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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丽少年(芦西安)


有些义愤填膺,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替许君乐讨回公道。
许君乐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呃……很难说具体是谁。”
“那你说个印象最深的。”
许君乐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想了想说:“你可能很难理解,这世间的权利法则不是单一的,小孩之间,大人和小孩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老师与同学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每一种关系里,权利都在很巧妙的完成互换。”
“在上一种关系中你是权利的受害者,那么在下一种关系里你就又变成了权利的拥有者。"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而我,很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不说话,所以只能长久的处于受害者的角色……”
“因为谁都可以来我这里施暴,用来满足他们在一种关系里处于上风的需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然了,我也绝不可能只是受害者,后来我长大了,当我发现我也拥有权利这把刀时,我一定也举刀挥向了谁。我也一定向别人施暴过……”
许君乐摇了摇头,将下巴放在屈起来的膝盖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过了一会,他说:"难的不是拥有权利,而是当你拥有它时,你还能不对别人施暴。”
“你能明白吗?所以,没有父母的孩子能顺利长大简直是个奇迹。"
其实许君乐真正想说的是,所以,一个这样长大的许君乐能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为了来爱一个人,这简直是奇迹。
蒋晴是对的。
他转过头朝着纪萧笙笑,他觉得纪萧笙配的上这个奇迹。
纪萧笙也勉强笑了,看上去却莫名的很伤感,他说:"你确实是一个奇迹。”
他看着许君乐,若有所指的说:“许君乐,我觉得重点是绝不要向自己施暴。”
许君乐没说话了,只是懒懒的支着一只手,捧着脸看了他半天,方才开口:“纪萧笙,你真好,我怀疑你被什么鬼神附了身,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好。”
纪萧笙有些骇然,“你…别动不动就说的这么吓人。”
许君乐笑起来,“你真的不回国吗?英国这个国家不仅会让人生病还会让人脱发,脱发诶,纪萧笙,你想想,还有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纪萧笙骇然更甚,听他说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许君乐看着他,忍不住歪着身体大笑起来。
几滴水落到了他的脸上,很凉,许君乐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下雨了?”
“嗯,我们真的该走了。”

雨并不大,两人便进了一家咖啡店,站在门前避雨。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纪萧笙听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一段音乐,他想起昨天也这样和许君乐看了雨……
远处开始升腾起一股雾气,纪萧笙看着远方如同陷入了一种半睡眠状态……
他回过头,许君乐站在他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严肃。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好奇,这小孩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音乐继续流淌,世界活过来了。
街上没有什么人撑伞,行人淋着雨和身旁的人说着话。
纪萧笙想,他身边有许君乐。
自由的,崇高的,深切的关怀着人类的,能让现实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许君乐。
他低下头凑在许君乐耳边,指着雨中雾气重重的远方,“那边经常会有画展,要去看看吗?”
雨越下越大,许君乐看着那栋其实离他们很远的建筑,迟疑,“走过去吗?雨下的有点大,等一会吧。”
纪萧笙感到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等不了,他的音乐也等不了了,就是现在!
他不再给许君乐思考的时间,抓住许君乐的手腕往雨帘中跑去……
此时盛大的音乐在纪萧笙脑子里炸开,他看到水花在他们脚下盛开,电线杆上的鸟雀在雨中,在风中,在他们头顶上兀自飞来飞去……
还有许君乐。
他侧过头,目光下移,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腕,少年的骨骼很细,居然能堪堪容自己的手一握……
纪萧笙脑子里的音乐乱的不像话,他偷偷伸过手揽住他,跑动时他们的肩膀会触碰着肩膀。
冰凉的雨线与薄纱一样的日光交错,穿过了纪萧笙,他感到他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活这一瞬……
淋着雨去看的画展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无聊,他们进去还没十分钟就走出来。
两人湿着头发,垂着手重新站在门口,目光对视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雨停了。”许君乐说。
“是啊,这里的雨就是这样,回家吗?”
“去哪都行,反正我不认路。”
“跟紧我,别走丢了。”
“纪萧笙,我刚刚就想说,英国的雨淋不得啊,我刚才就摸了一下头发,你猜怎么着,掉了一大把。”
“……”
青色的天依然沉重,空气潮湿而甜蜜,并肩行走在街上的伙伴交谈时都带着微笑,他们似乎拥有某种温柔又浩大的气息,污浊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甜香。
到家后,纪萧笙催促他去洗澡换衣服。
许君乐累的很,懒得动。
他先是趴在房间的躺椅上和群里的同学聊了半天,又回了刘思喜的消息,最后摆弄了一会那个会发光的巴斯光年,才磨磨蹭蹭的拿了衣服去洗澡。
再从浴室出来,他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去了洗衣间。
洗衣间的门微掩着,许君乐稍推开就看见张媛媛正靠着洗衣机坐在地毯上读书。
纪萧笙家的洗衣房也特别令人震撼,一整面墙整整齐齐的全是各种洗涤机器。
现在张媛媛身后面的滚筒正在工作,发出一种嗡嗡的噪音。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媛媛看见他有些惊讶,"老纪不是带你出去玩了吗?"
"哦,刚回来没多久。"他对她笑了笑,躬下身研究洗衣机。
张媛媛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许君乐点头,"谢啦,媛媛姐。"
"客气什么。"
不一会儿,这一台洗衣机也开始运转起来,张媛媛歪着头看了看他,"跟老纪出去玩挺无聊的吧,他这人,又不说话又挑剔的要死,你不要嫌弃他。"
许君乐觉得这个描述跟迷惑行为很多的纪萧笙完全不符。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过分,张媛媛又补充:"其实他也挺好的,呃…那个…对了,他很会看路,跟他出去玩不用担心迷路。"
许君乐被她努力的样子逗笑了,补充,"还很会气人。"
张媛媛不能更赞同,"这简直是他的天赋。"
她话锋一转,"昨天……真的抱歉啊,还害你喝醉了。"
"这有什么。"
张媛媛看向他的眼睛,"还有,老纪不让我喝酒是因为我有酗酒史,昨天是我太兴奋了,真的很抱歉,希望我没影响你的心情。"
许君乐不可置信,"酗酒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张媛媛点头,唇边笑意更显一如既往的明媚,"嗯,那时我还在美国读书,先是我爸车祸死亡,过了没两个月我妈在国内也重病去世了,然后我就疯啦,磕药喝酒,几乎把自己毁了。"
"那时候老纪状态也很差,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俩还约好一起去死来着,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中二得很。"
许君乐的心缓缓下沉…下沉……关于纪萧笙的猜测,他的预感是对的。
他将手放下来,胸腔被一点一点的塞满,发堵。
张媛媛摆摆手,“别这副表情,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老纪,我们年纪比你大很多,也都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不幸的普通人而已。”
“嗯,知道了,真的谢谢你,媛媛姐……”他迟疑了一下,问:“那你现在……还好吗?”
张媛媛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茫然,她摇头,“我不清楚,我会定期的看心理医生,努力去工作,跟所有人一样生活,可我不敢去细想。”
她笑道:“先这样吧,这已经是我能保持的最好的状态了。”
她看着洗衣机转动的滚桶,转过头来朝他眨眼,“你看,我们大人是不是也不怎么样。”
许君乐很柔和地说:“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张媛媛弯腰将摊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合上,“我也没对自己要求有多高,只是…弟弟,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知道,生活能够给予你最好的……哪怕是最好的,也只是十分普通的平静。”
“却要从你身上拿走那么多。”
许君乐捻了捻手指,抿着嘴笑,似感叹,“媛媛姐,你的中文可比纪萧笙好太多了……”
“这…算是夸奖吗?”张媛媛举起手里的书,看上去很不满,“虽然我俩中文都不怎么行吧,可纪少爷一出生就被他父母发配到这了,中文字都不认识几个,真的辱我了,弟弟。”
她说完,两人很默契的相视而笑,在取笑纪萧笙的中文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许君乐见她笑了,这才看着她说:“关于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心得,我姑且一说,你随便听听。”
张媛媛很感兴趣,“你说什么呢,我就喜欢听聪明人讲话。”
“也不是多好的话。”许君乐说。
“我小时候思考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后来我总结出了两个方法。”
“第一种呢,就是无条件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全盘接受,强迫自己去融入它,最后成为它的一部分。”
“第二种,是很痛苦的,要保持清醒,提高警觉,长久的学习,然后在这世上寻找或者创造属于你的人和地,当然,很大可能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嗯……那你是怎么选的?”张媛媛问。
“我选不好。”许君乐摇了摇头,说,“长久以来我都是在这两种之间反复的横跳。”
“但你不一样。”许君乐望向她。
“我?”张媛媛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又说:“有什么不一样?我向我的医生描述过,我最常有的一个感觉是……”
她顿了顿,说:“坠落,无止尽的坠落,在一个深渊里。你看,我根本连选的资格都没有。”
许君乐摇头,“不对,我会算命,这个你必须得相信我。”
张媛媛噗呲一声笑出来,问:“你认真的?”
“我非常认真。”他望向张媛媛的目光很坚定,“据我观察,上帝在创造女孩时,给了她们很多苦难的同时也给了她们一双翅膀。”
“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落入深渊也没关系,有了翅膀就算是在深渊里也处处都是活路。”
“不要总想着在废墟上重建生活,不要这样,你要想象你拥有翅膀。”
许君乐表情很认真,甚至认真的有些孩子气,他说:“你要这样想,你浑身都是翅膀。”

张媛媛说着,将灶台旁放着的红酒倒进锅里,刺啦一声满屋的香味。
她将炒好的肉类全部放进珐琅锅里,盖上锅盖。
夹子放在餐盘里,张媛媛转过头,“你敢信吗?我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被一个小孩说的几乎要哭了……”
纪萧笙望见她手上的空酒瓶没有说话。
他打开冰箱,与有荣焉,“现在你信我说的话了吧。”
他说到这顿了顿,疑惑地问:“怎么冰箱里还有个蛋糕?你买的?”
“什么蛋糕?”张媛媛走过去看了看,“啊”了一声,“今天早上隔壁的Emily过来找许君乐,说是要谢谢他,人家小姑娘亲手做的蛋糕,我给忘了,看我这记性……”
“Emily?隔壁老头的孙女?”纪萧笙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张媛媛将冰箱关上,嫌弃,“你管他们怎么认识的,老人家就别掺和人家青春少男少女的事啦。”
“我的意思是,他才来一天,而且除了睡觉就跟我在一起,怎么会跟她认识?”
张媛媛擦着灶台漫不经心的说:"该认识的人怎样都会认识,该相爱的人怎样都会相爱,你别管……"
纪萧笙愣了一会,问:"所以你觉得他们会相爱?"
"哎,快,递个盘子给我。"张媛媛催促,"拜托,你管别人呢,管好你自己。我的盘子,快!"
这话不知怎么听的纪萧笙心中不悦极了,他报复性的将手里的餐盘用力的搁在岛台上,精致的骨瓷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的张媛媛一阵心疼,她冲过来抱着餐盘宝宝贝贝的仔细检查一番,忍无可忍,烦他烦的要死,"纪萧笙,你有病就去吃药,别站在这里发疯。"
纪萧笙闷闷地走到起居室。
他坐在钢琴前仔仔细细的回想,许君乐会在什么时候认识隔壁的女孩。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明明除了睡觉,许君乐就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可能如那戏里唱的一样竟是梦中相会的?
张媛媛说该相遇的人总会遇见,该相爱的人总会相爱。
他该接受这世间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如同哥哥的自杀,父亲的不伦,母亲的崩溃一样……
它们都在纪萧笙不知道的时间里悄然滋长,最终全部发生,以极惨烈的方式收了场。
所以在那些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些神秘的空隙里,宿命正在起作用。
这种时候特别让他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警觉起来,交叉着握了握手。
眼前是一片混沌,纪萧笙抬起手来,发泄似的,用力按下眼前的黑白琴键……
顷刻间,庄重的,带着极大回音的《命运交响曲》的前奏响彻整栋房子……
纪萧笙弹琴的力度很大,几乎是在砸琴。
他在少许极优美的泛音间隙能听到几句张媛媛的骂声。
具体在骂什么他听不见,一切声音都很遥远,他耳边只有母亲幽幽的一句:“我受够了,带他走吧。”
我受够了……
谁没有受够啊,他又开始想象在脑子里放火。
他从小就想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烧了,烧成灰烬,他就好了……
许君乐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打开房门站了一会,几乎要被这琴声里汹涌澎湃的激情绊住脚。
他带着头皮发麻的震撼走下楼,看见张媛媛正在靠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张媛媛回头与他递过去的目光相遇,她眼里带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愤怒与不满,有些无力的朝他挤了一个笑。
不远处纪萧笙正在弹琴。
与平时的笔直的姿态不同,他弹琴时微躬着身体,有些僵硬,看起来像是被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物压弯了背脊,决绝又凄凉。
“他怎么了?”许君乐问。
张媛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没事,挺正常的,还能弹琴就没事……”
许君乐没有再追问下去,又凝神听了半天。
到后面居然有种跑了十里地一样的兴奋和乏力,直听的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许君乐弱弱的指了指,问:“媛媛姐,我不懂音乐,但弹成他这样的是不是算很厉害?”
“他啊。”张媛媛顿了顿,用英文说,“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许君乐看她神情缓和了一下,又说:“一个被自己毁了的天才。”
“好了,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你…”她看着许君乐,“你过去跟他聊一聊吧,马上准备吃饭了。”
一曲弹完,纪萧笙将双手放到眼前,看着仍微微发抖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许君乐。
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许君乐,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本质,抓住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些许痕迹。
“你怎么不早说,你琴也也弹的太好了吧。”许君乐不吝啬夸赞,“简直是震撼人心的程度,你知道一个人要震撼另一个灵魂是多么难的事,可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纪萧笙皱了下眉没说话。
可许君乐仍处于亢奋状态,他看向他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自顾自的说:“还有,你的手真的很好看,怪不得能弹出这么好听的音乐。”
纪萧笙似乎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Emily?”
许君乐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啥…谁?”
纪萧笙抓住他的肩膀,”隔壁的,Emily。”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蹲下来,“哦,你说她啊。”
他指着落地窗外已经陷入夜色的树林,“今早,我出去逛了逛,正好碰见她要离家出走,我就帮了她一下。”
许君乐摆了摆手,“不说这个,纪萧笙,快说,你怎么能弹出这么动人的音乐?”
纪萧笙几乎能在他眼里一片澄澈的蜜糖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许君乐弯着眼和唇,嘴角有浅浅的酒窝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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