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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云摇眺见了离得最近的那张——
两只金盏并列,盏尾用根红线系在了一起。
云摇顿时警觉:“这是什么?”
“回夫人,这是合卺酒。”老妇人回过身,笑着道,“是尊主命我等准备的。”
“……”
云摇心情复杂得很想骂人。
然而该挨骂的正主又不在这儿,她只能垫着下颌懒声问:“早上称呼我是尊主的师尊,中午是大人,晚上又是夫人了,你们魔域的人适应力都这么强吗?”
老妇人笑容僵了下。
显然即便是在魔域,行事如慕寒渊这般毫无顾忌、视天伦纲常为无物的大逆不道之徒,也是闻所未闻的存在。
如此天下第一的逆徒偏偏就被她给摊上了。
云摇自嘲地嗤了声,枕着胳膊趴别过脸。
兴许是仙格受损、识海震荡的缘故,云摇这几日总是格外容易困倦。
在与那老妇人说完话后,她趴在青石上,不知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朦朦胧胧中,她嗅到了一丝冷冽如雪后青松的香,这才轻皱了下鼻尖,慢慢迎脸儿醒将过来。
迎目落下的并非阁内满梁的烛火,而是一片模糊在水雾中的修挺身影。
云摇倦得半梦半醒,再加上水雾绕得如云,她一时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现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去空中想“挥散”那抹暗沉的影。
“啪。”
刚挥到一半,纤细凌白的手腕,就被玄色袍袖下的指骨蓦地攥握住。
像是托起了一段雪。
只是那片雪色落入了慕寒渊的眸里,却氤氲成了幽微晦暗的底色。
云摇是在那人握住手腕的指骨渐渐用力,像是要嵌入她血肉间时,被不明显的痛意从昏沉里唤醒。
隔着缭绕的水雾,她轻眯起眼,视线描摹那身光影:“慕…寒渊?”
眼神与声音里犹是未曾设防的迷蒙。
“……”
慕寒渊垂下的眼尾轻抽了下。
不必察问,他也知道云摇将他当作了这一世的那个自己。
她这副神容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为了这样短暂的片刻,他竟觉着好像哪怕要暂时扮作那个悲悯而愚昧的自己来讨她几分溺色,也没关系。
慕寒渊想着,慢慢折膝下去,浓密的长阶低低抑下,藏住了他眼底的冷戾。
连声线也一并被水雾浸得柔软下去。
“师尊。”
他指节微微松开,纳下红印的她的腕骨便在他掌前滑下了寸余,直到她柔软的手被他修长指骨裹入掌心,慕寒渊托握住她的手,勾翻过来,低头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
细密的长睫低阖着,微微带颤。
“…我好想你。”
云摇像是怔在了水池里。
几息后。
水中的人面色陡然变了,迷蒙从她湿漉漉的眼眸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瞬的僵硬与警惕。
云摇毫不犹豫便抽手,拨开水纹向后退去。
“……”
慕寒渊维持着忽然空了的手掌未动,漫长的死寂后,他缓撩起眼。
眼底如阴云密布,薄唇却勾起了笑。
“师尊是太了解他,还是太了解我,为何如此轻易便能分清?”
云摇只觉着手背上被慕寒渊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灼烫过似的刺疼,她将手背去身后:“他才不会像你这样。”
“……”
慕寒渊眼睑微颤了下。
那一秒里他伪饰的笑意仿佛碎在了眼底,变作最狠厉冰冷的利刃:
“他和我本就是一人!”
“那是曾经,”云摇毫无迟疑,“他绝不会再成为你了。你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之前才想方设法阴谋算计、所以你如今才不敢再放他出来。”
“只知躲避既定的宿命,那是他的愚昧。”慕寒渊眼神戾然,眼尾下隐藏的魔纹也一点点沁出冷白的眼睑。
它色泽被水雾染得愈重,也愈发衬得他如生了谪仙面的修罗恶鬼。
慕寒渊一步步踏下埋没在水中的石阶,朝青石前的云摇走去。
“哦,我懂了。”慕寒渊轻声如蛊,“你喜欢的是这一世那个只知掩藏自己本心本性、拿天真愚昧伪作圣人模样的慕寒渊,是么?”
云摇眼皮轻抖了下。
她望着慕寒渊眼底漆黯的至深处,不知那里是否还沉睡着另一个能够听到她所言的神魂。
但她还是慢慢攥紧了拳,轻声:“是,我喜欢他。但躲避那一切的不是他。宿命挟裹的浪潮下,顺从是不需要勇气的,反抗才需要。真正胆小的人分明是你。”
“——”
慕寒渊身影骤止。
难以克制的魔焰终于从他湿透的衣袍下卷起,即便是在水中,亦将他身周那些波澜陆离的水纹烧灼成犹如透明而狰狞的鬼火。
“你再喜欢他有什么用、他已经出不来了!”
慕寒渊抬手,不远处玉石桌案上的黄梨木盘便迎空飞来,两盏清酒盈盈颤颤,“同你大婚、与你将饮这合卺酒的——还不都是我!?”
“……”
云摇气得闭了闭眼。
她说了一席话,慕寒渊却好像只听见了第一句。
“怎么?知道他不能再出来,师尊现在便连睁开眼看我都不愿了?”
这一声话尾几乎抚上她耳畔。
云摇蓦地睁眼,果然便见慕寒渊已经近在咫尺,她蹙眉要退——
早料一步,慕寒渊垂手抵住了她纤细腰肢。蓦地将她拉回身前。
于潺潺泉水中,那层里衣薄若无物,云摇几乎觉着自己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他身前。
雾气顷刻便将她面颊熏染得透红。
“慕寒渊,”云摇微微咬牙,“放开我。”
扶在她腰侧,慕寒渊的指骨不松反紧,他如银锻般的发丝垂泻而下,与她乌黑的青丝纠缠在一处。
那人薄唇隔着湿潮的水雾,几乎要吻上她耳垂。
“我若不肯呢。”
“……你死心吧,”云摇别开脸,避过他灼人的呼吸,“我不可能和你喝这杯合卺酒。”
耳畔的呼吸沉下去,却又从最低得无望的深渊里,掬起一分沙哑的笑意:“师尊是不是忘了,还有那样一条性命,在今夜过去之前,都要系于师尊你的一言一行?”
“连合卺酒、你都要拿凤清涟来威胁我?”
云摇咬牙切齿,红着眼尾扭过头睖他:“所以我说,你比不及他一分一毫,你才是真正的胆小。”
“…是啊,我是。”慕寒渊眼神狠戾,声音更沙哑地低下身来,他扣住了云摇的后颈,像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揉入骨血里才罢休,“可你知道为什么吗,云摇?”
云摇不动声。
恶相伏在她耳旁,又恨又笑:“因为他比我幸运——因为他从未真正失去过你!”
“……”
云摇睫羽轻颤,抖落了一滴水珠。
像是颗眼泪,它落到了她的锁骨上,映着她锁骨窝里那浅浅的一盈水痕,晶莹剔透。
慕寒渊眼底的光晦暗了下去。
他勾紧了云摇的腰,慢慢俯身。
“——你敢?”
云摇惊得慌忙抬手,横起腕骨死死抵住了慕寒渊的额首,脸色愈发透红:“慕寒渊,我是你师尊!”
“哦,是么。”
慕寒渊哑声笑着,一点点迫近。
“谁让师尊不愿同我饮这合卺酒的,我又实在口渴……刚好师尊这里有一盏清酒,我看该是甜美如醴,非得一尝方可。”
顺着慕寒渊的视线,云摇向下垂首,望见了自己锁骨窝里那一洼水痕。
僵了几息,她气得发抖:“……好,合卺酒拿来,我喝。”
慕寒渊语气里津上几分遗憾:“这便妥协了么。我此刻倒是希望,师尊能多反抗一些。”
尽管话如此说,那黄梨木托盘还是顺着潺潺的温泉水,迅速便飘来了两人身侧。
系着红线的金盏凌空飞起。
一只飞到了慕寒渊面前,由他抬手拿住,另一只则拉长了红线,停在云摇眼下。
云摇没有立刻去接。
她抬手,将虚拢的掌心打开。
一只只有两指宽的琉璃小瓶,便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云摇顿了下,朝慕寒渊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慕寒渊长眸微狭。
在琉璃瓶上定格了两息,他轻掀眼帘,重新凝到云摇的脸庞上:“小伶将这个都送你了?”
“你果真认得,难怪那日要杀了她,”云摇打量,“没错,这便是你们魔域鸩魔族最歹毒的七日泉——无色无味,形味皆如清泉,即便是渡劫境饮下,七日内也必经脉尽断而亡。”
“……”
在慕寒渊凌冽沉戾的眼神下,云摇轻勾起唇角:“怎么,你怕了?”
“怕什么。”
“若不怕,那你便阖上眼好了。”
“……”
望定云摇片刻,慕寒渊低哂了声:“好。”
说罢,他便当真阖上了眼。
等那人闭目,云摇面上笑意也褪去了。
她略微迟疑,还是轻勾了勾手指——
原本被慕寒渊拿住的金盏被拨开,回到了两人之间,于水面上几寸距离悬浮着。
“啪嗒。”
水滴一般滴入盏中的声音。
“好了,睁眼吧。”
“……”
慕寒渊眼帘缓掀。
于他与她之间,两盏从形态、颜色、香气等等完全相同的清酒,在灯火下摇碎了满盏的清光。
而水色之上,云摇微抬着手腕,朝慕寒渊晃了晃已经空掉了的琉璃小瓶。
“不是要与我共饮合卺酒么。”
云摇勾着唇,慵懒地靠在了身侧的青石上,她从垂泻的青丝侧撩起细长微翘的眼尾。
水色搅着夜色,在她眼底酿起醉人的甘醴。
比魔都勾人。
“选一盏吧。你喝,我便陪你喝。”
“……”
慕寒渊望着那两盏清酒,停了片刻,他低声笑起来。
戾气薄染,叫他眼尾魔纹愈发妖异,犹如将舒展花丝的幽冥河畔的曼珠沙华。
蛊人沉沦,又剧毒致命。
“师尊若想要我死……”
慕寒渊像是随手拿起一盏。
在他指腹贴上杯盏时,靠在青石上犹如慵懒将眠的云摇的眼角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她似乎张口欲语。
只是在那之前。
慕寒渊已经没有一丝迟疑地扬起手腕,将金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何须这么麻烦。”
“你…!”
云摇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从青石前靠起,一点说不清是恼是惊的情绪从她眼眸间掠过。
“你倒是不怕死。”
“死在师尊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慕寒渊手腕微扬,将空了的金盏盏底示意给云摇:“轮到师尊了。”
“……”
云摇眼睫一颤,垂下眸,她抬手去拿系着红线的凌空浮着的另一只金盏。
在她指尖触及冰凉的盏身前。
“…罢了。”
慕寒渊忽垂下眼。
云摇微怔,抬眸望向他,还未看清慕寒渊神色,便听那人低哂了声:
“还是一起死吧。”
下一刹那,在云摇惊慌的眼神里,慕寒渊忽拿过了她指尖前的另一盏,扬颈饮尽。
云摇声音微颤了下:“慕寒渊!”
两只金盏捏作一并,慕寒渊垂回漆眸,随手一扬——金盏便被他抛到了两人身后。随着咕咚两声,它们渐次落入了温泉中,迅速沉没下去。
云摇从金盏荡落起的涟漪处收回了目光,又惊又恼:“你当真不怕——”
话音未竟。
面前掩映了清光与灯火的翳影蓦地放大,覆下。
下一息,云摇便觉着唇上微微刺痛了下,她吃疼地轻启唇,来不及出口的呜咽被凶悍的气息全数吞没下去。
身前人带着骤然爆发的凌冽气息,将她抵在了身后的青石上。
“我死之前……”
那人用力吻过她舌尖,笑意都碎作切骨的栗然。
“先与师尊行过洞房之礼吧。”

“咔嚓!”
两个值夜的侍女站在尊主府的寝阁外,其中一个刚悄然打了个哈欠,就听身后,隔着外堂,从里阁传出了一声琉璃盏之类的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响。
“……吓我一跳。”
哈欠打到一半的侍女僵绷了几息,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想巴望里阁内的动静。
“你不要命啦?”另一名侍女连忙将她探进去的上半身拽出来,“老实点,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没事,尊主大人再凶,今晚也顾不上我们嘛。”
侍女捂着嘴小声笑着转回来,“新婚夜都能闹出这么激烈的阵仗,真不愧是尊主大人。”
“切,前些日子你还说咱们尊主大人宁愿戴着那么丑的青铜面具也不露脸,长相一定比面具兽首还凶神恶煞,怎么,今日尊主在大婚上摘了面具,你立刻就倒戈了?”
“什么叫倒戈,我一直对尊主大人很忠实的,”侍女一挺胸脯,随后在同伴的打趣眼神下故作羞涩地弯回腰,“虽然多少是有点美色所惑……哎呀难道你看着尊主大人的长相,还能没半点动心吗?”
“那我还是比较惜命的。”
“嗯?”胆子大些的侍女歪过头,“怎么说?”
年长些的那名侍女轻叹,放低了声:“知道咱们尊主夫人是什么人物吗?”
“嗯……有听说过,什么乾门小师叔祖,三百年前一剑压魔域,什么仙域第一人之类的……最了不得的还是尊主的师尊,能教出这样一位人物来,啧,太厉害了。”
“比起前面,教出尊主都不算什么了,你就是太年少,对她那些伟绩认识不够……”
年长侍女描绘了一番云摇的昔日风采后,终于下了结语:“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和尊主你来我往恩怨纠葛——换了咱们这种,怕是在尊主面前打个照面,就要渣都不剩,直接被人扫出去了。”
终于听出了同伴话里话外点自己的意思,小侍女轻挠了挠额角,讪讪道:“我只是一说嘛,哪敢真去尊主面前——”
话声未落。
“砰。”
阁内传出来什么东西撞在墙柱上的沉闷声响,吓得门外议论的两个侍女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后面随之又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动静。
小侍女低着头,红着脸嘀咕:“这哪里是洞房花烛夜嘛,我看是打架还差不多……”
云摇有生以来打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架,年少轻狂时更是没少干过从山门挑到对方宗门祖祠的“恶事”,然而从未想过的是,有朝一日还能跟什么人在榻上打起来。
而那个“什么人”,偏偏还是她大逆不道的徒弟。
“……砰。”
随着再一声闷响,云摇被慕寒渊钳着双手压在了榻上,艳红的薄纱里衣在方才那番收着灵力的较量里,已经从她颈下剥过,香肩半露,被艳红的纱衣一衬,愈发盈盈如雪。
可惜青丝铺展之上,红纱里衣的主人的眼神却凌冽得锋芒难掩。
慕寒渊忍不住低声笑着,俯身下去吻她的睫:“师尊明知自己仙格有损,识海受创,此时并不是我的对手,为何还要勉强呢?”
“……”
云摇撇开脸,余光瞥及慕寒渊冷白耳垂上淡淡的却有些不自然的薄红。
一点凉飕飕的笑意同样浮入她眸中。
“是么,”红衣女子忽柳眉轻挑,“可你忘了,你还喝了我下的七日泉呢。鸩魔族的七日泉既号称仙人冢,你怎么敢小看它的?”
慕寒渊端详着云摇眉眼,声线显出几分不在意的倦怠散漫:“七日泉是在经脉内蚕食七日,抵达灵府后,方显败亡,不会那么快……”
忽地,钳制着云摇的凌冽指骨一松。
而伏于她身上的慕寒渊的身影也跟着晃了晃。
——时候到了。
云摇眼睛一亮,趁机抽手,同时毫不客气地在慕寒渊身上一推。
“砰。”
那人便有些狼狈而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她推抵到了榻内的围栏上。
云摇翻身坐起。
榻上地方不大,偏她又怕慕寒渊是故意装样惹她上钩,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直接膝跪在慕寒渊腰侧,居高临下地将人扣在床角。
“怎么了,尊主大人?”
望着慕寒渊扶额而微骤起的凌眉,云摇笑起来,她懒散折低了腰,“方才还是雄赳赳的老虎,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只任人欺凌的病猫?”
“……”
慕寒渊停了几息才垂下手,而即便只是掀起眼睫朝身上跨坐的女人望去的这一个动作,就叫他脑海内陌生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望着云摇唇角微翘,又嘲弄又冷淡地垂睨着自己的意气风发的神色,他莫名有些想笑。
于是慕寒渊就当真笑了起来,嗓音低哑如蛊:“即便是病猫,也不会任人欺凌。”
“哦?”带着些被欺负了半晚上的薄怒,云摇挑起了慕寒渊的下颌,神色间伴以最能激怒这些雄性的轻视和蔑然,“那此刻这副任人鱼肉的模样,难不成也是尊主大人计划中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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