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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南川了了)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气顺了一些。
容娡近日闷在房中,待的百无聊赖,幸好侍从送来的东西里有话本,她偶尔翻阅,用以解闷,养伤的时日也不算太难捱。
唯一令容娡苦闷的是,谢兰岫因为前几日看见过疑似刘覆的人,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总是成日里明里暗里催着容娡同她北上。
容娡尚未得手,离开寺院后说不定再无见到谢玹的机会了,在此之前怎会选择北上埋了自己的路。
她劝过谢兰岫,让她再观察几日,看看是否是那日看走了眼。然而谢兰岫虽不曾再见过那人,但依旧执念北去谢氏。
正这样想着,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兰岫进房打量她一阵:“伤势可曾好了?”
容娡阖上话本:“好一些了。”
谢兰岫神情不耐,明显又想说些什么,无外乎是让她随她北上的话。容娡赶在她开口之前道:“这几日在房中待太久了,闷得心中发慌,女儿出去走走。”
谢兰岫看她一阵,不知想到什么,不耐的神色一顿,没做阻拦。
在寺院待了许久,尚未看过寺院的全貌,又好些时日不曾出过房门,容娡走出门后,倒当真想逛一逛。
云榕寺常有香客前来拜佛请愿,正殿附近有许多人来回走动。
容娡路过正殿时,偶遇了一些沙弥,那些人看见她时神态各异。顶着那些目光,容娡忽地有些烦躁,便挑着草木葱郁的小路,往人烟稀少的僻静处走。
不知走到哪里,容娡望见前方的院落里挂着一架秋千,便坐上去歇脚。
四周树木高大葱茏,灌丛里隐约有不知名的窸窣声响。
容娡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心绪有些纷乱,思索该如何在冷着谢玹的情况之下,理所当然地同他有所接触。
她走了神,无意识地摆动起秋千,没注意到头顶架着秋千的腐朽横杆正随着摆动的秋千吱呀乱响,摇摇乱晃。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时,容娡回过神,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略急的脚步声。
秋千架坍塌的前一瞬,她被人大力攥住胳膊拉开。
朽木横七竖八地砸下来,骨碌碌滚在容娡脚边。
容娡呆了呆,吓得心中发紧,脑中一片空白。
来人将她拉开后,便收回了手。
容娡收敛心神,唇角挂上一抹温柔的笑意,连声道谢。
然而看清来人的脸,她倏地噤声,笑意也慢慢发僵。
眼前的男人面如冷玉,穿着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正慢条斯理地抚着衣袖上揉出的皱褶,低垂的眉目间隐有漠然的慈悲。
来人正是谢玹。
几日未见,他又成了高台上供着的神明,清冷疏离,不食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从未因她而改变过哪怕是分毫一点。
容娡未曾想到,竟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撞见他。
分明前一刻她还在想着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接近他,如今这般巧合的遇见了,反而有种微妙的尴尬。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下去,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沉默一阵,倒是谢玹瞥她一眼,主动开口:“你为何在此?”
容娡的脚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随意逛逛。”
她余光看见,谢玹轻轻颔首。
“公子为何来此?”
谢玹举了举手中的经书:“来寻经书。”
此后别无他话。
他如今的模样太过冷漠疏离,容娡仿佛回到初见他的那日。她有些心乱,但还记得几日前为了欲擒故纵,陈表心意后,同他闹得那番不愉快,踯躅一阵,准备告辞。
然而她才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两步,谢玹清冷低磁的嗓音忽地传入她耳中:“等等。”
容娡的心跳漏跳一拍,有些疑惑的回头:“嗯?”
谢玹走过来,看着前方,目光微凝:“有人。”
他什么意思?
容娡愣了一下,脸上浮上一层恼意,冷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同公子撇清关系,不会让旁人知道今日我同公子见过面。只是还要麻烦公子在此多留一阵,待我走远了再离开。”
她气得直咬牙,仿佛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巴掌,眼尾通红,又恼又委屈,抬足欲走。
谢玹望见她眼中闪过的泪花,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眼眸微动,扯住她的衣袖,借着树身的遮掩,示意她看前方:“不是……你看。”
容娡被迫止步,不耐地看过去,看见不远处那二人时,视线一顿,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只见院门不知何时被人掩上,男子将女子抵在门扇上,两人正忘我而动情的拥吻,边吻边解着对方的衣带。
那两人的衣着明显不是寺院中的人,应是外来的香客。他们这是撞见旁人的私情了。
容娡此时方明白自己误解了谢玹的意思,有些惭愧,方才汹汹的气焰哑了火,讷讷道:“……抱歉,我误会公子了。”
谢玹略带无奈地扫她一眼,松开拉她衣袖的手,轻轻摇摇头:“无事。”
私会的那两人挡住出去的路,容娡与谢玹只得被迫在此处停留。
没一会儿,奇怪的、高低起伏的叫声自门口传来,隐约夹杂着门扇碰撞的闷响。
容娡何曾经历过这些,听得浑身不自在,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就算如此,也从混乱的声音中听出那边是何等的一番荒唐的情状。
沉默一阵,她背对着门口,有些无措地去牵谢玹的衣袖,声音发软发颤:“谢玹……”
谢玹垂下眼帘,视线掠过她细白的手指,面冷如雪,看上去依旧冷漠而从容不迫:“嗯?”
长袖遮掩之下,他的手臂微微有些紧绷。
容娡飞快地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圣洁的宛如一尊神像,一时忘却自己要接近引|诱他之事,只觉得不该人让谢玹这样的人同她一起撞见这种旁人交欢的场景,想要快些离开。
她的身后倚着树,谢玹的衣袖被她拉住,他站在她面前,距离稍近,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住,两人鼻息相闻。从谢玹身后看去,好似他将她抵在了树上。
容娡没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之处,四处张望,语气焦灼:“可曾还有旁的出口?”
谢玹心中一片近乎寂静的冷然,耳中自动将那些放浪的声响隔开。
他目光清沉,不动声色地同她拉开距离,看着她的脸,分辨一阵她的神情,确认此时她扯住他的衣袖并无旁意,只是下意识地依赖他。
沉吟一阵,他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房屋后侧:“似乎有偏门。”
容娡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快走。”
谢玹亦不欲在此多待,便轻轻颔首,在前引路。
容娡默默跟着他。
树下堆积着一些干枯的树叶,鞋底踩上去,无可避免的会发出一些清脆的碎裂声响。
容娡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下的力道,隐约担心院落中的那两人会发现他们,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便听见女子用变了腔调的嗓音叫喊:“啊!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随即男子不耐又急切的声音传来:“这里不会有人,你看错了,心肝儿……”
容娡惊得心中一紧,不知那两人看没看见她,连忙收回视线,急急忙忙地奔走离开。
跟着谢玹出了院落,容娡紊乱的心跳才稍稍安稳一些。
她松开谢玹的衣袖,耳尖发热,没由来的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多谢公子。”
谢玹面容雪白,哪怕是撞见了那样放浪的场景,通身也未曾显出半分窘迫。
像一尊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像。
他看一眼衣袖上被容娡攥出的褶皱,不知在想什么,眸中情绪莫辨,轻轻点头,应下容娡那一声。
容娡扫了周遭一圈,忽地意识到此处她不曾来过,不知该如何返回,面露难色,有些踯躅地看向谢玹。
谢玹本来抬足欲走,对上她那双欲说还休的清丽眼眸,略一沉吟:“随我来。”
他将容娡带到她熟悉的大雄宝殿附近路段。
容娡深谙松弛有度之道,被他带路的一路上,没怎么开口说话,也不曾使什么招数刻意吸引他的注意,只是偷偷观察许多次他的神色。
几日前,她离开青檀院时同谢玹不愉快的交谈好似就此揭过,二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同往先并无二致。
然而谢玹态度如此,容娡的心中却越发没底。分不清他的温和相待,究竟是丝毫不在意她的所说的心意,漠然以视,还是看出来些什么,但不欲理会,便同她维持客气疏离的表面。
她也不知,谢玹现今肯帮她,是因为念着她曾为他挡过剑的那份恩情,还是因为念着她这个人,对她有半分动容。
她默默叹息一声。
谢玹若有所感,语气沉冷:“方才吓着你了?”
闻言,容娡心念微动,计上心头。她慢慢抬起一双澄净的眼,佯作不懂方才那二人是在欢好,懵懂地眨眨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泛上一层潋滟的水光,有些委屈的吸吸鼻子:“不是。”
她鼻音轻软:“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好吓人,他将那个姐姐打的一直在哭喊,我当时有些害怕,只想着别让他发现我们,快些离开,忘记去搭救那个姐姐了。”
谢玹沉默。
他看着她澄净如琉璃的眼,忆起容娡似乎及笄不久,年纪尚小,的确不应知道那两人做的是两|性|相合的云雨之欢。
半晌,他用清冷的嗓音,模棱两可的解释道:“那男子并非在打她。”
容娡目露不解,求知若渴,目光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啊,不是在打她,那她为何哭叫?好奇怪呀,他们是在干嘛?”
迎着她几乎天真的目光,谢玹薄唇微抿,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方才在那座院落中,那些放浪混乱的交|欢未曾能让他乱了分寸,反而是容娡的三言两语将他问的颇为无所适从。
顿了顿,谢玹目光看向旁处,喉间凸起微滚,语气温冷:“没什么。回去罢。”
容娡乖巧的点点头,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去。
然背身对着谢玹后,她的唇角高高弯起,几乎要笑出声。
容娡有些恶劣地想,虽然今日撞上那般龌|龊|淫|荡之事,但既然能撩的谢玹冷漠的脸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痕,也算是出了心中堵着的一口闷气,倒不完全算是坏事。
翌日,容娡来了月信。许是近来的经历太过波折,此次来月事,她的小腹分外疼痛。
寺院的条件不似府中那般好,竟连合适的月信带都找不出一条,还是寂清法师心善,听说她疼得厉害,为她缝制了崭新的一条。
然而此事不知如何让那些沙弥得知,他们气势汹汹的寻上门,说容娡用的是秽布,会冒犯神佛,要么将那条月信带焚烧,要么只能将她请出佛寺。
谢兰岫拿了些银钱,陪着笑脸,说给寺中添些香油钱,好言好语的相劝,那些人不为所动,态度坚决。
容娡怀疑他们是蓄意针对她,气得气血翻涌,咬着牙理论几句,腰腹越发疼痛。
她气急上头,眼泪汪汪地跑出厢房,去青檀院寻谢玹,却被侍从告知:“主上离开寺院了。”
听到这话,容娡惊得呼吸一停,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思绪乱成一团,心凉了半截。
那侍从见容娡脸色惨白,斟酌着道:“娘子要不要紧?主上下山去忙政务了,晚间便会回来,娘子可在那时来寻主上。”
听到他只是暂时下山,容娡回过神来,紊乱的心跳定了定。
思索一阵,想到那些人的态度,容娡颇为憋屈难受,一刻也待不下去,便温声道:“能否劳烦你将我护送下山?”
这几日她冷着谢玹,虽是为了欲擒故纵,但心底也隐隐有些期待谢玹能主动来寻她。可如今试探过后,她算是看明白了,除非是巧合碰见,否则谢玹那样冷心冷性的人,主动寻她的几率如同是在大海捞针。母亲一直催她北上,再疏远着他,恐怕有些过犹不及了。
恰好这回的事给了她合乎情理寻谢玹的机会,她还是得主动去亲近他。
容娡在心中幽幽叹息一声,日后她得手了谢玹,定让他也尝尝如今她这番因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而心乱如麻的滋味。
侍从目露迟疑。
容娡没有催他,亭亭玉立,忍着腹中翻涌的疼痛,温婉柔和地笑着。
侍从拧眉思索一阵,想到主上待这位娘子的态度,点头同意:“娘子稍等。”

侍卫护送容娡下了山,然而下山后她并未能如愿见到谢玹。
谢玹此番是去了都尉府处理政务,都尉府戒备森严,遍布守卫,不允外人入内。
马车停在都尉府附近,容娡坐在马车中,抚开帷帐,一眼便望见都尉府门前停着谢玹的那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一会,挪开视线,看向正与人交谈的侍卫。
没多久侍卫便折返回来,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在都尉府处碰了壁。
容娡颇为关切地看着他,美目潋滟:“你没事罢?”
侍卫一愣,未曾料想到她没有先行关心能否见到谢玹,反而先关心他。他摇了摇头,颇为难为情的道:“容娘子,都尉府不允放行……一时见不到主上。”
容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在山上时气急上头的怒火也早已平息。闻言她笑了笑,宽慰道:“无事。既见不到,便不必强求,等一等也无碍。”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中却隐隐失落。被人拒之门外之的经历,她以往也遭遇过。那时父亲才失踪,刘氏一族勾结叛军欺压她们母女,容娡去寻父亲以往的同僚求助,但他们均是闭门不见,便连曾是受过父亲恩惠之人也不例外。
容娡无声叹息一声,目光瞥向谢玹的马车,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倘若她并不是身份低微的女子,而是谢玹的夫人,都尉府的这些人必不敢拦着她,反而还要恭恭敬敬地请她入府吧……
她陷入回忆,思绪纷乱,柳眉微蹙,垂下的纤长睫羽犹如两把羽扇,遮住秋水般的一双眼眸,瞧上去心事重重,楚楚动人。
侍卫看得呆住,视线有些难以自她明艳的脸上移开。好半晌才回过神,提议道:“主上或得夜间才能出府,娘子不如四处逛逛?”
容娡收回思绪,经他一提醒,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流民夜袭客舍的那晚,她与母亲匆匆逃离,但马车与家仆并未随行,如今应当还在客舍中。
想到这里,她温和地扬起一抹笑容:“这附近有间客舍,还要劳烦你带我去一趟。”
容娡猜想的不错,家仆果然还住在客舍。
她的婢女佩兰见到她,又惊又喜,险些要哭出来:“娘子这些日子可让我担心坏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佩兰并未问她这些时日去了何处,只是将她从头到脚地来回仔细检查。容娡猜想许是谢玹的人救出母亲时,前来这边安顿过,便随意问了一嘴。佩兰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
容娡暗自赞叹一声,想到谢玹,心中愈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蠢蠢欲动,抓挠着她的心口发痒。
佩兰知晓她来了月信,便去庖厨为她熬了一碗活血化瘀的四物汤。容娡饮下后小憩片刻,醒来后感觉小腹的疼痛减轻许多,想到母亲这几日一直在念叨的事,便提议出去走走。
山下温度比山上要高上一些,容娡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曲裾,娇俏的颜色勾勒着她的窈窕的身姿,衬着乌发雪肤,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佩兰为她簪好发,望着她的玉貌花容的容貌,叹息一声:“娘子越发貌美了,只是清瘦许多。”
容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触及妆镜中自己的脸,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自知美貌,也十分清楚美貌犹如双刃的武器——倘若她不能借此觅得庇身之所,这样娇美艳丽的容貌,在这乱世中反而会为她惹来许多祸端。
有了侍从护在身侧,容娡走在丹阳的街市时,不似初来乍到那般提心吊胆。
她让佩兰指路,一行人出了客舍,径直去了最繁华的街巷。
容娡走走停停,看似在闲逛,实则目光悄然打量着身边往来的行人。
前几日谢兰岫说见到了神似刘覆的人,容娡心中惊诧,将信将疑。
可她清楚母亲虽做事不大靠谱,但绝不至于连个人都能看错,便悄悄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会稽时,因着刘氏来容家频频寻恤滋事,刘覆又曾与她同读一个学堂,尤其喜欢招惹她,容娡同他有过许多次交锋,颇为熟悉他的为人。
以刘覆的纨绔性子,如若来了丹阳,必定坐不住,会四处闲逛。丹阳城并不大,繁华的街巷又只有那么一段,他若当真在,稍作查探便可得知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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