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和大舅母开的澡堂，已经更名为洗浴中心。
今年买卖没有去年好。
“刚才来了一伙外地人，说要特殊服务，要让人按摩，我说咱这儿老师傅负责按摩，手艺好着呢。”大舅母叹了口气。
一看大舅母这副表情，大舅舅就知道，生意没做成，但他还是问道，“然后呢？”
“他们说不要老师傅按摩，要小姐给按，我说我们这儿没有小姐，他们就走了。”
大舅母把算盘推开，叹了口气。
店面扩大了，设施也更新了，买卖反而没有以前好，不是他们不善于经营，而是没有跟上潮流。
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前几年拉拉手都算耍流氓，现在已经有人公然找小姐了。
大舅舅大舅母都是正派人，自然不会做这种买卖，但是他们不肯做，有的是人肯做，一来二去，洗浴中心的生意就大不如前了。
大舅舅拍了拍大舅母的肩膀，安慰她说，“没生意就没生意，要不今天早点下班，咱们买点菜，跟爹娘妮儿他们一起吃顿锅子？”
大舅母愁容不展，“我不是发愁生意，这几个人算什么？走了就走了，这几年，咱赚的钱也够了。
给老大老二都置办了独院，结婚娶媳妇的钱也存够了，就算现在把店关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那你愁什么？”
“我是愁这世道，这世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了，你是咱家头一个进城当上工人的，哎哟，那时候我心里那个高兴啊，觉得苦日子可算看到头了。
可你看看现在，工人开始下岗了，咱家日子是过得不错，可好些个街坊邻居都下岗了，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会这样？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
“你发愁这些干什么？这些事儿，是咱老百姓操心的事吗？咱就那么点本事，能把自家买卖经营好，把自己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听我的，咱还是买菜去，好好吃顿火锅，比什么都强。走走走，现在就打电话，把建军和八一都叫上。”大舅舅不希望大舅母忧国忧民，直接把她拽起来就走。
“你让我把话说完嘛，”大舅母不肯走，“我不管别人家的事儿，咱们家的事儿总不能不管吧？妮儿越来越有出息，她跟顾超还能成吗？”
大舅舅的手松开，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元妮最初跟顾超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两人的身份地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现在仍旧是有天壤之别，只不过地位颠倒过来了。
恋爱都讲究门当户对，这两个年轻人，还能继续谈下去吗？
第490章 焦虑
大舅母的焦虑，影响到了大舅舅，他挠了挠后脑勺，皱眉道，“这事得妮儿自己拿主意吧？”
“那当然，但咱们做长辈的也得帮她盯着点，虽说顾家条件好，但也得看小顾能不能立起来，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行了，我看你就是瞎担心，咱俩都能白手起家，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业，小顾比咱们聪明多了，就算当不成厂长，也可以干别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万一不成呢？”
“还没到那份上，咱俩就别搁这儿瞎操心了，等有时间你跟娘聊一聊，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陈家的大事儿还得姥姥拿主意，就连姥爷也听姥姥的。
“那我问问娘吧。”
大舅母并不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元妮娘是个不靠谱的，娘舅最亲，他们这做长辈的，得把责任担起来。
当晚吃锅子，元妮有事没回家，顾超厂里忙，一家子就缺他们两个。
正好当事人不在，大舅母就直接在饭桌上提这事了。
姥爷看了大舅舅一眼，“你是怎么想的？”
大舅舅声音很小，“爹，现在工人都开始下岗了，万一小顾也下岗，怎么办？”
“那就让妮儿养着他呗，以后妮儿主外，小顾主内。”姥姥说得理所当然。
大家伙都笑了，倒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二舅母快人快语，“你们别笑，我倒觉得大嫂说得有道理，前几天还有个人跟我说，想让我给牵线。
介绍他侄子跟妮儿谈对象，说他侄子有出息的很，也是做买卖的，特别有钱。”
二舅舅立刻沉着脸，“你没有答应吧？”
“当然没有了，妮儿有对象，我咋能乱点鸳鸯谱呢？你为啥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啊？”
二舅舅还真的是不敢相信二舅母，他很了解自己的妻子，给点阳光就灿烂，掂不清轻重，虽然比以前改太多了，万一她又犯老毛病了呢？
眼瞅着这两口子要吵起来，大家伙儿赶紧劝，“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俩少说两句吧。”
四舅舅说道，“大哥大嫂担心的有道理，但有个情况你们恐怕不了解。”
“啥情况啊？”
“小顾是厂长没错，但工人下岗，他可不需要下岗，他是有行政级别的人，就算厂子黄了，他也可以调到其他单位工作。”
“真的？”
“当然是真的，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担心的这些事我早都担心过了，我还问过小顾，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大家伙齐齐松了口气，又一起埋怨四舅舅，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不早跟家里人说？
“我觉得吧，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张罗去。我知道大哥大嫂在担心什么，你们就是担心小顾进步太慢，配不上妮儿。
娘说的有道理，现在时代变了，并不一定非得男主外女主内，以后小顾不当厂长了，正好可以多兼顾一下家里，让妮儿放心干事业去。”
照四舅舅这么说，工厂黄了，对于元妮来说反而是好事儿。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接受不了四舅舅说的话。
姥姥一拍桌子，“你们这些人，岁数不大，一脑门子顽固思想。妮儿有钱了，就非得再找个有钱的吗？
她都那么有本事了，找个有时间，能顾家的不好吗？”
姥爷反应最快，“你说的对极了，咱妮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大舅舅把想说的话都给咽回去了，转念一想，他发现爹妈说的竟十分有道理。
元妮缺钱吗？不缺，她现在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她更不缺人脉和名气。
像老侯大夫这样，别人请都请不到的名医，是元妮的座上客，管她叫小友，经常请她掌眼看物件。
元妮还是文物系统的高级顾问，平时光拿钱不坐班的那种，只有在他们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才需要元妮亲自出马，给个指导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抱着老观念，死磕着男方的条件不放呢？
大舅母惭愧的低头，“是我想差了，妮儿独当一面，咱不能用普通闺女的标准要求她。”
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对顾超不满意，其实根子里还是想用男尊女卑那一套，来框定元妮和她的另一半。
“所以你们都是瞎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管好自己就得了。
老大老大媳妇，有时间了就给建军和八一相看一下，这俩小子可不小了。”姥爷立刻转换了方向。
大舅舅看向建军，瞪圆了眼睛，“听见了吗？还不好好找个媳妇回来？都多大的人了，还让爷爷为你操心？”
建军一点也不慌张，笑着说道，“其实我已经谈上了。”
“谈上了？是哪儿的姑娘？”
“就是我店里的出纳，财校毕业的，以前在国营商店上班，国营商店黄了以后，就应聘到我店里，我俩谈的挺好的，我正准备领回来让你们给看看呢。
既然你们都着急，那这个周末就准备点好吃的，我带着小燕来看爷爷奶奶。”建军大大方方的介绍。
他原本是个退伍兵，也没要正式工作，这两年跟着家里人开店，倒是也赚了一些钱。
家里人对他的要求，根本没有元妮那么高，听说谈了一个出纳，还挺高兴。
能当出纳的人，都有点文化，尤其是数学学的好，这样一来，两人生的孩子会比较聪明，也不愁教育。
于是话题迅速转换，大家又问起了小燕的情况。
就在现场讨论热烈的时候，元妮和顾超突然回来了，平时这两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今儿脸色却不太好，难道是吵架了？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大家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你俩这是怎么了？”四舅母关切的问道。
“我俩没事儿，走到巷子口，碰见阿姨了。”元妮笑着说道。
她口中的阿姨，就是顾超的妈妈，汤老头的闺女，虽然顾超妈闹出了不少笑话，但碍于顾超的面子，元妮还是叫她一声阿姨。
没想到这声阿姨一叫，还给对方脸了，今天在巷子口，顾超妈妈竟然跟元妮提起了要求，说要去鉴宝阁管事，
“你年轻，拿不起大事儿，我先帮你看着店，等结婚以后，你把家顾好，照顾孩子，再给小超做做饭，店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刚说到这儿，陈家人就炸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还想管事儿？”姥爷摸出烟袋锅子，准备抽口烟，冷静一下。
姥姥看向顾超，“小顾，你怎么看？”
刚才大家伙正讨论顾超呢，要是顾超拎不清，姥姥真的要站出来反对一下。
顾超赶紧说道，“我说她做梦呢，直接给她怼回去了。
她是我妈，但管不了妮儿，更不能对妮儿的工作指手划脚。
要说责任，是我对她有赡养的责任，等她六十岁以后，我会给生活费的，这都跟妮儿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
“那店里？”
“妮儿管的好好的，别说是我妈不能插手，我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插手。”顾超说的很坚决。
元妮儿也在一旁点头，证明顾超说的是真的，顾超妈妈不讲理，但顾超还是明理的。
陈家人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顾超完全不知道，就在刚才，他的婚姻和恋爱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幸亏他做出了正确选择，否则会遭到全家人的反对。
气氛在一瞬间又恢复正常了，只要不是小年轻闹矛盾，其他都好说。
大舅母手脚麻利，又去厨房端了几盘新菜过来，“你俩还没吃吧？”
“刚在外边吃了一口。”
“再吃点儿吧，今天的肉特别香。”
吃了几口菜，顾超主动给大家说起自己的情况，“厂子不行了，上边给估了价，等人收购呢。”
工人们情绪不稳，都拥在厂里要说法。
根据上头的方案，目前有两种补偿方式，一种是一次性买断，拿钱走人，从此跟工厂没关系，另一种则是并入新厂工作。
大家都是普通人，连五年内发生的事情都说不准，谁知道选哪条道好？
好些个人都围着顾超，让他帮着想办法。
顾超倒是把前面的路看明白了，大锅饭年代一去不复返，并入新厂也没用。
连国有大厂都要进入市场竞争了，不如拿了补偿走人，寻找一条更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
但老职工们舍不得厂，大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以厂为家多少年了，突然这个家就要散了，大家接受不了。
听顾超说了厂里的情形，陈家人也是唏嘘不已。
二舅母笑着说道，“要不然这样，你把工厂收购了，以后工厂就是你的了。”
二舅母的想法很简单，这样一来顾超，顾超跟元妮都是大老板，两人就更般配了。
顾超摇了摇头，“我跟妮儿商量好了，妮儿在外头做买卖，我就留在体制内。
她做买卖，我也做买卖的话，忙不过来。”
元妮跟顾超说，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别看现在做买卖赚钱，其实体制内也挺好的。
顾超回想一下，也觉得这世界变化太快，就在几年前，大家还为祖孙三代贫农感到骄傲，现在都向钱看了。
这才几年功夫啊？
照这样发展下去，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再说了，夫妻二人总得有一个人照顾大后方，他就主动站出来，承担起这个责任。
全家人都没想到，顾超如此看得开，白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思。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元妮。
“把厂子的事办好，你调去哪里呀？”大舅舅迅速转换了话题。
顾超笑了笑，“机关缺人，以后我要去机关工作了。”
他所在的工厂，原本就隶属于工业厅，现在工厂黄了，顾超就要回机关去。
二舅舅一拍大腿，“这工作好，听着就敞亮，大哥大嫂，你们真是白担心了。”
顾超莫名其妙，“大哥，你们担心什么呢？”
大舅舅一个劲儿给二舅舅使眼色，“没有的事儿，我们就是瞎议论。”
顾超笑了笑，“上头给安排了一个实职岗位，我去还能管点事儿，工资待遇什么的都不受影响，你们不用担心。”
“那就好，依我看，比在厂里上班还要强。”姥爷下了结论，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一切都有迹可循，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耿老爷子耿老太太重新确定了接班人，让耿家老大执掌家业。
说也奇怪，自从管事之后，耿家老大原本孱弱的身体变得日益强壮，现在已经跟正常人差不多了，丝毫看不出以前是个病身子。
这老两口决策英明，没有认元妮儿娘，而是以干孙女儿的方式认了元妮。
在元妮的帮衬下，耿家也做起了古董生意，买卖做的不错，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耿老太太很知足，“大富大贵都是老天爷给的，命里没有莫强求，咱没妮儿那勘金断玉的本事，能挣这些个家当就该知足了。”
耿家大哥深以为然，“正是这个理儿，咱家有今天，全都得感谢妮儿，等妮儿出阁的时候，咱也备一份嫁妆。”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元妮把公园旁边的老院子收拾出来，唐砖汉瓦，门口摆着吉兽。
葡萄架子浓荫遮地，汉白玉棋桌上散落着棋子，黑子已成合围之势，旁边还放着两只棋篓子，就看有缘人，能不能带领白子杀出重围了。
推开紫檀木门，屋里是一排排紫檀木架子。
架子上摆着各色陶器，从殷商彩陶，到唐宋官窑都有，釉色无不剔透晶莹，满室生辉。
置陶器的屋子最多，除了陶器以外，还有各色老家具，珍藏拔步床，花梨木衣柜。
元妮儿已经有了鉴宝阁，她给老院子取名为藏宝阁，鉴宝阁对外经营做生意，和气生财。
藏宝阁招揽八方宾客，供有识之士共同欣赏学习。
作为国内的第一个私人博物馆，藏宝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