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势上就能看出对方是个强者。
她揽起衣袖，点上一道香，露出悲伤的笑容：“很惊讶？”
“抱歉。”梨奈收敛起情绪，冲着对方微微颔首，恭谨的坐在对方面前的软垫上。
“那孩子——”她顿了下，语气带着已经了然的惆怅：“那孩子已经去世了吧。”
那孩子，指的是神子？
想到那个比犬夜叉还小的孩子，明明素不相识，但看到那和五条悟相似的孩子死去，梨奈不可避免的感觉悲伤。
垂下眼，迟疑了下，梨奈点了点头。
古怪的气氛蔓延开。
屋内清雅的熏香变得浓烈。
安静片刻，梨奈忍不住询问：“难道你已经预料到那个孩子……会死？”
“那孩子的结局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女人的声音很低，平静中带着淡淡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对宿命的任命感。
从出生就注定的命运？梨奈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又无力的合上，没有人比巫女更清楚，宿命一词的可怕。
无论是阴阳师还是巫女，亦或者咒术师，凡有能力者都很难逃脱“宿命”一词。
“所以那孩子的死亡宿命带来的是什么？”她移开目光，看向身前的茶盏，轻声询问。
女人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梨奈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好似是看不见，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她是——瞎子？
“你——”
“什么？”
梨奈懵逼的看她。
“他的死亡将会把你带来，而你会带来新的六眼，这就是预言。”五条家主的语气十分果断。
等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六眼诞生的条件之一：必须是五条家的血脉吧？
她怎么带来新的六眼？
生一个？
怎么生？
和五条家联姻？
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梨奈先一步后背发凉，感觉整个头皮都麻了，她觉得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杀生丸绝对会先把五条家灭了。
“……我不行的。”不知道是哪一步出错，能够出现这么离谱的传言，梨奈双目无神的拒绝，无比庆幸，杀生丸没在，不然这事估计不好解释。
杀生丸绝对会弄死五条家的人吧？
甚至等回到现代之后和五条悟打一场？
倒不是梨奈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而是犬妖这种妖怪的占有欲十分可怕。
自己的东西绝对不允许他人沾染。
面对她的拒绝，五条家主并未继续说什么，反而顺着她的话换了个话题：“你是来取提达摩之物的？”
“啊，对。”没想到对方竟然轻易的绕过关于六眼的话题，梨奈微妙的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可不想被杀生丸弄死。
“菩提达摩之物……”五条家主语调平和的说了句：“稍等。”
她站起身，动作轻巧，眼睛看上去像是眼盲，但起身的动作流畅自然，丝毫感受不到停顿，就像是她并不需要用眼睛看见周围一样。
五条家主转身走进屋内另一个小隔间。
梨奈注视她的背影，心底对这个【菩提达摩】有一点点浅淡的印象。
菩提达摩是一位高僧，学习大乘佛法，出家后从般若多罗大师自称佛传禅宗第二十八祖。
她虽不是佛教的人，但也很清楚，对方是一位身份非常尊贵的高僧，在佛教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咒术界和佛教以及神界一直息息相关，这种联系微妙又脆弱，就像是一根蜘蛛线连接着咒术界、佛教、神祇二者。
就在梨奈好奇菩提达摩的物件到底是什么时，五条家主从屏风后走出，怀中抱着一个很眼熟的木匣子，就是刚刚五条族人用来封印六眼尸体的盒子。
重新跪坐在梨奈身前，她把木匣子递过去。
“这是？”垂下眼，梨奈看向那个木匣子。
盒子表面雕刻精致华美，浮雕绘制着五条家的族徽，像是枫叶的样式。
“菩提达摩遗留下的佛珠。”五条家主开口，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108颗珠子。
一瞬间，梨奈想到了犬夜叉脖子上带的念珠。
“……”这玩意总不可能是给两面宿傩带的吧？思路开小差的梨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如果宿傩带上念珠，她是不是可以像戈薇那样吼一嗓子：“坐下”。
啊，直接倒地不起的宿傩吗？然后让宿傩在椿日神社天天吃斋念佛。
画面实属有些“美好”，死亡对于两面宿傩这样的存在来说，并不一定是一种折磨。
但是在神社吃斋念佛，偶尔聆听世人的祈求，顺带超度咒灵绝对是一种折磨。
咳咳，不过想要弄出能够牵制住宿傩的念珠，难度基本等同于把五条悟和杀生丸封印一个难度级别。
“这个念珠有什么用吗？”把脑海中不靠谱的想法打散，梨奈好奇询问。
五条家主睁着那双没有光泽，好似被雾覆盖的眼睛，语气平静：“等你需要的那天，它会有用的。”
哦，又是个谜语人。在多年来和这些大佬们打交道的经验里，梨奈懂得了越是强大的人越喜欢当个谜语人。
他们一般有话从不会直说，拐弯抹角到你听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所以梨奈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拿起木匣子里的佛珠，入手带有一种独特的凉感和厚实感。
带有灵性的佛珠自然的缠绕在她的手腕之上，和二只幼犬送她的手串交织在一起。
不是错觉，在佛珠缠绕在她手腕的瞬间，幼犬送她的手链上妖族的气息变弱了，简直就像是被克制。
果然佛道的东西不仅是对咒灵，对妖怪也十分克制。
拿到佛珠，梨奈看向对方，问出了自己一直在意的问题：“为什么，现在的人会把两面宿傩当做神祇供奉？”
这件事不该是在两面宿傩死亡后，就把关于两面宿傩的真相说出来吗？
梨奈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的村民依旧把两面宿傩当做供奉对象。
五条家主似乎早已预料她会这么询问，动作依旧从容，伸手拿起身前的茶盏，品了一口，“因为真相就是两面宿傩确实是神祇。”
沉默，沉默到屋内寂静无声。
她耳朵出问题了？
“……”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目前为止听过最荒谬的“故事”。
反应过来的梨奈声线骤然拔高：“两面宿傩是神祇？！”
“是的。”对方的语气也极为肯定。
梨奈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似乎是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玩笑的意味。
五条家主的情绪十分稳定，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多么叫人惊恐。
确实，屠杀无数人类、咒术师、阴阳师甚至妖怪、咒灵的两面宿傩竟然是神祇？这简直就是地狱笑话。
“两面宿傩是为了结束末法时代而产生的【神祇】。”五条家主平静的说出了只有历代家族才能知道的秘密，“原本，两面宿傩会结束末法时代，咒灵会消失，同理以咒力为力量来源的咒术师也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五条家主露出复杂的表情：“但两面宿傩拒绝了自己的使命，他没有结束末法时代，反而成为了末法时代延续的契机。”
两面宿傩解决末法时代？梨奈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末法时代这四个字，在百年前，杀生丸的记忆中就被安倍晴明和斗牙王反复提及。
但实际上——
即使是千年后的现代，在她所出生的时代，末法时代依旧在继续。
而那时候的妖怪已经离开人间界，人类占据了大地。
所谓末法时代，就是妖怪无法突破，人类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的时代，万物的轮回都变得困难，所有的人或生物都变得躁动。
直至大清洗的到来。
难道妖怪离开大地是为了躲避末法时代？心猿意马，梨奈忽然记起，末法时代不仅对人类有影响，对妖怪同样也有影响。
那么妖怪选择避世，自然也是因为躲避末法时代的大清洗。
百年前，两面宿傩和斗牙王、龙骨精之流的强者死去，以一鲸落万物生给了世间残喘的机会。
但百年后，以杀生丸、六眼神子为例，他们这种强大的个体的出现，只会占据本就稀薄的力量，让世界变得岌岌可危。
在总体力量不变的情况下，强大的个体会压迫弱小的存在。
而这后果就是——毁灭。
世界大清洗。
脑子里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梨奈压着下颚，拼命放空大脑，试图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从几百年前因为神灵避世于高天原而开始的末法时代，一直延续到了千年后的现代，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末法时代一直在延续是一件错误的事。
以平安京为始，两面宿傩自我了结，大阴阳师陆续死去，使得天地的力量得以苟且残喘，末法时代并未直接破灭，而像是一张被被迫撑大的网，一直缓慢的延续。
再接下去，就是斗牙王、龙骨精这类大妖的死去，再一次为岌岌可危的末法时代续上一口气。
但杀生丸、六眼的诞生让本就危险的时代时刻处于崩溃边缘。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妖怪犹如神灵一般远离人间界，把所有的“养分”留给人类，自己开辟一个新的空间。
而这一点，恰好也对应上天生牙能够打开冥界。
也就是说，如果天生牙能开辟另一个新的世界，那么西国隐退新世界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也对应了为什么现代没有强大妖怪存在的原因。
而因为妖怪避世，末法时代还在继续，一直到——五条悟的出现。
“也就是说……对付末法时代真正的选择不是让末法时代延续，而是彻底的结束它吗？”梨奈眼中闪过震惊。
她不敢相信，以安倍晴明和犬大将之流都会选择“错误”的道路。
五条家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四周又重新归于宁静，片刻，她道：“道路本没有对错之分。”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末法时代结束，人类会遭遇什么。
“但末法时代的延续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所以我觉得需要结束末法时代，重新开启新的时代。”五条家主的嗓音低沉下来，以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语气开口：“毁灭即为新生。”
不破不立。
但现在，每一个有能力结束末法时代的强者都选择“延续”，使得错误被延续了千百年。
梨奈心下了然，所以她才会说两面宿傩是神祇？因为只要破坏末法时代，以这件事所产生的功德，足以让两面宿傩成神！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选择的道路已经递在你们的手掌心。”接下去的选择就不是她所能干涉的。
梨奈的神情越发凝重。
她清楚明白对方的意思。
西国带领妖怪避世，本质上也是延续了末法时代，而现在或许打破末法时代才是正确的道路。
那么就是要让杀生丸去选择打破？
怎么打破？打破的后果又是什么？
未知永远是恐惧的来源。
而如果杀生丸选择打破末法时代，那么又会对现实造成什么后果？五条悟他们是不是将会不再存在？梨奈陷入沉默。
“啊！妖怪啊！”
“妖怪，有妖怪！”
门外响起吵闹唤回梨奈的意识，从空气中感受到杀生丸的妖力。
回过神的梨奈心底暗道不好。
“他来找你了。”五条家主的神情相当淡定，丝毫没有妖怪打入五条宅内的紧张。
自带一股从容优雅。
看到对方的神情梨奈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该让五条悟过来看看，这才是五条家主该有的气场。
嗯，要是对方知道几百年后的五条家主，是个不着调的白猫少年，大概会悲伤吧？
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梨奈冲着对方点点头：“抱歉。”
对方笑了下：“去吧，他在等你。”
被长辈这么调侃，梨奈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起身离开时，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
半张脸隐于黑暗之中，和她聊天时冷漠却温柔的女子独自一人时，流露出深切的悲伤。
她在悲伤那个孩子的死亡吧……
即使早已知道既定的宿命，但人类之所以被称之人类，就是因为有着丰富的情感。
知道宿命，抵抗过宿命，在宿命来临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悲伤。
梨奈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有些时候，单薄的语言并不能抚慰心底的悲伤。
她推开门，又安静的合上，任由阳光彻底的覆盖她的身上。
希望，她可以早日走出。
跟随梨奈的咒灵抵达五条宅。
从空中飞下的杀生丸低垂着眼，绒尾在他身后飘扬，不算平静的眼扫过底下戒备森严的人类，嗤笑一声。
察觉到梨奈的气息，杀生丸缓慢落下。
走在檐廊下的梨奈恰好抬起头，就被凑近的绒尾糊了一脸。
热情到有些过分。
梨奈把绒尾扒拉下来，奇怪的看向杀生丸，明显感受到他周身的妖气还未平息，青色的雷环绕在他四周，凶残暴虐。
看他极为不爽的模样，梨奈心下了然：“他逃了？”
杀生丸神情不悦，想到那个家伙竟然能够在他的攻击下逃跑，愤怒之色毫不掩饰，眼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杀意，怒斥道：“苟且之辈。”
看样子对方不仅是跑了，一定还在跑之前摆了杀生丸一道，不然以杀生丸这种情绪稳定的少年，绝对不会这么生气。
“嗨嗨嗨——”少见的听到杀生丸骂骂咧咧，梨奈抿了抿唇，有点想笑。
瞧见她嘲笑，杀生丸瞥她一眼，再次用绒尾糊了她一脸，余光往下，赤金色的眸子扫到她手腕间的佛珠，杀生丸眼神中透过一丝诧异：“佛珠？”
举起手臂，振袖滑落，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臂，以及缠绕在手腕上的檀木珠子。
颇具分量，并且带着一股圣洁的气息，梨奈晃了晃佛珠：“对，这就是菩提达摩遗留下的东西。”
她本以为，五条家的东西都是充满咒力的咒物，没想到还有佛教的东西。
杀生丸只是古怪的扫了眼那珠子并未有太多表示，妖怪天生不喜欢这种充满圣洁气息的东西。
五条信匆匆走来，他的脸色依旧很糟糕，眼底布满血丝：“抱歉打扰两位，能否请告诉我们杀死神子的人是谁？”
他握紧拳头，面色难看。
对于他来说，神子不光是五条一族的希望，更是他弟弟一样的存在。
死去后，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留下。
他绝对——
绝对要杀了那个人！
咒术师身上爆发出的诅咒，比起一般普通人的诅咒更为强大。
最起码，站的最近的梨奈已经感受到他身上逐渐化为实质的怒意和怨气。
感觉是随时都会坠魔的存在。
杀生丸一贯对人类无感，甚至会因为别人惦记自己的猎物而感到愤怒，但此时，他少见的并未有什么愤怒的情绪，相反他有些欣赏眼前男人眼中的愤怒。
“是头上有缝合线的诅咒师。”杀生丸目光淡淡，似想到什么恶心的东西，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情绪。
缝合线？五条信皱起眉，在五条家内部秘密中，似乎有关于“缝合线”的秘密，是从百年前流传下来，和两面宿傩的历史一起流传。
“竟然是那个人——”五条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忌着什么而不敢说。
梨奈适时询问道：“五条家有关于他的线索吗？”
五条信垂下眼睑，“他叫羂索。”
“什么？”梨奈没忍住眼底的惊讶之色，连带着声音也骤然拔高。
羂索，是佛教法器的名称，用以象征化度刚强众生及降伏四魔。
简单来说，就是佛教用来超度世人的法器。
这个词与末法时代再次对应上。
结束末法时代，换句话说就是超度现世之人。
那个家伙叫羂索？寓意是超度世人？
梨奈忍不住想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彻底崩坏了，不然怎么有一种邪恶当道，法治混乱的既视感？
两面宿傩是神祇，杀死六眼策划创造新生命的“男人”叫羂索。
该说不愧是末法时代吗？众生颠倒于苦海之中无法挣扎。
听到是缝合线的男人杀死六眼后，五条信显得有些狼狈，一心一意想要为弟弟报仇，最后却发觉对方根本不是自己所能触及的。
不，应该说，即便有机会，他也不能杀死对方。
因为——宿命。
油然而生的绝望。
他失魂落魄的垂下头，缓慢往回走去，背影充满了沉重。
梨奈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不过觉得对方离开的背影十分狼狈。
像是想到什么，梨奈看向杀生丸，低声询问道：“呐，末法时代还未结束，如果妖怪因此受到影响，你会选择带领妖族避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