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礼还看着她。
大约有一分钟,齐礼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旁边的沙发,说,“坐。”
焦棠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齐礼修长的手臂跨过沙发扶手搭在她的腿上,他重新闭上眼,另一只手抬起来搭在眼睛上。银手链垂到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很好,这么多年依旧很好,白的玉似的。
“哥。”焦棠看着他的指尖,稳住颤抖的声音,“那三年我是很喜欢你,你帮我去砸了陈强家那晚上,我就喜欢上你了。可都过去了七年,再强烈的喜欢也淡了,你别逼我了。”
齐礼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强势地插进她的指缝间,跟她十指相扣,他们握的很紧。
“七年,不是七天。”
齐礼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指缝,肌肤紧密相贴,他的手指骨修长,包着薄薄的一层皮肉。他这几年主乐器变成了钢琴,他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腹软而热,缓缓地在她的手指间摩擦着,一寸寸地磨,撩拨着焦棠的神经。
焦棠没找到空调遥控器,房间里闷热,手指贴着的地方也热起来。热的人嗓子发干,耳根滚烫。
这个狗东西。
焦棠说不下去了,她看着齐礼那双好看的手,收紧了手,不让他再动。
齐礼的拇指缓慢地贴着她的手腕,指纹贴上了她的脉搏。
“继续,我听着呢。”齐礼摸了摸她的手腕,酒后沙哑的嗓子慢沉,“你不喜欢我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焦棠想抽出手。
齐礼也没有强行拉焦棠,她抽出手,齐礼的手坠落回焦棠的腿,他搭着焦棠的腿,指尖抵着她的腿内侧,声音哑哑的,“一会儿走的时候把车开走,这辆车是我七年前订的,挂在你名下,那时候打算送你。有去定时保养,车况还不错。媒体没曝光过,不会跟我扯上关系,放心开。”
焦棠嗓子哽住。
“有需要随时跟我打电话,我们在不在一起,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齐礼摸了摸她的腿,她瘦的腿上都没肉了,说,“我的姑娘,七年前我没护好。七年后,我有能力了。你放心大胆往前走,我说过,夏天乐队不散,你是夏天乐队的一员,我就会护着你。”
他停顿,在漫长的沉默后,说,“夏天乐队这辈子都不会发公开声明解散,账号我给永停了。这承诺,永远有效。”
焦棠走了,开车走的。
她知道齐礼是个什么样的人,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他不缺钱,焦棠收了这事儿可能就结束了,她不收,齐礼反而会耿耿于怀。
白色SUV开出了院子,车灯一晃,开向了远处去。
齐礼看着那只手,看着看着就笑了,他睫毛上还挂着潮气飞扬起来,扬着扬着又落了。他枕着手臂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俗气的水晶灯,目光变的很深。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收回视线,拿起来看到是母亲的来电,他目光彻底冰冷,接通了电话。
“你中秋回来吗?”母亲问。
周静年轻时一心一意都是她的事业,她老公的事业,她老公的政治前途。她在齐礼长大后,才温和起来,她是比齐桁能装。
“不回。”
“你二婶有个侄女我见过,长得温温柔柔,家里经商的。比你小几岁,你们年轻人能玩到一起——”
“相亲?”齐礼打断了她的话,“我哪天死了,你可以把我的骨灰拿去配对。别着急,我快死了。”
周静的声音一下子就卡住了,她沉默了许久,说,“那算了,你别这样。你好好的,记得好好吃饭,一日三餐都要吃,少喝酒抽烟。我以后不跟你打电话了,不想谈恋爱你就单着,我不逼你。”
“我这辈子,只快乐过三年。”齐礼看着天花板,淡淡道,“跟焦棠在一起那三年,您把她赶走了。许园捅了我一刀,只让我躺了一个月,您捅我一刀可是直接要了我的命。”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挂断了电话。
昨天焦棠喝多了,她平时装的人模人样,像个大人。
一喝酒,大人的伪装就掉了。
席宇吓到了,跟他打了电话。
焦棠把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一字不落。她哭的委屈,哭的声嘶力竭。她说她害怕,她说她这几年的焦虑,她说她的纠结与痛苦。
当年齐礼为了进娱乐圈跟父母跟小叔叔全部都决裂了,他年少轻狂,以为自己能扛下一切。
他以为他已经顶天立地了,他强大无所不能。他能扛起跟焦棠的未来,他动了焦棠。
他主动亲的,他们的初吻是他主动诱惑了焦棠,焦棠傻乎乎扑上来亲他。
他主动把焦棠带上了床。
他确实是个坏胚。
事情曝光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保护焦棠的能力。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全部摞到了一起。
焦司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齐礼的情绪已经到了边缘,神经紧紧地绷着。
焦司纯自杀了,她那年为了要把焦棠比下去,混进了地下乐队。一个有钱长得漂亮又没有什么自保能力被家里人宠坏的单蠢小姑娘,在那种地方能经历什么?毫不意外。一步错步步错,她陷进了泥潭,她走上了不归路,直到事情全部败露,她的照片满天飞,她撑不住了,她受不了父母的指责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许园到处找媒体哭诉是焦棠害死了焦司纯,她不愿意承认是她的教育失败。焦棠原本的风波已经沉下去了,又来,吃瓜群众嗅到味,反扑上来。
焦棠这个事和齐礼初二那年遇到的事一模一样,焦棠和他一样冤。可那是焦棠名义上的母亲,她带着焦棠放狠话的监控视频到处哭诉。焦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焦棠想把所有事曝光。
包括在长源镇发生的那些事。
二十岁的齐礼知道娱乐圈的全部规则,他不能让焦棠那么做。本来只是捕风捉影的绯闻,没一样能压死焦棠,没能真正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一旦那些事曝光,永远地刻在焦棠的人生履历中,焦棠是要走到最高处的,她那么耀眼,那么有才华,她不能一辈子带着这个阴影。
粉圈是个很可怕的存在,他们名义上同情女性,可真正发生后,他们只会羞辱女性。
其实当时齐礼有更多解决方案,回家求助家人,服软低头认错,把这件事抹过去。可少年的他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剑走偏锋,瞒着焦棠选择了一个非常激进的方式。
他把许园引到了他身上,许园跟他要钱,他给。许园约他见面,他去。
许园捅了他一刀,他把许园送进了监狱,终于消停了。
年少的他以为一切事做的滴水不漏,他把全部都安排好了,天衣无缝。他不知道他在抢救期间,他的父母接管了他的一切。
二十岁稚嫩的手段,在他们面前一览无余。
齐礼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世界终于是平静了。可他没有等到新生活,他只等到了焦棠的分手通知。
焦棠说,“我也没有那么无辜,是我骗了你,其实这就是个局。我接近你确实是因为想诱焦司纯入局,我想让她死,我恨她,她占据了我的一切。我假装爱上你,我站到你身边,我知道她会跟着我来。你那么耀眼,你一定会站到高处,只要站在你身边,我就一定能让她跟着我跑。”
齐礼不在乎她是不是利用自己,他只在乎她爱不爱他。
焦棠说,“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都是假的。我想要的全部得到了,你帮我做成了一切,我感谢你,我们到此为止。”
焦棠说,“我要回去读书了,我一开始就打算读南方政法大学。为了报复她,我才走到这里,现在一切回到正轨。”
焦棠退圈了,她回去读书了。
齐礼在愤怒之下也退圈去了美国,他拼尽一切的初恋原来是个笑话,是他一厢情愿,是他自以为是。
他用好几年才缓过来,他觉得哪里不对,可焦棠一个字不解释,他曾经去找过焦棠,他去她的学校拍戏,他去她常去的餐厅跟她偶遇,他去她的城市开演唱会。
她在南方,齐礼去南方开了公司。
焦棠忙忙碌碌,低着头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穿梭。
她抬一下头都能看到齐礼,可她就是不抬头。
偶尔一次抬头,她看到了他,惊慌失措,慌忙逃窜到了英国。
齐礼当时应该揪住她问问,可少年人的骄傲,他低不了头,他怕一低头自己就碎了。
他们都不低头,他们就死耗着。
他们耗了七年。
焦棠哭着说,“我一闭眼就是你身上插着一把刀,你要我怎么办?你妈哭着求我,让我离开,你让我怎么办?我害怕,我怕你真的因为我死了。”
他们的少年时光被风一吹,露出了惨烈的模样。
席宇说:“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应该跟你决裂,我去找焦棠,我陪着她。这事儿搁谁身上都过不去,你进了抢救室,全世界的压力都落到她头上了,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撑?她再往前一步,你就会死,你若是她,你敢不敢往前?你受过伤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人?你活该被甩,谁家好人会像你一样捅自己?你以为你真是神吗?你有金身保护?你万一挂了怎么办?你追去吧,你最好追一辈子!追死你!”
席宇最后简直是破口大骂,非常失态。
那些年,没人知道齐礼受过伤,连席宇都不知道。
那一件事做的非常隐秘,齐家人是不允许那些绯闻落到齐礼身上。
他们封锁了全部的消息。他们给青柠传媒施压,逼青柠传媒把焦棠和齐礼都摘了出去。齐礼当时陷在被抛弃的愤怒中,根本没意识到家人做这些背后的逻辑。
焦棠的违约金是她自己筹的,她拒绝了齐家人帮她解约。她一边读书一边给人作词作曲,她还清了违约金。
昨晚齐礼一夜没睡,他都在理这些事。
他看到周宁给他发的焦棠,他在摇晃的镜头里看到焦棠笑起来明媚。她一身艳装,耀眼地站在阳光下,她灿烂地绽放了,像是回到了《新歌手》时期。
她可以很自信地绽放光芒,她可以站在太阳底下表现自己。
她就是她一个人,她的名字不应该跟任何人绑在一起。
齐礼该放手的,他是该放手。
焦棠离开他会过的更好。
那几年他说给焦棠遮风挡雨,一大半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没有他,焦棠在她的世界里大放异彩。
可怎么放呢?
焦棠开着齐礼的车回到了酒店,简陋的房间寂静,空调随着她插入的房卡响了起来。
焦棠撂下车钥匙把自己扔到床上,她踢掉鞋子卷起被子裹着自己,她把自己陷入那一片炽热里,她的眼泪才滚了出来。
焦棠厌恶焦司纯,她不喜欢那个被娇惯坏了的妹妹。
可也没想过让她死,焦司纯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焦棠是迷茫的,也恐惧。
焦司纯第一次被逼迫拍照应该是她参加《青年摇滚》,那个圈子鱼龙混杂,年轻小姑娘很容易陷进去。他们家那种畸形的教育方式,焦司纯不敢回去说。
大人的恩怨,终于还是延续到了孩子身上。
焦棠确实是幸运的,她遇到了齐礼,齐礼正直坦荡,护住了她的整个青春。在这个圈子里,没人敢骚扰焦棠。
齐礼是齐家的唯一的孩子,他再叛逆,再大声喊跟齐家断绝关系。
他也是齐桁的儿子,小打小闹就算了,动真格,齐家人不会坐视不理。
他爸是齐桁。
十九岁的焦棠站在医院白茫茫的走廊里,看着红着眼的周静时,才知道当年齐礼为了震慑许园随口那句‘我爸是齐桁’有多大的威力。
齐礼家世显赫,真正的天之骄子。
席宇和焦棠跟着他混了三年,都不知道他爸官会那么大。
他们只以为他家有钱,他们只认识他小叔,有钱的是他小叔。
他爸是有权。
那样的人,却为了焦棠豁出了半条命。
周静说:“阿礼从小就倔,有主意,谁的话都不听,一条道走到黑,死都不回头。他走到今天也不算太冤,他太倔了。可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们三十岁才有他,他爸为了他可以不要工作,可以退下来,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就希望他平安,可他如今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孩子,我知道你也没有错,遇到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办法呢?你也很无辜,你也……很可怜。阿礼怜爱你,他扛下一切。阿礼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我知道他的身手,他能被个女人捅伤吗?这一刀是他心甘情愿挨的。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这个局面,你愿意看到吗?你能给他什么样的未来?你们这样走下去结果是什么?你们……这条路是打算往哪里走?”
妹妹的一条命,故意伤人的后妈,还有个劈腿搞私生子滥情的爸爸,一身狼藉的她怎么配得上光风霁月的齐礼?
齐礼怜爱她,差点把命搭上来怜爱她。齐礼那么好,却因为她陷进这泥泞之中,陷入万丈深渊。
焦棠只是点头,她一直点头,她说不出话。她挣扎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最后还是点头认了命。
周静叹口气,说,“你们这个年纪该去上学,该去储备知识,该去充实自己,追寻你们的理想。我想,你们的理想不应该是这沼泽一样的娱乐圈吧?你们有更至高无上的舞台。你们不该在不合适的年纪陷入成年人的利益纷争,不该活的这么狼狈。你们原本都有光明的未来,你们应该各自灿烂的。你的违约金我来给你付,这么多年我家也没什么大事,还是存了一点钱。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我会还你个干净。我给你生活费,你回去上学吧,至少把大学读完,不要落个高中肄业。等你们长大到能承担责任、能匹配对方的时候,你再来找他。你们现在除了拖死对方,没有一点意义。棠棠,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很懂事,你来退这一步行吗?”
第42章
焦棠开车去了橘洲,刘瑶看到她的新车,惊叹道,“老板,你这两天偷偷发财了?怎么开上了保时捷?”
迟到七年的分手礼物。
车上有着全部的证件,齐礼那天去找她,是跟她告别。
证件全是他们分手那年办的,分手时,焦棠确实在学驾照。她以前没有开车的需求,参加活动靠公司,出去玩靠齐礼。
后来他们的CP粉越来越多,绯闻炒的热闹。公司为了让他们拆CP,不让他们再有明面上的互动,撇清关系,避嫌。
他们见面得瞒着所有人,私底下见,齐礼名气大,出来进去都有人看着,狗仔跟的密不透风。焦棠稍微好一点,可她不会开车,找齐礼很不方便,她就去报考了驾照。
卡宴好像是他们窝在一起打游戏时随口提的,席宇说他想买车,他想买911,家里让他买卡宴。
席宇的声音从游戏语音里传出来:“他们说卡宴实用,空间大,可我要那么大的空间干什么?我又不在里面睡觉。”
焦棠因为睡觉这个词脸红了一下,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看向腿上枕着的齐礼,“哥,卡宴是什么车?名字听起来很霸气。”
能在里面睡觉,那不是很方便?
“SUV。”齐礼往她腰上靠了一些,架着长腿恣意地躺着,两只手握着手机操作流畅地击杀对面,“Cayenne,西班牙语,意思是红心辣椒,想要?”
席宇在语音那头惊讶,“原来是红辣椒的意思,我才不要一棵菜。我坚决不买,我要买911。”
游戏打完,焦棠搜了下品牌故事。卡宴是保时捷的第一辆SUV,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他们生产出来,逆风而行上了市,卖出了惊人的销量。
逆风而行,不做被定义人的人,不做被别人期望的车,只做自己。
招摇的红辣椒。
齐礼洗完澡出来看她还在玩手机,从后面抱着她问她在看什么。
焦棠把手机递给他看,“红辣椒的意思是火辣奔放张扬自由,不被定义的自由,看起来还不错。”
齐礼解她衣服的手停顿,拥着她,认真看起了她手机上的车辆细节。
焦棠当时也是随便一看,一百多万的车,她不会去买。她有钱要做音乐,要买房,她赚的一般。
齐礼记住了,他买给了她。
不知道齐礼去哪里弄来个52T车牌。
我爱棠。
这车焦棠肯定得开走,齐礼开出去就出事了,万一被拍到就是一场风波。
齐礼不缺一辆卡宴,他的豪车一大堆。焦棠拿到也是麻烦,没地方放,收这么大个礼物,她要不要给齐礼回礼?
不敢回,回了就放不下了。她和齐礼不合适,不能再错下去。
不要回头,往前走。