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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南川了了)


天幕铺开大片瑰丽的云翳,霞光映照,如同火光漫天,映红了他们的衣襟。
玫红色的火烧云在天际翻涌,如同赤腾腾的火海,将山上的石阶护栏都烧的通红,像是浸透了一层蔷薇色的漆。
容娡兴高采烈的看着远处天际山峦的剪影,余光却望见,谢玹并未去看眼前震撼人心的美景,而是望着她,神情专注。
她心尖忽地一颤,偏头看向他。
谢玹长身鹤立,站在她身旁,清沉的目光,始终一眨不眨的追随着她。
漫天绚烂的霞光,照彻山巅,映在谢玹神姿高砌的面庞上,为他镀上一层粲然的金光。
愈发显得他神骨清峻,面容俊美昳丽,俊美不似凡人,宛若遗世独立的的神祇。
山风鼓着衣袖,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容娡无意识地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
二人目光交汇,长久的对视。
风鸣山逾静,一时间,天地之间,恍如只有山巅之上的他们。
容娡目不转睛,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忍不住轻声唤他,一声接着一声:“哥哥,谢玹,云玠哥哥。”
谢玹眸底浮出一点笑意,微微仰面,深深凝视着她,一一应下她的呼唤:“嗯。”
他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清湛如雪湖。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倒映着天际流光溢彩的灿烂晚霞、倒映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峦、倒映着面前的她。
眼眸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瑰色缱绻,温情四溢。
容娡看着他这双眼,望进他眼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谢玹高高在上,清冷矜贵。
而她跪伏在地,低在尘埃里。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权势的滋味。
也就是在那时,她看向谢玹的一眼,便在心里根植了要得到他的情根。
忆及过往,容娡吸了吸鼻子,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委屈。
哪怕她心里很清楚,当时路过的谢玹,救过她一次。
他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谢玹路过的仪仗顺手搭救了她,已经是绝地逢生,她又能希冀谢玹为她做什么呢?
但今非昔比。
容娡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禁娇声娇气的控诉道:“我们在丹阳的城门外第一次见面时,你衣不沾尘的坐在马车里,真的好冷漠无情,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好难过。”
谢玹微微仰面,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以后不会了。”
容娡心中犹有些气:“后来我同你说起我们的初见时,你是不是根本毫无印象啊?”
谢玹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
“那时城门前的众人皆卑躬屈膝,跪拜在地,唯有你虽伏在地上,却敢抬眼注视我。你的眼眸很明亮,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便觉得,你很是与众不同。”
顿了顿,他低声道:“姣姣,对不住。”
容娡被他这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大度的摆摆手:“算啦算啦,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谢玹的唇角勾了勾。
不知想到什么,他睫羽垂覆,迟疑片刻,斟酌着问:“所以那时,你见我衣不染尘,便想将我拉入红尘中?”
“不是哦。”
容娡温柔地笑了笑,蹦蹦跳跳走了两步,从山石上跳下来,钻入谢玹怀里。
她将面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环住他的腰身,偏头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在那时啊,便想让你在神坛之上就爱我。”

回京之途漫漫, 一路走走停停。
四月初时,因着临时有政务要处理,一行人便在北地的一座小城镇临时休整。
随行的众人三三两两住入驿站和客舍, 谢玹照例住不惯这些地方,派人置办了一处崭新的宅院, 与容娡搬进去。
小城在北地境内, 并未被江东的战火波及。置办的这座宅院坐落在小城中心, 闹中取静。
出了宅门, 走上数十步, 便能走到诸多极具当地特色的街市。
街市里的许多东西, 对容娡而言新奇有趣。她如今正值好玩的年纪, 谢玹忙于政务时,她便会拉上白芷、白蔻她们,一同去附近的街市逛一逛。
她们几人在当地是生面孔,却偏偏容貌一个赛一个的出众。淳朴的当地人哪曾见过这等美若天仙的美人,每逢容娡领人出门,总要引起一番轰动。
白芷与白蔻剑不离手,虽然容貌如花似玉, 却总是板着脸, 打眼一瞧通身清冽的气势, 便知极为不好惹,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 当地绝大多数春心萌动的少年郎, 将目光落在靡颜腻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容娡身上。
这些舞象之年的少年, 只一星半点的得知, 近日城中来了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却不知容娡同这位大人物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而, 待容娡出门游玩的次数多了后,这些少年郎按捺不住,策马过长街,大着胆子同她搭话。
容娡并不是未经情事的小娘子,她打眼一扫,便能明明白白的看出这些少年躁动的心事。
然而这座城镇实属山清水秀,容娡总按捺不住想出门玩。
暗中跟随她的暗卫,悄悄驱赶过几次这些少年,却是徒劳无功。
容娡寻思着,左右是些半大的少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再说了,她也颇为享受这种被人众星捧月的感受。
便与白芷一合计,留了几个生的俊俏的小郎君,跟在她们身边,充作游玩的向导。
如是玩乐两日,这日傍晚,天色将晚未晚之时,容娡玩的倦了,挽着白芷的胳膊,准备打道回府,却有一个周姓的小郎君迟迟不愿离去,一路跟随她们到了宅邸前。
这周小郎君,应是耳闻过宅邸里住着大人物。瞧见容娡往宅邸中走,先是唬了一跳,看看宅邸漆红的大门,又看看容娡窈窕的倩影,犹豫一瞬,还是趁容娡没进门前,快走两步跟上去了。
“容娘子!且留步!”
容娡闻声回头,瞧见他,微微讶然,打量他两眼,笑道:“小郎君怎么跟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周小郎君先是摇了摇头,随后飞快地瞥了容娡一眼,又用力的点点头。
容娡被他这一前后矛盾的举动逗笑,眉眼弯弯,掩唇道:“周小郎君但说无妨。”
天幕铺着大片大片赤橙瑰丽的云霞,斜斜映入她温柔含笑的眼底,愈发显得她容色秾丽绝艳,恍若神仙妃子。
不知不觉间,周小郎君竟看的痴了,发了好半晌的呆,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手忙脚乱的走上前。
容娡歪了歪脑袋,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周小郎君屏着呼吸,盯着她那双粲如明珠的眼眸,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成色水润的木槿花玉簪,小心翼翼地递到容娡面前。
一见这玉簪,容娡当即神情一僵,笑容有些挂不住。
若她没记错……木槿在当地用来表示相思之意。
至于男女间相赠玉簪,是何种含义,适婚男女皆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周小郎君浑然不觉她的异样,递出玉佩的同时,浑身紧绷地开口:“容娘子,我我我我我我心悦你。古人有云,明珠赠美人,玉簪赠与心上人。我……我自知无法娘子相配,眼下贸然陈情,只是想让娘子知晓我的心意。娘子若不嫌弃,便收下这玉簪罢。”
说到这里,他才敢悄悄觑向容娡的脸,少年英俊的面庞浮上一层绯红:“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娘子拿着玩,权当全了周某心意。”
听了这番话,一旁的白芷双眼瞪得溜圆,抓着剑柄忍笑,憋得脸通红。
容娡侧目嗔她一眼。
白芷连忙收敛神情,假模假样的咳嗽两声,一本正经的站好。
容娡又看向周小郎君,瞥见他手里的玉簪,颇为头疼,一时啼笑皆非。
这两日,她虽与这些少年郎结伴同游,但心里清楚日后多半不会再有交集,便把握了分寸,并未同他们过多亲近,除却互通名姓外,其余家中情况不曾互相透露半分。
哪曾想,好巧不巧,偏偏因此让这少年生了误会。
容娡是真没想到,他竟会大着胆子来表露心迹。
这小郎君虽然一番话说的磕磕绊绊,但双眸极为坚定,想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容娡有些不忍伤了少年郎的一颗赤诚之心,可她如今有了谢玹,必须同他说清楚,断了旁人的念想。
几经思量,她叹息一声,斟酌着道:“周郎君,我不能收。我已订过亲事,是不日便要成家的人。”
周小郎君霎时傻在原地:“订过、订过亲?”
容娡肯定的点头:“嗯,订过亲。”
周小郎君傻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打量她娇妍的面庞两眼,满脸不信,委屈道:“可娘子分明同周某年纪相仿,怎么看都不像是订过亲的人……莫不是为了拒绝我而随口哄骗的说辞?”
白芷“噗嗤”一下笑出声,被容娡瞪了一眼,偏头咳得惊天动地。
容娡愈发头疼,抬头看天。
几人如今身处在宅邸的大门口,虽然来往并无多少人,但容娡怕府中的那位君上瞧见后乱吃飞醋,不欲与他多作纠缠。
略一思忖,她狠心下来,只想快刀斩乱麻,信口道:“真的没有骗你。我夫君此时就在家中,你若实在不信,我大可派人唤他来。”
话音才落。
容娡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无端凝滞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道清寒冷漠的声音幽幽自她身后传来。
“她夫君是我,你还有什么事吗?”
容娡心里一咯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也不知这人是几时过来的,她与周小郎君的交谈被他听去了多少。
转头看去,谢玹自门后的阴影暗处徐徐走出,行过夕阳的余晖,站在容娡身畔。
他身量隽长,面容神姿高彻,神情却极冷。
一袭宽衣博带,分明是很素雅的霜白色,穿在他身上,却分毫不显寡淡,反而恰如其分的合适,犹如簪星曳月,愈发显得他通身气势清冷矜贵,出尘绝艳,不似凡尘中人,宛若谪仙临世。
这容貌绝色的二人,单单是站在一处,便不由得令人心叹不已,直道当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芷敛了敛神色,不再忍笑了,瞧着很是般配的自家君上与娘子,一脸满意。
周小郎君愣愣地瞧了容娡一阵,又畏惧地瞧向谢玹。
谢玹肩宽腿长,比他高上许多,整个人的气势矜贵,有种不容冒犯的凛然之气。
两人目光相峙。
谢玹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极具威严地直直刺入周小郎君眼底。
哪怕他自出现伊始,便没与容娡有过亲密的举动,可同样大家同样都是男子,周小郎君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当即面红耳赤,嘴唇哆嗦两下,求助般的看向容娡。
容娡低垂着头,正偷偷觑着谢玹的霜色衣角,根本无暇留意他。
周小郎君眼眶通红,深深看了容娡一眼,死死攥着玉簪跑开了。
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漆红的门前一派死寂。
容娡自知做了亏心事,心虚不已,大气不敢出一下,眼神飘忽,只不时瞟一眼谢玹的一角,不敢看他的脸。
半晌,悄悄抬眼,觑向谢玹俊美无俦的面庞。
两人目光交汇,谢玹低眉敛目,没多说什么,只睨她一眼,淡淡道:“进来罢。”
语气里情绪莫辨,听不出喜怒。
他似乎还有事要做,说完后便转身进门,留给她一个清隽挺拔的背影。
容娡咬住嘴唇,心房没由来的咚咚跳了两下。
她点头“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进门。
谢玹身高腿长,没走几步便同她拉开距离。容娡正要加快脚步追上他,却见几名穿着常服的官员远远迎面走向谢玹。
容娡停下脚步。
那几名官员围着谢玹,不知说了什么,谢玹轻轻颔首,被他们簇拥着,往居室相反方向的前厅去了。
容娡盯着那道霜白清隽的背影远去,心里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谢玹明显是不大高兴了。
她不想同他因为这种小事心生罅隙,郁闷地往居室走去,边走边出神的在脑中思索,待会儿该如何哄好谢玹。
思索一路,实在是拿不准谢玹的心思,只得决定先行去湢室梳洗一番。
月色满庭凉如水。
待容娡沐浴梳洗完,已是接近一个时辰后了。
湢室中水汽湿热,飘飘袅袅的摇晃,将她雪白的双颊蒸的泛红。
她趿着鞋自满是水雾的湢室中走出,乌黑如墨绸的长发披在身后,一截盈盈纤腰犹如细柳,身姿袅娜窈窕,步履间摇曳生姿,宛若一只才修得人身的精魅,一颦一笑,却是早已拥有蛊惑人心的本领。
白芷抬眼瞧见她,当即心魂发颤。
容娡歪头打量她,眸中水波轻漾,有些不解的唤:“白芷?”
她的墨发长过腰臀,湿哒哒的垂着,发梢缀着着细密的水珠,行走间,水珠淅淅沥沥的顺着发丝坠落,好似在人心上下了一场潮湿的春雨。
白芷闻声回神,“哎”了一声,捧着帕子上前,为她绞干头发,笑吟吟地打趣道:“娘子明日还要上街游玩么?”
容娡笑啐她,没好气道:“存心取笑我是不是?”
白芷眉飞色舞的眨巴眨巴眼,揶揄道:“娘子属实容色出众,魅力过人呐!”
容娡正因此事而心烦不已呢,闻言又气又好笑,作势要打她。
白芷身手敏捷,笑着躲开。
容娡本就没有要打她的意思,同她打闹两下,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她揉了揉眉心,叹息着笑了两声,一本正经道:“不去了不去了!这两天玩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我可是拥有你们君上那般谪仙的女子,万万不会让那些寻常的凡夫俗子入眼!”
白芷大笑。
两人笑着闹了好一阵,直到容娡的头发半干了,方止了笑闹。
夜色渐深,容娡更衣后回到居室,瞥见妆奁旁谢玹的发冠,却未在房中寻到谢玹,心中纳罕。
略一琢磨,便明白他是呷了醋,故意表露出来,等着让她去哄他呢。
她披上外衣,走出居室,在不怎么熟悉的宅院里寻了一圈,问过几个侍从,最后在居室前栽着茉莉花的园子里寻到谢玹。
这人一袭霜色长袍,一声不响站在一颗柳树旁,墨色的长发如同绸缎般流淌在肩侧,折射着月色的光泽。
容娡看过去时,他正怏怏不乐地垂着头,修长如玉的手指,一片一片地揪着柳条上的叶子往地上丢。
这一幕颇具喜感,容娡哪曾想到谢玹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事,当即哭笑不得:“好端端的,哥哥你糟蹋它做什么?”
谢玹迟钝地抬头瞧了她一眼,眼珠雾蒙蒙、黑漆漆的,没有理会她,依旧埋头揪着柳叶。
揪秃了一枝,便伸手去捞另一枝,接着揪叶子。
柳叶纷纷扬扬的落下,在地面上零零散散堆着。
幽幽一片茉莉香,两三点星子亮。
杨柳枝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下,窸窸窣窣的响。
容娡打量着他,走近两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定睛一瞧,谢玹的脚边倒着一个酒壶。
她不禁轻轻挑了挑眉尖。
谢玹古怪的行迹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这副模样,应当是饮酒了。
容娡回想了一下,她同谢玹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他饮酒的模样呢,原来竟会是……这样的。
面上一本正经、正气凛然,偏偏在做极度古怪又滑稽的事。
容娡心下觉得好笑,双眸含笑,看着他做出与平日举止十分违和的事。
许是她良久没什么动静,谢玹薅柳叶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犹犹豫豫的、飞快的偷偷瞟了她一眼。
他的眼眸湿漉漉的,眼底像是盛着一碗澄净浓醇的酒液,原本雪净淡漠的脸庞,因此而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顺与平和,像是在无言地希冀着什么。
容娡瞧地心尖一软,不由得软声软语的哄道:“哥哥,别气啦,那郎君过来同我搭话时,我已经同他说清,我是要成婚的人。我是你的姣姣,谁也抢不走。”
话音才落,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惹到了谢玹,这人眉眼一沉,突然将柳枝一丢,大步朝她走过来!
容娡尚未及反应,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瞬便已被他提抱着走了几步,困在门板与臂膀之间。
谢玹的身量极高,肩膀又宽阔,将身形娇小的她圈进臂弯之间时,压迫感很强。
二人呼吸交缠,容娡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玹身上透着一股浓醇的酒气。
她的脊背自上而下滚过一阵战栗,心房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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