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秋反应快,伸手帮老妇人顺顺气,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张口想安慰几句,但试过之后,尝到满口苦涩。
 或许她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天道。
 郁印白扫了眼笛秋,瞧见她眸中的悲悯,他垂下头,遮住嘴角嘲讽的笑意。
 小天道啊,你会如何?
 笛秋没有说话,只是轻拍老妇人的后背,同时传入自身的力量,让她好受点。
 “婆婆,你要相信,善恶终有报,害你女儿的恶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天道的承诺堪比千钧重,一旦许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笛秋的眸中闪着坚定的光。
 许是很少见小天道如此坚定的模样,郁印白一怔,怔愣之后第一想法便是小天道幼稚,对的,是幼稚。
 若是早些年有人在他受难时说这话,他可能会信,但现在嘛,他只会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病。
 这世界若真是如此,哪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世界只不过是散发着腐臭的巨大棺材。
 那老妇人才不会信这些。
 他眸中的光彩渐渐褪去,如蒙上一层灰。
 “真的吗?!”
 但是老妇人听到这话就跟抓到救命稻草,激动地拽住笛秋的手臂。
 “当然是真的啊。”笛秋露出灿烂的笑,朝气蓬勃,充满希望,“只要你好好休息,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那老婆子就听你的。”老妇人微笑着。
 面前一幕和乐融融的,却是让郁印白皱起眉头,他目露茫然,像是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看上去脆弱极了。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老妇人会相信如此拙劣的谎言。
 大魔王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希望,或许他曾经有过,但到了后面,便失去了。
 笛秋问道:“在桑姑娘定亲时,有没有合过八字,有给谁看过吗?”
 老汉仔细回想之后,才答道:“没有啊,只有交换庚帖时给男方看过。”
 “那王媒婆有没有在不经意间看过生辰八字?”
 “绝无可能。”老汉语气肯定,“这庚贴是对方父母亲自来换的,中间断不会假手于人。”
 “那日还是由老婆子我亲自把庚贴交给人家的。”老妇人在旁边补充道。
 笛秋有点懵,这好像与查到的不太一样。
 郁印白也品出了其中的诡异之处。
 既然这八字不是从女方父母这边流出的人,那只能是男方那边了。
 “那与桑姑娘定亲的是那户人家?”
 与桑姑娘定亲的人姓王,也住在城南这块,家里开了个布庄,小有资产。
 在未嫁进来的桑姑娘死后,王公子背了个克妻的名声,娶妻也难上许多,在最近几天才定下来一个姑娘。
 “可否看一下桑姑娘的生辰八字?”郁印白问道。
 “这不太好吧。”老汉面露犹豫,似有抵触之意。
 这生辰八字不能轻易给别人看。
 老妇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催道:“快去拿呀,囡囡都不在了,还在意这些做甚?!”
 老汉被说动了,急急忙忙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个庚贴出来了。
 白流月和笛秋凑过去看。
 这上面的日期正巧是阴年阴月阴日。
 两人都从其中嗅到了不平常的气息。
 “桑姑娘的尸体被埋在何处?”又是郁印白在提问。
 老汉如实告知:“南郊外的那座坟场。”
 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第一户算是走完了,笛秋和郁印白离开了。
 两人接连走访完几户人家,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几乎人家的女儿都是死于待嫁前,正是对未来生活怀有最热烈的期待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在阴年阴月出生的。
 郁印白在路上将这些都整理了一遍。
 笛秋听着就行,有遗漏的补充一下,渐渐的,这件事的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看来我们明天得去一趟南郊外的坟场了。”郁印白最后来了句。
 笛秋抬头望向少年,眼睛亮晶晶的,道:“是因为这些女子可能会成厉鬼吗?”
 “仙子当真聪明。”郁印白已经麻木了,开始闭眼夸赞。
 “有白道友在身边真是极好。”她感叹了一句,“脑瓜子好使,干活可靠,做起事来游刃有余。”
 笛秋夸得真切,郁印白眸光闪烁了一下。
 笛秋越想越觉得可惜,略有些幽怨地望了郁印白一眼。
 她想抓壮丁了,有他帮自己对付郁印白,她也不至于那么无力了。
 也对哦。
 她可以给宋归帆拉盟友,话说人多力量大,只要人够了,何愁没有对付郁印白的那一天呢?
 笛秋灵光一闪,自认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可是她没想到,面前之人不是什么浮光派白流月,而是魔尊郁印白。第一次拉盟友就拉到敌人主帅,小天道这运气也是天下地下独一份的,但她偏偏不知道。
 她还越想越觉得可行。
 且不说白道友这人修为如何,就说他那功德金光,注定这人不平凡。
 一有想法,笛秋便跟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开始暗戳戳打探消息了。
 “白道友,你觉得宋归帆宋师弟如何啊?”
 郁印白脚步一顿,望向笛秋的眼神中满是探究,思衬良久之后,才吐出三个字:“不如何。”
 态度冷淡到极致。
 笛秋的热血去了大半,但她依旧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你多和他相处相处,会发现他这人挺不错的?”
 小天道这是意欲何为?
 郁印白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冷得笛秋打了个哆嗦,怎么突然感觉自己面对的是大反派呢?
 “那更不可能了。”语气十分肯定,比那石头还坚硬。
 郁印白敛去眸中的冰冷,笛秋那着急的样子仿佛在他心中扎针一般,望着笛秋那张张合合的嘴,有种想堵住的冲动,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烦躁起来。
 他若有若无地扫过笛秋的脖子,手掌虚握成拳,脊背微微弓起,仿佛下一刻便要咬掉猎物的脖颈。
 若说他是山洞里隐在暗处的毒蛇,紧盯着猎物,那么笛秋就是那只毫无戒备的蠢兔子。
 笛秋发现身旁的人突然停下了,她回过头,郁印白面上带笑,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温度,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周身的气势很强,让她隐隐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白道友,怎么了?”
 他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问道:“仙子似乎与宋归帆关系不错?”
 笛秋察觉出他语气不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会吧,白道友生气了,看来他真的很不待见宋归帆,可是为什么呢?
 她看到少年的笑容越来越深,紧张得咽口水,脑子早已宕机,结结巴巴,万分艰难地说出出一个名字:“郁,郁印白?”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愣住了。
 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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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笛秋和郁印白都惊了。
 笛秋惊得是,远古的洪荒神, 她在说什么?她是在说什么胡话吗?怎么会把白道友认成郁印白啊?
 但是他刚刚冷下脸的那一刻真的很像诶。
 小天道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怎么也找不到思路。
 她抓了抓头发, 总是想不清楚,又不知该如何挽救, 当真是苦恼极了。
 郁印白惊得是,小天道居然发现他是郁印白了?
 她虽然迟钝到每次都会气到他动杀心, 但威胁生命时又是反应极快, 凭借着保命的本能怂得干脆。
 刚刚便是动了杀心, 笛秋才有这般反应。
 郁印白想通这一点之后,暗自决定自己以后又动杀心,至少在她面前不能。
 只慌乱了一瞬, 他很快调整过来。
 相较于笛秋, 他冷静得可怕, 还能立刻收敛气息, 装作一脸茫然地问道:“仙子说的是谁?仙子莫不是迷糊了?”
 笛秋撞进他那双温和的墨眸,心中的那一丝怀疑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慌乱地答道:“没谁, 没谁。”
 她就是下意识觉得站在面前的是郁印白,但他是浮光派白流月, 不是大反派郁印白啊。
 呜呜, 怎么越看越像他, 她是不是病了?
 “白道友, 我应该是病了。”她紧紧抿着唇, 整个人都有点焉焉的, 一副被打击得很了的模样,瞧着确实有几分病弱的模样。
 郁印白刚刚以为糊弄过去了,但又听到这句话,额头上划过几条黑线。
 小天道思维跳脱到郁印白都反应不过来,原来他还以为自己露馅了,但是一看少女那双盛满水雾的眸子,闪着细碎的星光,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干巴巴地问道:“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病,之前有个很坏的人总欺负我,我现在看你都有那个人的影子。”不仅如此,有时她还觉得他是道友。
 笛秋没说后面的话,她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可你这么心善,怎么可能是他呢?那我想应该是我脑子病了。”
 “不会,这只是你的错觉。”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仙子这般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有病呢?”
 看着小天道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自己有病,郁印白无奈地笑笑,有几分宠溺的意味,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小天道包容性这么强了,居然还会安慰人。
 “真的吗?”
 笛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郁印白一顿,心脏仿佛被羽毛挠了一下,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努力露出柔和的笑容,温声道:“真的,你现在看我还觉得是那个坏人吗?”
 她停下脚步,望向郁印白,眼神直勾勾的,面上的表情很是认真。
 郁印白停下脚步,躲避着她的目光,手心在不停冒汗。
 他感受到落在他脸上的强烈目光,那道目光一一逡巡过他的眉眼,鼻子,嘴唇,温柔又仔细。
 他身体仿佛被定住一般,那日酒后被笛秋用手抚摸过的眼尾又开始发烫了。
 “白道友,你真真是我见过第二好看的人。”少女声音甜软,沁着密。
 “想必那第一肯定相貌极好?”
 “嘻嘻,我还没见过他。”笛秋笑容狡黠,像只偷腥的猫,“但我就是肯定,他一定是最好看的。”
 “你与他都姓白,是不是很巧?”
 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她连这人面都没见过,就这么肯定吗?
 郁印白脸色红了又青,既觉得羞辱又带有一种隐秘的雀跃,浑身血液倒流,冰冷的血液沸腾起来,快要烧开了一样,火辣辣的。
 他紧紧咬牙,本想发作一番,就见笛秋离开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其实吧,大反派也挺好看的,就是脾气不好。”
 这三个人都是他,而宋归帆却没有在此之列。
 意识到这一点,郁印白顿时偃旗息鼓了。
 笛秋吸了吸鼻子,有些忧伤。
 这不提还好,一提她又开始想道友了,尤其今天看到老妇人伤心成那样。
 别人想一个人会回忆往昔,小天道想一个人是多折几个风车。
 她暗自下定决心。
 郁印白露出浅笑,温声道:“走吧,我们回客栈吧。”
 “不去查案了吗?”笛秋兴奋劲还没有褪去,更何况那凶手害了这么多人,如果不赶紧抓到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受害,她答应了老妇人的,她想快点。
 小天道心情更加急切,全然没有早上的散漫,锋芒毕露。
 小白云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闪了闪笛秋手腕内侧的雷电符号。
 于是,出现了神奇的一幕,酌溪上方的雷云不断积聚,黑压压一片,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没过一会,雷云便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万里晴空。
 郁印白皱了皱眉,看了眼身旁的笛秋,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复苏,他勾起唇角,眸中兴味十足。
 天之怒吗?他倒是期待了。
 小天道眸子隐隐有暗金色浮动,满是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郁印白极其不怕死地搭上笛秋的手腕,看上去心情极好,道:“现在太晚了,若是仙子着急,我们可以今晚去南郊外的坟场看看。”
 手腕上被覆上冰冰凉凉的东西,笛秋回过神来,对上少年满是笑意的眸子,眸中的淡金色褪去,直勾勾地望着郁印白,看上去有几分呆。
 郁印白摸了摸笛秋的头,嘴角的笑容愈发诡异,看上去阴恻恻的,像条毒蛇。
 果然是初生的小天道,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能力,不过这样才好玩,不是吗?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同那个……宋归帆汇合呢。”
 提到宋归帆,郁印白心底嫌弃得很。
 笛秋心底地热血褪去,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郁印白深深地望了笛秋一眼,眸中闪过自嘲之意。
 你对气运之子就这么在乎吗?
 纵使心中戾气丛生,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舌尖扫过上颚的尖牙,刮出一道口子,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他猛地回过神来,有过小天道被他吓到说胡话的前车之鉴,他收敛住满心的戾气。
 至于心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人同回客栈,宋归帆和南宫蝶还没回来。
 笛秋拿出通讯符篆,这是下山是长老发放的,每个弟子都有,方便联络。
 她试着催动了通讯符篆,通了。
 “宋师弟,南宫师姐,你们还好吗?”
 从通讯符篆里传来的有风声,石头滚落的声音,看样子,他们似乎是在一个风口或者是洞穴里。
 首先开口的是南宫蝶。
 “我们现在在哪里也不清楚,只知道下了暗道,一直再往西南方走。”
 “若真要找到青鸾羽妖所在之处,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你们那边如何了?”
 笛秋开口道:“我们今日走访了那几户人家,发现所有女子死于待嫁之日,且是阴年阴月所生,若是没猜错的话,可能是与某种邪术有关。”
 “李府的王媒婆正是与那凶手交接之人,她约这些女子出来过,所以这件事必定与李府有关。”
 “今晚,我们打算去南郊坟场看看,或许会有一点线索。”
 笛秋将大致情况说了,郁印白听着,最后补充道:“还有,跟王媒婆交接那人虎口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斑。”
 “你们今日在李府可有见到过这个人?”
 对面沉默了一会,南宫蝶的声音响起:“没有印象,宋师弟,你呢?”
 “我也未看到这人。”
 “我们会多注意的。”
 “嗯,有劳师姐了,你们要平平安安的,别受伤了。”
 通完消息之后,阵法也断了。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笛秋准备休息休息便出门,可惜,她本来要折风车的,还有那个准备送给道友的簪子。
 郁印白从乾坤袋中拿出糕点,看了看还在向客栈门口不停张望的笛秋,眸光闪烁,温声道:“仙子吃糕点吗?”
 笛秋兴趣缺缺,只觉得往日里看上去香甜可口的糕点变得没什么吸引力了。
 尤其在看过那对父母痛失爱女的样子之后,她总觉得心底有根针扎着,一动就疼,跟上次同妖兽幼崽共感时的窒息感同样难受。
 “仙子吃点吧,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事。”
 “我不饿。”笛秋话还没说完,肚子叫了,声音大到郁印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郁印白展颜一笑。
 “是我饿了,仙子就陪我一起吃点东西吧。”
 笛秋脸红了,闷声道:“我吃。”
 她不太敢看他,只能偷偷瞄了一眼,正巧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神,脸更是红的厉害。
 白道友多温柔啊,还特意给她解围。
 她捧着起糕点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满口甜香。
 郁印白倒是不慌不忙,这人吃相优雅,极为赏心悦目。
 笛秋看了眼他,又看看自己捧着糕点,吃个糕点都跟个松鼠似的,默默地坐直身体,细嚼慢咽。
 “仙子吃糕点的样子很可爱,不用因为别人改变什么。”
 郁印白一眼便看出来了她在顾虑什么,出声道。
 笛秋耳根子红得彻底,心想:这人怕是最会说情话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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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一刻, 南郊外坟场。
 笛秋同郁印白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郁印白手中提灯,散发出浅淡的光芒。
 他们要找的正是今日桑家姑娘的坟墓, 这晚上的坟场, 阴风阵阵, 鬼气弥漫。
 笛秋有点点小兴奋。
 她还记得说书先生讲过书生遇女鬼的故事,就发生在坟场, 那她这回是不是能见到鬼了啊?
 自他们踏进去的那一刻,浓浓的雾便拢了上去, 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郁印白在落脚的一瞬, 顿了一下, 最后还是当成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往前走。
 一踏入这个坟场,笛秋只觉得凉,她对这种环境本能不喜, 只能耐住性子, 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