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以一种极其奔放的姿势,仰头瞧他,带着审视,“郎君,若说我说不能,这可怎么办?”
谁知某人异常耿直,“那便睡地,只是……,怎么睡?”
杨灵籁不能理解这个脑回路,她睁着凤眼,难以置信,“能怎么睡,就这么睡啊。”
吕献之扭头,看了眼那堆乱糟糟的被衾,尝试着走过去,站在跟前又回头看杨灵籁,欲言又止,露出丁点祈求和无措。
可杨灵籁却打定主意不管,又拿下巴指了指地上,坐等旁观。
没有办法后,他又试探着靠近些,手捏住卡在被褥中的枕头一角,抽出后放在堆起的尖尖上,然后以一种小儿睡怀的姿势,将自己窝在了堆成的背面上,因为堆好的褥子侧面积很小,腿脚可怜地收拢起来。
“吕献之,你是真傻啊?”杨灵籁表情逐渐僵硬,难以自控地土拨鼠尖叫。
“嗯。”深谙杨氏第三准则的吕献之很坚定地点了头,并且又把自己往那堆五幅团花的蚕丝被里挤了挤,坚守岗位。
不知为什么,杨灵籁觉得自己被暗怼了。
什么意思,这是故意给她抬杠?
万事都能忍,唯独杠精,杨灵籁不能忍也。
“行,你够意思。”她揪上自己的新做的鲤鱼菊花面的绣花枕头,大刀阔斧的站到人跟前,可谓锋芒毕露。“说,你今日是想造反,还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要利用我威胁我?”
明明只是听话的吕献之,面对居高临下的人,瞳孔不自觉放大,嘴角轻颤,眉毛挑起,疑惑却什么都不敢说。
而联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刚给了好颜色的杨灵籁,觉得这人就是恃宠生娇,“吕献之,你不要觉得我对你好,就会一直对你好,人都是有底线的。”
依旧迷惑的某人,张望两下,犹豫点了两下头。
“你也不要觉得,你现在在这装傻,我便能瞧你可怜放过你,通常时候,人是没有同理心的。”
吕献之鼻子微微皱动,深以为然。
“你还不要觉得,我是一个什么脾气好的人,只要是旁人道歉点头顺着我,我便能随意就揭过去,人是会记仇的。”
吕献之不懂,还是点头。
“啊----”,杨灵籁咬紧牙关,矛盾又气恨。
他为何一点都不反驳,还这么顺着她,为何还摆着一副楚楚可怜,露着脖颈勾引她,为何还用迷迷瞪瞪的眼神瞧她。
简直是……每一点都拿捏到了她的心里,这还怎么生气,怎么好好教训。
杨灵籁又瞟了几眼那线条流畅的脖子,昏黄光线下也能看出洁白如玉,细小的血管,显露出血液流动的活力,微微隆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若是摸上去,不知该有多舒服……
觉得自己不再坚定的杨灵籁,欲盖弥彰地扭回头,强制把视线放在人的脸上,想继续放狠话,可脸热的要死,又对这傻不愣登的行为觉得好笑,脑子里平日里该说的脏话都被和谐掉了,空空荡荡。
“你…你,罢了,你回榻上睡,我不管了。”
吕献之望着人的背影,不知所措,胡思乱想。
她后悔了?为什么?
好像从始至终,她对他,都很好,从未利用欺骗,从没强求亦或者压制。
简直是将之前,被迫应付王氏而被女子追着跑,被踹了一脚导致腰疼等等,忘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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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嘉三年九月二十七,国公府寿宴。
杨灵籁自觉领着几个丫鬟,来了国公府大门外接人,三层的大理石阶下,车马暂时停泊,尽管不停有小厮走来走去,依旧堵的有些厉害。
来的人什么身份皆有,也不分什么贵贱顺序,远方表亲、朝中同僚,家中姻亲等,迎客之人自然是需谁都记得清。
杨灵籁也算去过几个宴会,京中达官显贵稍有识得,只是交情皆不深,也是在朱氏身旁连带瞧了几眼,心中有底后,才敢动作。
车轮辘辘的声音袭来,一架由两匹通黑的千里驹所拉的车马停下,车顶下四角皆挂明黄金铃,镶金嵌宝的窗牑被淡蓝色的绐纱遮挡,叫人看不清是谁,却知定是皇室一族。
轿凳被放下,镂金百蝶穿花罗裙一角露出,紧接着便是淡红色的广袖,乃是一正值嘉龄的闺阁女子,飞仙髻上点缀一翠花卉小簪,犹如点睛之笔,中和了这身罗群的艳丽。
此人她认识,广平王嫡女,南康郡主,李元莒。
而李元莒所搀扶的妇人,便该是当今广平王妃莘氏。
杨灵籁快走几步,想上前搭话,宗室之人,合该结识,这也是为数不多她所认识之人,有所打听过,尚能多说几句。
“王妃…”
“王妃,郡主。”一声从斜后方出现的身影,直直插到她身前,挡了中间,严严实实。
“阿黛,许久不曾见你。”李元莒声音略带惊喜,而插话之人正是吕懋黛。
“只怪懋黛体弱,母亲一直不曾准予出门,今日也是软磨硬泡许久才求得这一次,能见到郡主,当真极好。”吕懋黛稍稍掩着帕子咳了几声,病弱之姿溢于言表。
“我见你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怪罪,今日你家祖母大寿,我与母亲前来祝寿,若是宴席空闲,你我也能多说说话,解一解思念之意,也发发小小牢骚。”李元莒亲近地拉过她的手,话中丝毫不曾有架子。
“那郡主与王妃便进去稍等,我在这帮忙迎客,待闲来便去寻你。”
等到李元莒一行人走进门,越过屏门往内院而去,杨灵籁扭头,对着吕懋黛笑地意味深长。
“九嫂嫂怕是不认识,刚才进去的乃是广平王妃及幼女南康郡主,懋黛先行代嫂嫂迎客,也是怕嫂嫂乱了阵脚,不知是好,还要嫂嫂莫要怪罪懋黛胡乱揣测。”
“怎得是胡乱,六妹妹与郡主熟识,自是本该之事,也是我这做嫂嫂的未曾打听清楚,若知懋黛妹妹要来,早该不站出来闹笑话的。”杨灵籁直言直语,半点不留面子,就差怼一句不合礼数在吕懋黛脸上。
“嫂嫂未怪罪就好,懋黛先去迎客。”
此后,但凡是杨灵籁认识之人,想上前一步,便总是被抢先,朱氏在一旁乐的看笑话,却也是半点没差错,吕懋黛屡屡抢人却也可以道一句心切,唯独杨灵籁,站在这半晌,被迫什么都没做,可想而知,待到宴会结束,孙氏会如何指责她,怕是一句失责就能绝了她的后路。
到时,管家权便能在三房手中握的更紧,这算盘可真是打的啪啪响。而她一个算计无数,什么也没捞到,却得罪了一大波人,尤其是王氏这个婆母的她,怕是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杨灵籁冷眼瞧着这二人行云流水地做事,却是不禁笑了。
跟在后面的盈月顿时一个哆嗦,直觉告诉她,自家娘子怕是又憋了个什么损招。
“懋黛妹妹,与三嫂嫂先忙,三娘有些事,待一会儿便回来。”
可此去一趟,再也没回。
朱絮纭从始至终冷眼旁观,只是做了裴氏想叫她做的,而吕懋黛自是洋洋自得,想平白耍心思占了别人的东西,也需要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在她心里,杨灵籁便是再聪明绝顶千百倍,都抵不过一句庶女无耻。
直到孙氏身边的小丫鬟低头朝她耳语几句,原本还在笑脸迎客的脸,霎时五彩缤纷,语气质疑。
“她当真跑去莛宴正厅,会客敬茶?”
小丫鬟忙不停地点头,可吕懋黛根本不敢相信。
“何时有的敬茶一事,便是当真有,不也该归大伯母所管,为何轮的上她。”
“小姐……您要不亲自去看看,奴婢也说不明白。”
可正值宾客如云,吕懋黛哪里抽的开身,真的叫国公府迎客出了笑话,她哪里担待的起,只能一心想着抽个少人空闲,可是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该到场的人全了,黄花菜也凉了。
国公府正院,轩窗四敞,金光浮跃,众人案上的红漆盘内填满了各色果蔬,云衫侍女,倒满清茶。
杨灵籁站于位上,只端一杯三花茶,拱手向前,“天增岁月人增寿,春风化雨五十载,今日是祖母五十寿诞,三娘便与此先贺祖母大寿,也是以茶会客,以果宴客。”
“祖母大寿,也望各位能共沾福运,便以此茶为敬。”
而坐于位上的吕献之亲眼见她站起,又见她隔袖饮茶,面露惊疑,他曾看过宴席流程,并未有以茶会客一事,为何杨氏她…,莫不是临时改了。
说是以茶会客,众人听了也便过了,只当是国公府定的流程,往常人家也有以茶会客这一礼节,如今愈加稀少,今日见了便也只当是国公府办得尽心,礼数全些罢了,谁也不曾往心中去。
可大房、三房却不一样了,这么做无异于杨灵籁主动找茬。
“是新添的要敬茶?”吕献之难掩好奇,多问了一句。
“没添,我自己要敬的。”杨灵籁一点也不慌,将未喝完的三花茶一口饮完,空杯内又有侍女续满。
“为何……”
“没什么,你…便只当我闲的。”
杨灵籁一句一答,说的漫不经心,可这确实也是真话。
朱氏与吕懋黛二人一左一右占了她的位置,只叫她成了闲人一个,可不就是闲的没事干,才主动惹事。
以茶会客,其实也就是个幌子,这宴席上谁也没在意,可她知道孙氏和裴氏一定在意,只要能给他们添不痛快,也不算无功而返。
至于孙氏之后会如何待她,这也得看一看,到底谁斗得过谁。
吕献之:“这……”
他想说不太妥,可又想起昨日她叫他回榻上睡,霎时又咽了回去 。
其实也不过就是多敬了次茶,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旁人知晓,不也是因为礼数周全,并非瑕疵。
杨灵籁亲眼见到吕懋黛明明要气死,还要假笑,心头的那点不爽全换成了高兴,转眼又瞧到与陈繁坐在一处的杨晚娘,笑意根本停不住。
咸阳侯府与杨家还是定亲了,其实早些日子晚娘便去信来告知她,杨灵籁不置可否,该说的她也说过了,既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不过一场造化罢了。
陈繁也未必护不住她,现在说什么,都是为时尚早。
不过却是个好消息,这偌大的上京城,总算有人与她站在一处了。
第72章 童言无忌
冯氏一族人脉不算凋零, 老太太身边围着不少常多话的老姐妹,大约是近来养的身心甚好,面上比平日都慈眉善目些, 加之少了些端着, 叫一些小辈们也爱亲近。
朱氏的一对儿女今日大约是特地换的大红袄子,女孩稍小些,被哥哥拉着, 一左一右各用红绳绑着对小辫, 眉间点一抹朱砂,绢花别在发顶, 童音软糯,走路如螃蟹般有些笨拙, 却实在可爱。
哥哥就显得成熟许多,身量已然起来,带着抹额, 发尾零星垂着些银铃,说一句吉祥话, 妹妹便跟一句, 甚至为了迁就妹妹, 语速刻意放慢了些,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杨灵籁宴席上格外瞧了好几次,这一举动叫站在身后的盈月眼神都跟着亮了许多。
“日后娘子有了小公子和小小姐,定是要胜过万千婴孩, 是其中最为娇憨可爱的。”
原本还有些雀跃的杨灵籁, 扬起的嘴角霎时拉平, 眼神抗拒,语气惊恐, “别,大可不必。”
“公子生的恭美姿仪,人多爱悦,而娘子一双柳月眉,丹凤眼,若是能两相在一处,不知该得生的何般模样,奴婢是想不到。”盈月还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眼神里都要留出星星来。
此话一出,就连坐在一旁的吕献之都如坐针灸,第一是觉得荒谬,第二又觉得十分有道理,不知该怎么去想,却下意识不敢去看杨灵籁的目光。
“盈月,我看你是十分闲了,才会去想如此不切实际的东西。”
盈月:“娘子自己不想,还不叫旁人想,果真是小气。”
杨灵籁满脸扭曲,“罢了,我不与你这笨丫鬟说话。”
生孩子,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去想做,或者愿意做的事。
小命不保是其一,生下来谁管谁带谁爱,难不成当个小可怜施舍块馒头便能养活吗?
不不不,简直是天方夜谭。
吕献之默默饮了一口桌上的凉酒,辛辣的感觉从嗓子落进胃里,叫他终于清醒了些。
可胸口却还是闷闷的,他不傻,杨灵籁所说的话里多少分的拒绝,多少分的惊恐,听的明明白白,心里也知晓她大概就是不愿的。
新婚夜那日,他胆怯于她的主动,亦是不想真害了她,日后若是过的苦了,真心和离,有他在,未必不能再嫁个好人家。
可现在,想着她若是真的走了,他竟是想抓住她,那种几乎砍掉一半自己的疼痛与惧怕,十分陌生,却又十分合理。
大概是这种没来由的自我认知,叫他不敢泄露,也不敢去想,之后的整场寿宴,他都心不在焉,只是不停地灌自己酒,以免心中胡思乱想的叫他自己都害怕。
盈月看的心惊,“娘子,公子他是不是饮的太多了些。”
正坐在场上欣赏孙氏与裴氏二人言语交锋的杨灵籁,意犹未尽扭头,便是一张大红脸,可只见她手一挥,反而大加鼓舞。
“男儿豪饮千百倍,心中有泪不轻弹,盈月你这操心的,莫管、莫管。”
还没待盈月继续磨叨,杨灵籁已然起身离了座位,出了大门,眼神一扫,便定在了站在内院游廊内观荷的杨晚娘身上。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朝着对方走来。
“早些日子便在信中喊你来,百般推辞,今是如何也得见一见我这拉郎配的媒婆了。”杨灵籁先是一口揶揄,说的人面红耳赤。
“晚娘手脚具是笨拙,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是真怕为三姐姐惹来麻烦,若是有人因我而给三姐姐添不快,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也更加过意不去。”
杨晚娘不敢隐瞒,说的真心实意,也是知晓三姐是比姨娘都要懂她的人,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说的明白,不会生出芥蒂才是最好。
杨灵籁对于这幅软蛋模样既气又笑,怎的还有人把自己不抗事说的如此明白。
“跟在我身后待了不少日子,可这窝囊性子是一点都没改,岂不是找苦吃。”
杨晚娘眨眨眼,忍不住点头道,“大约是还未吃过什么苦,所以才总是学不会。”
“什么苦不是苦,你在杨府过得节衣缩食,人来欺压,这还并非苦?”
杨晚娘好脾气的笑了笑,“其实也还好,只是勤俭些,买不得什么喜欢的珠花,有些担忧姨娘受欺负。”
“好什么好,你这不过是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杨灵籁有些嫌弃,“你瞧这偌大的国公府,外面都说是个福窝,可真正待过的,就知道不过是个盘丝洞。”
“三姐姐。”杨晚娘主动拉住了她的手,还没说话,面色就待了潮红的苗头,“能不能一直对晚娘这样好,这样,晚娘就不会害怕。”
杨晚娘有些矮,站在她跟前像个萝卜头,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还编着姑娘发髻,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随着说话一动一动,其实放在后世,也不过刚上高中的年纪。
“杨晚娘,你真没出息。”杨灵籁语气不好,却是没松开被拉住的手。
二人之后便是围着吕府内的小径闲逛,走不完的游廊,迈不完的石阶,假山之后是水,小池之后便是小楼高筑,曲径通幽处。
“三姐姐,你最近若不回府一趟?”杨晚娘扬起脖子问道。
“为何这般说?”
“只是觉得近来潘姨娘有些不太对,气色看着有些差,我之前也去院中与她说些话,只是总觉得她力不从心,会不会是太过记挂三姐姐你,忧思深重所致?”
杨灵籁摇摇头,“大约是身子不太好,近来夏季闷热,姨娘便总爱食欲不振,过几日我遣人回去瞧瞧,只是这次拖你记挂了。”
“怎会,只是平日走几步路而已。”
二人往回走至月洞门处,正巧与孙氏狭路相逢,对方身后带着几个奴婢,正冷脸教训些什么,见到她后,眼色一顿,嘴角便挂上了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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