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整个人是这般的鲜活。
真的是太好了!
韩时宴朝前一步,一把将顾甚微搂在了怀中。
顾甚微那嘴中的叽里呱啦戛然而止……
“顾甚微……”韩时宴想要说什么,可才刚开了一个头,却是感觉怀中之人有些不对劲。他心头一震,将顾甚微松开来,却见这姑娘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
韩时宴脑子一嗡……该不会他当真克妻,一个拥抱直接将人给克死了吧!
韩御史只觉得他的心,比数九寒天的窑洞还要凉。
顾甚微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去参加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她就这样一路的比上去,打完少林打华山,打完华山打昆仑……就在同最后一位掌门相斗的时候。
她突然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紧接着就听到韩时宴那熟悉声音,“顾亲事,烤鱼吃吗?加了三勺蜂蜜。”
然后她的剑心急火燎的想要打架,她的嘴却是心急火燎的想要吃鱼……这两厢拉扯,就直接将她给扯醒了。
顾甚微动了动手指,她的长明剑就放在一旁,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你醒了,正好鱼烤熟了!我烧了一些热水,里头放了红糖,你先喝一杯了再吃鱼。”
顾甚微有些茫然地接过了韩时宴递过来的杯盏,这杯子通体晶莹,带着莹莹粉色……双柄雕的乃是两条蛟龙,一看便不是凡品。
“韩御史,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那南大王萧定送给我的谢礼?”
靠!峰回路转啊这是!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连同马车一并沉了河呢!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到她手中之日!
顾甚微想着,余光一瞟,这才发现在火堆旁边胡乱的堆着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不光是如此,还有韩时宴的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个打开了盖子的小木桶。
顾甚微发誓,隔得这么远她都闻见了金疮药那呛人的味道。
不光是如此,她甚至还瞧见了自己装换洗衣物的包袱……说到包袱,顾甚微低头朝着自己的身下看去。
先前光想着吃了,却是没有发现,她躺在一个竹筏子上,许是怕她着凉,那竹筏子上头还铺着一层干草。而她身上盖着的则是一张巨大的包袱皮……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看着韩时宴的眼神无比的微妙。
“我若是明日再醒来,韩御史你是不是已经在这里盖好了三间小屋,耕了四亩地,种了五颗桃花树……你别告诉我,先前惊了马你在里头一声不吭的,是在打包细软……”
这么一想,韩时宴简直就是个奇才啊!
见顾甚微醒来,韩时宴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勾了勾嘴角,看向了那一堆“无用”的宝物,轻轻地点了点头,“顾亲事嗜财如命,韩某总不能让你那并不富裕的钱袋子雪上加霜。”
顾甚微心头一梗,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韩时宴见她咳得面红耳赤的,赶忙跑了过来,替顾甚微拍了拍背。他伸手一拽,将一旁晒干了的外袍捡了起来,披在了顾甚微的身上。
“梨膏糖!”韩时宴说着,塞了一颗梨膏糖往顾甚微的嘴中。
顾甚微只觉得一股子熟悉的呛人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喉咙间一下子不那般痒了。
她痛苦地绷着一张脸,“你该不会将我那一桶梨膏糖也救下来了吧?”
韩时宴有些好笑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又往火堆上添了一些柴火,“太大了装不下,就只抓了一小袋。”
顾甚微松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来,有些艰难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韩时宴见她这模样,担忧地看了过来,“你还好么?我不敢离开太远,只能抓了鱼来吃。你可能自己吃?莫要逞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喂你也不会有损顾亲事在外的凶名。”
顾甚微差点被韩时宴这话给呛死。
她摇了摇头,像是九十岁的老人一般,慢悠悠颤颤巍巍地朝着韩时宴手中的鱼伸出了手。
“不瞒你说,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中午的喜宴,我连颗花生米都没吃上!”
她说着,朝着自己的手看了过去,伤口已经都被韩时宴处理过了,像是被金疮药腌制了一遍。
“没有什么大碍,大多都是一些皮外伤,根本算不得什么。现在这般,只是因为内力使用过度,待过上几日,我便又可以继续砍砍杀杀了。我们武将皮糙肉厚的,恢复起来也快得很。”
虽然面上淡然,可是顾甚微心中却是哀嚎开了花!
疼啊!太他娘的疼了!
她是不怕死,可她怕疼啊!简直像是先被全村的人套马袋用扁担一通乱打,然后再集合了十里八乡的做鱼生的厨子,对着她来了一通片……
赵槿太阴险了!不像她要不捅喉咙要不捅心窝子,干脆利落无痛苦的送人上路!
若是尸体会说话,一旁的尸兄赵槿要立即蹦起来开骂,他也疼啊,走到黄泉路上了都心窝子疼!不光是疼,他还想哭,出师未捷身先死……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小赵还没开始创业就已身死……
顾甚微心中哀嚎着,有些心不在焉地从赵槿的尸体上挪开了视线。
她正想着,手中一空,却见先前那条鱼又被韩时宴给收了回去。他将鱼取了下来,放在与那杯盏一套的一个粉色琉璃碟子中,将那鱼肉从刺上剔了下来,又用新削的竹筷子夹了,递到了顾甚微嘴边。
顾甚微耳根子微微一红,到底没有抵挡住那香味儿。
因为调料很少,鱼的味道有些淡,带着一股子天然的甘甜。
“你怎么把赵槿的尸体给捞上来了?”
韩时宴很擅长吃食,动作格外麻利地又喂了顾甚微一口,“我担心他假死死遁……反正也是要抓鱼,把他抓上来也是一样的。靠拢之前,我对着他射光了所有的弩箭,确保他当真是死了,这才拖上来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现,这三件东西我觉得有点作用,就都保留了下来。”
韩时宴说着,转身一捞,从身后拿出了三样东西来。
“飞雀面具,他是天二,比方腊排名靠前。这把匕首看着十分的古怪,之前我看他割自己的手让那匕首吸血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莫不是使用的什么邪法?”
说到公事上,顾甚微瞬间觉得不尴尬了,她艰难地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喜欢灭门的人,深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虽然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确保自己最后一击直接刺穿了赵槿的心脏,但是万一他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反方向呢?韩时宴那几弩才是确保了万无一失。
“排行第二啊!那么排行第一岂不是更加厉害?”
“世上既无神明,自然也无邪法。不过赵槿故弄玄虚罢了,一来唬住对手,二来激励自己。齐王府都鬼画符了,赵槿小刀拉自己,也很说得过去。”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虽然有些离谱,但这是他熟悉的顾甚微。
韩时宴心头一松,将那第三样东西,也就是那写了茹字的玉佩拿到了顾甚微跟前。
“等回到汴京,就把这个玉佩送给顾言之吧,他一定会十分欢喜的。”
韩时宴这话说到了顾甚微的心坎里,上一回他们去见顾老贼最后一面的时候,可没少被他气。即便那时候顾家已经完了,他却是还没有垮掉,就是因为还有赵槿在,他还有希望。
而这块玉佩大礼,掐断了他所有生的希望。
“欢喜得老顾家祖坟都要笑裂开了!”
顾甚微当真是十分的饿,三两下就吃掉了一条鱼,韩时宴见状,又拿了一条刚刚烤好的鱼来剥。
“你吃了么?你自己也吃呀!”
顾甚微这才发现,韩时宴的脸上还有手腕上,到处都是撞出来的青紫。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因为要晒干缘故披散着,只用了一根木簪子将两侧额前的头发草草的簪在了头顶。
那发簪同送给她的那一支很像,是相同的材质。
只不过他的不是剑,而是一支笔。
“我先前已经吃过了。烤熟了你没有醒,我便先吃掉了。”
顾甚微见他不像是撒谎,心中便没了负担,开心地吃起鱼来。
“没有想到赵槿是顾言之的儿子,而且他还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身世”,韩时宴注意到顾甚微看他头上的发簪,耳根子微烫,担心顾甚微不自在,便又扯起了赵槿。
顾甚微吃了一大口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餍足的猫。
“给他大把金银,还要捧他做皇帝……别说是真亲爹了,那就是假爹都能变亲爹啊!齐王有嫡子,赵槿不受重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将他供起来的,哪能拒绝?”
“再说了,就顾言之……他能有什么真心爱护的人?他全盘身家都压到了赵槿身上,又岂会不让他知晓为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若是赵槿当了皇帝,为了皇位正统性,顾甚微敢拍着胸脯说,他日后根本不会认祖归宗。
若是顾言之当真押宝成功,他可不会再默默支持赵槿,他要的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满门荣耀。
到时候又是狗咬狗一嘴毛,毕竟他们身体里都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自私的血。
怎么回事?感觉好像将自己也一起骂进去了。
顾甚微无语地想着,摇了摇头。她阿爹若是路边的狗剩该有多好。
那怕她要叫狗剩微,天天跟全家人一起今日摘花明日摸鱼,也好过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全家人阴阳相隔了。
见顾甚微吃鱼的速度慢了下来,情绪也有些低落,韩时宴眸光一动仰头朝着上头看了过去。
“也不知道吴江同魏长命他们,会不会还在想办法寻我们。”
顾甚微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名字,立即又振奋起来,“我险些忘记这事了,放心吧。他们不会来的,我离开之前同他们打了手势,他们这会儿应该去寻那王夫人的商队拿国玺了。”
她又不是诸葛亮转世,自然没有办法算无遗策。
当然也不知道在排到他们的时候,朱鹮会领着军过来给了他们逃脱查验的机会。
明明就是在谋逆的危机时刻,王都的城门怎么会突然打开将这些平民百姓放出去?不是顾甚微冷血无情,战乱之时那些被权力迷了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会顾及寻常百姓的死活。
他们才不会管你是否骨肉分离,管你是否流离失所……
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开城门且慢慢验看所有人的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齐王同北朝相勾结,赵槿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哄骗魏长命将玉玺直接从狗洞递到他们手中。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的检测只是走一个过场。
只有他们才是需要被搜查的唯一对象。
所以在那个危急关头,她同韩时宴商议了一番之后,便将国玺藏在了王夫人商队的货物当中。他们商队货物众多,若是一一查验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赵槿同方腊着急拿到国玺上京,定是不会让那北朝侍卫耽误,国玺放在商队当中,那可以说是十分安全了。
“有我在,你怎么会有事?这可是吴江掰着脚指头都能数明白的事。”
韩时宴见顾甚微自信满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嗯,我也相信你,所以才放心大胆的拿包袱。”
顾甚微一愣,自吹自擂也就罢了,韩时宴这般真诚又肯定的语气倒是有些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了一眼那装着红糖水的琉璃杯,这会儿杯中的水已经不烫了,她有些艰难地拿起杯子,咕噜了一大口。
韩时宴瞧着,目光一动,“你就不担心王夫人的商队出什么岔子么?那毕竟是国玺。”
顾甚微却是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丢了好啊!丢了我就可以去王夫人家中吃吃喝喝一辈子了……金大腿……咳咳,王夫人富可敌国,还能亏了我们?”
韩时宴万万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他看着已经陷入金灿灿的白日梦中的顾甚微,不由得说道,“其实我也有很多钱,不说富可敌国,十八辈子吃吃喝喝那都是没有问题的。我在汴京有田有地有宅院有商铺。”
“虽然比不得王夫人那般厉害,但若是顾亲事喜欢镶金牙的狮子,给它镶嵌上也未尝不可。”
顾甚微听着,脸涨得通红,她当真是又羞又气!
“韩御史为什么要在一个穷得响叮当的人面前数钱,你给门前的石头狮子镶金牙,还不如给我同魏长命镶,这样日后我们出任务打架,先呲牙晃瞎敌人的眼睛。”
“到那时候,那不是手到擒来?”
韩时宴一梗。
他说的言外之意,顾亲事那是一句也没有听懂。
他想着,就听到顾甚微道,“你夜里可能行船?赵槿虽然死了,但是齐王谋逆在即,我们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汴京才是。皇城司有变,也不知道如今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我看你扎了竹筏,应该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山壁陡峭,我们直接爬上去不切实际。倒不如顺着河流南下。到时候寻到离雁门关最近的地方再上岸想办法同他们汇合。”
韩时宴迟疑了片刻,看向了顾甚微的身上的伤,“那你……”
顾甚微轻轻一笑,“我没事!就是要我躺着,让你来当艄公了。”
她说着,正了正色,“国玺对我而言其实不重要,但是这东西是飞雀案的重要证物。我其实有一点没有搞明白,齐王当年弄出飞雀案之后,按照道理国玺应该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么后来这东西又怎么会落到了耶律寻的手中,还被他用来同大雍交易呢?”
“齐王总归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将国玺送给敌国,然后又派人给抢回来吧?这其中怕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韩时宴蹙了蹙眉,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前顾甚微重伤未醒,他一直忧心忡忡来不及梳理这些事情。
这般看来,还当真是内有蹊跷。
应该在齐王手中的国玺,为何会流落到北朝去呢?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韩御史之前说齐王不会谋逆吧?”
韩时宴一愣,回想起当初顾甚微向他打听赵槿的事情,他信誓旦旦的说齐王不可能谋逆的场景,只觉得脸生生的疼。他有些无奈地看向了顾甚微……
他敢肯定,这是顾亲事对于他方才“炫富”的事做出了“现世报”!
这姑娘当真是有仇立即报,一刻钟都等不了!
虽然方才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炫富,他只是想说金大腿就在眼前,他能让顾甚微十八辈子都衣食无忧。
待瞧见顾甚微促狭的笑意,韩时宴突然觉得,脸疼就脸疼吧。
“说起来我先前就想问了,韩御史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会抓鱼,扎竹筏子这种事情的?别说你了,就是顾家的那些人,他们也都不会做这些。”
“做饭还能说你馋嘴,可这些却不是做饭……”
顾甚微说着,好奇地看了看身下的竹筏子,还别说韩时宴的手艺还挺不错的,至少这竹筏子看着还挺结实,不像是入水就会散掉的样子。
汴京城里的小衙内们,斗鸡摸狗那是样样精通,可这种粗活,却连身边的小厮也不会干的。
韩时宴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扎。”
顾甚微讪讪一笑,她有些艰难地躺了下去,又将那大包袱皮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想了想,其实我们也没有那般着急。夜太黑,我太疼,还是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再赶路不迟。”
开玩笑!她现在身子僵硬得比老顾家的那刻着规矩的石碑还要厉害,若是这竹筏子咔嚓一下,那韩时宴就当真要给她写悼文,呜呼哀哉痛哭流涕了。
她这般想着,就瞧见了韩时宴幽幽的目光。
顾甚微刚想要再狡辩几句缓解尴尬,就瞧见韩时宴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嗯,明日再走不迟,你身上有伤,多睡一会儿。河水湍急,我们明日出发说不定比吴江还要早到。”
顾甚微还想要说点什么,却是瞧见韩时宴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之色。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的落下西山,月亮挂在半空中。那银辉透过夹缝落下来,整个河面都变得波光粼粼的,每一处都是月亮的倒影。
而韩时宴的眼神,比这月色还要温润人心。
韩御史的眼神应该像刀子一样,可以将人凌迟处死的那种。而不是这般,甜得像是透亮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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