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很容易发现顾易的心结。
顾易把家人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轻,所以当家人逝去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实在没道理得很,顾易的父兄是战死、母亲是病逝,这其中并没有任何能和顾易产生直接关联的地方,但他就是有了这种想法。
卢皎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提。
特别是她自己也是肉眼可见的寿命不长的样子。
卢皎月:“我不会为了别人寻死,知改,你也不要。对于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负的不该是愧疚,而是他们对你的祈愿,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长,还是……都希望你过得好。”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从那些代指中省略掉了。
有一天,她也会成为那些排列中的一员,但是这时候还是不要用的这种话来刺激顾易了。
顾易像是愣在了原地。
卢皎月看着他那怔忡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怜爱的神情。顾易似乎总是这样,无论在外如何杀伐果决、运筹帷幄,在家人面前总是会坦露最柔软又诚挚的那一面,有种就算手握利刃、他也会毫不犹豫撞上来的决绝之感。
这是另一种和热烈截然不同的赤忱,让人一点都狠不下心来。
她轻轻抚了抚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掌心贴合着面颊,又一点点摩挲过脖颈的线条。接触的地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脖颈上那薄薄一层肌肉的绷紧,另一个人的脉搏的跳动顺着掌心的感知传入心里,她抬手、缓缓将人揽到了怀里。
顾易顺着那轻微的力道靠在了那单薄的肩膀上。
是卢皎月轻拥着揽了过来,但是顾易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环过去,将那道单薄的身形完完全全笼在自己的怀抱范围中。远远看去,他几乎将对各整个人罩住了。
这种仿佛完全独占住的姿态让顾易紧绷的神经略略缓下,他稍一偏头,就看见微微松散开的衣襟下,白日那场荒唐留下的痕迹。
顾易怔了下神。
月娘没有提这个,明明他做得那么恶劣、她那时候那么抗拒,即便是被痛恨都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等她醒来之后,却还是先选择了开解他。
祠堂的那次也是,月娘只是说他“醉了”。
这样特别的优待下,他仿佛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干出什么事都会被包容。他在这种温柔下,越陷越深,又在这样的纵容中,一次比一次更恶劣……
顾易倾身往前,唇轻轻地印上那道痕迹,他低低地,“别纵容下去了。”
月娘待他,简直比待青奴还放纵。小孩子是不能一味宠着的,月娘知道这一点,可是对他却宽容得过分了。也这样的予给予求之下,他只会越来越贪心。
上首传来一道疑惑的轻声,“嗯?”
顾易却抿着唇不肯再说下去了。
他想要月娘一直纵着他,最好再久一点、再没有限度一点。就像那次被他拉着在书房里的荒唐一样。
后来,卢皎月还是和顾易认真解释了,“我和你兄长之间,并没有什么。”
卢皎月本来以为还要费力解释一番,毕竟顾易看起来误会很深的样子。但是意外的,顾易只是愣了一下,就非常肯定地给出的回答,“嗯,我知道。”
卢皎月:?
这误会解除得太轻易,她自己都有点不太确信,忍不住略微怀疑地看向顾易。
顾易反倒主动解释,“兄长不是轻薄的人,无媒无聘,他不会……”
他像是不太好意思说下去,委婉地,“毁了女儿家的闺誉。”
卢皎月:“……”
她听懂了顾易的言外之意,而且怀疑自己解释这个的时机不太对,毕竟刚刚亲近完了,脑子总是会那个方向偏,但她这个“没什么”不只是那方面的“没什么”,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卢皎月试图解释清楚,“我只是跟他见过几面而已,并不……”熟识。
她把后面那两个字吞回去了。
在已经承认了那几封信是自己写的前提下,说是“不熟识”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那信里的内容实在有点儿要命,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不可能冒着风险送信过去。
可她又没法对顾易说出剧情的事。
卢皎月还在纠结,那边顾易在短暂的怔忡之后,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柔和下去。
他侧过去吻了吻身边的人,温声:“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纠缠这件事了。”
他其实很高兴。
月娘愿意绞尽脑汁为他解释这一点。
卢皎月:“……”
不,我觉得你不知道。
但如果要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又涉及另一个问题:倘若否认了顾易他哥是那个旧情对象,她到底要从哪里找出一个并不在这个世界的前任?
卢皎月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虽然不知道顾易到底怎么把逻辑圆上的,但是放任这个误会好像也影响不大,就是委屈顾易他那个早死的大哥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卢皎月:对不起了,大哥,委屈你了!
大不了今年祭祖的时候,她给对方单独多上一炷香。
这件事虽然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卢皎月对那几封信到底是怎么被看出来的还是耿耿于怀。
但那天顾易明显一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的样子,卢皎月不好追着问下去。
等过了一段时间,觉得顾易大概把这事揭过去了,卢皎月试探地提出了再看看那几封信。
——有什么问题,她自己找总行了吧!
看着顾易的神情微顿,卢皎月还是退让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你若是不愿意……”
顾易摇头:“不,没有。本来就该月娘你收着的。”
顾易带着卢皎月去了看了信。
但在找到那些信的纰漏之前,卢皎月先看到了被顾易和信件放在一起的画轴,毕竟就体积而言,还是后者更显眼一点。
注意到卢皎月视线的落点,顾易将那画轴往前推了过来。
他略微垂了下眼,低声:“本来该更早给你的。但是我的一点儿私心,一直留到了现在。”
卢皎月愣了愣。
她征询地看了眼顾易,在对方默认的许可下,将那个画轴一点点展开。
等打开了一半,看到画中的人之后,她动作就顿住,不由地抬眼看向顾易。
顾易努力让神情显得平常,但是眼神中还是露出几分紧绷。
卢皎月怔然。
一些模糊零碎的画面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她这才恍惚,原来不是“偶遇”啊。
……怪不得每次碰到人、对方似乎都穿得很鲜亮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但是记忆随着时间褪色,当时的人也早已长眠于地下,那点微薄的笑意只刚刚升起,又被一些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卢皎月最终抬手,一点点将那并未展开的画轴卷了回去。有些东西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又何苦去从缝隙中一点点翻找那些注定会消磨掉的痕迹?
顾易见此情形,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但卢皎月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画我吗?”
顾易一愣,未开口的话塞住了。
卢皎月轻轻弯了弯眼。
不必那么“宽容”,你想要的、我都愿意一点点补给你。
她拉过顾易的手,指尖从缝隙中穿过,手指轻轻扣在对方手背上,“也可以找画师来,画你我二人。”
顾易怔神了良久,一点点收紧手指握住。
十指相扣,他哑着声,“好。”
少顷,又低道:“……还有青奴。”
卢皎月愣了下,莞尔——
“好。”

永熙五年, 顾易领兵北伐。
这些年下来,金陵的政事中心早就从皇宫变成了顾府,相府的属官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那批人, 议事之所也早就挪到了相府, 这一点在顾易离京的现在也没有改变。
相府司马袁竹垣在顾易离京期间主持政务。
不过真正遇到大事,做出最终决定的却并非他。
这期间, 朝中也确实有了件“大事”。
道州水灾,当地官员瞒情不报, 等到了朝廷知晓的时候,已经是灾情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走投无路的饥民在有心人的纠集之下冲击了当地府衙,在道州自立。
那个瞒报的官员这会早就被流民抽筋碎骨,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朝廷来收拾,而且还相当棘手。
若是往日还好, 顾易这次以倾国之兵挥师北上, 朝中的防卫空虚, 眼下的事要是一个处理的不好,引得各地纷纷效仿,恐怕不等顾易回来, 老家就被掏了。
对眼下的朝廷而言,最快最安全的方法自然是“招安”, 这似乎是个双方都有意愿的好办法。
叛军的领头人叫孙三, 当然在叛军中,他被称为“孙老大”。
这位孙老大占据了道州官府之后就再没有再做什么窥伺旁边地盘的举动,看起来没什么野心,但是倒是设立了关卡在外, 严查来往人员身份。卢皎月觉得,这后一种行为与其说是为了防备探子, 不如说是想办法和朝廷的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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