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扫着扫着,不经意地就落在了吕献之身上,顿时她动了,也不见刚才因为某事的怨怼,亲密地就要靠在人身边说悄悄话,只不过无法忽略她紧紧拽着人胳膊的手。
跑什么,今日如何是跑不得。
薄薄的衣衫哪里能挡住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吕献之觉得自己现在魂魄可能要飞了,脑袋跟浆糊一样,不敢去瞅二人之间到底是如何模样,想装成眉目清正的模样,偏偏眼神木木的,一看就是心不在此。
“郎君,三娘有些怕。”
怕什么,怕旁人被虐的还不够惨吗。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吕献之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在想什么,便是杨氏做些什么,皆是她的自由,况且做这般洒脱人有何不好,总是比你自己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杨灵籁也不拘他说什么话,继续卖着可怜,“郎君,三娘若是做了件不太该做的事,或者说是,有可能会让咱们不义之事,郎君你还会站在三娘这边吗?”
不太该做的事做的也不少了吧。
至于不义,什么时候义过。
吕献之总是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猛然冒出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当杨氏说一句假惺惺,额不,是看似委屈的话,他就会不自觉地在心里碎碎念。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甚至即便是这么想着,知道她在做戏,可也总是忍不住站在她那边,就好像杨氏做的事,其实他也认同,亦或者说是,他也想做。
就比如现在,他的嘴很不听话。
“既是想做,前因后果明晰,何惧。”
这比只回一个“会”字还叫他难受,他觉得自己在学她,且根本刹不住。
第43章 反转
原本还在哭唧唧的杨灵籁瞬间展颜, 抱着人的手臂左摇右晃,好话像是不要钱的倒出来。
“郎君,你果真是个好人, 日后三娘身旁若没了你, 可该怎么办。”
还沉浸自己难以自控悲伤中的吕献之,苦笑半晌,心不在焉, 随口道。
“哪里好了……”
“在三娘看来, 自是哪哪都好。”
“郎君生的风流倜傥,学识上又颖悟绝伦、巧捷万端, 对待妻妇惜玉怜香,事事顺从, 实乃上京第一的好好郎君,无人可以驳斥。”
吕献之僵直的脑袋终于动了动,目光呆愣的看着她, 像是之前的话还没消化好。
“哎呀,好了, 郎君, 你便在这好好待着, 三娘还有事去忙,回来再好好与你去说。”
杨灵籁对于吕献之身上时来时不来的情绪早就习以为常,只当这就是学霸的共同点,相比后世的千军万马独木桥, 如今古代的科举才是变态百出, 谁去那贡院里遭一场罪, 谁都是大神,况且每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没有溺死也得呛出毛病来。
回神过来,瞧着人扭头就走的果决身影,吕献之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用完就丢。
果然,他就知晓,从杨氏嘴里说出来的话,且还是夸奖的言语,百分之百都是噱头!
正站回远处,打算发力的杨灵籁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喷嚏,就这一声响,话也不用说,场上争执的曹氏不满意地要刀她,长公主是等她好消息,陈繁是纳闷,众夫人们则是张惶,这吕氏新妇难不成是又要无事生非。
被一举推上断头台,她尴笑着先劝了句。
“若不,打嘴仗的先停一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讲道理。”
“呵~”
这一声嘲讽已然成了曹氏的口头禅,今日她还真是在这长公主府瞧谁都不顺眼,这个上来就在宴会上找她茬的小小杨氏,当排第二,第一自然就是别静娴那天杀的东西。
“杨氏三娘,你是有何底气站在这多言的,说到有头有脸,你又是哪里跑来的小喽啰,王夫人不在,你就敢借着吕氏的名头招摇,也不怕回去被罚地抬不起头来,一个小小新妇,规矩都没立好,放你出来做什么!”
被狂轰滥炸一顿的杨灵籁,深刻意识到,今日之事已然是叫曹氏疯了,脸面什么对于她来说都是浮云,总而言之,她脸坏了,再怎么发脾气旁人都得受着,情理之中的事谁敢拦着,只是可惜,今日她还真就得做一回这长平侯府的恶人。
“曹夫人怕是与母亲不熟,我家母亲为人和熙,对三娘更是悉心照看,何来立什么规矩,那等恶婆婆做的事,怎会与我国公府沾上半点关系。”
“至于借着名头招摇,三娘可是觉得冤枉,今日,伯夫人三言两语就想叫三娘顶罪,如今侯夫人又借此宣扬三娘是个只知耍身份的无知小妇,怕是天上都要六月飞雪才好昭告这等弥天冤情。”
安平伯夫人张氏眼睛喷火,若是她手里现在有个帕子,都能使劲上去给杨三娘堵上,瞧瞧,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杨三娘,你在这闹着下冤雪,就不怕老天爷一道雷先劈下来,小小年纪嘴里全是糟话。”
见她垂脸不说话,张氏正想再嘲讽几句。
可谁知杨灵籁仰起头就是笑,言语里全是无所谓,“我是不怕啊,这世间办了亏心事,犯了杀人罪的,比比皆是,三娘才多大年纪,这十几年来能做的事才多少,论资历也得轮个百八十年吧。”
“你!”
“伯夫人何至于如此破防,怕不是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比杨三娘子要难看多了。”陈繁拉着脸,面色有些吓人。“从始至终,杨三娘子辩解的都是蒙冤之事,偏偏伯夫人在此挑刺,故意误导,用心险恶。”
“咸阳侯世子,还真是将自己母亲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张氏顾忌伯府脸面,做不到撒泼打滚,只能扭曲着脸阴阳。
长公主见这二人又吵起来脑壳发疼,她看了看杨灵籁,却见对方好似胸有成竹,想着或许她是在等什么合适的时机,便没有制止。
杨灵籁:倒也不是,她只是有些无从下手,原本是想劝人的,结果怎么陈繁先替她吵起来了,这般她之后的话可不好说了。
不行,这架还是得她上!
“陈世子。”
被叫了一声的陈繁回头瞥了她一眼,目光询问,我这可是在帮你,你叫我做什么?
“世子,若不我们坐下来细细谈谈,这般吵下去也不是办法。”杨灵籁无奈道,她还真不需要帮,一会儿陈繁能自己顾好自己都是好的了,况且这人诓杨晚娘的账还没算呢,咸阳侯府这些破事,她是一点都不想管,奈何还必须得试着去管一管。
看着这个月前掐尖嫁入国公府、名震京城的杨三娘子,陈繁挑了挑眉,此人脾性在一群小娘子里当真不同,母亲受人欺负也是她提前给递了消息,沉默半晌,他点了点头。
“杨氏,你是不是闲出病来了,此事与你何关,长公主都未曾发话,本夫人为何要听你的话与这等无知小儿去谈,若非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今日我罚你一次,无人可以指摘。”
“今日,我这话还真就撂在这了,別静娴所作所为,本夫人绝不揭过,纵使翻出了天去,情理天理王理,也是本夫人压她一头,便是別静娴要与我磕头认错,此事也别无它选!”
被贬低的杨灵籁面上没有丝毫怒意,曹氏说的这些她承认,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只是神色却意外凝重起来,每说一句话都要顿上一顿。
“夫人,当真如此果决,一点余地都不留?若此事尚且还有余因未曾查明,闹到太和殿上,陛下得知旁因,长平侯府如何对待,陛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侯爷也是朝廷重臣,为国为民,您当真要如此吗?”
曹氏险些要捧腹大笑,“一个小妮子,给你点脸面还真要上天,她別静娴可是这上京第一毒妇,算计又害死自己的亲姨母不说,还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你说她有难言之隐,简直荒谬!”
可待她说完,就见别氏不知何时从身旁冒出头来,那双平日不怒自威的眼眸里,如今都是临近癫狂的样子,曹氏想起不久前那于她如阎罗临世般的经历,真的一模一样。
她像是惊弓之鸟,不顾罗裙繁琐、姿势不雅,拔腿就躲在一群侍女身后,嘴唇颤抖发白,声音尖利,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疯了,真的疯了,你们快、快拦住她,她要杀我!”
陈繁也吓了一跳,以迅雷之势将人困在怀里,别氏被拦住了,眼神里露出困兽之态,直直冲着曹氏的方向,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她说的…不对。”
“是苟氏,是她害了…我!”
她说这两句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甚至有微微鲜血从嘴里渗出,待停下来,已是瑟瑟发抖不能战立,浑身冷汗淋漓。
此番姿态,让所有人呆若木鸡,只有曹氏依然浸透在无端的恐惧里,嘶哑乱叫。
“疯子才不会说自己是疯子,別静娴,你就是一个从根里就烂透了的人,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旁人就会信吗,贱妇,杀人罪犯,你就是十恶不赦!”
陈繁根本堵不上曹氏的嘴,只能无助地捂上别氏的耳朵,嘴唇无力地压抑着抖,鹰眼里闪过重重杀意。
“够了,曹夫人,你能不能先闭上嘴!”杨灵籁实在怒了,“你,还有你,都给我好好站住了。”她指了指曹氏,又指了指别氏,语气强硬到给旁人觉得她在发号施令。
可没错,她就是在发号施令!
混乱的场面终于因为一个胡作非为,大言不惭的杨灵籁给制住了,所有人都在看她,有的是惊吓,有的人是觉得她不自量力,有的人觉得她跟别氏一样是疯了,总之以乱制乱,以疯制疯的效果十分显著,谁也没说话了。
处在角落里,也被一群夫人们像猴一样看的吕献之,甚至产生一丝冲动,想卖出那个门槛,可是脚在地上碾了又碾,一点也没挪。
杨灵籁的声音极大,他自然也是听见的,即便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看模样,也知晓长平侯夫人与咸阳侯夫人之间产生了肢体纠葛,且愈闹愈大,而他的新妇正在其中拉架、吵架、骂架,装得了委屈模样,做得了黑脸包公,来回切换,天衣无缝。
夫人们妄想从这位杨三娘的郎君那寻得一点安慰,至少,这位上京有名的端方公子乃是陛下都曾夸奖过之人,这等翩翩公子,该是明事理之辈吧,娶了这样的新妇也是可怜,不知道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这样来偿。
可谁知她们在对方眼神中没有发现丁点的不悦,也没有嫌弃,对方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杨氏三娘的身影,做个门神,仿佛在伺机而动,若是杨三娘受了一丝的委屈,就要冲上去为她做主。
受到打击的夫人们,无神地收回目光,不约而同想到:杨三娘是个人人都触不得的毒物,好好的公子竟是失了智,被哄骗成这等只会儿女情长、英雄救美的泛泛之辈,日后定是不能教自家儿郎、闺女与其一路。
其实只是在纠结自己刚刚所言甚怪的吕献之:他说与杨氏的话,当真是…唉
杨灵籁不知晓这边的状况,而是尽心尽力地刷着业绩。
“陈世子,别夫人刚才说不对,说是苟夫人害了她,你真的、还要再瞒下去吗??”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可陈繁和别氏却像是被戳到了禁忌,眼神里满是惊疑,他们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杨三娘子,心中滚过无数想法,最终都归结为一条:她知道了什么。
“杨氏,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对错,什么苟夫人,你若再添乱,王氏与长公主不罚你,我也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可杨灵籁没有回头,她不仅没有看曹氏,也没有看别氏,只是顶着陈繁目不转睛,郑重地又问了一遍,“当真,还有理由瞒下去吗?”
別静娴冷静下来后,极力拉着陈繁摇头,若非他皮糙肉厚,指甲险些要在他手里扣穿洞来。
“今日之事,曹夫人已然要状告陛下,毫无余地,夫人担了一个骂名,如今又要再添一个,牵连侯府、牵连侯爷、牵连世子,与其用恶事遮掩,何不坦坦荡荡,嘲讽总是嘲讽,至于他们在嘲讽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停。”
“不要再说了。”陈繁怒吼。
掷地有声的话语,儿子的崩溃回荡在殿中,又在別静娴的耳朵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她像是突然被风压断的枝头,可其实早就半折不折,如今杨灵籁的话就是打破了她这些年的安之若素。
她不知道吗,她其实知道,侯爷,儿子在外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和嘲弄,尽管每次不说与她听,可每年的这场生辰宴,她都能听到许许多多。
“母亲,你不必管这般多,既是不愿,就不用。”
陈繁想,如果可以,他和父亲其实宁愿从没遇到过母亲,这样,她或许就不会遭这般多的罪。
不知为什么,杨灵籁觉得这句话略有些熟悉,她猝然间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目光不用在人群间隙里逡巡,却能落进那双淡薄的眸子里。
他站在那,好似没有动过。
心头泛上些奇怪,杨灵籁别扭地回过头,见着别氏母子二人的样子又有些唏嘘。
“繁儿,罢了,罢了。”
当事人曹氏十分不解,她想继续埋汰几句,可心里像有什么预感,竟没能说出口。
陈繁将别氏扶坐在圆凳上,看着曹夫人还是怨,可又看了眼长公主,对方眼里的默默认同,让他终于一字一句地开始解释。
“曹夫人,今日之事,咸阳侯府确实欠你一个赔罪,我作为世子,可以给你这个承诺,但,这不代表,曹夫人你自己就没有过错,长平侯府亦需要为我母亲道歉!”
曹氏满腔怒火,简直要炸了,“竖子,尔敢如此大言不惭!”
“曹夫人不用如此大动肝火,今日我陈繁,定会给你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待你听了,孰是孰非,不单你会判断,在场诸位都会!”
长公主也说了话,“长平侯夫人,既是要追责,不急于一时,陛下那也不是什么腌臜乱事都会管,待陈世子说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曹氏还想再说,却被安平伯夫人拽回了座位,朝她摇了摇头,曹氏不甘,扭头不再说话。
陈繁起调起的高昂,可是轮到真说了,却又是几番难言。
站在一旁的杨灵籁叹了口气,主动站出来,“事关陈世子母亲,自行揭露伤疤非人道,若不三娘来说,世子听,若对,就点头,若不对,便改,若少了,自行补充,如何?”
本在一旁沉默的別静娴也不免对于她的话错愕不已,这三娘子到底如何有这般底气敢去说她知晓这等旧事,此事除咸阳侯府与苟家,已全部封口。
若只是靠猜,她也想知晓,对方到底猜的是何模样,她这个在外凶名赫赫的咸阳侯夫人,到底在一个外人面前会是何等之辈。
那般多人都没怀疑过,竟是叫一个小女娘扯到了关键之处吗?
她看了眼陈繁,像是认命了般,点了点头。
杨灵籁语速不快, 字眼扣的极准,铿金霏玉,立求让所有人听地清清楚楚。
“曹夫人, 你说别夫人患有疯病, 此言有误,别夫人患的应该是心病,此病平日不会出现端倪, 只一旦有人戳中心病病灶, 人就会自我防御,心性极易暴怒。”
在现代来讲, 俗称第二人格。
曹氏想反驳,别氏她就是疯了, 可周围人都在细细听着,没人说话,长公主就站在她跟前, 怕就是故意不让她生乱,只好捏着帕子, 咬牙忍。
“夫人心病, 或许就起自当年的苟夫人, 此事,三娘并不知悉,但众人口里所传该为假,真正的真相怕夫人自己才是受害者。”
吸气声传来, 世家夫人们面面相觑, 说了这般多年的话, 竟然是假的,这杨三娘怕是自己杜撰吧。
可紧接着她们又见陈繁竟然点了点头, 顿时唏嘘一片。
陈繁看着杨灵籁,目色复杂,看了眼别氏,回头说起,声音艰涩。
“母亲确是在当年那场事后患得此病,也确是杨三娘子所说病症,心病,无所医,几乎所有医师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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