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刚乱起来，师娘就被发配到边远山区去锻炼，连带着师父的女儿，也跟着母亲一起下乡锻炼去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
“我师父师娘感情好，倒没像别人一样闹离婚，就是我师娘回来的晚，也就是前两天才回来。
原本我师傅住着厂里的单身宿舍，师娘她们一回来，厂里又给分了一套单元房。
他们家温锅的时候，我去帮忙了，铜金鱼，就是那个时候师娘塞给我的。
她倒是说了，这是个老玩意儿，很有意义什么的，我从没想过要占师傅便宜，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
但师娘不依不饶，说什么顾超还年轻，又是厂长，以后他们老两口还得请顾超多关照，她嘴上说着客气话，伸手就摸兜。
屋里还有外人，顾超一个大小伙子，跟师娘拉拉扯扯的不像话，为了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顾超只能由对方把东西装进了口袋。
说到这里，顾超苦笑了一下，“我原计划，第二天就把这东西还给师父，没想到第二天有人突击检查，紧接着又加大生产任务，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是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顾超也没跟大家说，完全没想到，铜金鱼会意外掉落在陈家。
听顾超讲完事情经过之后，耿老爷子和耿老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倒是陈家人，一门子农民，只知道铜金鱼值钱，却不知此物背后的意义，就当个热闹听着，听完了也就算了。
元妮细看了一下顾超，只见对方容貌俊朗，又身居高位，果然是个好女婿人选。
顾超被元妮看得发毛，“妮儿你笑什么？是不是鱼符有什么讲究？”
当然是有讲究的，鱼符是兵符也是信物，用来谈婚论嫁下定，最好不过了。
师娘把这东西塞给顾超，当然不是为了自己，应该是为了女儿吧。
不过元妮没有说破，反正姥姥姥爷他们不懂，就别让顾超丢面子了。
顾超只是不明白这里的关窍，找机会给他点透就成。
一听说铜金鱼能值几千块，四舅舅很重视，当即找了个盒子给顾超，“可别给压扁了。”
顾超满肚子问号，见耿老爷子不提，他也不好再往下说了，就顺势接过了盒子，“正好连盒子一块儿给我师傅。”
当天晚上宾主尽欢，离开的时候，顾超把着门问元妮，“妮儿，那什么鱼符，到底是什么东西？”
元妮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耿老爷子就拽了一把顾超，“傻小子，跟我走，我告诉你那是什么。”
有人帮着答疑解惑就好。
顾超体贴的帮元妮合上大门，殷勤的跟着耿老爷子，等着他说鱼符的故事。
鱼符是兵符，这没啥好说的，古代交通不便，皇帝要指挥调遣军队，除了派心腹下达命令，还要携带信物，鱼符就是其中的一种信物。
“春秋战国时期的鱼符，多半都做成异兽形状，到秦国一统天下，兵符基本上就是虎符了。
虎符一用就是好多年，后来又出现了牛符鱼符，反正不管是什么符吧，都是阴阳成对，方便双方各执一个。
你手里拿的这个鱼符，是阳鱼，肯定还有一个阴鱼留在你师娘手里。
这阴鱼和阳鱼成双成对，只要配上了，就寓意着好事成双。
你又不是大将军，不领兵打仗，你师娘把阳鱼给你干什么？”耿老爷子笑呵呵的，一边走一边讲出这么一番话来。
顾超大吃一惊，“耿爷爷，照你这么说，师娘是想给我做媒？”
“对呀，你只是不懂这里边的道道，这才被糊弄过去，要是你没有那个意思，就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哎呀，我跟妮儿谈的好好的，如果不是妮儿年纪太小，我们都该订婚考虑结婚了，我怎会有别的意思？”
顾超心里苦，他真是比窦娥还冤，谁知道铜金鱼有这么多讲究？
要说他师傅的女儿魏新燕，那还真是一个老姑娘，因为跟师娘在山区待了十年，皮肤黝黑，手脚皲裂，一看就是吃过苦的。
魏新燕是好姑娘没有错，但顾超对魏新燕，压根就没那方面的心思。
他只见过魏新燕两次，一次是去车站接师娘，还有一次就是去师傅家温锅了。
在顾超的印象里，跟魏新燕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接站的时候。
考虑到魏新燕是女同志，他把对方手里的行李袋接了过来，然后给拎出了站台。
除此以外，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把铜金鱼还回去，再跟我师傅说明白，我正谈着对象呢，都要订婚了。”
顾超好看的眉头拧了个疙瘩，这事儿可真憋屈，不是他不跟师傅说个人情况，而是他没有机会说呀。
副厂长蠢蠢欲动，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架空他，再挖坑给他跳，斗争形势如此严峻，顾超的心思全都用在工作上了。
他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人在这个关键时期给他塞对象。
耿老爷子笑呵呵，“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赶紧处理好。”
这朵桃花怪不得顾超，是有人看上他了，想让大龄滞销的女儿跟他配成双。
魏新燕跟顾超同岁，同样的年龄，对男同志就很宽容，女同志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再加上魏新燕在山区劳作十年，饱受风霜摧残，外貌上也不占优势，要想找到比顾超更出色的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超连连点头，“我明白。”
他牢牢记着这个事儿，第二天刚一上班，就拿了装有铜金鱼的盒子，直接找师傅去了。
总工程师的办公室，就在厂长办公室的斜对面。
顾超进去的时候，魏总工正在喝茶，虽然两人是师徒关系，但魏总工也要管他叫厂长的。
“厂长，这么早，你吃了没有？”魏总工笑眯眯的打招呼。
“魏总，这个铜金鱼是你家的吧？师娘硬塞给我的，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现在还给你，你给师娘交代一声。”顾超板着脸，直接把小盒子推了过去。
魏总工程师一看着铜金鱼，脸色就变了……
“厂长，是我爱人把铜金鱼给你的吗？”魏总工一脸懵，神情紧张。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爱人干的事？
整件事都充满了违和感，太奇怪了，价值四五千的物件呢，说给就给出去了，做丈夫的竟然不知道？
于是他又把温锅那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我也不知师娘是怎么想的，我去厨房帮着端菜，她就说了这么些个话，还把铜金鱼塞给我。
我不懂古玩，不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家里长辈看到了，我才知道铜金鱼非同一般，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把东西拿回去，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
魏总工脸色很难看，他把盒子收了起来，“我爱人这是犯糊涂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师娘是好心，可惜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对了，现在厂里不忙了，我跟我对象说了，周末我请客，给师娘接风，您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到时候一定得来啊。”
顾超笑眯眯的又送出了邀请，实则是邀请，其实是宣告，他已经是有对象的人了，名草有主，就别再打他的主意了。
魏总工程师自然听出了顾超话里的意思，他尴尬的笑着，“让你对象费心了，行，我知道这事儿，我回家就跟她说。”
等顾超离开以后，魏总工程师的尴尬劲还没过去，他背着手足足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喝了一茶缸子冷水，这才冷静下来。
鱼符并不是魏总工程师家传的东西，而是他爱人的嫁妆。
耿老太太说的很对，这铜金鱼是宋代兵符，共有两只，分别为阴鱼和阳鱼，阴阳成双成对，两鱼可镶嵌在一起，成为一只，严丝合缝，以此为信。
当初魏总工程师和他爱人谈对象，他爱人就把阳鱼给了魏总工程师。
两人结婚之后，阴鱼和阳鱼合二为一，成为一只完整的鱼符，又由他爱人收了起来。
当时两人说好了的，等以后宝贝闺女魏新燕谈对象的时候，再把阳鱼给未来女婿。
妻子把阳鱼给了顾超，用意不言而喻，她是看中顾超了，想让顾超当他家的上门女婿，但这怎么可能呢？
顾超年轻有为，家世也好，就算没有妻子女儿下乡这档子事，魏家也高攀不上这样的女婿。
更何况闺女魏新燕已磋磨了青春，成了一名老姑娘，那就更配不上了顾超了。
虽然魏总工程师和顾超是师徒关系，顾超也认他这个师傅，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明目张胆的强人所难。
想明白妻子的打算，魏总工程师实在臊得慌，他也顾不得上班了，抓起盒子就往家走。
魏总工程师的妻子还没有解决工作，就在家闲呆着，做做家务什么的。
魏总工赶到家的时候，他爱人正拿着毛线针织毛衣呢，看样子倒是岁月静好，悠闲自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刚上班吗？是落了什么东西吗？”不等丈夫说话，妻子就来了个三连问。
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魏总工程师一肚子气，他直接把盒子扔出来，“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把鱼符给小顾？
你上次提起这事儿，我就说不可能，顾超太优秀了，根本就不是新燕能配上的人。
今天小顾把鱼符还给我了，他说的明明白白，家里有长辈懂这东西，而且他已经有对象了，他不能收鱼符。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这张脸臊的啊，就跟火烧一样。
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就算咱家新燕是个老姑娘，也不能上杆子往人手里塞呀？
我跟小顾名为师生，其实人家是我的上级，你这么干，我俩以后还怎么一起干工作？”
魏总工程师是个读书人，平时斯文的很，今天是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一倍。
他妻子一脸惊讶，打开盒子看了看，“是小顾亲手还回来的？他已经谈对象了？”
“你甭管人家谈没谈对象，反正他是没看中新燕，你赶紧把那心思收一收。”
魏总工程师的妻子脸一沉，就抹起眼泪来，“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还不是为了新燕？
我跟新燕生活的地方，就是穷山恶水，鸟不拉屎，新燕刚去的时候，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我们娘俩身边没个男人，家里粗活重活没人干，都是新燕咬着牙一点一点弄的，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是累的？
要不是有新燕在身边照顾，我早就没命了。你在城里享福，怎么能狠下心来骂我们娘俩？”
魏总工程师是个心软的人，听妻子这么一说，再看看妻子已接近全白的头发，顿时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妻子说的对，这些年她实在是太可怜了，闺女更可怜，明明是青春韶华，却被生活磋磨的跟老大妈一样。
“我知道你跟新燕很难，但这跟顾超有什么关系？他跟咱们无亲无故，没责任帮咱们背负生活的重担。”
虽然情感的天平已偏向妻子，但理智还在，魏总工程师还试图说服妻子。
妻子擦了把眼泪，“我也没让顾超担什么责呀？咱新燕就是外表糙了点儿，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
单论这份孝心，就没人能比得上咱们新燕，我撮合她和顾超，完全是一片好心。
我敢拍着胸脯说，不管谁把新燕娶回家，都是躺着把福给享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没有亏着小顾，你就不要再干涉这事了，万一俩孩子有缘分呢？”
“可是……”
魏总工程师有些犹豫，情感和理智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在这时，魏新燕回来了。
她已经换了里外三新的衣服，可衣服越是新，越显得她苍老憔悴。
原本魏总工程师有千言万语，看见女儿如此憔悴，竟然开不了口。
魏总工程师的妻子趁机招手，让女儿跟自己进房间，“男婚女嫁不能光靠爹妈出面，你也主动一点。”
魏新燕脸上浮起一抹羞红，“这事你让我如何主动……”
第305章 幸福在哪里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你不是在资料室工作吗？主动点，往顾厂长身边跑跑，给他送个资料什么的，多展现你的优点。”魏妈妈提醒道。
魏新燕点点头，“我知道了。”
幸福在哪里？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中午娘俩也没休息，捯饬了一个宫廷秘方敷脸，瞅着魏新燕好像白净一点了，魏妈妈这才目送她去上班。
魏新燕志在必得，进了资料室之后，收拾了一份文件就准备出门。
“新燕，你要干什么去？”这里的人一般都是坐着，等别人上门查资料，瞧见魏新燕如此主动，一位老大姐不由得奇怪。
“我给厂长送资料去。”
“哦……”老大姐看穿了魏新燕的心思，也不说破，就由着她去了。
人哪，不碰南墙，不知道墙比头硬。
顾超的办公室门从来都不锁，半敞着，魏新燕虚敲了两下，对方就说道，“进来。”
“厂长，这是你要的资料。”
“放着吧。”
“厂长……”魏新燕一只手无意识的缠绕着头发，还想再说两句。
“你还有事儿？”顾超这才惊讶抬头。
“是这样的，前几天你推过来一辆女士自行车，那车挺稀罕，能不能借我看看？”
“你说那辆自行车？那是给我对象买的，已经送给她了。”
这句话犹如一个大巴掌，狠狠的打在了魏新燕的脸上，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人家都明说已经有对象了，还怎么往跟前凑啊？
话说顾超送的自行车，还真挺好用的。
女式自行车轻便，底座矮，蹬起来也利索。
老玩意都放在自家的四合院里，除了学习，还要琢磨这些东西，元妮只能骑着车子，学校家里两头跑。
天气越发的冷了，小雪过后，接二连三下起了鹅毛大雪。
元妮不仅把毛衣毛裤穿上了身，还套上了小羊皮袄和翻毛皮靴子。
新型保暖材料尚未进入市场，要想穿的暖，还是以棉毛为主。
耿老爷子到了年岁又有钱，去马聚源买了一顶貂绒帽子，足足要价两百块，戴上活像座山雕。
他拼命向姥爷推荐，还说要送姥爷一顶。
姥爷看了耿老爷子的造型之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也就是现在敢打扮成这样，搁前几年戴这种帽子，一准得遭批斗。
元妮也有钱，但她还在读书，不想那么招摇。
只在耿老太太的建议下，置办了一件小羊羔皮袄，羊羔皮在里面，外边罩着棉布，把毛领子翻出来，又好看又暖和。
骑着自行车噌噌跑到学校，李凤霞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
她穿着棉袄，脖子上围着围巾，还挂一双毛线手套，即便如此，还是冻得缩头缩脑，“哎呀，京城的冬天可真冷。”
“可不是嘛？我家邻居说了，这都不算啥，三九才叫冷。”
李凤霞摸了摸通红的鼻头，有些发愁，“继续冷下去，我该穿什么？”
她已经把能加的衣服都加上了，还采购了一件大棉袄，这在海蓝岛根本就用不上，但要对抗京城的冬天，似乎又不够用，这可怎么办呢？
两人一口气跑到教室里，人多才稍微暖和一点。
期中考试终于考完，各科成绩陆续发下来，元妮竟然是年级第一。
她评上优秀学生的时候，还遭到了诸多质疑，在看到期中考试的成绩之后，这些质疑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毕竟元妮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眼光好，优秀学生也算是实至名归。
李凤霞成绩也不错，获得了三等奖学金，足足有六十块钱，她用这钱买了一件棉袄，一双棉鞋，还有的剩。
自从元妮和李凤霞跟着卢老学习修复古画，方苗苗和杜兰就对两人疏远了很多，大概是心里酸的厉害。
不过大家没有撕破脸，宿舍还维持着基本的和平。
“好像系里有啥大事，昨天方苗苗和杜兰在咬耳朵，看见我进屋，她俩就不说了。”李凤霞压低声音说道。
“系里的事儿？那不用担心，早晚会宣布的。”元妮有金手指在手，想要什么易如反掌，追逐名利之心反而淡了。
“你说的也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凤霞跟元妮有点像，性子平和，不争不抢，听元妮这么说，就不纠结这些事了，转而专心听起了课。
这堂课是由系主任亲自上的，上完课之后，范教授笑眯眯说道，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不日将在香江举行一个古文化研讨会，京大考古系也受到了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