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柳自从退学之后话少了很多,以前还能说一句活泼,现在却不爱说话了。
赵换娣骨子里带着一股欺软怕硬,挣钱的元芹她不敢骂的狠,对着元柳这个忙里忙外的,她就刻薄许多。
再加上两个女儿之间,她一向不喜欢元柳,平日更是呼来喝去的,成了习惯。
元柳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今天去赶集了,忙了一年,她给自己买了个红头绳,就放在兜里。
她回来路上还看到了今年回家过年的陈珠。
陈珠拎着一个小包,不知道干什么去。
元柳有心想年后出门打工,家里日子难熬是一方面,最让人难受的是她妈那张嘴。
跟刀片一样。
元柳心不在焉的包着饺子,把赵换娣的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她太想离开了,甭管厂子里多辛苦,只要不在家就好。
*****
另一边,离家两年多的陈珠这年终于回来过年。
她妈王盼儿四处吹嘘,说闺女回来给她起房子。
陈家要了一块宅基地,离现在的旧房子远远的,年前地冻上了,所以要等到年后破土动工。
王盼儿最近高兴疯了,到处显眼。陈珠回来一趟,小年那天才到家,王盼儿就拉着她走亲戚。
每到一个亲戚家,王盼儿都要介绍:“我女儿,可孝顺了,这次回来给我盖房子的。”
“对对,说了一家,之前就办了一次,等房子盖了再说。”
略坐一坐,中午吃顿饭,王盼儿就戳戳女儿。
陈珠从兜里拿出来一块两块钱,各家的孩子,各支的老辈……
王盼儿盯着女儿拿钱,脸都激动的红红的。
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就连日常不怎么来往的亲戚,王盼儿都带着女儿走了一趟。
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的好日子。
她,王盼儿,要有新房子了!
今天王盼儿难得没带陈珠走亲戚,她早上五点就喊陈珠。
“今个过年,出门子的姑娘不能待在娘家。你赶紧的,下午带着几件衣裳去王家。”
陈珠僵了脸色,她今年回来,家里压根没她住的地方,所以就在堂屋中间用板子拼了个床,陈珠就睡在这上面。
她一动,板子也吱呀吱呀的。
陈珠脸色十分痛苦。
“妈,我都跟你说了,
我跟他过不下去了。”
她今年回来也是这个原因,她跟王家的小儿子出门去打工,那人出了门还娇生惯养的,打工一受气就不干。刚开始去的时候搭上的亲戚关系是一个皮革厂,结果没到俩月就跟拉长起冲突,叫人开了。
“妈,这两年他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啥活都干不过仨月。这半年他都是光打牌不上工,都是我养着他。”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想跟他过了。”
陈珠撸起棉袄袖子:“他还动手。”
胳膊上的伤痕一看就是旧的,陈珠说是这半年自己给钱,男人才少动手了。
“妈,你啥时候去找他们家说啊,我真是不想过了。”
两年半时间,她累的腰都要折了。
这边家里要钱,那边男人要钱。
她才十八九,活像是结了十年婚,疲惫憔悴的厉害。
陈珠这么说,王盼儿一巴掌拍她手臂上。
“多大点事,丫头,男人动手正常的呀,谁让你进门都几年了还没生娃,你要给他生个男娃,他还能动手?”
陈珠眼泪流到嘴里:“妈,我咋生?厂里不上工了?我不挣钱了?从怀到生一年多,我不干就全家都喝西北风?”
王盼儿不自然的抚了一下床单:“妈也没说让你现在生,过两年呗……”
“你就是心太实,男人都是顺毛驴,你顺着他点不就好了?”
陈珠眼睛里盛满了绝望:“妈,我……我真是一点都不想跟他过。”
本来人就不是她喜欢的,结婚之后更加讨厌。
日子过一天又一天,她觉得就是在熬时间。
一想到要熬几十年,她都想喝药干脆一了百了。
王盼儿叫女儿吓了一哆嗦,自从赵换娣当着她面喝药之后,她算是对喝药俩字有阴影了。一看女儿执意不过了,她也不敢再说非让俩人在一处。
仔细一想,反正没领证,不过就不过吧,等回头再说一家,还能再拿一份彩礼呢。
不过当务之急……
王盼儿:“成,妈知道了,年后妈就去找王家说清楚。”
“不过你今个还是先回去,出门子了,待娘家不行。”
陈珠急了:“妈!”
王盼儿眉毛竖起:“咋?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说了不能待就是不能待,你要是不愿意去王家,随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不能在娘家!”
陈珠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件衣服出门。
王家不能去,之前上学时候的同学也多数没了联系,算起来,她从小到大,能称得上一句朋友的,只有隔壁的元棠。
陈珠倒是想找元棠,可她也不知道元棠在哪儿啊。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陈珠彻底没了地方去。
眼看着风雪就要来了,她冻得手脚都冰凉,只能想着去县城里住一晚。
招待所过年总营业吧?
她掏掏兜,这次回家带的钱都被她妈拿走了,只有三十块散钱。
三十块,住一晚上招待所总是够的。
于是,陈珠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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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元棠和胡燕一起去了胡明家。
这几年元棠忙的不亦乐乎,以前在贸易园摆摊还见过胡明几次,后来她去了市里开店,俩人是彻底遇不上了。
不过元棠还记着当时胡明教她瓦匠活的事,喊过一句师父,每年都会托胡燕给带点东西过去。现在胡明添丁,她也过来凑个喜气。
胡明比起前两年稳重成熟不少,眉目间多了一道浅浅的悬针纹,一看就是压力大了很多。
元棠给小姑娘掏了五块钱,又送了苏红一条红色的围巾。
胡明感叹道:“以前看你还是个小丫头,这才两年多,变化这么大。”
问起成绩,元棠含蓄表示差不多是年级前十。
事实上她这学期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三了。
胡明:“那时候我说我要有个大学生徒弟,现在看来是要成真了。到时候考上了记得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胡母本来对元棠有意见,但一听成绩也是惊了一下。赶紧说好听的。
“年级前十?乖乖,这成绩可太好了,你爹妈真有福气……”
她寻思是不是交待大儿媳几句,元家这俩大的看起来都能考上,到时候可要让孙子多去元家那边转转,好沾沾文气,将来也当大学生。
你说这老元家真够好命的,姐弟居然都成绩那么好。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胡燕看她妈还要接着往下说,赶紧掐了她一把,把怀里的侄女塞给元棠。
“来来来,让我们小豆包沾沾姨姨的光,将来也考大学。”
胡明的女儿叫胡星,小名叫豆包。
不到一岁的小孩子,正是粉团子一样可可爱爱的时候。元棠接过来,笑道:“咱们小豆包长得好看,往后说不准还能成大明星呢,得亏是没随你爸爸。”
苏红的脸色好了一点,嗔怪道:“可不是,生之前我都吓死了,就怕生出来女儿随了你师父。”
苏红一个眼神飘给胡明,胡明却不为所动。
元棠上次见苏红还是胡明跟她谈对象时候,那时候的苏红一身恋爱中女孩子的骄傲。现在的苏红生了孩子,虽然富态了一点,但依旧漂亮。
可对着这么漂亮的媳妇女儿,胡明却不像是以前那样殷勤,话少了许多,不是出去抽烟就是在屋里发呆。
几个人坐在那儿聊了没一会儿,胡明就被人找上门来叫走去吃饭。
胡母唠唠叨叨:“挣个钱够不容易的,一年就这么几天歇,还要出去忙活。”
她心疼儿子,苏红却阴沉了脸色,感觉要不是有外人在,她肯定要拉着胡明大吵一架。
胡燕眼瞅着不对赶紧拉着元棠闪人。
出了门走没多远,就看见刚才说十万火急的胡明跟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进了一家饭馆。
元棠看向胡燕。
胡燕摊手:“我嫂子知道,俩人吵过多少回了。”
她也劝过二哥的,毕竟有了孩子,经常在外面不回家算个怎么事?
可胡明就一句,做生意哪儿能不应酬。别看是个装修队,里面弯弯绕绕可是不少。胡明打着做生意的旗号三五不时的在外面喝酒,偶尔还不回家过夜。
每次回家不是喝的醉倒,就是喊着嚷着耍酒疯,把苏红气的没办法,两人吵过很多次。
胡燕盯着自己二哥的背影,给了一句中肯评价:“贱得慌。”
老婆是自己要追的,追的千辛万苦到手了,现在反而开始浪着不回家了。
大年初五, 精品屋再次开门营业。
马兰早早把店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年前收起来的货再一一摆放好。小炉子支在门口,里面是茶叶蛋和还没卖完的糯米饭。
马兰呵着气, 手指头都冻得红红的。
元棠拧着眉毛:“又去摆摊了?”
马兰嗯了一声, 眉眼间尽是温和:“早上就摆了一小会儿, 过年呢,准备的也不是很多。”
自从元棠同意她在门口摆摊, 她从一开始只是想着要多挣点钱, 到后来发现摆摊的利润实在太可观。
光是茶叶蛋, 一个月都能卖出十来块。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热, 就想再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她擅长的都是老家那边的做法, 不晓得这边的人吃不吃的惯。
关键时候,还是女儿一句话给她指明了方向。
“妈妈, 我觉得你做的糯米饭最好吃。”
之前有几次她起来晚了, 妈妈就做了糯米饭团给她带去学校吃,好几个同学都被馋的不行, 最后王薇只能掰下来,一人分了一口。
马兰眼睛一亮,她现在白天上班, 晚上不太安全,她不敢出摊,就早上最有时间。
出个早餐摊子, 她觉得自己完全应付的来。
很快, 马兰就尝试了第一次。
蒸熟的糯米饭中间加上一点肉丁, 土豆丝,折耳根就不用了, 本地人一定吃不惯,她改成小咸菜,又放了一点酸萝卜,吃辣的加上一点辣椒油。
这样的糯米饭做好,因为怕客人拿着脏手,马兰还在外面加了一层菜叶子。
摆摊第一天,马兰本以为自己的生意不会太好,只准备了十几份的量,结果一下子就卖光了。
本地人没见过这种早餐,吃什么不是吃呢,反正也不贵,尝一尝呗。
一尝,味道是不错的,除去有些吃不惯糯米的人,绝大多数人都接受良好。
马兰的小生意因此没遇上什么问题就干了下去。
她现在早上去出摊,然后再来店里上班。元棠知道后也没有盯着说不可以,其实这一条街的店,大多数都是上午九点多才开门,有些更懒怠的,十点多也正常。
马兰一向尽心,元棠也理解她的焦灼。
就跟自己当初刚从家里出来一样,对钱就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焦灼渴望。
虽然马兰比原先更忙,但王薇却日渐变得更加开朗。
马兰忙起来的时候,王薇还会跟着帮忙,小小的人找钱算账算的格外清楚,有不少人提起卖糯米饭的小摊,第一想到不是马兰这个老板,而是王薇这个跟着算账的小跟班。
在看清自己的现状后,马兰没有再逼着女儿去王礼那边,她现在一个月除去工资还能挣几百,比王礼的收入高多了。没有钱上的顾虑,马兰给了女儿选择的权利,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
王薇不愿意去,她就再没让王薇去过。
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她强逼着自己走出原先的壳子,去尝试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如今看来,卓有成效。
元棠给马兰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攥着:“雪还没化,这几天也歇歇吧,滑倒了可不划算。”
马兰喝了一口热水:“没事,我就卖一点,三轮车都没骑,只用自行车带过去的。”
元棠也不劝了,马兰现在是沉浸在赚钱的快乐里不肯出来了。
她带着女儿,危机感本身就比别人重,现在好不容易从原本的限制里走出来,元棠也不愿意打消她的积极性。
两人开了门,元棠拿着纸笔跟马兰详细说明自己的安排。
“这半年我估计我就不怎么来了,店里的一切都交给你。这个电话是我学校门口小卖部的,你有事就打这个,有事就留言。”
“省城打款还是我来,进货的种类件数你登记好,我那边核算了给钱就行。”
元棠:“从这个月开始,我给你算每月一百五十块。”
马兰惊了,当即就要推辞:“不用不用……”
要不是元棠给她的机会,她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更别提去年还是元棠找到的女儿,对马兰来说,就算是给元棠免费干活她都是愿意的。
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东家,自己干私活她也不介意。
元棠不由分说:“就这么说定了,兰姐,我是真抽不开身,这半年你给我看好店,等我考完给你包大红包。”
马兰:“你放心吧,店里我肯定给你看好。”
*****
安排好店里的一切,元棠终于在初七回归了学校。
回到学校的时候,她还带着一沓子厚厚的试卷。
这些试卷都是她从补课老师那里拿到的五中的试卷,五中那位著名的校长,果然在到岗两年内就拿出了成绩单。
去年蔡州市五中初现峥嵘,一口气考上了一百多个本科。在市里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元棠趁这个机会拿到五中的试卷,她自己先做了一遍,觉得题目比自己学校出的全面多了。她给自己掐表,全部做完改了一遍,得分在五百三十多。
元棠拧着眉,她在学校做的全套,分数是能上五百五的。
意识到山外有山,元棠更紧迫了。
她把自己吃喝拉撒之外的时间都给了学习。
那些拿回来的试卷先是被赵霞借走,后来又有同学来借。元棠想了想,干脆找白老师说明了情况,自己拿回来做完的试卷让老师们拿走,看需不需要给大家做补充。
白老师赞扬元棠这样大公无私的行为,很快就把事情报告给年级主任。
这么一商量,大家都决定试试看。那些试卷成了素材,老师们把题目放进了每周的考试题里。
另一边,元栋的学习就没有这么顺利。
从进入高二开始后,他的成绩先是拉高,后来却开始不断下滑。
重来一次的人生,并不意味着更好的成绩,也有可能更差。
因为已经转移掉的注意力和几十年没有捡起来的学习习惯,再加上压抑焦灼的心情,元栋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成绩下滑的。
从年级前二十掉到五十,如今跨在五十的边缘,元栋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提升成绩的办法那么多,他却一个都实行不下来。有时候让人焦虑的不是每天要做的事情,而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以及除了自己别人不能替代的责任。
元栋被身上的责任压的喘不过气,他拼命想去学习,但每次都忍不住去想家里的一切,担忧未来,也后悔过去。
最后只能安慰自己,高考题还是当年那几道。他是记不住全部,但大题的六成,也足够他在考试中超常发挥。
只要他发挥的好,未必会比上辈子考的差。
元栋就这样欺骗着自己,连做梦都在祈祷题目不变。
但事与愿违,在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次模拟考试。
“这次考试是我们联合市里好几所学校一起办的,题目都是最接近高考的,请大家认真作答。”
在得知这次考试的时候,元栋就预感不好。
学校解释说,因为考前就要报志愿,每年不乏有报的低最后却考的好的人。学校现在最担心是学生们对自己的情况没认知,到时候报的高了低了都是遗憾。所以才临时决定加入本次联考,好让学生们对自己的成绩有个清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