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还没来，咱自己人已经来了好几个，都说是要跟洋鬼子较劲。”
“来了好几个，那谁先上？”
“你们自己商量，要是都抢着上，那就抽签。”
这倒也公平，反正大家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杀一杀汤姆的威风，谁技高一筹，就推举谁先上，要是互相不服气，那就抽签。
掀开门口的棉布门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因为地界特殊，屋子装上了暖气，还铺了水泥地，并没有北方常见的大铁皮炉子，格外干净整洁。
靠窗户摆着一圈沙发，居中则是一张八仙桌，八仙桌前后完全空着。
屋里头已经有好些人坐着聊天了，看见又有新人进来，大家的目光一起看了过来。
元妮儿扫过这些人，惊讶地发现，刚认的舅舅耿向北，也在沙发上坐着。
他本来用手绢捂着嘴，正剧烈咳嗽着，看见元妮，都惊讶得咳不出来了。
元妮跟顾超过去打招呼，大家自然坐到了一起。
耿向北身体不大好，言谈举止很大方，他给自己的同伴介绍了元妮，说这是耿老太太认的孙女，得管他叫舅舅，“妮儿可是晚辈，大家都帮着照应些。”
耿向北的同伴自然是连连点头。
寒暄了几句，耿向北才问元妮，“今天要跟汤姆对赌，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跟他赌。”
耿向北听说过元妮的本事，倒是不觉得惊讶，不过，他那两位同伴可是惊讶坏了。
在他们眼中，元妮就是个黄毛小丫头，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跟汤姆对赌？
“小丫头有什么宝贝？是当嫁妆用的吧？可别输了哭鼻子？”耿向北的同伴开玩笑。
“我这外甥女眼力好得很，比我强。”耿向北严肃的说道。
耿老太太长袖扇舞，耿老爷子在古玩界淫浸多年，无奈几个子女不成器，耿梅兰人品不行，耿向北看古董还行，为人处世则不够圆滑。
好在熟人都知道他这个性子，倒也不以为意，大家伙转向元妮，“大侄女，你舅舅带来的是苏东坡的砚台，你带的是什么宝贝？你俩谁先上？”
耿向北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揭开一块锦缎，露出古朴砚台，这是苏东坡曾经使用过的铭从星砚。
砚台底部露出天然石纹装饰，星星点点，跟夜空里的繁星一样。
元妮上手一摸，触手火烫，这是苏东坡使用过的真砚台无疑了。
要论历史和文化价值，这东西跟元青花有的一拼。
她微微一笑，拿出青瓷佛像。
耿向北一看，眼睛都亮了，虽说古玩不以大小论价值，但制作精美的瓷器，在同等条件下，真是越大越值钱。
耿向北的两个同伴也都看入了眼，“这是宋代的吧？”
从佛像的装饰仪态来看是宋朝的风格，而且佛像制作特别精美，巧夺天工，只有崇拜佛教的宋朝人，才会带着宗教崇拜的狂热，花心思做这么大佛像。
耿向北翻来覆去地把佛像研究了一遍，“是宋朝的，只是这也太新了一点。”
他的同伴笑道，“若是那地方出来的，常年不见天日，不新才怪呢。”
大家都是懂行的，知道这人说的是冥器，若是从古墓里边挖出来的瓷器，保存得当，没有被土泌上色，那件件都跟新的一样。
翻来覆去研究一番，耿向北问元妮，“你眼力到底怎样？”
“差不多十拿九稳吧。”
耿向北的两个同伴憋不住想笑，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也太能吹了。
看在她是耿向北外甥女的份上，两人决定由着元妮吹，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输点东西吃个教训，反而有好处。
耿向北却是认真的，他沉吟一下，“按妈的说法，你眼力的确比我好，待会儿打擂就由你第一个上。
你要是能赢，就把这件苏东坡的砚台也拿去做彩头，再赌一把。”
元妮点头，“没问题。”
要是她第一个上去挑战的话，先用逆向思维赢一把，耿向北这件是真古董，用它做彩头，没准可以再坑一次汤姆。
在两个同伴惊讶的目光之中，耿向北站起身来，去跟其他两位藏家谈了。
听说元妮是耿老太太的干孙女，愿意第一个上台打擂，另外两位收藏家欣然同意。
为什么呢？元妮年纪小，在圈子里就是个小透明籍籍无名之辈。
她赢了，可以狠狠打汤姆的脸，就汤姆这样的，连华国古玩圈里的小孩都赢不了，摆什么擂台？
输了也无妨，只说家里的小孩不懂事来练手，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竟是拿稳了面子。
收藏家们刚达成了共识，决定联手共同进退，棉布门帘就被掀开，一个高大的黄毛闪身走了进来。
汤姆来了……
汤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狗腿翻译，另一个则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这两人手里都抱着东西，看来汤姆是有备而来，带了不止一件藏品。
擂主已经来了，香远斋的大掌柜领着几个伙计到场，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台体型庞大的机器。
机器被放在八仙桌前面的空地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碳十四检测仪。
汤姆前两天摆擂台，刚赢了辛四爷的家传宝贝青铜小鼎，整个人都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对汤姆的嘴脸视而不见，一脸笑眯眯地问大家，“今天哪位挑战？宝贝带来了吗？”
元妮面带微笑，声音软糯，“是我，东西也带来了。”
掌柜大为惊讶，他看看元妮，又看了看另外几位收藏家，眼中的疑问特别明显，你们还真让一黄毛丫头上啊？
耿向北代表大家发表意见，“妮儿是我家晚辈，她想练练手，就让她上吧。”
另外两位收藏家都高深莫测地点头。
汤姆听了翻译的话，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
再加上之前元妮揭穿了他的骗局，导致他功亏一篑，没有得到金针，此刻新仇旧恨一起发作，他恨不得立刻就能跟元妮比个输赢，然后把对方的脸摁在地上狠狠踩。
“想拿我练手是吧，就怕你把手都练没了。”汤姆恶狠狠地说道。
翻译擦了把汗，这样的话说出去，岂不是要挨打？
他用春秋笔法把这句话美化了之后，才说给大家听。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香远斋只负责提供场地，居中调停，其他的一概不管，“既然二位都愿意，那就把这份协议签了吧。”
在华国传统的古玩圈子里，并没有签协议这一项，主要是嫌麻烦。
但香远斋的创始人是华侨，特别有法律意识，按照他的要求，凡涉及对赌，必须要签协议，免得有人事后反悔找麻烦。
这协议一式两份，一份中文的，一份英文的。
元妮一目十行，看完了协议，见内容倒也公允，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请二位在纸条上写明白自己的藏品名称和年代，然后把纸条交给我。
等干赌结束之后，我再亮纸条，看谁说得准。”掌柜的笑眯眯说道。
汤姆已经赌过一次，熟知程序，当即拿起笔来就写，等他写完以后，翻译在同一张纸上，写下华国文字。
提前写下答案，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实行之有效，等待会儿双方鉴定完毕，无论对方说的是对是错，都没有机会改纸条了。
元妮也写下了青瓷佛像的名称和年代，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掌柜的笑道，“那就请宝贝吧。”
汤姆矜持地一拍手，翻译和壮汉打开箱子，从里边拿出一件物品，摆在了八仙桌的一侧。
这件物品一拿出来，在场的收藏家们就倒抽一口凉气，原因无他，这并不是华国古玩，而是一件西方银器。
这些年来，古玩圈子里的人，主要研究宋元明清各代瓷器，金石篆刻，再加书画。
华国地大物博，历史悠远，好多人连自己的古玩都弄不清楚，谁有精力去研究洋玩意儿？
所以这件银器一亮相，大家伙同时叹气，这下子可完了，他们都不认识这件银器的来路，以元妮的年龄和经历，想必也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元妮计划的顾超和侯老大夫，心底也是惴惴不安，要是元妮说不出银器的来路和年代，就算是汤姆也打眼，这把最多拼个平手。
谁都没想到，汤姆会耍流氓，之前稳赢的计划，看来是要落空了。
看到大家伙脸色发青，汤姆得意地笑了笑，“我是外国人，我都能鉴定贵国的文玩，想必贵国人也能鉴定我们的文玩。”
大家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元妮笑了笑，“那是肯定的，只不过西方历史跟我华国没法比，稍微有点见识的收藏家，对这都不感兴趣。”
听了翻译的话，汤姆倒也不生气，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元妮，“那你呢？你算是有见识还是没见识？”
“跟现场的众位收藏家比起来，我年纪小自然是没见识的，只能从西方历史学起。”元妮谦虚的说道。
汤姆变了脸色，“光是嘴上厉害有什么用，开始鉴定吧。”
双方换了场地，汤姆低头研究青瓷佛像，而元妮则拿起了那件银器。
这件银器块头不小，大概有汤盆大小，造型也类似汤盆，整体布满富丽堂皇的宫廷式雕花，入手微热，从热的程度来判断，银汤盆距今的年代，不过二百年左右。
现场那些收藏家不懂西方古董，元妮却是知道一些，毕竟，她前世是考古系的学生，涉猎甚广，老师专门教过这方面的内容，还讲过一些经典古董。
西方诸国的历史跟华国没法比，有两百年历史的银汤盆就算是老古董了。
元妮在银汤盆上仔细翻找，终于看到了制作者姓名首字母。
跟她判断的一样，这是著名银匠精心铸造，然后献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银汤盆。
这个汤盆，后来在西方拍卖行拍出了八千万美元的高价，因此被载入史册。
元妮之前重点学习过这段历史，反复观察，确定无误之后，她就要来纸笔，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台下的收藏家们已经看呆了。
“向北，你外甥女儿真敢写啊？她认识这玩意儿吗？”
“输赢事小，可千万别闹笑话。”
耿向北表情严肃，说话一板一眼，“你们可别小看我外甥女，她既然敢写，那定是有把握的。你们别老盯着她呀，要注意汤姆。”
元妮表情轻松地写下了判断，汤姆却是额头冒汗，目光凝重，不仅反复上手摩挲佛像，还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细看……
这下子，弄得现场的收藏家们更紧张了。
从两人的表现来看，元妮有可能是压根不认识银汤盆，所以随手胡写一个答案。
这汤姆虽然看的费劲，反倒有可能弄对了路数，没准人家正在断代呢。
这样说起来，岂不是我方毫无胜算？
第178章 挖下天坑
就在大家纠结的时候，汤姆突然猛地一拍脑门，挥手叫来纸笔，然后埋头写了起来。
“这是看出来了？”老侯大夫十分忐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青瓷佛像是高仿制作，是标准的赝品。
所以他看佛像，哪儿都是破绽，如此假货，在汤姆毒辣的眼光之下，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吧？
“看出来不是正好吗？”顾超眨了眨眼睛，示意老侯大夫想清楚再说。
老侯大夫恍然，他又给忘了，元妮的计划，原本就不是要瞒天过海，而是希望汤姆顺利找出瑕疵。
汤姆写好之后，亲手把纸条交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笑道，“二位都已经写好了，再不反悔了？”
元妮和汤姆都表示不会再反悔了，掌柜的这才让人打开碳十四检测仪，让青瓷佛像先过检。
检验结果，现场显示，这青瓷佛像距今有七百多年历史。
七百多年前，对应的正是宋朝啊。
汤姆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不可能，这是赝品。”
掌柜挂着得体的笑，“上次打擂台，您赢了辛四爷，当时您还说，机器永远不会出错，倒是人有可能看不准。
怎么，这没过几天，您又觉得机器不准了？”
其他收藏家给力地笑了起来。
“汤姆先生，是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也不例外。”
“你不会是舍不得银盆子吧？罢了，我家还有几块袁大头，全送给你，你拿去，再打一只盆子就是了。”
看到汤姆变脸，大家都觉得高兴，一个个妙语如珠，开始嘲讽汤姆。
翻译唇角抽搐，这些坏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一个翻译的难处？
也不知翻译说了点什么，汤姆脸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表情精彩得很。
看汤姆闭嘴，掌柜的就让人继续鉴定银盆子。
银盆子的年代比较浅，距今有二百年历史。
“两百年的物件也拿出来显摆？”
“西方国家没有什么历史，两百年就够久的了。”
大家又是一番鄙视。
这次翻译明智闭嘴，他没有听到。
掌柜的让人把鉴定结果写在小黑板上，“接下来我就念纸条了，我们香远斋算是主裁判，在座的大家伙都当个旁证。”
“快念吧，真是急死个人。”
掌柜打开汤姆写的小纸条，“汤姆先生写的是近代高仿青瓷佛像，小元同志写的是北宋青瓷菩萨……”
立刻有人拍桌子，吹口哨，“这是真古董，黄毛看走眼了。”
“大鼻子终于栽了，可惜辛四爷今天没来。”
没有一个人叫汤姆的名字，用的全是代号，相信汤姆本人一定不敢相信，他在别人眼中竟是这样。
翻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尽量用体面的语言把话翻译过去。
汤姆一脸呆滞，“这不可能，我不会错的……”
然而从一开始，他跟元妮就签下了协议，干赌开始之后，要以碳十四检测仪出的结果为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元妮也没有看准，这样一来，双方都输，就可以再拿彩头，进入下一个环节的比拼。
看见大家都嘲讽够了，掌柜的又拿小纸条，“小元同志写的是，法国路易十五国王用过的银汤盆，汤姆先生留的小纸条上写的，天哪，也是同样的内容……”
现场立刻沸腾了，他们都以为元妮看不出来银盆子的来路，没想到人家断得一清二楚，还特别准确。
“我们这是赢了？”
“小元同志，干得漂亮。”
汤姆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掌柜的笑眯眯问他，“汤姆先生，按照约定，我就把国王用过的汤盆给元妮了？”
汤姆默不作声，不点头也不摇头，掌柜的没有惯他毛病，直接让伙计把银汤盆给了元妮。
元妮笑颜如花，郑重收下，再过十年，银汤盆可以卖出八千万美元的高价呢。
几位收藏家，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人一本正经撺掇汤姆，“汤姆先生，你刚才是状态不好啊，要不要再来一把？”
“是了，今天汤姆先生没能大展神威，必是状态不好，再来一把，就该换手气了。”
翻译正愁没有好听的话说呢，赶紧把这些话翻译给汤姆听。
汤姆闻言，精神一振，“你们说得很对，只赌一把看不出水平，我还带了一件彩头，你敢不敢再赌一次？”
耿向北拿来的砚台十分刁钻，若是对宋代历史不熟悉，只能看出这是北宋砚台，却说不出其中掌故。
元妮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有一拼之力，“什么敢不敢的，你只管放马过来。”
她说得豪气，大家伙觉得有面子，又是一番鼓掌叫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中，紧锣密鼓开始第二场比拼。
耿向北亲自拿了砚台，珍而重之送到元妮手上，“大侄女儿，全靠你了。”
“我必定尽力。”
汤姆不屑地看了看他们，让人开箱，取出带来的第二件古玩。
这件古玩色彩斑斓，十分好看，是一件珐琅彩镶贝圆盘。
珐琅彩工艺原本是舶来品，流入华国后，一直没能占据主流地位，直到清朝，珐琅彩工艺品才大放异彩，几乎成为皇室专供。
这就导致，在京城古玩圈最泛滥的老玩意，就是各种珐琅彩制品。
在座的几位收藏家，见得最多的，就是各种珐琅彩，他们不用上手，光看图案和风格，就能给盘子断代。
这也太简单了吧？
汤姆就拿这玩意儿打擂台，莫不是疯了？要主动送人头？
照理说不应该，汤姆虽是外国人，却狡猾多疑，据说是学过孙子兵法，他必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不准这是汤姆故意挖下的大坑。
元妮也是满心疑虑，她拿起盘子细细摩挲，盘子入手微热，从热度来判断，盘子是真古董，年份不是很远，大概就是明末清初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