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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剧透我一脸(青花燃)


五脏六腑都挤成了一团,她几乎说不出囫囵话。
但他显然知道她在问什么。
既然他都知道,为什么不帮她掩盖?
晏南天低低笑起来。
笑罢,俯身前倾,身上静淡的檀香味道如山一般罩住了她。
他轻声耳语:“想清清白白回云府,做梦。记住了,你就是一滩烂污泥,让阿昭放放心心的烂污泥。”
“我得让她放心。”他温柔地重复,“让她,放放心心。”
温暖暖如坠冰窟,战栗不已。
夜风卷入,从外头带进来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浸润在其中,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泥。
“这是死姜之花的味道。”遇风云道,“出海捕鱼,带上辛辣的死姜汁可以驱逐龙鲸。龙鲸天生怕这个气味。”
云昭:“哦——”
遇风云的表情颇有几分复杂:“接下来打算往哪个方向查?”
“船员。”首战告捷,云昭自信心膨胀,“世上哪有什么看不见的恶鬼,肯定是温母收买了他们!”
说罢,她提前瞪他,用眼神堵他——我就是先入为主,就是认定温氏母女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
遇风云摇头:“绝无可能。”
不等云昭出声嘲笑,他继续解释道,“别人且不说,当日一同出海的还有陈老大。秋嫂应当给你说过,温伯父曾经有过一位原配夫人,她姓陈,正是陈老大的亲妹妹,兄妹感情非常好。”
“哦?”
“妹妹死后,陈老大与温伯父打了好几架,更是记恨温伯母,绝不可能替她作伪证。”
云昭奇道:“那这个陈老大还到温长空的猎鲸船上做事?”
遇风云低眉苦笑:“海鱼税一年重过一年,捕的还没缴的多。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只能选择猎龙鲸,上供龙骨。”
增收重税,就是逼渔民去捕鲸。
温长空是最擅长猎鲸的能人,猎鲸风险大,船员陆续死了不少,他这里缺人,陈老大为活命,于是相互“不计前嫌”。
云昭口无遮拦:“为了修通天塔,都不顾百姓死活!”
她早就留意到了,先前探访的几处人家,家家都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况。有一户做饭甚至还得问邻居借刀。
遇风云眸光微动,低声提醒:“慎言。通天塔乃是国之大事……”
云昭冷笑:“用不着你说。”
她还能不知道了?
修成通天塔,便能重新连通断绝的天地,灵气复归,人族能够再次修仙成神。
这世上,谁不渴望成仙成神?
但是三千年过去了,通天塔都已经修得比曾经的不周山还高,却仍然没有半点天地通连的迹象。
“到了,”遇风云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么忧国忧民,不如拜拜太上,祈愿通天塔早日修成。”
云昭噗嗤一下就笑了。
她可不会忘记出发之前在行天舟上拜了个大凶香。
“太上很灵的。”她贱兮兮地说。
遇风云没能看懂她这个含义丰富的表情,点头道:“毕竟是人间真神。”
云昭耸耸肩,正想说句大不敬的话,抬头一看,太上神殿已在眼前。
于是没用嘴说,只腹诽道:木头神。
这是一座辉煌大殿。
黑底灿金的匾额,上书“太上神殿”四个大字,殿体用黑色沉檀巨木建成,金顶翡翠窗,殿内殿外悬满各色祈幡,画符用的是兽血丹砂,幡动时,逸出道道玄妙痕迹。
夜里也能看得清。
拾阶而上,踏入膝高的门槛。
殿中垂幔以金、银双线织就,香火缭绕,风过不动。
云昭对太上殿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大约是六岁那年大闹祭殿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阴影,谁也不敢再带她去神殿,怕渎神。
进了神殿,护卫们都放轻了脚步,遇风云讲话也压着声音:“惨案目击者惊骇过度,心神难安,待在百邪不侵的太上殿方能睡个安稳觉。也是可怜。”
云昭摆摆手:“你放心,我不凶他们。”
她已经看见人了。
老实巴交的渔民,垫着草席,裹着薄被,倚在墙角和木柱边上。
壁灯照着他们,脸上沟壑纵横,都是风雨的痕迹。
他们深锁眉头,睡得显然也不是很安稳,每每殿中的冥铃响起时,眉头便微微放松,显出些宽慰安心的样子。
云昭看过一圈。
护卫想要叫起人来问话,被她抬手阻止。
云昭她爹每次匆匆回家,睡着了也是这个样子。总皱着眉头,记挂着前线那些事,好像随时都能蹦起来一样。
她娘在屋子里熏再浓的安神香,他都睡不安稳,反倒云昭在边上和阿娘说说笑笑时,他能露出点安心的样子。
太上殿中的香火也同样呛人。
云昭想起自己很久没见过爹爹了。
一偏头,看见遇风云在拜太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根香,拜了九拜,然后插入神龛前的香炉。
灯烛幽幽,这人侧脸漂亮,眼睛里微微反射出浅金的光。
“啧。”云昭再次感到遗憾,“白瞎这么好看的脸。”
要论长相,这人甚至比晏南天都好看些。
只是又冷又憨,气质便弱了几分。
云昭讲话向来是百无禁忌:“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当年我看中晏南天,就因为他的脸。”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闪电从殿窗外刺过。
“唰啦——”
神龛之上,太上神像短暂定格。
昙花般闪逝时,云昭睁大了双眼。
“哇……”
她这是看见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冰雕玉琢,完美慈悲。
因为一闪即逝,更叫人头皮发麻,脊如走电。
这可比遇风云好看不要太多。
短暂一霎,高下立判,那确实是神和人的差距。
云昭向来无法无天不敬鬼神,性子一起,当即裙摆一掀,跳上神龛。
遇风云:“哎——”
“嘭。”
云昭踏上香木底座,随手撩开一侧垂幔,定睛望向那张霜白霜白的脸:“我来还愿了太上……”
话未说完,眼前雷鸣电闪。
那张脸还未看清,便隐入了风雨。
遇风云的呼声遥遥抛在远处:“不可渎神——”
“哗啦啦……”
可怕的暴雨击打着船桅,巨浪声如雷响。
云昭衣裳湿透,手脚冰凉,身体失控一般左右摇晃。
“轰隆隆!”
水桶粗细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划开天空,借着闪逝的电光,她看见周围是一座又一座黑沉沉的山峰——其实不是山,是浪。
巨大的猎鲸船在暴风雨中浮沉,心脏没着没落的。
云昭看见了一个又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他们抓着船绳或是舷板,惊恐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巨浪声、雷鸣声、暴雨声、船体嘎吱声,碾压着每一个人弱小的身躯。
喊不出任何声音。
云昭循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暴雨扑面,眼皮被打得生疼,她艰难稳住身体,眯着眼,望向雨帘那一边。
只见一道人影被猎鲸巨叉刺穿,悬在船头。
即便身处铺天盖地的声浪之中,她仿佛仍能清晰地听见一道道令人浑身发寒的细微声响。
“嗤、嗤、嗤、嗤……”
每一声响,他的身上便如凌迟一般,出现可怖的伤。
这是温长空的死亡现场。

捕鲸大船在怒海中颠簸。
船身之外,黑色巨浪时而像是即将倾覆的陡峭危峰,时而像是跌下去粉身碎骨的绝壁深渊。
云昭头发散了,糊在脖子上。她抓着滑腻腻的、能挤得出水的深青色朽木船舷,尽力在暴风雨中站稳。
冰冷的浪潮和暴雨疯狂抽打在身上,必须艰难寻找呼吸机会。
她顶着风雨,拽住麻绳,一步步往前走。
大船被抛上抛下,忽左忽右,滔天海浪迎面拍来,不可避免呛进嘴里。那味道,分不清是海水的咸腥,还是温长空飞溅的血。
耳畔轰声如雷。
海边渔民大多迷信——这种境况下,属实只能听天由命,不迷信不行。
可怕的暴风之夜,诡异至极的凌迟现场。
云昭经过船员身边,能听到他们喉间“咯咯”作响。
她一步一步靠近温长空。
他被捕鲸巨叉穿刺离地,绷直脚尖、拼命晃动,怎么也踩踏不到船板。
无处借力、无从挣扎。
他还活着,但离死已经不远了,身体痛苦抽搐,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嗤。”
温长空眼球突然破裂。
血刚流出来,便被扑面的风浪带走。
电光炸起,云昭清晰地看见了这道凭空出现的伤。
极薄的一道伤,歪的,三角形状。
温长空无力的惨叫声湮灭在风雨之中。
肩上、胸前、脖颈、额头……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血从他身上涌出,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看不见凶手。
失重感袭来,捕鲸船被浪峰重重压入沟底。
船帆、衣角、膝弯,都被恐怖的惯力威能压迫到动弹不得。
大船飞速向百丈下沉降。
涛声如雷,并着可怕的“呜嗡”声。
云昭余光忽然看到一道身影。
狂风大浪之中,有一个人单手挽着船帆,从桅杆顶上一跃而下。
双耳近乎失聪,却能听见他在笑。
黑色斗篷在暴雨中飞扬,巨大的风帆在他身后展开。
电光明灭,他的身影仿佛瞬移,一瞬一瞬,在桅杆之间闪逝飘荡。
好像完全突破了规则桎梏。
落向甲板时,他已经绑好了帆。斗篷扬起,束在黑靴之中的小腿笔直修长。
风雨之中,探出一只冷白的手。
他单手掌舵,磨盘大小的硬木巨舵在他手中就像小儿玩具一般。转过整圈,他也不换手,只漫不经心地上下偏转。
信马由缰的样子。
很快,捕鲸船顺利驶离了风暴区域。
海面骤然静下,深黑一片。
无天无地,无波无风。
温长空已经彻底气绝身亡,船员们像一具具泥塑,保持着各异的姿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扔开舵,走上前来。
船杆上不知什么时候点起一盏风灯。
风灯幽黄,拉长他的影子,一步一晃。
他经过云昭身边,斗篷冷冰冰拂过她侧臂。
“怎么样?”他随手翻看温长空身上浸白的伤口,没回头,愉快地问,“好不好玩?”
他倒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云昭:“……”
她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着肌肤。五脏六腑堪堪归位,心脏仍在狂跳,胸口发紧,很想吐。
一点儿都不好玩。
云昭有气无力:“……幻象。”
环视四周,一切都那么真实,找不到丝毫破绽。
都把她弄晕船了。
他用两根手指拎起温长空手臂上一片肉。
黑白剪影下,他的手指过分修长,显出骨相。
“刀工还行,力道不够。”他遗憾摇头。
“啪”,轻轻松手,那片肉贴了回去,拍出一声轻响。
云昭:“……”
她发出生无可恋的声音:“你居然敢在太上殿作妖。”
“啊。”他无所谓道,“回头炸了它。”
斗篷微侧,他笑笑地对她说,“你帮我炸。”
云昭:“……”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胸口又闷又窒,不想说话。
她强打精神上前,借着风灯晃动的光,仔细观察温长空的尸身。
伤口深浅不一,形状也不同。
他很好心地抬手捏住她的后脖子,把她摁上前:“看这里,像不像梅花——”
泛白的伤口在她眼前迅速扩大,鼻尖撞上一片冰凉。
云昭:“?!!!”
“云姑娘?”“云姑娘!”
云昭恍惚回神,下意识猛地后仰,差点儿一脚踩空摔下摇摇晃晃的神龛。
数支火把照了过来。
她鼻尖撞上的不是温长空的尸体,而是太上神像。
借着火光她看清了,眼前的神像并不是惊鸿一瞥的绝世美男。它脸上覆有白银面具,根本看不见长什么样。
云昭抬起近乎脱力的手,非常僭越地抠了抠——面具就是它的脸,取不下来。
“云姑娘!”遇风云带着火气低吼。
云昭转过身。
他看见她的样子,倒是一怔,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云昭虚了虚眼睛,“我好得很!”
遇风云欲言又止。
短短片刻,她的脸色白如霜雪,额头鬓间全是冷汗。
她强打精神跳下神龛,随手点了两个幻象中见过的船员,让侍卫拍醒,带到面前询问。
这些船员饱受风雨,脸上沟壑纵横,都是老实憨厚的样子。
“事发时你在哪里?”
“左舷边上,抱着箱轱辘。”
“你呢?”
“右舱外面,抓着盘绳。”
“天气?风雨持续?凶案时长?”
她一一询问,船员一一作答,细节与她在船上所见分毫不差。
倒是遇风云在一旁攥着手掌瞎紧张。
待云昭问完,他轻舒一口气,上前低声安慰这两个叔伯。
“云姑娘还要继续询问吗?”护卫问。
云昭实在精力不济,摆摆手,疲惫往外走。
衣裳湿在身上,又冷又粘,夜风一吹就打颤。
刚踏出太上殿,便见火光明亮,身披黑色鹤氅的晏南天端正站在台阶下等她。
身侧还带有轿辇。
想来发现她状况不好,立刻便有人回去给他通风报信。
他亲自来接她。
云昭还算满意,拖着脚步,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
他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爬个神龛也能晕?”他一脸好笑。
云昭嘴硬:“没有。”
晏南天:“是不是想吐?”
云昭:“说了没有!”
晏南天:“没关系的,吐过用茶水漱口就好,不难受。”
云昭艰难发声:“……我、说、没、有。”
晏南天:“你不要觉得丢脸便瞒着。”
云昭忍无可忍:“晏!南!天!你是个鹦鹉吗学我说话!”
他捧腹大笑。
笑话归笑话,晏南天早已给她准备好了香桔蜜露,并着小青梅。
八角紫金小炉里缓缓飘出清凉醒神的熏香。
吃几个梅子,饮一小口蜜露,嗅着薄荷凉,晕眩恶心感消散了不少。
云昭缓过劲来,拿眼瞥他。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并没有给她准备那个酸枣蜜饯。
倘若是那个,她是决计不碰的。
他挽着袖口,在温水盆里浸了毛巾,替她擦拭额头和后颈。
一碰颈窝,她后知后觉忆起了另一个手感。
大反派的手指冰冷坚硬,捏在脖子上像被鬼骨掐。
“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问。
云昭过了会儿才回:“凶案。”
她从来没有任何秘密瞒过晏南天这么久。
换作从前,她早已经竹筒倒豆子把大反派卖个干干净净了。
偏生那天晏南天抱了温暖暖回来……
她忽然闻见檀香味。
他探过一双在温水里浸好的手,给她按揉额角。
“明日再想。闭眼歇息,睡着就不难受了。”他说。
“睡不着。”云昭闭着眼,任性道,“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
“太上。”
他微怔,手指动作缓了下:“从小听到大,你就不腻烦?”
云昭好话张嘴就来:“晏哥哥讲就不腻烦。”
晏南天无奈,伸手替她垫好软枕,掖好被角,故意压着嗓音,缓缓道来。
晏南天:“上古时代,有不周山连接天地。只要往山上一直走,便能够走到天神居住的地方。”
云昭故意使坏:“那天上神仙都是头朝下、脚朝上?”
“自然不是。”他笑道,“沿不周山而上,忽一瞬,天地倒转,上山变为下山。下了山,便是神仙界。”
云昭又捣乱:“那是为什么呢?”
晏南天:“传闻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
云昭:“好吧,继续。”
晏南天继续道:“天上的神仙也能降到凡间,广收香火,庇护凡人。直到有一天,魔神撞倒了不周山,天地绝断,人间界危。(八百字灾后风景)”
云昭:“哦。”
晏南天语速更慢:“人皇斩魔神于亡渊。魔神陨落时,以魔魂诅咒人皇同死。这一战,人皇亦受重创,无力再破魔神咒,于是禅让皇位,尊为太上。(一千字建殿工程)”
云昭:“唔。”
晏南天垂眸看她睡颜:“太上留下神喻,令继任王朝世代修建通天塔,以复连天地。随后太上神魂消散,留下肉身在世间,如行尸走肉。”
他的声音越放越低。
见她睡了,他挽袖收手,准备起身离开。
刚一动,见她睁开双眼。
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哪有半点睡意。
她激动得要命:“那太上神殿镇压的,就是魔神吗?炸了太上殿,是不是会放出魔神?放出来会怎么样?掀了通天塔吗?就像当年撞倒不周山那样?快快快,我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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