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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画三春)


时间已经不早,只待用过膳,父女俩就该打道回府。
时归吃得肚子溜圆,捧着一碗凉粉填缝,她的思绪刚要放空,就见门口又乌泱泱进来一群人。
那帮人应是一起的,皆是书生打扮,一进门就叫小二给他们寻个宽敞地方。
他们一边往位置上走,一边高谈阔论——
“……那可是高之树高大人,前首宰的弟子,难道会说假话不成?何况高大人还是当朝说的,更不会有假了。”
“这样说来,司礼监那位还真公正明察了?”
“我虽不知是不是完全公正,可你们看京兆尹外张贴的告示,上面罗列的人哪个不是罪证确凿,贪官污吏,该杀!”
“这波我是站掌印的,甭管他有没有藏私,这做出来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只他查出来的这些害虫,可给朝廷清害了!”
“吴兄此话合理,掌印这次倒真做了件好事了……”
几人大声谈论着,全然没注意旁边有个小孩,已将手里的碗放下,正支棱着耳朵,专心致志听他们闲话呢。
听着那群书生的讨论,时归一双猫眼儿越来越亮,只觉心里跟吃了蜜似的,比她受到姬教习夸奖时还要甜。
看她听到了什么?
听书生们说她爹公正明察、功绩斐然!
她忍不住去扒拉时序的手,不好直接指旁人,就挤眉弄眼,试图让阿爹仔细听一听,也好跟着她一起高兴。
可是——
“怎么?”时序看了她一眼,勉强听了一耳朵,又兴致寥寥地收回注意,只管将还剩半碗的冰粉推到她跟前,“吃完咱们就回了。”
“不是,阿爹你听……”时归面露急色,正欲明言,猝不及防与时序的眸子撞上。
只见那双眸子里皆是平静,并不是什么假装不关心,而是真真切切的,没有把那些人的话听进去一点。
明明……那些人都在夸阿爹呀。
该说阿爹宠辱不惊吗?
可时归又觉得,宠辱不惊不该是这时候用的,而她又一时半会寻不出更准确的词来,总归就是哪里不对。
时序问她:“吃好了,不吃了?”
时归惶惶点头。
“那咱们就走吧,明日在家里稍歇一歇,剩下两日我带你去长安寺走一趟,也给你娘上柱香。”
时归思绪杂乱,半天才低低应了一句。
出门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书生依旧高声谈论,偶有不同意见时,更是手舞足蹈,试图将对方说服。
她抿了抿唇,默默收回目光。
只时归不知道的是,她的感知确实没错。
对于那群书生的评断,时序着实提不起一点兴致,管他是夸还是骂,嘴长在旁人身上,又与他何干?
与其在意那些没有多少意义的名声,他还不如将心思放在自家身上,正好有好一阵子没给妻子上香祭拜了,趁着女儿月假,他便带女儿过去一趟,也好一家三口团聚团聚。
想起杨二丫,时序才记起被他忘在脑后的另一人。
……说起来,杨元兴如今怎样了?
自打他被带去司礼监的暗牢,也有小半年时间了,前阵子衙门里忙,也不知狱卒有没有“慢待”了对方。
等他哪日有时间了,还要找人再提点一遍,那可是他的亲小舅子,什么早刑晚刑,又或者是闲来无事的加刑,万不可遗落了去。
时序心情很好地想着,垂眸看了时归一眼,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提议道:“马上就要入夏了,我找人给阿归做几套鲜亮的夏衣吧,用冰蝉丝帛,这样穿着才清爽……”

转日午后,罗裳坊的管事带着绣娘们过来了。
时府的成衣有固定合作的铺子,只管下人们的着装,每人每季度两套衣裳,多是挑时序不在的时候量尺寸送成衣。
罗裳坊对司礼监掌印的威名也有耳闻,原本也是不想跟时府有什么牵扯的,耐不住——
时府给的工钱太太太高了。
管事想着,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宅子的主人,做一件衣裳就有三四两的赚头,这么一年下来……人为财死,拼了!
就这么干了两三年,他们确是从没有跟府上的主人碰见过,甚至连内宅都不曾到过,每回都是管家提前组织好人,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整府人只要半日就能测量好尺寸。
这次听时府来人传话,他们也只当是要给下人们准备夏衣,除管事外,只跟了两个有经验的绣娘,其余都是年岁不大的小学徒。
可是这一次——
“大人大人,敢问大人,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眼见周围景象越发陌生,已进府走了好一会儿的管事额角冒汗。
管家脚步不停,淡然道:“自是去给小主子量衣,怎么,今儿早上给你们传话的人没说清楚吗?”
“小、小主子?”因太过惊讶,管事都破了音。
管家这才意识到不对,可事到临头,他总不能再去跟时序说误了事,只能对管事多多敲打一番。
“你们这是还不知道?那我再给你们说一遍。”
“今日是专门给咱们小主子裁衣的,届时不光小主子在,就是主子也在,我不管你们有多害怕,若在主子面前掉了链子,后果如何,也无需我赘言了吧?”
“相反,若你们伺候得体了,能博小主子一二欢喜,该有何等的泼天富贵,也非我能想见的。”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前头就是小主子的住处了,该怎么做,想必你们已有了决断,进去吧。”
屋里,时归正跟时序面对面坐着,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两人皆是抿唇笑起来,如出一辙的猫眼璀璨极了。
听见雪烟来报:“罗裳坊的管事带人过来了,可要现在开始?”
“传进来吧。”
约莫是得了管家的叮嘱,罗裳坊一行人表现得还算稳妥。
因是给贵人量衣,
管事自不敢让学徒上手,而是由两个绣娘为主,他跟在旁边打下手。
又顾及着小姑娘或许怕生的情况,绣娘们边测量边说些闲话。
“小姐模样甚是俊俏,身子骨倒有些单薄了,老身之前听说,南边的小姐夫人们以瘦为美,宁愿饿着肚子,也要保持身材,小姐总不能也是这样想吧,这可不好……”
“没有呢,我没节食。”时归张着双臂,贴心答道,“我已经比之前胖一些了,等我再多吃点儿,肯定能更健壮。”
“好好好,健壮点好,健壮了才不容易生病哩!”
这样大家一起说着话,时归也不至于紧张,很是顺利地量完尺寸,又在绣娘的鼓励下说了几种自己喜欢的颜色。
“那就都做成窄袖裙裾了?”
时归想了想:“好,不过也不用太多。”
她知道今日是要给她做新衣裳,又是能在夏天感到清凉的冰蚕衣,她本是担心太过破费,又难免有些心动。
最终还是时序劝她:“简单几件衣裳又能贵到哪里去,若你夏日热中了暑,到时少不了看诊喝药,药材也不比衣裳便宜,人还要遭罪,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时归被他劝服,小心道:“那我,先做两套试试?”
“也可。”
时序嘴上答应了,等绣娘们量完尺寸准备告退时,他又专程出去叮嘱了一回:“不拘款式数量,凡是与阿归合适的,尽管往府上送来,便是以后你们店里的新款式,也记着往府上送一件。”
“这这——”管事努力合上因惊讶而大张的嘴,小民心思,多嘴问了一句,“那可能要许多银子,您看……”
“怎么,害怕少了你们银两不成?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息怒。”管事连连作揖,直说回去就把小姐的夏衣当成第一要务,尽快赶制出样子来。
只是冰蚕丝帛还在运往京城的路上,尚需等待些时日。
看在绣娘们亲切慈祥的份上,时序又另赏了他们两枚金豆子,又约好往后凡是给时归做新衣,都叫这两位绣娘来。
随后才放几人离府。
又过一晚,府上的马车穿过城门,直奔长安寺而去。
此行虽说是祭奠故人,但也带了点游赏的意思,因时一他们都不
在,为了方便,这回就把雪烟和云池带上了。
正好寺庙里规矩多,男客女客相隔甚远,这样有她们二人照看时归,也能让时序放心些许,少去许多麻烦。
香客入寺都是要提前预约的,时序临时起意,只提早一日来定房间,便只分到了靠墙角的一间屋子,整日见不着光。
好在时归那边情况尚可,屋子稍稍有点小,却是一间向阳的,被褥等又是新换上的,条件在整座长安寺都算中上。
只要时归这边好,时序怎么都可以。
他请了主持诵经,与时归一同祭拜了半日,直到日头西斜,才算从大殿里出来,浑身疲惫,唯心里是轻快的。
时归抓住他的手,悄声道:“阿爹,以后我们若有时间,不如常来看看娘亲吧。”
时序眼中闪过一抹柔和:“好。”
长安寺后面有一大片桃树林,盛放了一个多月,如今只剩寥寥几株没有落败,粉□□白的桃花挂在枝头,随风轻摆。
等从寺后回来,再就是祈愿池和百年老槐那边还有些看头。
只从一处孤僻院落经过时,时归正巧见里面练武的武僧,一个个僧侣身强体健,高喝一声,经徒手劈开了一块砖石。
“豁!”时归顿时被他们这一手镇住了。
时序忍俊不禁,垂眸刚要问:“可是……”
“阿爹!”却听耳边脆生生的呼唤声响起,紧跟着一句就是,“我也要练武,嘿嘿哈嘿!”
“……哈?”时序的尾音生生变了个调子。
时归害怕打扰到院里的僧侣,拽着阿爹就往边上躲,等确定他们说话不会影响旁人了,她才继续说:“就是练武,这样!”
她胡乱比划了一番,又是甩手又是踢腿,动作标不标准暂且不提,只眼睛中的光彩格外亮眼。
时序哭笑不得:“你就只看了一眼武僧,尚不知其他情况,就生出练武的主意来了?”
“不是的。”时归认真摇头,“不是看武僧才想练武,是之前就想了,只是忘了跟阿爹提。”
为了印证她话语的真实性,时归转口把空青和竹月叫了出来:“你们跟阿爹说,我是不是早想跟你们习武来着?”
空青躬身行礼,复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他将半月前书房里的一幕原原本本道来,其中不忘提及竹月的拒绝,而时归当时是放弃了,却并没有将苗头彻底掐灭。
果不其然,时序当场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为什么呀。”时归委屈道。
时序只问:“那你知道,练武代表着什么吗?你可知道光是基本功就要练上许多年?”
他没有直接说时归吃不了这个苦,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往回走,我带你去一趟司礼监的死士营。”
“若从死士营出来了,你还想着习武,我便给你寻武师傅,这样可行?”
时归自无不应。
她一心念着阿爹答应,也没心思去看祈愿池和古槐树了,一路小跑着回了卧房,叫上雪烟云池飞快收拾了东西。
长安寺与京城本就不远,加上车夫赶路赶得急,晌午刚过,一行人就到了家门口。
其余人将东西搬回府上,时序则直接带着时归去了司礼监。
谁也没想到,掌印竟会在休沐期间过来。
因众人都没有准备,以至时序进门就撞见几个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太监,一扭头,又是轮休的重甲兵不知从哪买了一盆汤饺,边走边喊道:“兄弟们我回来了,快来加餐……啊?”
他一抬头,正与满面寒霜的时序对上,吓得他宛若见了厉鬼一般,顿是一阵手忙脚乱,怀里的饭盆差点儿没端住。
只因时序的突然到访,整个衙门都是一阵兵荒马乱。
时归躲在他身后,悄悄感叹一声:“原来司礼监也不总是静悄悄的,我还以为大家都不爱说话呢……”
时序:“……呵。”
他本就为女儿的突发奇想头疼不已,又被手底下的这群崽子气了一回,心累地摆了摆手,实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们来得突然,自然没有人提前准备他们的午膳,只能衙门里多什么就吃点什么,再就是进门遇见的甲兵买来的汤饺。
饭后只歇了片刻,时序就站起了身。
很少有人知道,司礼监的死士营,其实就在皇宫之下,说是由司礼监掌管,但训练出来死士,偶尔也会送与皇室。
到了司礼监后面围墙下,经过特殊操作会显现出一条密道来,顺着密道往里去,很快就能抵达训练场。
死士营分为三个部分,其一为生活区,用以吃饭和睡觉,其二为训练区,也是整个营地里占地面积最大的部分,其三则是惩戒区,凡入营受训者,总有到此一游的机会。
时归眼上被围了绢带,直到深入内里才被解下。
随着她眼前光明重现,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高台上,从上而下俯视,能将整个训练场尽收眼底。
哪怕是掌印亲至,也不能将他们的训练中断。
时归清楚看到,离她最近的地方,有一群绝不会超过二十的少年,各个赤|裸着上身,手腕脚腕上缠满绷带。
他们的前胸后背都被血痂糊满,更多人也是鼻青脸肿,每有动作,嘴角都会呕出一口黑血。
狼狈至此,却仍旧不能止住他们训练的节奏,伴随着长官的一声令下,他们两两为一组,发狠地向对方冲去,拳拳到肉,活像要要了对方的命一般,丝毫不留余地。
时序跟随着她的视线,解释道:“那些是马上就要训练结束的,依着这里的规矩,只有一半人能活着出去,如何筛选出这一半,就全靠两两比试,碰到谁就算谁。”
时归全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惊还是怕,上下牙不住碰撞,发出哒哒的响声,只在这嘈杂环境里并不明显。
时序又说:“阿归能看清他们的动作吗?这便是他们受训十年以上的结果,习武一途,从无捷径可言。”
他到底担心给女儿造成太大冲击,抬手在她面前挡了挡。
而后强硬地叫她转了转身,这回对着的,是一群与她年岁相当的孩子。
“这些都是新入宫的内侍,不知得罪了谁,被发落来我这了。”
“若我没记错,那些人的年龄不会超过十岁,勉强卡在锤炼根骨的最后阶段,若他们能挨过现在的苦头,往后的日子就会轻松些了,至少比后入的罪奴要轻松许多。”
“阿归看他们,他们习得就是基本功,无非强度大了些。”
或许也不只是“些”,而是在基础的基本功上,强度上了几倍不止,这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些孩子的筋骨拉开。
有人单脚站在武桩上,浑身发颤,汗流不止,然他却不能有丝毫松懈,只因桩下全是寸长的铁钉,坠下便是毙命。
有人只用两根食指倒立,脸颊已是青紫,眼睛也被汗水杀得生疼,几次摇摇欲坠,又凭意志强撑下来。
在他身下是被烫得湛红的烙铁,只消稍稍一碰就是皮开肉绽。
还有人拖着重约两石的滚轮绕场跑动,稍有停歇,就会被身后监管的人抽得满地打滚,若不慎被抽瞎眼睛,往后就彻底无望了。
时序说:“阿归自不用跟他们一样,可你若铁了心习武,至少每天都要跑步、站桩,有些武器还需极强的柔韧性,那是要从小开骨的,说是生抽骨筋也不为过。”
“阿归,你再仔细想想,你能坚持下来吗?”
若只是普通的强身健体,根本用不着这样辛苦。
可时序实在太怕,害怕时归今日只是吵嚷着练武,不知哪日又心血来潮,想做个武功盖世的武者。
这里面的辛苦无法用言语描述,他更无法看着女儿这般艰难。
也是他太过卑劣了,竟想着用死士营里的惨烈场面,以打消女儿习武的念头。
时序微微敛目,掩去眸中的不忍。
只在高台上站了片刻,时归就小脸煞白,两个小腿肚子抽筋一般不住打着颤,小指更是抽搐不停,无声反映着主人翻涌的心绪。
忽然,她身体一轻,眼睛也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挡住。
时序将她抱起来,轻声说了句:“抱歉。”
时归已经不记得是怎么从暗卫营离开的,只再回过神时,就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手里多了一碗甜腻腻的桃花蜜。
“阿爹……”她小声唤了一句。
时序就紧挨在她身旁,闻言凝神细听。
时归断断续续道:“原来习武是这样辛苦,难怪我看大兄他们……”刚才在暗卫营时,她无可避免地带入到自己亲近人身上。
像她身边相熟的,死士出身的就有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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