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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岁既晏兮)


听这语气,如酥居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旧事?
卢皎月出嫁的时候几乎和卢府闹翻,嫁妆是原主早逝亲娘给女儿留下的、倒是不缺, 但人手却没带几个,身边的人几乎都是来顾府后安排的。
按理说, 这些男女主这些青梅竹马的旧事, 顾府的人该很清楚才对?
卢皎月忍不住问了句,“你是后来入的顾府吧?”
如酥有点困惑,但还是点点头,“是。但不是牙行买的。那年天气极冷, 我快在外头冻死了,是老夫人心善, 路过见到、就收留了我。”
大概是没特意去记,如酥也没说出个具体年份。但是要说金陵特别冷的那次,卢皎月倒是知道——是顾易父亲和兄长去世的那一年。
卢皎月低叹:“怪不得。”
如酥莫名有点儿不安,但还是道:“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卢皎月:“你来顾府来的晚,许是不知道。她们说的不尽是实情、但也相去不远,顾许两家当年确实是快议亲了。”
如酥似乎是懵住了,她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不可能!”
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很激烈。
卢皎月莫名从她脸上看出点“正主亲自下场拆了CP”的崩溃来。
卢皎月:“……”
虽说不太合时宜,但她莫名生出点怀念来。当年的长乐宫里,以望湖为首的诸多宫人也坚定不移地站错了CP……不对、好像也不能说“错”。
卢皎月也只是晃了下神,很快就抽离出来。看着神情恍惚的如酥,她不由地生出点怜爱来。
还是早点接受现实比较好。
顾家不是宫里,长乐宫还要考虑站队问题、认不清主子的宫人活不久,但是顾家却不同。顾易是原配病逝后再娶,如酥要是对继室夫人有敌意的话,日子不会好过的。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如酥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甚至开始反过来试图说服卢皎月,“就算那些都、都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郎君他对夫人这么好,必定是极其钟情的。”
“夫人年前病得那一场,郎君彻夜不眠、亲自照料,又亲尝汤药、问候病情。没有哪家郎君会做到这样子,侍奉母亲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郎君对夫人都是一心一意,府上再无二人。就算出征在外也时时送家信问候,从不在外寻花问柳。”
“……”
如酥一条条地列举着,脸上简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我不接受!如果这都不算什么,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卢皎月:“……”
倒也不必如此。
她叹了口气,“夫君确实很好,但这只是因为他很好而已。”
如酥一愣。
卢皎月:“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是他娶回来的夫人。”
如酥怔着神,困惑:“这不对吗?”
倒也不能说是“不对”,只是……
“就算换个人,不管是许家娘子、刘家娘子,只要是顾夫人,他都会对她们很好的。他只是会对自己的妻子好。”
只是责任感使然,并非感情影响。
如酥还因为卢皎月的话懵在了原地,门口却传来一道略沉的嗓音,“不是。”
春日里天气正好,门和窗都是开着的,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了多久。但最后那段话,他是一定听到了的。
背后议论被当事人撞见了当然尴尬,但是她刚才应该没说什么坏话?
卢皎月想着,飞快捋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多多少少松口气。她确实没说什么。
她定了定神问:“夫君怎么过来了?沈兄走了?”
顾易:“还未。但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这么说着,瞥了一眼旁边见礼的如酥。后者立刻会意,道了句“婢子先退下了”就往门那边去了,临走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卢皎月见状,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能让顾易把客人扔在书房找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易愣了愣,倒是摇头道:“不是出事。我只是想来同你解释,宫宴上,我替许贵妃解围,并非为了私情……我确实同她有旧,但早已放下了。”
他没有否认那段感情。那是他一切美好都在的少年时光,那时的他爹娘俱在、兄长照拂、也有个感情很要好的青梅。就算后来这些都被一一埋葬,但是他也从没有否认过任何一点。
只是,那都是过去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很认真地强调,“我不想你误会。”
卢皎月颇为意外。
她没想到顾易会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解释这个。
不过以顾易的性格,倒是确实能干出这种事来。
她忍不住笑:“我知道的,夫君不用特意来说一趟。我不会误会。”
顾易神色未缓,反倒越发沉下去。
——不,她才“不知道”。
“月娘,这些年、都是你陪着我走过来的。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边境数度危急,是你陪着我彻夜商讨退敌之法;我因为旧日梦魇夜半惊醒的时候,是你点着灯、絮声开解……我们携手走过了这么多过往、这么多的经历。你看到了我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也见证了我最艰难的蜕变。”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于我而言、还只单单是一位‘顾夫人’?”
顾易很少露出强势的一面,在家人面前就更不会如此,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再收敛。并不是利刃出鞘那样的锋芒毕露,而是更厚重也更迫人的沉凝。
他沉着声,一字一顿地道:“不是‘换个人也可以’,是‘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
就连阿锦也不行。
人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都不是过去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卢皎月没想到顾易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一时愣在了原地。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清雅的面容,顾易神情终究一点点温柔下去。他轻轻拢起对方身侧的手,缓缓贴在自己面颊之上,轻蹭了蹭,低声:“不会有什么许娘子刘娘子,我只喜欢你,月娘。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卢皎月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手,但指尖被人攥在掌心,一时没有抽回。
顾易觉出了卢皎月的动作,不由抬眼看过去。
卢皎月却半垂着眼错开了视线,低着声,“你弄错了。”
顾易怔住。
冰冷的滞涩感在喉间凝结,那股隐隐的凉意一瞬间透过了皮肉浸入骨髓。
他其实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好像真相永远比他以为的更残酷。
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下去了。
等到了明天,一切都能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顾易在心底低低对自己这么说着,但喉间却发出一道嘶哑又干涩的问声,“什么?”
他听见对方接着,“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陪伴’,这并不是‘喜欢’。”
顾易努力控制,但是攥过去的那只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
卢皎月被攥得吃疼抬头,却对上一声极度压抑克制着的追问,“那什么才算‘喜欢’?”
卢皎月被问得愣住了。
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幕,夜空中盛绽的、灿烂到极致的焰色花朵。如流星般转瞬即逝,连落地都是极尽绚丽的。
注意到卢皎月忍痛的神色,顾易稍稍松了攥过去的力道,但是并没有放开手。
他低声,“我没有弄错。”
并不是只有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才是喜欢,默默无言的长情陪伴也是。他们携手了那么久,时光早已将另一个人揉进他的骨血里。她却能这么又随意又轻慢地道一句“弄错了”。
掌心的手指柔软细腻,却带着稍凉的温度。
就如这个人一般,又温柔又凉薄。
顾易:“我并不贪心,从未想过取代另一个人。”
卢皎月被这一句话从回忆中拉回,她神情错愕地注视过去,“你……为什么……”
顾易这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顾易却安抚:“没关系,就算他更重一点儿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兄长,他愿意和月娘一起记住。
他轻敛下的眉眼,声音放得更缓也更沉,“但是月娘、你不能一点儿位置也不给我留。”
卢皎月想说点什么,抬眼却对上一双如寒潭般幽邃的双眸。
顾易的神情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但当他半敛着眉眼垂眸看过来时,那张清俊的面孔看起来居然有些晦涩。
短暂的对视后,顾易突然开口:“月娘,你有真正看过我吗?”
卢皎月一愣,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但她还不及回答,却紧接着听到另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你有看过、除了青奴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吗?”
卢皎月的瞳孔有瞬许收缩。

他也想起了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卢皎月的话。
并不是他把月娘看成了“换个人也可以”的“顾夫人”, 而是月娘将他当作了“谁都不要紧”的“夫君”。
看着眼前怔怔出神的人,顾易低声:“你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他明明那么喜欢,只因为月娘不想要, 所以她看都不看上一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偏又那般薄情。温柔得让人轻易心动,却薄情得多年共枕、都换不来她的一顾。
“月娘, 你看看我。”
他轻捧起对面人的脸,语气恳切。
——不需要等同的回应, 但是你要看到我。不是“夫君”这个身份,而是顾知改这个人。
卢皎月不自觉地偏了下头,却被顾易轻轻扳着脸扶正。他的动作很温柔,态度却意外地强硬。
“你要看见我。”
忘不了也没关系,兄长更重要也没关系, 不那么喜欢他也没关系……但是不能将他的心意也一并否定掉。
卢皎月刚刚回过神来, 就听到了这句话, 她简直不自觉地拧起了眉。莫名的淤塞感堵在心口,她本能地咬着唇抗拒。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张扬地、热烈地、简直是不管不顾地撕裂那层隔膜, 将自己地身影印了进来……然后、他死了。
对面人那“不情愿”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顾易却少见地没有退让。
他拥有的已经那么少了, 所以剩下的一定要留住, 他所求的也从来都不多,月娘不能连这一点也吝于给予……
顾易缓缓低头,距离一点点拉近,彼此之间的呼吸交融。熟悉的气息覆到了唇上, 他轻轻舔舐着那上面被牙齿压出来的印痕,顺着缝隙一点点侵入。
唇齿的勾缠后, 带着喘息和潮热的气息轻轻移到耳侧,顾易低低地,“叫我知改。”
不是因为是夫君,所以才理所当然。
与她亲吻的、缠绵的,交颈共枕的是顾知改这个人。
从青奴身上往外看一看,他可是青奴的父亲,那是他们二人血脉的延续。他们都这般亲密了,月娘起码要看看他。
因为年前的那次拒诏,卢皎月猜到顾易这次回京之后遇到的情况可能很棘手,也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
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准备是做好的,做准备的方向却不太对。出问题的并非京中势力的盘根错节,也不是顾家与各方之间的微妙关系,反而是顾易这个人。
卢皎月那天都被亲懵了。
她一直以为两人对这段婚事都很有默契。顾易被亲娘逼着娶妻,她也知道对方有个青梅。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走完剧情,等青奴长大点,她就可以放心走了。
结果顾易告诉她不是。
卢皎月不能理解!
她心不在焉的,给顾易送汤的时候没留神,手一抖又加了不少糖,加完了把糖罐子放回去。一连串的动作都是本能完成,自己全没注意。
送汤这事,说起来还是顾老夫人尚在的时候给养出来的习惯,但后来渐渐演变成送饭。
是因为卢皎月发现,顾易经常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偏偏他又习惯特别好,书房里就是文书、营帐里也全是军报,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往里面夹带。不像是另一个人,袖子一抖全是糕点渣,奏折底下都能翻出来他藏的肉干。
于是一来二去,卢皎月倒也习惯了只要顾易在家,到了饭点给人送饭。有时候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也记得让如酥去跑一趟。
习惯真是个挺可怕的东西,卢皎月有心这几天冷静一下缓缓,但是回神以后,已经站在顾易的书房门口了。
卢皎月:“……”
来都来了,特意折返回去就显得很奇怪。
顾易这段时间确实挺忙的,除了查找当年事的证据外,对兄长留下的那些书信的通信之人,他一一确认身份、尝试接触,再根据对方如今的态度、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太喜欢这样的事,但是也能认真地做下去。
侯异如今已是郢州刺史,他背后的人只是比他更重。重到就算有了证据也不一定能让对方俯首认罪。
顾易若只是一个人的话,他可以查明身份后不管不顾地去报复,但是他并非如此。父兄的仇不能不报,但他不想要这些波及月娘和青奴,那只能站得更高一些,高到对方不得不低头。
而这些事,是只在边镇做不到的。
就算没有那份帝王诏令,他也必定得回金陵。
晃神间,听到门口敲门的动静。
顾易倒是想起来,到了用膳的时辰。
但月娘今日大概不会来了。
这么想着,他头也没抬说了句“进”,又接着道:“放到那边吧。”
一时没听到应答,顾易心生所感、抬头看过去。见到了来人,他眼底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月娘。”
他还以为对方今天不会过来呢。
那猝然的惊喜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眼底的笑意氤氲、面部的肌肉放松,整个人的姿态都是舒展的。卢皎月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对方明明表现的那么明显。
卢皎月僵了一下,还是开口,“夫君便是事忙,也要记得用饭,别伤了身体。”
明明是和平常差不多的说法,卢皎月这次说得格外干巴巴的,像是念台词。
顾易倒是没介意,只是轻声纠正了一句,“是知改。”
但也没在这上面纠缠,只是抬手将案上的东西清了大半,起身去接了食盒过来,温声,“月娘陪我用一点吧。”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拒绝就显得太刻意了。
卢皎月略微僵硬地坐过去,那边的顾易先尝了一口汤,却动作微顿,他抬头正色,“月娘,我不嗜甜。”
卢皎月一愣,倒不是因为顾易这话的内容。
毕竟一块儿生活了这么久,她其实也发现了顾易不喜欢吃甜的,但问题是今天这汤不是甜的啊。
她奇怪地尝了一口,脸色一变,不由抬手按住顾易那边的碗,飞快:“你先别喝了,我让厨房重新做。”
又咸又甜还怪腻得慌,味道怪得难以描述。
对比起来她的药膳可以说成人间美味。
顾易因为卢皎月这反应愣了一下,下一瞬倒是忍不住笑了。
原来只是弄错了,并非不知晓他的口味。
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在月娘那里留下了些许印迹。
顾易有点高兴,碗里的汤也不那么难以入口。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莞尔:“无妨的,不难喝。”
卢皎月:“……”
那你的食谱还怪广泛的。
顾易把饭吃完,汤也喝了个见底,食盒收起来前补了一句,“我喜欢喝姜茶,月娘下次要一起尝尝吗?”
卢皎月意外,顾易很少透露喜好。倒也不是故意的藏着掖着,只是他的喜好都很淡,多半是隐约的偏向,没有非是不可的东西,也因此就不会特意去说。
能被他专门点出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
卢皎月想了想顾易平日的口味,面露迟疑:“不放糖的?”
顾易像是奇怪这个问题,但还是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喝纯姜汤的勇士?你们口味都那么怪吗?!
顾易像是看出卢皎月困惑,顿了一下道:“月娘要是嫌味道寡淡,可以加点香料。”
卢皎月:“……”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顾易平时吃饭都不挑了,这人本身就是黑暗料理界的天选吧?
卢皎月勉强笑了笑,含蓄推脱:“下次有机会罢。”
顾易果然没再强求。
倒是接着,“月娘你先别走。有个东西、本来打算晚上再给你的,但是你都过来了,正好试一试。”
卢皎月:“什么?”
顾易:“那套四色玉的四季印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青赤黄白,青奴把冬日的那枚白玉摔坏了,剩下的那几个便凑不成套了。”
卢皎月经顾易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
那是一套很少见的肖形印,印首雕刻得很精美不说,下面的印的图案也颇具巧思,四枚印章合起来,是一个完整的画。没什么用处,但是很好看。卢皎月也是意外所得,一直小心收藏着,没想到居然被青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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