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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画三春)


整个衙门只太子身边留了二十几人,连时序身边也只有时一和时六跟着。
当地郡守在洪涝第一天就带人去了下面的村镇,至今还被困在里面,府衙里只有一个师爷在。
如今几人全在前厅中,不知谈到什么,皆是面容凝重,半晌不见言语。
时归他们没有往前凑,而是在后面的屋子里打了点水,稍稍擦拭了一番身上的灰尘。
时二刚想去寻两身干净衣裳,一转身就被时归拽住了衣袖,不解地回望过来。
时归轻轻摇着头:“二兄,我穿这身就好。”
“外面的灾民……”她为街上灾民的惨状所震撼,正是心思沉重的时候,这份沉重甚至压过去见阿爹的急迫,让她止住脚步,迫切想为灾民做些什么。
她扯着时二的袖口,低声问:“我能出去看看吗?”
时二只能给时序留个手信,又给守在府衙外的士兵出示了信物,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但粥棚中的铁锅还在烧着。
时归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才知这边的粥食整日供应,或许不是很稠,但吃得次数多了,光是喝水,也能喝个水饱,何况水里还有米香。
负责煮粥的是朝廷的人,但分粥的就是从当地找来的百姓了,多是状态尚可的妇人,半日轮换一次。
粥棚已有了合规的秩序,时归就没再过去添乱。
只在接了一碗几乎看不见米的粥后,不远不近地听着里面的人谈话。
“这粥棚才搭了两日,衙门里的粮食就下去了一成,而这只是一个府城,底下还有无数镇县呢。”
“洪涝之下,郡里的粮仓也被淹了,我听我一个兄弟说,他们去粮仓那边捞了好几次,也没能捞出多少粮食,其中大部分都长了霉,根本不能吃了。”
“只靠朝廷的赈灾粮,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就算里面的大人们不再去旁处,余下的粮食也供不了多久了。”
“若这附近有什么好心人,能给捐些粮食就好了。”
不知不觉中,时归手中的粥碗倾斜,乘得满满当当的米水淌出来,还热着,正烫了她一个激灵。
还是时二眼疾手快,赶紧将粥碗给夺了过来。
——怎么了?
他用手比划着。
却见时归忽然抬头,急切问道:“二兄,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粮铺吗?”
“我能不能去弄粮食,不白要,我自己掏钱!”
时二一愣,低头去看,才发现小妹的神色郑重,根本不是说笑。
时归又说:“我记得阿爹列给我的单子上写着,我们在东阳郡也有产业,二兄能不能带我去找找?”
“我身上没带银子,但可以把东阳郡的商街和府宅卖掉,换成银票,也好给百姓们买粮吃。”

对于时归的想法,时二说不上好与不好。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些许钱财已经不算什么,像是遇见这等大灾,他们也不介意捐出几万两银子。
可几万两与几十上百万两,可谓是有天壤之别的。
时一没法答应,只能让时归再去大人的意思。
偏偏时序那边始终忙着,好不容易把府衙的师爷送走了,他又叫人备了马,说要与太子去清河县看看。
清河县,也就是将当地郡守困住的县城。
又是在太子面前,时一无法详说,便只能简略提了一点,他甚至怀疑大人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仓促跟他点了头,还道——
“阿归想做什么都可以,你陪她去就是。”
时一:“……”
随着时序离开,他转身就把后面的甲兵召到跟前儿L来,冷面问道:你可听见大人说什么了?
甲兵回答:“大人说一切依小主子的意思去办。”
时一又表示:来日大人若问起,尔等可还能记着今日听到的话?
甲兵一板一眼道:“自会记得的。”
记得就好。
时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出门就看见在梁柱后躲了不知多久的时归。
他表情柔和下来,挥了挥手,将人招到面前。
时归仰头问道:“阿爹同意了吗?”
时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她是否真要卖掉南边的家产来换取银粮,再一次得了肯定答案后,他转过身,微微躬下腰去。
——来,上来,我带你去找。
时归眼前一亮,赶紧爬到他背上,只觉身下骤然一轻,再回神,才发现自己又被背着翻过墙头去了。
时家在南边的产业都是近几年才置办下的,只是正赶上江南货商赚钱的风口,短短几年间,初时投入进去的银子翻了几倍,更是留下许多商铺田产。
大头正在东阳郡府城,周围也有零散一小部分。
其中田产多是在下面的村镇,且不论有没有被淹,就是勉强保留着,过去的路也不一定顺畅。
另田产的价值比起商铺还是低了些,时归便没有打这些田产的主意,而是直奔府城东的那条商街去了。
因街上的百姓多是从外地逃难来的难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府城的商街是何物,这也就让时一在问路上耽搁了好多工夫,尤其是他还不能吐言,就只能背着时归,让时归去问。
有人见他们一个哑一个小,翻个身,根本不愿搭理,再有心善的,偏是从下面的村子逃难来的。
就这么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时,两人才算找到商街的遗址,说是遗址,也是因往日繁华热闹的商业早是破败不堪,街道两侧同样躺满了难民,更有人直接破了店铺的门,冲到里面去,一有人靠近,便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仿佛他所在的屋子,已经属于他一般。
只在这条街走了片刻,时归就看见了好几家被洗劫一空的成衣铺首饰店,有人明明衣衫褴褛,偏怀里揣了满满一兜,不经意露出点金色,足叫身边人觊觎。
越是往里走,时归越是沉默。
她所看到的,时一同样看在眼里。
随着身后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时一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终在路过一家赌坊时,闪身带她躲了进去。
赌坊的大门用的是铁门,这才免受灾民占据。
而时一没有大摇大摆地走正门,而是绕去一个不起眼的小偏门旁,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只在门锁上摆弄片刻,伴随着咯噔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等进去后,时一又将铁门反锁上。
赌坊内也遭过水患,许多桌木都被浸泡过,又常日不见通风,屋里一股子又潮又霉的气息。
赌坊内昏暗无比,只从屋顶的一个小窗子投下点光亮,至于里面的蜡烛等,同样被泡过不能用了。
时一在里面找了一圈无果后,索性也不再麻烦。
他用衣袖擦了两把椅子,与时归面对面坐着。
他没有问小妹的打算,又或者打心底里觉着——
见了那么多贪婪成灾的人,小妹那无处散发的善心,总该收敛一些了吧?
果不其然,等时归再开口,她已没了早前在府衙外的急切,断断续续说着:“那些人……”
“他们损失惨重,这里的商户损失就不惨重了吗……若等他们回家后,发现家里也被洗劫一空,他们又该是何感想,怎就能理所应当地占人房屋银帛呢?”
灾难固然令人痛苦,但这不该成为作恶的理由。
说得再难听些,他们当下是抢了东西,可这些东西同样会引人生出贪婪之心,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有命抢、没命花吗?
时归想不明白。
看她表情惺然,时一也没有催促。
就这样面对面坐了半个多时辰,坐到时归双腿都有些发僵了,她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时归走到时一身边,主动牵起一兄的手,低声说着:“一兄,我们把剩下的都看下吧。”
“看看这边一共有多少间铺子,也好找人谈交易。”
听了这话,时一不免露出一丝错愕。
而时归却说:“有些人固然可恶,但肯定还有更多无辜的,总不能因几只害虫,误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一兄,我们走吧。”
一哑一小的兄妹走在街上,脚步声很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偶有好奇打量一眼的,见他们形容也是狼狈,又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整条商街共有大小商铺六十七家,其中包括五座二层高的酒楼,商铺中的家具基本都损坏了,就是商铺本身,经大水浸泡,过后也少不了重做修整。
一路走下来,时归又看见许多贪婪警惕之人。
可同样的,也有将好不容易滤清的一碗水给了旁边病重的陌生老人,自己继续忍受干渴的书生。
也有艰难地吃着草根树皮,就为了能让自己多一点奶水,好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喂一口奶的年轻妇人。
更有人生生咬破十指,哭得眼泪都干涸了,只一心想把染血的指尖塞进昏迷过去的母亲嘴里的。
不知何时,时归那颗归于平寂的心又跳动起来。
正如府衙外的官吏说的,朝廷送来了救灾粮不假,可那几十车的粮食,在整整两郡、近一百万口的百姓面前,那就太少太少了。
就像此刻,衙门外尚有粥棚,但出了府衙庇护范围,哪怕同在府城,仍有许多人吃不上东西。
而府衙周围的地界毕竟有限,总不能承载整个府城的百姓,说到底,无依无靠的人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帮忙打理商街的当地富绅也深受水灾困扰,至今仍忙着安置家眷,自顾不暇,更没有精力管旁的了。
时归在认真思量后,决定将目光放到临郡去。
与东阳郡毗邻的除广平郡外,还有丹阳郡和上庸郡,前者又临内海,多年来凭借捕捞鱼虾,在大周也算小有名气。
上庸郡郡如其名,乍一提起,很少有人会想到与之相关的消息,便是时归想起,也下意识要给忽略了去。
然而听她说:“我们先去周围郡县看看,若有富商愿意将商街盘下,只要能尽快交足银子,价钱都好说。”
“正好东阳郡的粮铺也都关了门,若能在临郡找到买家,就顺便在当地购置粮食被褥了。”
时一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去上庸郡。
“怎么是上庸郡,不先去丹阳郡吗?”
时一沉默一瞬:……上庸郡乃当朝首宰祖地。
“啊!”时归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因是匆忙闪过,未能及时抓住,只好先作罢。
府衙中,掌印与太子外出至今未归。
时归给阿爹留了个手信后,就连夜出了东阳郡。
她来时乘坐的马车就藏在东阳郡外的一片小山群中,为了赶路方便,这回便舍弃了马车,改作骑马。
南方的气候不比京城,才入初秋,夜里就能感觉到凉意了,灾民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免染上风寒。
时归被时一揽在怀里,最初还被夜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渐渐地,困意让她彻底合上双目,昏昏欲睡起来。
时一快马奔袭,只用了一夜就赶到了上庸郡府城。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周围水灾的影响,上庸郡的府城也是一片沉重气氛,城门堆了不知多少灾民,无一例外,全被阻拦在府城外。
当地只在城门南边搭了一个小小的粥棚,过去一看,铁锅里已积了一层灰,不知停止施粥多久了。
面对外来者,官兵检查极是仔细。
在得知时一两人乃是从京城来的,而非逃难灾民后,对方面色才好看些,抬手放他们进去。
时归以为,怎么也要费上一番力气,才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可时一却直接把她带去了府城最大的典当行,刚一拿出筹码,就见掌柜面色大变。“敢问公子,您说的可是东阳郡府城的商街?”
时归他们不曾来过南边,只知那条商街生意不错,可到底不错到何种地步,却没有一个概念。
而典当行的掌柜就不一样了。
想当初商街开办时,没有多少人看好,便是街上的商户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
谁能想到,筹办商街的富绅只用了一年,就将那条街打造成远近闻名的销金窟。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古往今来,能让人们无止境地砸银子的,要么是烟花之地,要么是赌坊酒坊。
而商街之中既没有花楼画舫,也没有大型酒馆,唯一一家赌坊,还不做外债生意,就跟做慈善似的。
商街能以这等情况,蝉联东阳郡缴税之首,如何不让人眼红?
典当行的掌柜背靠大家,知道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比如商街去岁的交易额足有上千万两白银,待缴纳完各种商税兵税,刨去成本,最少还有一半的利润。
主家多次感叹过,若能将商街买下一半,之后几代人都不用发愁了。
奈何那商街的主人一直不曾露过面,任凭他们开出多高的价格,负责打理的商户一直说无权处置。
谁能想到,只一场水灾,金疙瘩就被送上门来了。
掌柜并没有怀疑时一他们的身份,毕竟若交易能达成,到官府签署契书时,自能辨别真伪。
哪怕面前这两人是背着主家偷卖的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能出示证据,让契书顺利签下,等日后主家再找来,商街易主,为时晚矣。
“那你们……想要多少银子?”掌柜问道。
时归不曾见过商街的盈利,只看掌柜急不可耐的样子,便试探着往高了提:“五千万两。”
“多少!”掌柜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他被生生气笑了,斜眼看着时归:“小姑娘不懂事,只要待在一边瞧着就好,可不好乱说话。”
“虽说那商街是不错,可谁人不知,东阳郡水患,整个郡都被淹了,商街自然也未能免受其害,先不说日后修缮需要花费的钱,光是东阳郡遭难,经济多久恢复过来也没个定数,谁知商街能不能恢复到以往的辉煌?”
时一冷眼瞧着掌柜,明显是对他态度轻慢的不悦。
时归倒没在意这些细节,又承认掌柜所言不假,只好又问:“那掌柜能出多少银子?”
“最多两千万两,不能再多了!”
这个价格一出,时归表情直接淡了下来:“我看掌柜也不是太想要,不然就算了吧。”
“一兄,我们不如再去别家看看,价格实在不好,那就算了,且在手里留着就是。”
说着,她扯了扯时一的衣袖。
时一了然,牵着她转身就走。
眼看他一人没有一丝迟疑,柜台后的掌柜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得拿乔了,赶紧跑出来:“等等——”
“一位且慢,先别走,价格还能谈!”
时归出价本来就是瞎喊,原想着能卖到二千万两就成了,转身就走也不过是试探。
而掌柜这一追,反而让她吃下一剂定心丸。
随着掌柜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时归方停下脚步:“掌柜可还有要指教的?”
掌柜抹了抹额角的冷汗,磕绊道:“两千万两若不成,我们还能再给加五百万两,两千五百万白银,实在不能再多了。”
这一回,便换成了时归拿乔,她摇了摇头:“我与一兄来前,是得了家主吩咐的,就五千万两,少一点都不成,掌柜若觉得价高,便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时归甚至觉得五千万两都喊低了。
果然,便是听了这话,掌柜也没让开路,而是咬咬牙,又说:“这个价格实在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如这样,一位且在小店后面歇歇脚,我这就去主家问。”
时归沉吟片刻,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时一。
时一了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两人被迎去后面,很快就有下人送来茶点,还有人问到是否要给他们找两身干净衣裳,却被拒绝了。
时归也是许久没有吃过鲜食,明明只是最常见的糕点,如今就着花茶,倒也让人口齿生津。
许是担心他们走掉,掌柜来去很快。
被掌柜称作主家的并未来人,仍还是他一人回来。
但掌柜一进门就说:“大喜,大喜啊!一位贵客,五千万两,我家主人答应了”
若说时归之前只是隐隐懊恼,那如今就是真真切切地后悔了,显然,商街的价格,她到底是出低了。
可价格这种事,总没有谈妥了再改口的。
时归能心里流泪,再默默盘算着:“另有一事,商街毕竟在东阳郡,东阳郡又遭水患,灾民遍地,您这边买下了商街,日后还要去做东阳百姓的生意,可有意向给灾民捐些粮食,聊表新意呢?”
“啊?”掌柜一愣。
可他再一想,这个小姑娘的话也没错。
像他们这种做生意的,若能有个好名声,平常行事也能有所方便,若能得到百姓感激,总不是坏事。
掌柜想了想,说道:“姑娘说得是,待去衙门签了契书,我再去将此事回禀给我家主人。”
“有劳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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