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错觉。
花锦坐不住,等了一阵子,也没有人来。她干脆推门出去, 见方才亮着的房间早已暗了下来, 院落中只有两个看守的人, 余下的全回去歇息了。
刘湃和张俞这对冤家守在院门口,看彼此不顺眼,干脆背对背坐着。
花锦大喇喇地坐在刘湃身边。
刘湃:“这么晚了, 还不歇息吗?”
是她小瞧了刘湃,瞧着呆头愣脑, 却能看懂王漓的暗示, 撒谎也不眨一下眼。
刘湃:“别这样看我, 我也是奉命行事, 那两个丫头就住在你的旁边。喏。”
花锦:“那纸是你主子写的?”
刘湃瞥她一眼:“你认识我主子?”
花锦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那间房, 摇了摇头:“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刘湃:“明日一早赶往洛州。”
又闲聊了一会儿,花锦收起心中杂念,回房睡下了。
她骗了沈昭, 还让添云纵火烧了他的院子, 他十有八九恨死她了, 不琢磨着怎么整死她就不错了。不过,知道了她重生的事, 他应该也会网开一面。
困意上头,花锦倚在榻边,迷迷糊糊地睡去。
沈昭推门进来的时候,花锦就听到了动静,她孤身在外时,觉都很浅,下意识就握紧了腰间的剑鞘,不过听到脚步声很轻,她心中了然,又闭上眼装睡。
花锦没想过这种结局,毕竟两世,权势都对沈昭太重要了。
他怎么可能放弃皇位?
沈昭正想就来看她一眼,哪怕不靠近,远远瞧一眼就走,喝了些酒壮胆,推开门以后,心中一阵懊悔。
沈昭酒量本来就不好,方才见到刘湃误打误撞把她带了过来,心里一瞬想到的是:他与她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又听王漓提起她那心上人,一阵窝火。
被斩断的命中注定。
花锦倚在榻上,沈昭就坐在榻边的台阶上,静静地瞧她睡颜,想起她信中说,上一世,他待她极为冷淡,她带着绝望死去。
沈昭从前就察觉花锦很惜命,他不管怎么阻挠,她都不会轻易生出自戕的念头,甚至有一阵子,沈昭想过拿她不舍得死这件事困住她。
他这样,的确比不上那个魏玿云。
沈昭越想越低落,连花锦什么时候睁眼都没察觉,花锦偏头,看他埋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京城是会将人生吞活剥了的地方,离京以后,花锦就变得自在许多,沈昭也是,他不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喜怒哀乐也在脸上有了显现。
花锦闻到一股酒味,托腮看着他。
沈昭察觉不对劲,下意识抬眸,与花锦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沈昭怔了怔,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站起来要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花锦轻声说:“你没死啊。”
这话说的太巧了。
花锦只是脑子发懵,沈昭喝多了,听到耳里就以为花锦厌恶他,心中一阵发酸。
换平日里清醒的时候,沈昭一定走为上计,可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选择将她的话忽略:“我很想你。”
沈昭不觉得自己有多胆小,可此时,的确是酒壮怂人胆。他自然地坐在了花锦旁边,胡言乱语:“你的祭礼上,他们都劝我节哀,可我常梦到你,离京以后,就想见你。”
沈昭说完,伸手就拽上了花锦的衣袖,但是花锦紧紧攥着拳,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牵。
花锦:“你来见过我,又让王漓在镇上打听,没听过魏玿云这三个字吗?”
沈昭本来已经迷糊了,只想着说,忘了思考,听到魏玿云三个字,应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他低着头:“窈窈,我......”
花锦打断他:“为什么要假死?”
花锦不愿欠人什么,如果沈昭说是为了追寻她才放弃权势,她绝不会再与沈昭有什么瓜葛。否则日后有了什么矛盾,她怕沈昭拿此事来埋怨她。
五六年没见,沈昭也比从前瘦了些,棱角更分明了些,他褪去一身寒霜,比从前的燕王殿下顺眼多了。
沈昭扬唇:“这样问我,是怕我为了你才离京?”
花锦自认没这么大本事。
沈昭却说:“为你,但不只是为你。京中没有我的牵挂,臣子古板,实在无趣。沈炽天赋异禀,比我更适合那个位子。”
花锦想起上一世游刃有余的沈昭,可没觉得他会对权势失去兴趣。
沈昭:“窈窈,我想你。”
沈昭说着说着就靠近了些,他的气息温热,目光下移,盯着花锦的唇看。看着看着,他忽然想到了魏玿云,又支起身子,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他的理智和情感在打架。
花锦没忍住笑意,沈昭看到这笑,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着:“你家中有人等着你?”
花锦觉得这话耳熟,但没细想,鱼鸢的确等着她,魏玿云就不知道了,她离开那日与魏玿云闹得很僵,魏玿云带着对亡妻的思念还能对她心生欢喜,着实让她不爽,说话时就硬气了几分。
沈昭见她不答,以为她是留了一丝情面,心中嫉妒的发酸,思来想去,问她:“你有想我吗,窈窈。”
沈昭觉得自己喝的酒不够多,不然脸皮还能更厚一点,他怕惹她生气,一直规规矩矩坐着。
“魏玿云待你很好吗?”
花锦一直不理他,他也不停地说:“王漓打听到,镇上的人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明明,你我的婚约还在。”
后半句,怎么听怎么委屈。
“你过得好,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你,明日你便忘了今夜的事,我让王漓送你走。”
沈昭说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昭就莫名想起在京中做的那些噩梦,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敢伸出手,怕面前的人忽然碎了,梦醒来,他又孤身一人了。
沈昭不怕花锦一言不发,他在梦里有无数次像今夜这样自言自语。
月光落在榻边,沈昭视线有些模糊,迟疑地说:“好像,又是梦。”
沈昭自暴自弃地凑上前来,摁住花锦的手,将她揉进了怀里,他怀中还揣着两个平安符,是给她和孩子求的,思及此处,沈昭闷声说:“骗子。”
花锦怕他旧事重提算账,趁他脑子不太清醒,问他:“你这动手动脚的,是想讨个外室的名分?”
以沈昭的脾气,应该下一刻就推开她。
没想到抱着她的人手一松,竟然真的深思熟虑了一番,又紧紧地抱着她,有些忐忑地问:“行吗?”
花锦一噎,哭笑不得。
花锦推开他:“你说呢?”
沈昭醉了,话也格外多,看来这个皇帝真给他当憋屈了,连外室都不介意去当。
沈昭真的想出办法了,还是个退而求其次次次的办法:“我不要名分。丰凌郡的女娘大多都像男子一样,有许多......我可以像他们一样,只要你愿意见我。”
花锦这下是真的惊了。
她在蓟州遇到过郡主说的清秀小倌,那都差点没忍住,要不是当时银子不够,还真就挑一个买下来了,后来漂泊多了,见到那样的男子都没了兴趣,这才作罢。
京中美人更多,他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思念?
不过有传言,他一直不愿立后,是因为已亡故的燕王妃。
花锦迟疑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再信他一次,沈昭就已经开始轻吻她的脖颈,花锦本就意志不坚定,被他这么一撩拨,收起了和他说清楚她与魏玿云假婚约的心思。
她不愿再把自由折给任何人,尝到片刻的欢愉就好,沈昭就这么误会下去,她也减轻了许多负担。
见她没有抗拒,沈昭便将人拦腰抱起,抵在了床上。
花锦:“你不是醉了?”
沈昭灼热的气息覆了上来,应了一声,更轻柔地吻她:“只抱着你,行吗?”
他心中有很多念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停了下来,就躺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闭眼。
花锦被他折腾的想发火,转身想踹他,还没动作,就被沈昭揽在了怀中。
“窈窈,我绝不打搅你。”
他揽着人,没一会就睡着了。花锦怔了怔,也闭上了眼。
门外的王漓立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始终没从门里出来的沈昭,心里凉了一片。
王漓一直守在门外发呆,刘湃干脆也站在他身边,二人盯着紧闭的房门陷入沉思。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门才从里面打开,王漓忧心忡忡,见出来的是花锦,两眼一黑,花锦边走边整着衣领,她不想等沈昭醒来纠缠,决心先走了。
她这模样太潇洒,王漓心说荒唐,他快步追上花锦:“主子他......?”
花锦:“没醒。我先告辞了。”
王漓目瞪口呆,也不敢拦,连忙亲自送她走。
刘湃非要凑上来问一嘴:“咱们还不走吗?”
王漓让他先滚一边去,刘湃只好站在门口等,等王漓和花锦走远了,他想着把房中收拾收拾,一推门,看见里面静静坐着的沈昭,吓了一跳,腿一软就想跑。
不过沈昭一直没有抬头看过来,他就把脚收了回来。
沈昭头痛欲裂,昨夜的事却没忘,此刻脸都憋红了,思来想去,只憋出来两个字来评价自己的行为:“无耻。”
刘湃下意识接:“下流?”
主子怎么会在昨夜那女娘的房间?
沈昭也没怪罪他,只是问:“她走了?”
刘湃应了一声,想起早上花锦大喇喇走出去的画面,让他莫名想到芙蓉阁里寻欢作乐后的男子。
刘湃越想越别扭,刚想与沈昭闲扯两句,就见沈昭闷闷不乐地起身,要了一匹马追出去了,幸亏理智尚存,还知道拿上平时不离身的面具。
刘湃看着主子匆匆离开的背影,瞪圆了眼睛,张俞过来,骂他一声,他也破天荒的没恼。
要是他没记错,那女娘可是家中有人了。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王漓忐忑地问:“您要去哪儿呢?”
她是真的不知道, 每年的秋末,她都漂泊在外,记得发生过什么, 却大多都忘了在哪。
花锦也不想让王漓为难:“每逢新年,我都会回镇上。”
只要有了她一句交代, 王漓就能交差了,花锦前脚刚走,沈昭就追了过来。
王漓忙将方才的话重新讲给沈昭听:“人肯定还没走远, 您现在追, 肯定追得上。”
沈昭原本担心她厌烦他, 但她既然肯给一个下落,想来事情也没有那么糟。
沈昭已经在丰凌郡耽搁了好一阵子,洛州的人恐怕要等急了, 他不能再拖,回去后就连忙启程。
沈昭一路走, 一路遣人打探花锦的消息。
花锦离开丰凌郡没多久, 就遇上了从前交的旧友, 与他们一起登高望远, 吹多了寒风,乱糟糟的思绪就全被吹走了。
还是先忙眼下吧。
她一直在外扮作男儿身, 友人大多出身名门,被教条束缚着。绝对不会想到她这么离经叛道,只是觉得她娇小瘦弱了些, 倒没怀疑过她是个女娘, 还对她多加照顾。
花锦见多识广, 出口成章,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 十分讨人喜欢。
沈昭遣去的手下也如实禀报了。
沈昭听过以后,知道她过得舒心,不会遇上危险,便不再探听她的下落。
冬意渐浓。
这一年的雪也下的格外厚,花锦没能在外快活几日就病倒了,郎中说她近日不能再喝酒,花锦的乐趣被剥夺,与友人赏了几场雪就赶回了镇上。
她回去的路格外漫长。
花锦不愿再与魏玿云纠缠,自然希望他能识趣。
回去以后,再有一个月便是新年,花锦一路买了许多小玩意,想着回去带给鱼鸢,再带她去做两身衣裳。
魏玿云没离开酒馆,也没遇上心爱之人,花锦回来以后,他还特意为从前的轻薄向花锦道歉。
鱼鸢在门外偷听了一阵,夜里与花锦坐在一处闲扯时,还提了这件事:“魏先生虽有错,但世间男子不都如此?”
花锦正想应:世间男子当然都如此,心可以毫不芥蒂地爱上两个人,身子就更不用说了,可以给千千万万个人。
但话到嘴边,花锦又噤了声。
好像有一人,是有些与众不同。
见花锦陷入沉思,鱼鸢心中一阵雀跃:“这回出去,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花锦起身,点了点鱼鸢的脑袋:“这么晚了,还不快去歇息?”
当初刚把鱼鸢买回来的时候,小丫头怯懦胆小,花锦怎么哄都不肯说话,给她吃东西,她也战战兢兢,感恩戴德,但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
从前若是有人问鱼鸢的心愿,鱼鸢一定会说:侍奉主子,再嫁个老实忠厚的男子,生个不算笨的孩子,相夫教子,做个贤惠的女娘。
可如今,鱼鸢只想攒足够多的钱,像花锦一样游玩。
看着鱼鸢渐渐变得开朗,花锦心中也欢喜,并不厌烦鱼鸢叽叽喳喳,只是今夜的话,实在不适合说下去。
鱼鸢乐道:“锦娘快与我说说呀!”
花锦直往榻上躲:“没遇到谁,我遇到了,还能不与你说呀?”
鱼鸢软磨硬泡都没问出来,闷闷不乐地走了。
花锦在房中坐了没一会,鱼鸢又过来敲门了:“锦娘,您睡了吗?”
花锦哭笑不得,推开门,正要让她少想乱七八糟的,早些歇息。
可是鱼鸢眉心紧蹙:“王家大娘子的表兄,您认得吗?来找,说有要事。”
花锦狐疑着,披了衣裳,跟着鱼鸢下了楼,鱼鸢边走边说:“他身边还跟着个戴了面具的男子。”
鱼鸢推门时,吓了一跳,戴面具的男子一只手搭在王漓肩上,站都站不稳,鱼鸢正要扶一把,戴面具的男子就下意识睁开了眼。
鱼鸢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样的眼神。
她早年在花锦身上见过,那时她刚被花锦买回来,锦娘常被噩梦缠身,鱼鸢听过一次她的梦呓,看她痛苦不堪的模样,鱼鸢下意识就想伸手安抚一下。
谁知下一刻,花锦就睁开了眼,警惕的、绝望的、无助的眼神,狠狠刺进了鱼鸢的心里。
鱼鸢的回忆被王漓一声:“有劳姑娘,叫一下锦娘,有要事与她相商。”
鱼鸢也有警惕之心,在花锦进去之前,给花锦递了一把匕首:“防人之心不可无,锦娘,我就在门口等您。”
鱼鸢无心去窃听花锦的秘密。
花锦摇头,拉她一起进去:“别怕,你我之间不讲这个。”
谁知花锦推门进去,王漓已经不见了,沈昭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花锦气笑了:“要事相商,要事呢?”
沈昭还是不说话。
花锦立刻察觉了不对,连忙走上前,将沈昭捞了起来,拽下他的面具,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鱼鸢惊呼一声:“您的手!”
花锦松开手,只见满手的血,她刚刚扶过沈昭的腰。
花锦和鱼鸢二人,实在是扛不动沈昭,幸好魏玿云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她们还不出来,便进来瞧了一眼。
鱼鸢跑出去请郎中,花锦和魏玿云将沈昭扛上了楼。
魏玿云下意识想将沈昭拖去他的房中,花锦却指了离她更近的一间房。
魏玿云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了花锦的吩咐。
花锦会包扎,利索地拽去了沈昭的外衣,魏玿云拦她:“锦娘,他是男子,还是我来吧。”
花锦:“魏先生会这个?”见魏玿云面露难色,花锦忙说:“没关系,我从前也给人包扎过。”
魏玿云听过她的传言。
起初,镇上不是没有人贬低她的行为,觉得她举止不像女娘该有的,应该要被家家户户斥责。
魏玿云甚至知道,有些人是拿她给自家女娘举例子,引以为戒。
可女娘们又羡慕她的自由不羁。
渐渐的,那些风声便被掩盖了。
她是不被拘束的,他也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拈酸吃醋。
魏玿云不再劝,只在她身边,时不时给她递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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