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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阿船)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上次在舒王府与崔庭芳结下梁子,怼了人家一鼻子灰,想来是拉着小姐妹们过来报复了。
余光扫过去,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形单影只,且此处偏僻,若起了冲突,怕是凶多吉少,况这身衣服厚重,到时候不好退却。
想到这,清如突然警铃大作——刚才叫她来的那位贵族娘子是故意支开她,让她落入这些人的圈套。
不走等什么?于是她赶紧转身,背向而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你——给我站住!”
清如后背一凉,这声音不像是崔庭芳,音调高扬,底气十足,情绪蛮横。
不禁回头——荣义郡主周若水带着一众女娘,气势汹汹拖裙而来。
清如自然不认识她,但看气势,以及崔庭芳、裴韵娴、章婵等人左右护法,定是来者不善。
“许清如,你杵在那做什么,见了荣义郡主为何不作礼问安?”
“是啊,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呀。”
“诶,人家现在可是陆尚书的准儿媳,就要飞上枝头了。”
“不过是个老三,又在礼部闲着,能有什么出息。”
她们出言不逊,目的是要激将她,让她犯错,方便她们找借口处置。
所以清如恭恭敬敬,朝周若水躬身,拜了一拜:“光德坊许氏之女许清如,见过荣义郡主。”
周若水今天竟jsg然也穿了银红,由于邕王的关系,她见许清如本就一肚子火,现在又撞了衫,火气更难压住,所以连客套也免了,当然,她本来也不想客套。
“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尤物,”她垂眼打量着半蹲的许清如,目光尽是不屑:“姿色也不过如此,比我身边服侍的小婢子强不到哪儿去。”
裴氏姐们最能煽风点火,故意引出邕王的话题:“是啊郡主,就她这样的,当年还妄想嫁入邕王府呢……怪不得京中都传,此事太伤天害理,所以她把邕王克死了。”
一提邕王,周若水泪眼汪汪,总觉得是许清如抢了自己的婚,虽然她已嫁做人妇,可那是姨夫舒王安排的,是联姻的工具而非自己的真爱。
“郡主,裴娘子,你们大可以骂我,指责我,但别带上邕王。”
清如依旧躬着身子,若再不讲话怕要被唾沫淹死了。
“你也配提邕王?我看她们说的很对,你就是邕王的克星,是你克死了他,克了他还不罢休,去了滇国,还克死了郑氏一族。妖孽一般的女人,竟还会有郎君要娶你?看来佛祖对世间众生是兼爱非攻的。”周若水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悠慢,尾音拉长。
清如苦笑,笑她没有脑子,纠正道:
“‘兼爱非攻’是春秋战国时墨家思想,而非佛家教义。”
“……”
章婵附在表姐裴韵娴耳边,蹙眉道:“好像是诶!”
被裴氏掐了把屁股:“你闭嘴!”
清如不想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如飞蛾扑火,反正都是战,破罐子破摔嘛!
清嗓道:“各位娘子,我许清如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何苦还等在这里被各位数落?难道你们就不怕,一会过拱桥的时候,被我克住,全都掉下去淹死吗?”
“天呐,果然低贱商女鲜少教养,竟对郡主您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辞!”
“是啊,她还真是粗鲁!”
周若水终于被惹恼,火冒三丈,将衣袖往上撸了撸:“那好,本郡主今天就好好见识一下你的本事,看看到底是谁掉下去淹死!”
旁人继续讥嘲:“她这种卑贱之人,鱼藻池的锦鲤都嫌晦气!”
周若水几步上前,扯住清如袍袖,往池边拽。
毕竟是娇气的贵女,没多少力气,清如很快挣脱开她,可周若水依旧不放弃,挥手去扯她发鬓。
清如只好用双手挡在胸前,一步一退,只可惜裙裾繁琐,每退一步都踩到裙摆。
旁边的女娘们拍手叫好,周若水占了上风,将她逼到山茶树丛里。
脚下泥泞,清如一步没站稳,往后跌去——
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倒,可悬空的身子骤然停住,腰间被一股深厚之力轻巧托起,她陷入一个舒适暖和的怀抱。
姿势是她喜欢的,气味是她熟悉的,那种高山阔木的气质,是让她兴奋的。
顿然,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又紧裹住她的肩膀,给她支撑,让她重新站立。
白山茶的花瓣零星而落,混着身后那人沉敛淡郁的香气——
清如的心跳刹时停止。
那个名字在她心尖打个颤,倏得消失了。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抬头看他。
同样惊住的,还有对面的周若水。
她还扬着手臂,保持进攻的姿势,可许清如身后的人,混着熟悉的陌生脸孔——
她不敢确定,嘴巴一张一合,最终也没能叫出心底那个名字。
只结巴问:“你……你……你是谁?”
众女子纷纷走近,许清如的热闹没看成,却看来了一位身形容貌惊为天人的郎君!
虽猜不出是谁家的,可那一身华贵雅致的装扮,以及整个人散发的温和淡然之气,定然不是俗物。
大家你推我我搡你,暗自将襦裙往下拉了拉,露出白晃晃的酥胸。
“如此喧哗,所谓何事啊?”
太子李淳从他身后走出来,看样子,都是路过。
众人皆拜,清如趁机将头压到最低,躲开身后人的怀抱,往一旁撤了撤,屈着身子,随众人作礼。
太子大手一挥,笑道:“不必拘礼,都是皇家的亲眷,随意一些。”
众人谢过太子,又重新将视线瞄到李佑城的身上,细碎议论。
“荣义郡主,为何大动干戈啊,说来听听,看孤可否帮到你。”太子道。
周若水这才撇了眼低伏的许清如,冷哼一声:“教训下人而已,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下人?”李淳四处望望,“这满目皆是贵女,哪里来的下人?”又看向清如,“你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糟糕,清如想起自己满是花钿的花猫脸,尴尬至极。
她只微微直了直身子,木然抬脸,可眼睛始终垂着,使劲往下看。
太子左右细看,终于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光德坊许府的许清如。”
于是笑得更大声:“今日盛装打扮,孤差一点没认出来!”
这个太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清如咬牙坚持,真想用郭念云的话骂他。
“太子殿下,”周若水打断,实在耐不住了,指着眼前的李佑城,眼里泛泪,颤音问:“他……这位郎君,是何人?”
“哦,这位是剑南西川道新上任的节度使,李佑城将军。”
众女子骚动,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暄和战神,果然人如其名,名不虚传。
可周若水不信,她是见过邕王的,她曾私下里画过他无数次。
于是斗胆,看着他,问:“那李将军祖籍何处?可有家室?”
李佑城长身玉立,背着手,没理会。
他目光始终定在一旁的许清如身上,片刻后,音色稳沉:
“许娘子,可否受伤?”
四周皆静,只有风吹过树叶,荡出一丝响动。
清如依旧垂首默立。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身子也微转向她,声音极度温柔,如方才的春日和风:
“许娘子,可否……受伤?”
清如这才回神,脑子里闪过一道光,讷讷道:“哦,哦……没、没受伤。”
就像一场好戏,可观者的嫉妒心却被熊熊燃起,女娘们的眼睛刀子般剜着清如。
面对她的回应,李佑城似乎并不满意,无视他人目光,直接牵起清如左手手腕,将她拉至跟前,迫着她仰头,与自己对视。
他另一只手很自然抬起,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她下巴尖,稍稍用力,左转,白皙的右侧颈子上,一道浅淡的红痕赤裸在他面前。
他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但声线依旧温柔:
“还撒谎。”
清如大惊,当着这么多好事者的面,他不能这样!!
于是慌乱拿手去覆住那个地方,那是方才被周若水的锋利指甲划伤的。
可她手还未触到划痕,又被李佑城精准掐住手腕,轻拉下来。
“别摸那。”
他轻声一句,随着呼吸发出来,更像呢喃。
清如惊恐,凝视他眼睛,听见彼此的心跳,还有隔着衣物,起伏的喘息。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闪现与他亲热时的情形,他热浪般的吻,滚烫的触摸,直接的填充,反复的抽离,身体的记忆依旧清晰,这让她在光天化日下,每一寸呼吸都无处遁逃。
好在,李佑城敛住目光,很快侧头,对早已呆若木鸡的周若水,平缓道:
“这位……郡主,可否给个说法,若无,我不介意以暴制暴。”
周若水显然没有任何防备,愣在原地。
太子见状,顾不上众人惊诧目光,忙挡在李佑城身前,解释:
“李将军刚来长安,不太熟悉形势,战场上多了,总爱打抱不平,军中都说他爱兵护将,看来果真如此——他这是还没转换身份,以为自己怜惜下属呢!”
“好了,都散了吧,若水啊,你也消消气,你今年刚成婚,万事和气才好!宴席就快开始了,诸位娘子准备入宴吧……”
太子的话好使,不一会儿,这里便撤空了,只留满地山茶花瓣。
“李淳——”
太子妃匆匆赶来,出现的很是时候。
清如试图挣开李佑城的手,可他不放。
去踩他脚尖,他也没有任何躲避。
等太子妃快走近了,他才终于浅浅一笑,松开她的同时,也低头在她耳边问了句:
“送你的白山茶,还喜欢吗?”
清如一滞,倏然抬眼,撞进他墨亮瞳仁。

第50章 050. 回家
邕王喜欢送她东西,什么都送,品类繁多,有比较难弄到的珍稀字画,也有天街刚买的热乎糯豆包,但有一点,都是投其所好,她喜欢,他就送。
每次送完,等下一次来时,都会有王府里的小监子捎话:
“王爷问,上次送娘子的永昌围棋,还喜欢吗?”
“王爷问,上次送娘子的錾花金执壶,还喜欢吗?”
“王爷问,上次送娘子的《云汉图》《北风图》,还喜欢吗?”
王爷问……
从赐婚到邕王出事,只有不到半年时间,可在她们短暂的关系里,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让清如深深明白,邕王在试着懂她。
以物传情,他想与她一起过平凡日子,相知、相悦jsg。
所以,当李佑城这样问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个长夏,等待嫁给邕王李明澈的日子。
可许清如不明白,眼下李佑城是要给她释放什么信号?
他如此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行为逾矩,且在去年便命人在禁苑种珍贵的白山茶,为了能回长安,今年在西南平叛如入无人之境,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男人早有预谋。
至于预谋什么,她不清楚。
可这与自己何干?他们早都说好了,要彼此忘记,互不打扰,他有他的计划,她有自己的生活,滇国的日子是生命之空白,这就是彼此所能给的结果。
况且,她上一次对他说了绝情的话,说自己爱慕虚荣,说他只是个远在滇地,居无定所,整日打打杀杀,与流民猛兽为伴的五品校尉。
清如莫名隐忧,自己身上还背着居文轸的债,就在前几日,居文轸还将写有母亲字迹的亲笔信交到她手里,如此要挟,她实在无力反抗。
她烦闷,宴会上的节目一个也没看进去,四周的人在畅聊,饮酒,场上的歌姬舞姬表演正酣,可她只觉喧闹、压抑、难捱。
“阿如,你陪我去吧?”陆简祥整理袍服,正欲站起。
他们坐在末席,与高台上的太子相隔很远。
“去哪?”
“去拜见李将军,这个时机一定要抓住。”他指指太子旁侧那个清凉帐下的人,四周还有一群围着的人。
“现在过去,还能排上号。”
“我不去吧,男子议论朝政,不便听。”
“走吧,你去了我才安心,不然你自己坐在这,一会有其他娘子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清如拗不过,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等到了跟前,还需再等,前面先来的人说完,他们才能进到李佑城帐子里。
他的青色帐子比太子的小一些,四周被镂雕的楠木柱子撑起,向外敞开,设于三级台阶之上,便于观景。
帐外日头晒,清如感觉自己的妆要花。
“是礼部的陆员外吗?”景策从帐中走出,问道。
“正是在下。”
“随我来吧。”
其他人与李佑城拜别,下了台阶。陆简祥则领着清如上台阶,边作礼,边报身份。
李佑城面色平和,言语淡然,帐子的阴影投在他轮廓凌厉的脸上,不怒自威。
他侧身,与景策低语几句。
不一会儿,侍仆抬上一方小几,两个缎面墨绿团垫,还有一壶白茶,一碟杏仁酥酪,一碟山楂米糕。
这意思是让他们坐下来闲聊啊,陆简祥大喜,谢过后,便更加不受拘束,从天南聊到海北。
他之前听陆执说过,李佑城这人偏执、护短,对感兴趣的万分投入,不感兴趣的碰都不碰,性情隐晦,捉摸不定。
此时大费周章,定是与自己投缘。
看来,让他教自己箭术之事,可以提上日程。
心里正美滋滋,听见李佑城娓娓一句:“许娘子不必拘束,吃点东西。”
陆简祥这才发现清如一直一动不动坐在身边,便夹起一块山楂米糕给她:“阿如,你看,这还是你喜欢的酸味点心。”
清如默默接过,头也不抬,一小口一小口蚕食。
陆简祥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朝李佑城解释:“将军莫怪,阿如出身小户,这样大的场面不常见,遂拘谨些,待我们成亲后,必得多带她出来走动才是。”
不远处台子上的舞姬正在跳《破阵乐》,鼓点激昂,在座宾客也跟着晃动身子。
李佑城放下茶盏,清浅笑了下,似无意带过:“小户嫁入陆府,着实不易。”
陆简祥彬彬有礼,回:“将军不知,我与阿如自小认识,她虽出身商贾,但我爱慕她已久,虽然中途有些波折,但好在,和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是我,足矣。”
他话说到最后,清如大声咳了几下,让他不得不回身照顾自己。
李佑城的表情始终如一,看不出任何波动,一双黑眸浸着笑意。
他们不懂,这双眼睛下,是何种暗流在涌动。
他杀伐果断,手上染了多少血,许清如是知道一二的。
想到这,她着实坐不住,再这么下去,宁愿自己栽下台去。于是扯陆简祥衣角,低眉顺眼:“三郎,我们回去吧。”
哪知,陆简祥却安抚说:“阿如,莫怕,你要适应,一会就好了。”
李佑城起身,他们也跟着站起。
就当陆简祥以为他要送客时,李佑城却径直过来,在清如面前站定,垂眸,对上她游移不定的眼睛。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雕花玉梳篦,被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更加小巧圆润。
他看着她,嗓音低而柔:“是你的吗?”
要说不是是不可能的,陆简祥就在旁边,她今日所有头饰都是陆府送的。
面面相觑,清如脑子里变换着应对方案。
还没等她说出口,李佑城就先行动了,他起手,要为她插上。
清如一下子醒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过,自己随意插在发鬓,动作干净利落。
“多谢将军,拾金不昧。”语调毅然决然,不似刚才唯唯诺诺。
就在陆简祥愣怔之际,有人从附近疾步而来,打破尴尬一幕,那人言笑晏晏,音量极大:“老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李将军莫要怪罪……”
趁着这人高声寒暄,引人视线的间隙,李佑城微低下头,目光温柔,在清如耳际吹风:
“这才是你。”
他太懂了,懂她的洒脱不羁,懂她的疯狂热烈。
可她现在,只是一只乖巧漂亮听话的布偶。
她越是这样,李佑城心里那股血流就越沸腾,浑身难耐,渐渐染上怒意。
居文轸已走至眼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服侍的小太监。
“果然是像,太像了。”他微仰头,打量李佑城。
太子也过来,笑道:“大统领是见过的,那时候小,初具轮廓,线条柔和,若是成年,该也是如此神秀吧!”
他们说的自然是邕王。
居文轸摇头:“依老奴愚见,李将军更加硬阔。”朝太子调侃:“一看便知,是个狠人啊!这剑南西川是出了名的难管之地,却被将军尽数收复,真是神勇至极,感恩佛祖让老奴苟活至今,得以一睹将军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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